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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什温·布克雷牧师放下他的亚麻布餐巾,把他坐的重重的椅子从桌前推开,然后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紧绷绷的背心。

“非常不错的午餐,伍德夫人。我敢担保这个殖民地没有一个家庭主妇能够做得出您的苹果馅饼。”

基德心里想,他当然应该赞扬这顿晚餐。准备这顿晚餐用了四天里的大部分时间。大厨房的每个角落都进行了彻底的打扫。地面重新铺了沙子,炉台的石头擦出亮光,锡铅合金器皿也进行了擦洗。砖炉一连烧了两宿,全家人自从礼拜日以来就不吃糖,以确保牧师对甜食的癖好得到满足。

是啊,布克雷大夫已经感到满意了,但是,其他人是否也感到满意呢?马修·伍德吃得很少,而且几乎是一言不发。他现在坐在椅子上,紧闭双唇。雷切尔一副疲倦和慌张不安的样子,甚至摩茜也显得不同寻常地安静。只有朱迪丝正在兴头上。她在烛光中的样子令人陶醉,布克雷牧师每次望着她都会微笑。但是,当他了解到基德的祖父是弗朗西斯 ·泰勒爵士时,他把自己这次光临最重要的部分授予了她。他告诉基德,他自己也到过西印度群岛的安提瓜,他认识那里的几个种植园主。他现在第三次回到这个话题。

“那么,年轻的女士,您是说您的祖父忠心耿耿,被查尔斯 国王封为爵士了吗?巨大的荣耀啊,的确是非常巨大的荣耀。这么说他是我们的好国王詹姆士的忠实臣民了,对吗?”

“当然是的,先生。”

“那么您本人呢?您也是一个忠实臣民吗?”

“我怎么可能不是呢,先生?”基德困惑不解。

“有些人似乎认为有这种可能,”牧师一边谈论,一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顶梁。“要保持住你的忠诚。”

马修猛然把椅子推到后面,发出木头刮擦地面的声音。“在这个房子里,她的忠诚不会受到威胁,”他怒气冲冲地宣布。“你究竟想说什么,格什温?”

“我并不想冒犯你,马修,”这位年龄较长的男人说。

“那么就请你讲话注意一点儿。我能否提醒你我是这个镇的行政委员?我绝不是叛国者!”

“我并没有这么说,也没有这个意思。你错了,马修,我坚持我的话,但并没有说到叛国者——现在还 没有。”

“我不喜欢屈从于这位新国王的总督,这有什么错?”马修·伍德向他发出挑战。

“安德罗斯 总督是詹姆士国王任命的。麻萨诸塞已经承认了这项任命。”

“可是,我们康涅狄格不会承认——永远不会!你认为我们这么多年的劳动和付出,来建立一个自由的政府,就是为了毫无怨言地把它交出去吗?”

“我说你错了!”格什温·布克雷吼道。“你听好了,马修。即便你这辈子不会看到邪恶的后果,你的儿女或他们的儿女会遭罪的。随你怎么称呼它,这种顽固不化只会导致革命。”

马修的眼睛闪闪发光,“还 有比革命更坏的事情!”

“这个我比你更了解。我在对印第安人的要塞战役中当过外科医生。战争是一种罪恶,马修。相信我,流血不会有好的结果。”

“谁要流血了?我们只不过要保留特许状中已经赋予我们的权利。”

两个人隔着桌子怒目而视。雷切尔的眼中闪动着泪光。接着,暗处传来了摩茜的声音。

“我希望今天晚上听到布克雷牧师为我们朗读《圣经》,”她温和地说。

布克雷大夫对她亲切地微笑,考虑着她的请求。“我得当心我的嗓子,”他做出决定。“但是我这位年轻的学生具备少有的朗读天才。我要把这份荣耀转让给他。”

马修很不情愿地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圣经》,把它递到约翰·霍尔布鲁克的手里,雷切尔把一个锡铅合金烛台移动到他的肘边。约翰整个晚上都恭敬地默不作声。他也的确很少有机会讲话,而现在由于得到了主人的一点点儿注意,他高兴得不知所措。基德突然对他感到恼火。在维莎菲尔德的一周,似乎改变了她在船上认识的这位始终保持着尊严的年轻人。他今天晚上像是一个影子,专心地听着这位华而不实而武断的人所讲的每一句话。甚至到现在,他也不敢行使自己的权利,而是犹豫不决地拿着《圣经》问:“您让我读哪一段呢,先生?”

“我建议读箴言,二十四章二十一节,”老牧师说,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精明的微光,基德在约翰开始朗读时才看明白。

“我儿,你要敬畏耶和华与君王。不要与反覆无常的人结交。因为他们的灾难,必忽然而起。耶和华与君王所施行的毁灭,谁能知道呢?”

马修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看到妻子恳求的目光后才抑制住自己。约翰继续朗读。

在他朗读时,基德没有注意文字的含义,而是对他朗读的声音感到一阵阵喜悦。约翰的声音是低沉而极其清晰的,吐字发音带着音乐般抑扬顿挫,使人高兴。自从她来到这个家后,每天晚上都坐在这里,不耐烦地等姨父单调的声音停止。今晚,她第一次领略到这些古老的希伯来诗文的优美。

朗读结束时,一家人和客人都低下头,布克雷牧师开始做晚祷。基德不由自主地轻声叹息。她的姨父简洁的恳求足以令人不堪忍受;而这次祷告,她知道,将是一次冗长的杰作。随着那沙哑的声音无情地刮擦着人的听觉,她斗胆微微抬起头,发现朱迪丝也在偷看而窃喜。但是,朱迪丝的注意力并没有四处巡游。她正在深思熟虑地鉴赏着约翰·霍尔布鲁克低下的头,和他在火光映衬下线条清晰的轮廓。

布克雷大夫在祷告中的一个用语再次抓住了基德的注意力。“保佑我们的赢弱和受苦受难的姊妹。”他指的是谁呢?天哪,他在说摩茜吗?这个人完全看不出来吗?摩茜听见这些令人厌恶的话,一定会蜷缩成一团的。在这个家里度过了几天之后,基德已经不再意识到摩茜的残疾了。这个家里从没有人提到它。摩茜当然没有认为自己是受苦受难的。她要完成一整天的工作,还 要做其它的事情。基德还 发现摩茜是一家人的轴心。她好言好语地使父亲从他的痛苦的心绪中摆脱出来,给她的胆小和忧虑的母亲打气,温柔地约束桀骜不驯的妹妹,并且伸出手把一个捉摸不定的生人拉入到一家人的生活圈子中。摩茜赢弱!怎么,这个人难道视而不见!

祷告结束时,人们开始表示感谢,并互道晚安,雷切尔把她的客人送到门口。她向约翰·霍尔布鲁克伸出手。

“希望您再来,”她和善地说。“我们一家人都欢迎您。”

约翰回头望向站在摩茜的椅子后面的朱迪丝。“谢谢您,夫人,”他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高兴再来的。”

当沉重的大门终于关闭时,马修·伍德怒气冲冲地转向他的妻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格什温·布克雷到我的家里来。”他宣布。

“那好吧,马修,”雷切尔叹了一口气。“但是不要对他太过分。格什温是一个好人,只是旧习难改。”

“他是一个伪君子,假圣人!”马修用拳头砸着桌子,“在我自己的家里,我再也不许别人读《圣经》给我听!”

女人们疲倦地开始收拾餐桌,而马修给壁炉通火。突然,他直起身子。“还 有一件事我忘了,”他说。“小威廉今天请求我同意他拜访我的外甥女。”

一把勺子从朱迪丝的手指中掉到地上。房间里鸦雀无声,而雷切尔和两个女儿都转过身来盯着基德。

“你是说拜访凯瑟琳?”雷切尔姨妈无法相信。

“正是。”

“但是他几乎没有见过她啊——仅仅在教堂礼拜后见过一次。”

“她够招摇的了。”

基德感到双颊炽热。朱迪丝开口要说话,但是在瞥了父亲一眼后,又闭上了嘴。

“我想我们很难拒绝,”雷切尔试探地说,“他属于上流社会,而且也一直做得不错。”

“他父亲也是国王的人,”她的丈夫说。“他在管委会里提议我们与麻萨诸塞合作。但是,既然我们自己的家里都接纳了一个保皇党人,我们还 能指望什么呢?拿根蜡烛来,雷切尔。这一晚上我们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在雷切尔跟在丈夫后面爬上楼梯后,一场无声的三重唱在房间里徘徊。摩茜开始安静地在角落里铺自己的床。一个因担忧而浮现出来的小皱纹,破坏了她通常平静的前额。

“噢,我告诉过你的!”朱迪丝终于脱口而出,“从他在礼拜后盯着你的样子,我就知道。”

假装不记得是没有用的。基德的心里激起一点儿令人愉快的好奇:“你认识他吗,摩茜?”

“我当然认识他,”摩茜承认。

“谁不认识他啊?”朱迪丝补充说。“谁没有听说他父亲留下了三英亩最好的土地,所有的树都做了记号,等威廉先生拿定主意就开始建房?你来的时候,他正在准备哪。”

“我们并不知道详情,朱迪丝,”她姐姐温和地提醒她,“这只是我们的想法罢了。”

基德突然记起来。在第一天早上试衣服的时候,朱迪丝曾经说过这个名字。

“噢,天哪,”她难以置信地惊呼,“我可不想要这个威廉来拜访我。怎么回事,我就见过他一次,如果他来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明天早上我就对马修姨父这么说。”

“你千万不要对父亲说任何事情!”朱迪丝迅速转向她。

“但是如果他——如果你——”

“威廉从来没有请求拜访我。我只是说他还 在考虑。”

“这太不公正了,”摩茜冷静地思考着,“把它归咎于基德,仅仅因为我们觉得——”

“啊,我并没有把它归咎于基德,”朱迪丝轻快地说。她突然抬起头。“事实上,我可以祝福基德得到威廉。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嫁给约翰·霍尔布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