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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到底应该说什么呢?基德绝望地琢磨。她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合在一起的双手,不愿意抬起眼睛,对着坐在宽大的壁炉对面的凳子上的年轻人。她知道如果她抬起头来,就会发现威廉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在最后的半个小时里,他们就这么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来拜访时,应该谈什么话题呢?这全由女孩子决定吗?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是威廉似乎满足于干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大而灵巧的双手稳稳地放在结实的、穿着毛料裤子的膝盖上。他穿着棕黄色绒面呢上衣和细亚麻布衬衫,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的光泽的海狸帽子和白手套,小心地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威廉似乎觉得他登门拜访,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事情。显然,提供谈话的内容是她的事情。

雷切尔姨妈特地在会客室另外生了火,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在五月寒冷的夜晚,炉火仍然很受欢迎;当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火旁,基德可以听见家里人在过道对面的厨房里的讲话声。今天晚上,她渴望和他们在一起。她此刻甚至欢迎朗读《圣经》。她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又做了一次努力。

“在新英格兰总是这么冷吗,即便到了五月?”

威廉思考着这个问题。“我想今年春天比往常还 要暖和一点儿。”他回答说。

仿佛是对她急切乞求解脱的响应,外屋的门上响起敲门声,当雷切尔姨妈去开门时,基德听到约翰·霍尔布鲁克的声音。她的姨妈热情地把他迎进门来,并且很快就在会客室的门口向里探头张望,她用理解的目光包容着两个默默无言的年轻人。

“你们两个干嘛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呢?”她提议。“约翰·霍尔布鲁克来拜访我们,我们可以请你们吃爆米花。”上帝保佑雷切尔姨妈!

捧着一大把蓬松的白色玉米芯,威廉稍微放松了一点儿。爆米花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约翰熟练地操作着长型的摇动器,他苍白的面颊在热气中发红。朱迪丝在火光中突然兴致勃勃,她的笑声感染着其他的人。摩茜的目光闪耀着快乐的光辉。雷切尔余韵犹存,即便没有使威廉实际进入这个圈子,也成功地把他拉到它的温暖的氛围之中。就连马修也放松下来,彬彬有礼地问:“令尊的地里已经播种完了吗?”

“是的,先生,”威廉答道。

“我注意到他在维科萨什一带砍树。”

“是的,我计划在秋天开始建我的房子。我们已经标记出一些很好的白橡树,准备用来做墙板。”

基德注视着他。威廉整个晚上都没有说这么多话。雷切尔姨妈鼓励着他。

“我丈夫告诉我,你已经被任命为地产监察员,”她微笑着说,“对像你这样年轻的人,这是很一种很高的荣耀啊。“

“谢谢您,夫人。”

“就我听说过的所有新的赠地项目,那将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摩茜帮忙地补充说。

“是的,”威廉表示赞同。“议会已经投票决定,整个哈特福德县不应该再有无主的荒地。”

“很明智的举动,”马修插话,“我们为什么要把土地留给国王的总督,赠送给他的亲信呢?”

威廉恭敬地转向老人。“您不怕我们采取这样仓促的行动,可能会进一步激怒国王吗,先生?”他问道。

“你害怕激怒国王吗?”马修轻蔑地说。

“不,先生,但是我们不希望长期与他作对。如果我们现在不进行斗争,而是服从他的总督,我们不是有更大的可能性,为自己保住一些权利和特权吗?一味地激怒他,我们可能会失去所有这些权利。”

基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威廉·阿什比既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弱智的人。他甚至敢于同她的姨父对峙!她带着新的敬意,把盛着爆米花的木碗挪到他旁边,并加上自己的微笑,这使他又一次陷入面红耳赤的沉默之中。马修·伍德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

“交出我们的特许状,我们就失去了一切,”他吼道,“这个特许状是查尔斯 国王二十五年前颁发给康涅狄格的。它担保我们赢得的每一项权利和特权、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和我们为自己制定的法律。詹姆士国王没有权利违背他哥哥的许诺。你怎么看,霍尔布鲁克?还 是你的导师也毒化了你的思想?”

“我相信我们应该保住特许状,先生,”约翰的眼睛望着炉火,而他声音充满不安。“但是,布克雷大夫说康涅狄格曲解了特许状。他有丰富的法律知识。他说我们的法庭并不总是主持正义的,而且——”

“呸!”马修·伍德把椅子向后推,站起身来。“正义!你们年轻人懂得什么权利和正义?你们惟一知道的就是贪图安逸地生活。你在荒野中伐过木吗,白手建造过家园吗?你在冬天受冻挨饿过吗?建立了这个镇子的人懂得什么是正义。他们更懂得不要在国王的恩惠中去寻求正义。惟一对得起所有那些汗水和奉献的权利,是自由公民的权利,在上帝的脚下自由平等地决定他们自己的正义。你会明白的,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而且会感到难过的!”他咚咚地上楼去了,连晚安也没有说。

噢,天哪!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儿快乐的时候,而不要这些毫无意义的争论吗?在马修离去后,谈话始终没有真正恢复正常。当角落里的方钟敲响八点的钟声时,朱迪丝一跃而起。不过一个小时啊!却仿佛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晚上。威廉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伍德夫人,”他彬彬有礼地说。

约翰抬起头,一边为时间飞逝感到吃惊,一边也像威廉一样道谢。当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时,基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好了,总算都过去了,”她激动地说,“至少我们不用再经历一次啦。”

“至少在下个礼拜六晚上以前不用了,”摩茜笑道。

基德肯定地摇摇头。“他不会再来了,”她说。她这么想的时候,真的如释重负吗?

“怎么,你为什么这么说,孩子?”雷切尔问,一边忙着捅火。

“你看不出来吗?他几乎没有对我说话。可是对马修姨父——”

“啊,他们都了解父亲。”朱迪丝漫不经心地停止了这场争论。“威廉说他要开始修建他的房子了,对吗?你还 能要他说得更多吗?”

“他只是顺便提到这件事的。”

“威廉·阿什比在一生中从来不会仅仅是顺便提到任何事情,”朱迪丝说,“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看不出为什么仅仅是修建一所房子就——”

“你什么也不知道吗,基德?”朱迪丝嘲笑地说,“威廉的父亲三年前就给了他那块土地,那是在他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而威廉说要在他拿定主意时,再开始修建他的房子。”

“这太荒谬了,朱迪丝。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这个意思的,对吗,摩茜?”

“恐怕他不会。”摩茜看着表妹困惑的样子微微一笑。“我同意威廉是告诉我们大家,尤其是你,他已经拿定主意了。不论你是不是喜欢,基德,威廉是要追求你的。”

“但是我并不想要他这样做!”基德开始发慌,“我根本不想让他来——我们甚至没有交谈!”

“你好像很挑剔嘛,”朱迪丝尖刻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只要他愿意,威廉就能够修建维莎菲尔德最漂亮的房子吗?他还 需要让你天天开心吗?”

雷切尔把手放在基德的肩上,安慰她。“姑娘们只是在逗你,凯瑟琳,”她温和地说。

“那么你不认为——”

“是的,我的确认为威廉是认真的。但是没有人会催你的,威廉本人更不会。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当然,你们现在彼此感觉很陌生。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久就会找到足够多的话题的。”

但是,他们会吗?基德在上楼睡觉时揣摩着。她的忧虑持续了一个星期。第二个礼拜六过去了,接着是第三个和第四个,威廉的拜访成为一种规律。我要请摩茜教会我编织,基德在第二个礼拜日后决定,从那以后,她用毛线和纺针把自己武装起来。至少它们可以让她的手有事情做,并让她有了一个借口,不用再去面对那种不屈不挠的凝视。

威廉在这些晚上似乎并没有感到缺少什么。对他来说,坐在房间的另一边看着她,这就足够了。这是让人得意的,她不得不承认。他是维莎菲尔德最抢手的单身汉,英俊,而且是那种很有内涵的英俊。有时,她一边坐着编织,一边意识到威廉的目光看着她的脸,她发现自己呼吸急促,有一种异样和不快的感觉。接着,突然间,她心中激起一股反抗之情。他太自信了!他甚至都没有问问她,就开始精心算计她,好像在算计他那些越堆越高的木材一样。

如果还 有其它的事情,可以打破礼拜一到礼拜六之间冗长而单调的间隔,她或许不会常常想到威廉。每天都一模一样,这是难以置信的,惟一的变化是在工作中,而这些工作从日出到天黑占据了每一个小时。当然了,似乎一定有那样一个时刻,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人们赢得了短暂的空闲时间,然而总是有新的家务事在前方浮现出来。一次剪羊毛的工作后,带回堆成山的灰色羊毛,要加以清洗、漂白和染色,足够摩茜在接下来的一年中进行粗梳、纺线和编织。还 要打水、擦洗亚麻布、和经常不断地给一望无际的一垄垄蔬菜除草和锄地。在这些任务中,基德找不到一件是自己喜欢的。她的笨手笨脚,与其说是由于无能,不如说是心中的反抗之情,使她的手指变得僵硬。她是凯瑟琳·泰勒。她从小到大,都不会去做奴隶的工作的。而威廉·阿什比是维莎菲尔德惟一不指望她有用的人,他从不强求,始终如一地向她表示着爱慕之情,证明她仍然有某种价值。难怪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礼拜六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