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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说出真相

查尔斯·威特顿上尉带领有着四十四架炮的悉比尔号,经过怀特岛,再经过斯皮特黑德、德普特福德,很快回到了原驻地。和他一同回来的,是被俘获的迪文玫瑰护卫舰上的一队船员。这群很不高兴离开船的海盗们被捆绑起来,迅速地押送到了伦敦。为安全起见,他们被关进了马歇尔海事监狱,那是自古以来关押囚犯的一个著名的监狱。

一直以来,英格兰海军高级将领的主要职责就是“掌握法庭并审判所有谋财害命的海事案件”,这项工作由海事法庭的法官和其他各式人物来辅助完成。这批囚犯在高级海事法庭里听见法官念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们被指控为犯有海上掠夺罪行——抢劫了迪文玫瑰号,占用了托马斯·波尔和其他人的财产,谋杀了弗朗西斯·坎德船长,偷取了价值八百英镑的供应品和装备。但这还不是所有的指控,海军高级将领很不信任这些被抓的海盗,因为他们先前犯下了无数胆大包天的邪恶罪行,还企图占领国王陛下的悉比尔号舰,害得他们牺牲了一些海军士兵,这引起了国王陛下的悲伤和关心。

海军高级将领宣读起诉书,声音响亮而庄严,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囚犯去认识自己的罪行并对审判充满畏惧。但其实根本用不着如此,因为他们早已胆怯得不成样子,只有老大还依然高昂着头,轻蔑地微笑着。厨师低着头在颤抖,不敢去看审判员的脸,木匠在哭泣,马丁像是被吓傻了,鲍尔·格雷紧张地咬着嘴唇。

旁听席上聚集了很多听众,谁会错过看一帮海盗受审呢?但是,除了老大,其他海盗们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虽然他们以前常夸口自己胆大包天、不怕死,但现在,他们的表现揭示了他们骨子里其实还是懦夫。

法官传唤了第一个证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焦油味,据说他是一个到过很多地方的水手。对于法官提出的问题,他回答得唯唯诺诺。因为他实际上并不是曾经在海上对付过大风暴的水手,只不过是一个被陆地上的大人物所吓倒的普通人而已。“是的,先生,”他说,“水手们中经常会谈论一帮会光顾比迪福德港口的海盗。是,法官大人——你问我有没有碰到过他们?我碰到过,我一想起这事就心里难过。两年前的这个月,我掌管一条雪白的、三百吨重的兴旺号船,但后来不幸落入一伙海盗手中,从他们的自吹自擂和交谈中,我可以猜到他们的身份。他们占领了我们的大船,把我和其他七个人赶到一只小船里。感谢上帝,我们在经历千难万险后,成功地到达了爱尔兰的海岸,在那里,布里斯托尔的一艘船把我们带回了英格兰——你问我们船上其他人的命运?我听说有一些加入了那伙海盗,还有一些被杀了。法官大人,那个夜晚十分黑暗,我只是稍稍看了一眼那些恶棍,所以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认出他们。”

“过来,过来,”那位法官大人用手指敲敲铺在大桌子上的诉状纸,“过来看看这些聚在一起的囚犯,告诉我他们中有没有你见过的人,你可以这样说:‘就是这个人;这个干了什么什么。’”

那个证人走了过来,带着一种很高兴被众人瞩目的神情,逐个看他们的脸,但是看完后,他沮丧地摇摇头。“不,法官大人,那个夜晚实在太黑,我看得很不清楚,所以我不能确定。虽然我很高兴——我想远不止我一个人——看一个海盗被绞死,但我极不愿意看到一个无辜的生命被剥夺。”

法官皱着眉头,代诉人摇摇头,囚犯们也舒口气,呼吸变得松快了些。第一位证人的任务结束了,又带着满身的焦油味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而后,另外四位证人又被一个接一个地传唤,每~个所说的都和第一个相似。一个说自己曾经呆过的船被海盗截获后,在布里斯托尔海峡里沉没了。第二个说,自己的肩膀上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就晕过去了,后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条小艇上,此外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三个曾经在朴茨茅斯落进海盗手里,他们揍他、抢劫他,把他丢下等死,他从那些凶犯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是比迪福德的某类“绅士”。第四个人谈到一起海盗上船进行凶残掠杀的事件,夺了他们的横帆双桅船,把他扔进了一只小船里。“是的,法官大人,”他大声说道,“我不敢去想我们船长的小儿子的遭遇,因为所有的船员中,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当他们把船开走时,我们三个听见了那孩子可怜的尖叫。”几位证人接连讲述了他们落进海盗们黑色的邪恶之网_中的不幸遭遇,但是他们都没能或者是不愿意说出他们认识这个或那个囚犯。

法官坐在那里阴沉着脸,眉头紧皱,而听众席上的人们则惊奇得张大了嘴,激动地谈论着那些抢劫和杀戮的可怕故事。这张法律之网似乎编织得松松垮垮,没有打上任何结,因为没有人能够确定地指着这个或那个囚犯说:“就是他干的。”于是,厨师和木匠稍微定了定心,马丁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老大身体向后靠着,仍然保持那轻蔑的微笑。不过,法官和那些拥护者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泄气。迪文玫瑰号上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法官及其拥护者们为了法律的尊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手中的一帮海盗,他们决意要杀鸡儆猴。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交头接耳的讨论,突然,一位官员高声叫道:“来人,快去把她带进来!”

整个法庭立即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人们扭头四处寻找,看看这句叫喊会带来什么人。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军官走了进来,手上抓着一个非常年迈的老妇人。

菲尔觉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他看见马丁又抬起手摩挲喉咙,脸色万分惊恐,但是当他偷偷瞥一眼老大时,却发现老大还跟先前一样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的确,这个家伙是一个非常冷漠、极端镇静、不顾一切的无赖。

“这就是那个女人吗?”那个最高法官问,他伸长脖子、扬起眉毛,好把她看得清楚些。

“是的,法官大人。”那个军官答道。

“唔!让我们来调查这件事!”除了翻动纸张的声音,屋子里一片静默,“这个妇女,人称泰勒大妈,我相信,今晚太阳落山时,她将被绞死。”

“是的,法官大人。”

“不过,如果她能给我们提供一些需要的证据,将会得到国王陛下的慈悲对待,无疑可以免上绞架。你把这个情况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了吗?”

“是的,法官大人。”

“唔!女士,从诉状上看,你在你家里收容各种类型的歹徒,这是你最轻的一条罪行。”

~个奇怪的、破锣般的、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法庭上尖利地炸响:“那不是真的,法官大人!哎哟天哪,法官大人,那个卑鄙的谎言将会辱没我的好名声,我已经颤巍巍地到了坟墓的边缘了。”

有人高喊:“肃静!”站在老妇人身旁的军官伸手摇晃她。

“从你所犯的最轻的罪行到最重的罪行,让我一一说来:你一手处理了各种各样偷来的货物,你准备了慢性毒药并卖出了高价,而且你已经染指了凶杀事件。”

“哎哟天哪,我的法官大人,那是邪恶的诬告!”

军官又摇晃她的身体,让她安静,但是她的嘴唇仍然在动个不停。她站在两个官员之间,敏锐的小眼睛打量着四周。

代诉人又开始商议,而后,一个人尖锐地大声说道:“过来,老妇人,记住,执行绞刑的刽子手正准备穿上长袍,老实回答问题,不要错过了时机,否则你后悔都来不及。以前你住在比迪福德的房子里,对吗?”

“不,先生,我年纪大了,我的头脑大不如前,很多事情我记不清了。”

“好吧,现在请回答:以往有没有某个身份特殊的人到你比迪福德的家里去,并且逗留一晚上?”

“有可能——有可能——因为一个开客栈的人总会有很多客人。”

“看看你四周的囚犯,老太太,告诉我们,他们当中有没有你曾经见过的人。”

“不,好心的先生,我的头脑已经迟钝了,我不记得以前是否见过他们。”

菲尔盯着她那张冷硬的脸,它真是相当苍老而且非常狡猾。他没有去注意代诉人和法官间的低声交谈,忽然听见有人严厉地发出命令:“好好看看这个人的脸,告诉我们,你以前是否见过他。”这对于前迪文玫瑰号上的水手长来说,就像是一个睡着的人被兜头泼了盆冷水,震惊万分!

他们把她带到了汤姆·乔丹这个老大跟前,他俩相互仔细看着,但两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事实上,他们两个是可以匹敌的非常冷漠的一对,很难说哪个人更为狡诈。

“不,法官大人,我怎么会认识这个人?他看上去是一个正直的人,法官大人,但是我在这之前从未见过他。”

法官们互相交换了眼色,代诉人又一次聚在一起低声商议。

他们把她领到马丁跟前,她又摇摇白发苍苍的头。“不,法官大人,我不认识他。”但是马丁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像有根绳子已经套在了脖子上,而这个细节没有逃过法官们的眼睛。

她沿着被指控的犯人们的队列向前走,虽然她是走在绞首架的阴影里,但她每次都用那苍老而刺耳的声音回答:“不,法官大人,我不认识他。”

有些的确是真话,因为某些新人她真的不认识,但对于其他熟人,虽然她明知那会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她还是狡猾而顽固地坚持谎言。最后,她来到了菲利浦·马歇尔姆面前。菲尔看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心都凉了——在比迪福德的小屋子里,这双眼睛曾经非常严厉地盯着他。“不,法官大人,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是我之前从未见过他。”有些囚犯开始脸现微笑,或者心中窃笑。老妇人耸耸肩,扬起眉毛,站在法官跟前,多年的操劳使她满脸皱纹、背躬腰弯。尽管她犯有罪行,但是她的勇气和对朋友的忠诚实在可嘉。

因为已经没有希望镇住她了,法官只好叫人把她带到了一条长凳上,几个军官在旁边看守。她坐在凳子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每当菲尔看见她的眼睛严厉地盯着自己时,就不由害怕得发抖。一想到连法庭都拿这个老妇人没办法,有些不够成熟的囚犯就不由喜形于色。但是海事法庭的法官大人还会拿出其他的把柄让他们低头,这一点,任何一个被抓的海盗都应该知道。

门口那儿又一次起了骚动,一个人走进了门里,汤姆·乔丹一看,立即停止了微笑。

这个家伙的下巴中间凹陷,眼睛很野蛮,一进来就对法官大人低头哈腰,好像有人给他上了发条似的。当他们叫他对法庭报上姓名时,他赶紧大声回答,声音颤抖得很厉害:“是,是,我叫约瑟夫·科克,我会让你们满意的,法官大人!”

“现在你过来,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他们被指控犯了海盗罪行。他们中有没有你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的人?”

“是,是,有我见过的!这个!那个!还有那个!”

“啊哈!晤!你在别处见过这些人!告诉我们他们是什么人。”法官大人干巴巴地笑着问。

“法官大人,能不能饶过我?我已经忏悔了——真的,我真的已经忏悔了!能不能求得法庭的宽恕?”

最高法官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对那家伙显露出来的恐惧很是厌恶,屋子里的人们不耐烦地低声议论。虽然他的表现愚蠢可笑,但法官们还是消除了他的疑虑,催促他快去指认。

“是,是!站在队伍最后的那一位是我们的船长,名叫汤姆·乔丹,就是他带领我们去大肆掠夺,赚取财物,是他和亨利·马科姆带的头——咦,亨利·马科姆怎么不在这儿?这可真是怪事!他总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我本来还以为他也会被一起绞死呢!是的,我刚才说到——让我想一想……是的,是的,我在说是他和亨利·马科姆设计谋杀了坎德船长,夺取了迪文玫瑰号。是的,是他们把我从船首楼叫走,引诱我去犯罪,狠狠地威胁我,强迫我去跟他们干。就是他——”

汤姆·乔丹跳起来大吼:“胡说八道,你这条醉狗!正是你自己用剑刺杀了坎德船长!”

“不,不!我没有伤害他!那是另一个人——我发誓,那是另一个人干的!”

士兵们把怒气冲冲的汤姆·乔丹推回原位。为了减轻证人对他的前首领的恐惧,法官安抚似的说:“看来你的证词已经说到了一些要害。继续说下去!”

“那个是马丁·巴维克——不,抓住他!不,如果要我说下去,你们必须保护我!那个是鲍尔·格雷,旁边那位是水手长菲利浦·马歇尔姆——”就这样,他一个个地叫出同伙们的名字,并说出那些可耻的罪行,随便拿出其中最轻微的一条,就足以让他们都被绞死。菲尔早已十分清楚,他们过去的经历准会将他们一个个送上绞刑架,但是他以前听说的关于抢劫、谋杀等海盗行为,还不及这个叛变者所揭露的全部事情的十分之一。那家伙编了一个很庞大的故事,而且还有些添油加醋。这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背叛同伙做了法庭所希望的事情,但是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丢掉了他的名誉,遭人唾弃。

这时,查尔斯·威特顿船长站了起来,庄严地对法官们鞠个躬,带着沉着镇定的神气,用确定无疑的声音,非常轻松地收紧了约瑟夫·科克编织的网的扣绳。他时不时姿态高贵地向法官和代诉人鞠躬致意,法官们向他提问的方式,也大不同于对前面几位证人的态度。

“是的,这些海盗爬上了悉比尔号舰,杀死了我们的三个±兵。你们问爬上船的人死了几个?可能是十二个或者十四个。有几具尸体跌入水中,没有被发现,再去搜寻是没有必要的,法官大人,因为那片水域里有很多大鲨鱼。是的,这位汤姆·乔丹亲自带领他们来袭击。事实上,若论所犯的罪行,他们之间基本没什么区别。那个菲利浦·马歇尔姆,刚才那位证人称他为前水手长,是第一个登上悉比尔舰的。他从船后部进入大船舱,很明显是上船来打探情况的。他声称自已是被迫与海盗为伍,后来设法从海盗们手中逃走,他这么说,明显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无辜。不过,说实在的,他的厄运令人遗憾,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勇敢的少年,而且在我们回航途中也没有惹是生非。”

很多人开始悄声议论,认为让这样一个少年陪同那帮海盗一起被绞死实在太可惜。现在,即使是这群颓丧的海盗中最笨的人也很清楚他们必定会被绞死。而菲尔,他坐在那儿,脸色煞白,心如死灰,因为事已至此,再没有一丁点的希望了。这张法律之网已经编好了,打了结并收了口,一切都掌控在法官的手中。

根据庭审程序,法庭应该允许犯人进行辩护。汤姆·乔丹站起来说:“哎哟,法官大人,准备绞死我的绳索都放好了,我的脖子已经开始疼了。不过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要说:无论这些可怜的手下都干了些什么,那都是我强迫他们去干的,法官大人,我愿意对此负全责。”

有些人为自己这样辩护,有些人那样辩护,同时法官们还会对他们说一些法律上的理论,干巴而冗长,让人很难听懂。最后,他们叫菲利浦·马歇尔姆站起来为自己辩护,如果他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话。

菲尔站起了身,脸色非常苍白,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看见自己面临着可耻的死刑。他陈述自己真实的经历,从比迪福德启航的那天开始讲起。但是,当他们问起迪文玫瑰号船上有关其他人而并非他自己的事情时,他回答说,每个人应该讲述自己的经历,尽管他会因之而被绞死,但他只应该回答那些关于他自己的问题,不能去随意地揭发别人。

“尽管说吧,”法官大人身子向前倾,重重地拍着桌子,“你已经听见了刚才的问题。记住,年轻人,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保持沉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法官大人,”菲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个案件前面的人已经讲得够充分的了,我没有必要再去添油加醋。要是我再多嘴多舌地说些什么,那么当我被带到墓地时,我会为自己做了一件害人的事情而万分内疚。虽然我不负有挽救这些人的责任,但是我毕竟曾经吃过他们的面包、喝过他们的酒,所以尽管他们犯下了罪行,可我决不会帮助法庭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无疑,在法庭这样的场合中,菲尔如此回答是大错特错,因为任何一个道德家都会指出,制裁罪犯、维护法律是每个人应尽的责任,但菲尔却只凭自己的良心来做事。相比怯懦的约瑟夫·科克出卖同伙的行径,这个少年坦率、诚实的发言甚至让最高法官都暗地里颇为欣赏,他高高地坐在庭审席上,紧皱着眉头,因为他的身份需要他这样紧皱眉头。是的,在所有品质中,忠诚的美德备受推崇,人们会对忠诚的人给予深深的信任。令人吃惊的是,菲尔的这一陈述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这是他自己和其他人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

汤姆·乔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法官大人,”他大声喊日L{,“我请求你叫他们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旁边负责看守的军官强行把他按下去,严厉地斥责他,可老大毫不顾忌。屋子里腾起一阵激动的吵闹声,军官把老大拉到了后面,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但是他拼命挣开,又一次嘁道:“法官大人!法官大人!”庭审官高声命令:“肃静!”法官怒视着他,答应了他的请求。

正如马丁之前所说,当汤姆·乔丹的火暴脾气上来时是非常难缠的,没有人能镇得住他。

“谢谢你,法官大人,”老大说着,顺手理了理在扭打中被弄得皱巴巴的上衣,“尽管我肯定会被绞死,但我希望看到公正的执法。菲利浦·马歇尔姆有权利去添油加醋地揭露我们的罪行,使我们感觉更加悲惨,但他却宁可自己被绞死,拒绝去那样做。啊,法官大人,我必须要澄清的是——菲利浦说的他自己的情况都是真实的!他的确是被迫加入我们一伙的,而且,因为我很欣赏他的勇气,我甚至让他进入了我们的上层智囊团。他后来逃离了我们的船并且和我们作对,这也是真事,为此,我曾经非常希望他能和其他高个子们一起被绞死,但是刚才他表现出来的勇敢无畏的精神改变了我的意愿。至于另一个下流胚——没错,就是你,约瑟夫·科克!发着抖、瞪大眼睛的懦夫!法官大人,他的行为卑鄙无耻、罪恶深重,我认为,他比我们中任何一个遭厄运的人都更应该上绞架!”

“不是这样的,法官大人!”约瑟夫·科克着急地大喊,“他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罪行、害怕我说出来才这样血口喷人!救命啊!抓住他——抓住他!”

汤姆·乔丹狠狠地咒骂他,约瑟夫·科克从座位上跳起来,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声称老大说的是谎话。这是个很有趣的场景,法庭上热闹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

之后,让法庭上所有人更加吃惊的是,查尔斯·威特顿上尉又一次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是否可以补充说几句?谢谢你,法官大人。我通过观察发现,当囚犯们被带下来时,他们对这位菲利浦·马歇尔姆的态度证明他说的话好像是那么回事。简而言之,他们看见他也同样被抓时,表现出了十分幸灾乐祸的样子,但那时我还不能断定他所讲的是真话,不能确定他当初是否真的逃离了他们。当然,那也不能证明他是一个被迫者。不过现在,综合我之前所见和今天所闻,可以这么公正地说:我相信,无论是在之前还是现在,他所说的都是真话。谢谢你,法官大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你简直难以想象,在旁听席上爆发出了怎样的喧哗,代诉者和海事法庭的法官们以及最高长官之间也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执,有人引经据典,说着文雅的拉丁语和希腊文,而另一些没有多少学养的人则用粗俗的话表达自己的观点。在裁判这个案件上,大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之,那么多的争论足以让一个纯粹的门外汉听得稀里糊涂、不知所措。

陪审团的十二个人聚在一起,商议最后的判决。此时,法庭上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可以听见旁边人的呼吸。在那些等待判决的囚犯们看来,他们商议的那几分钟似乎让他们经历了好几个小时。这就如同玻璃杯里的每一粒沙子看上去马上就要滑落,像很轻的蓟的种子在空中飘着,它们仿佛不愿意落到地面,和下面的其他的同伴待在一起。然而,沙子还是止不住地快速下落,虽然那个等待生死判决的人不愿意相信。

陪审团花了一些时间去仔细考虑他们必须做出的裁决,最后,他们终于结束了商议。

“对于这个案件,你们已经深思熟虑地做好裁决了吗?”法官问。

“是的,法官大人。”

“那么,请向法庭宣读你们的裁决。”

“大人,从秉公执法的要求出发,我们发现,这十四个囚犯中,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余人都犯有被指控的严重的海盗罪行。”大家屏息敛气,在一片死寂中,那个名字像钟声一样在屋子里敲响了,“法官大人,我们宣判无罪的人是——菲利浦·马歇尔姆。”

就这样,菲尔和迪文玫瑰号的其他成员区分了开来。当他作为一个自由人站起身来时,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许多人友好地过来对他说话,可他一句回答的话也说不出来。

从此以后,菲尔再也没有见过那些水手,但他听说,审判后的一星期,那些人就坐着平底大船沿着河流去了刑场。明亮的阳光照在船上,很多来看热闹的人拥挤在岸上,看着囚犯们集体被押上了执刑的码头。

虽然他们以前总是竭力作出勇敢、凶猛的样子,但是在这最后一天,他们又一次表现出了心里的怯懦——除了汤姆·乔丹。这个老大,总是那样固执、冷硬而精明,他微笑着对同伙们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上帝对我已经很慈悲了。”即使黑帽子遮住了眼睛,绞索套在了脖子上,他也毫不畏惧。

至于马丁·巴维克,他吓得脸色发灰,挣扎着想要逃跑,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大声向圣母玛丽亚呼救,但不幸的是,他的海盗行径已经违背了教义,喊叫根本无济于事。他自始至终一直担心被绞死,以前他描述的关于受绞刑的情形预言了他最后的结局。不论他怎么惧怕、怎么想躲,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惩罚。

有人告诉菲尔,泰勒大妈被绞死了,另有人说法庭把她放了,让她老死在自己家乡巴斯坦布尔的十字路口旁的绞架阴影下。两种说法都很有可能,菲尔最终也没弄清楚哪种才是真的。

但也许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况,她可能已经找到了奇异的长生不老药,所以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

当法庭在决定泰勒大妈的命运时,菲尔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那天,他跨出法庭,走上了伦敦的街道,他觉得又恢复了自由身,成为这王国里的一个忠实的好公民。他踏上了通向远方一家旅店的道路,去履行自己曾对奈尔·艾丁克许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