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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战利品

“我们会弄清楚的。”威特顿上尉说。他问完了他想了解的所有情况后,就转过身去,“侍从,”他大声喊道,“快去请罗恩斯先生到我这儿来。”

小侍从急忙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位下级官员走了进来,他好奇地盯着船舱里的三个人。

“罗恩斯先生,”上尉说道,“你亲自到主甲板上去,仔细地观察四周,然后回来报告你看见的情况。”

“是,先生。”年轻人接受任务后就转身离去。

上尉站在舷窗边,眉头紧皱。他对这个囚犯的真诚缺乏信心,认为他讲这个故事无非是企图以出卖同伙为代价来拯救自己而已。那位一心想要寻开心的绅士,在上尉严肃态度的影响下,也变得理智起来,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坐在那儿~边用指头敲桌子,~边打量着菲尔。

不消一会儿,逃跑的水手长就渐渐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比先前自己预料的还要严峻。因为,假如那艘不知名的船果然是迪文玫瑰号——它肯定是在周围漫无目的地巡游——那么,他就处于了都要惩罚他的两个魔鬼之间。在一个很少有船只航行到的深海,很多海盗因为没有明显犯科的证据,就无法受到指控。现在,那位恶魔的使者——汤姆·乔丹,已经带着一帮人驾船来了,帆桁端上挂着一根将会套在他脖子上的绞首索,还有一顶遮住眼睛的黑帽子。

正如任何坏蛋为了不被送上绞刑架都会编造谎言一样,任何人都会很自然地把菲尔讲的这样一个故事理解为他是在为自己的罪行辩解。在他们看来,他是作为一个间谍被派来打探这艘船的情况的。此刻,似乎菲尔唯一要做的就是向他们承认自己有罪。

这时,年轻的罗恩斯先生回到了船舱,样子看上去非常激动。

“上尉先生!”他站在门里招呼道。

“说说你发现的情况。”

“有一艘船正在陆地的另一边,离陆地有两条锚链那么长的距离。一只小船已经从大船那儿出发了,正沿着海岸行驶,好像在进行侦查。”

“啊,”上尉说,“正如我想的那样。提醒你,不要打鼓也不要吹号,罗恩斯先生。用口对口传令的方式,把士兵们集合到后甲板上去。动作要快!在小船到来之前,如果有时间,请把缆索放到锚链上。命令枪炮手做好战斗的准备,派一个人一直注意观察;但同时也要告诉大家不要弄出声音来,不要做出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来。你去叫一名下士和一队士兵到我这儿来,再叫上船长。”

坐在桌子边的那个绅士轻轻笑了起来。

“过来,侍从,把桌子清理干净。”上尉说。

侍从立即跳过来,继续他的工作。

船长第一个进来了,下士和他的手下紧跟在后面。

“把这个家伙带到枪炮室,用铁链锁起来,派一个人负责看守。”

“是,是。过来,伙计,跟着向前走。”

就这样,迪文玫瑰号上的前任水手长被押走了,下士和他的手下带着他离开了大船舱。

这艘船的主甲板上,左右两边都排列着枪炮,这种阵容足以炸沉迪文玫瑰号。甲板上挤满了水手,这让从上面下来走到他们中间的年轻囚犯大为惊骇,因为他刚才是脱了衣服跳入海里的,现在还几乎光着身子呢。虽然这艘船的装载量不比迪文玫瑰号的大多少,但它的武器装备和人员状态都要好得多,所有迹象表明,这些作战的士兵有着严格的纪律性。

菲尔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戴着镣铐坐在那里,没有心思去理会水手们的嘲笑,只是看着人们脱下上衣、悄悄地挪动到枪炮边做准备。如果他以前船上的同伙占领了这艘高大俊美的船,那么菲尔所能设想的最好的待遇就是:他们敲开他的脑袋,然后把他扔进大海。如果他们没能占领,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海事法庭外面的绞刑架。这二者都不是他所想要的。好几个小时里,嗡嗡的说话声在主甲板上时起时落,腿和手腕被铁链锁住的水手长,坐在那儿观察着自己身处的这艘船上的情形。士兵们听到上级的命令后,这儿那儿地跑来蹿去,或者懒洋洋地坐在枪炮边待命。夜深了,菲尔边打盹边思量。他想到这两艘船分别处于一块陆地的两边,从外表看,两只都像商船,但是他已经悲哀地预见到,那艘船将会闻到可怕的硫黄味,而这一艘——他现在成了它里面的一个囚犯——则像一只大老虎,虽然它的爪子蜷缩着,但那半闭的眼睛却紧盯着一只大胆来冒险的山羊。

夜越来越深,菲尔非常希望那艘出来侦查的小船已经返回大船,带回去的消息可以让他们急忙离开,这样他也能有机会证明自己所讲的事情是真实的。这种等待很漫长,他的希望也随之高涨,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动静。但是过了午夜一个多钟头之后,他听见人们开始说起话来,好像发现了新情况,离他最近的枪炮手则把耳朵贴上了一个小洞口。

“狗已经出动了!我听见了划桨声。”那人低声说,“是的,虽然他们划得很轻,但我发誓我的确听见了桨声。”

船上顿时安静下来,下面的人听见甲板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喊。

远处的桨声起起落落,像是天上传来的隐约可闻的轻声细语。在离这艘船稍远的某个地方,有个很大的叫声响了起来——对方开始下令袭击了!菲尔听见右舷炮架边的一个人咒骂着高兴地喊道:“他们肯定正弯着腰想爬上我们的船,小伙子们!他们愚蠢而无耻的行动已经让我们疲惫地等候了这么久!”

“哈克!他们在呼喊!”远处另一个人叫了起来。

“好好干吧!挥好你的旗子!不要再说这种废话!”远处一个声音在大声斥责,菲尔听出这是老大的声音。他无奈地想:虽然老大他们无耻的行径最终会连累自己断送性命,但也只能怪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走那条太过冒险、太过疯狂的路。

菲尔听不到下面人的回答,但能清楚地听见一只小船撞击大船的声音。

一声叫喊突然响起,紧跟着是一阵滑膛枪的咔嚓声,而后,有个声音炸开了:“拉开炮门,开火!”

听到命令,枪炮边的士兵立即跳起来,大叫着拉开炮门,开始射击。有人负责传递装满火药的炮筒,枪炮手们则准备好火绳杆和装进雷管的弹药。一个长官的声音吼道:“喂,枪炮手们,控制好你们的火力!那些小船在我们的枪炮下,离得太近,不利于准确射击!”此时,空气中弥漫着弹药散发的烟雾,四周一片喧闹:海浪的泼溅声、咒骂声、头顶上空响亮的说话声……而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听见快速的划桨声。

“快看!快看!”有人叫起来,“他们划着小船跑了!快射击,但不要击沉它。看,我们的小船也去追他们了!划好你的桨,小伙子,加紧划,不要让他们的大船开跑了!看!他们到那儿了!好的,我们也到那儿了。”

老大犯了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大错。他趁夜色来袭击,原以为可以毫不费力地登上一艘装载大量财宝的安宁的商船,可后来却发现自己反而成了一条战船的打击对象。

菲尔被锁在枪炮室里,下面发生的许多事情他并不知晓,有时还觉得疑惑,不过,各种声音告诉了他周围的情况。尽管夜色遮没了迸溅的鲜血,但是呐喊着爬上后甲板的声音和之后痛苦的尖叫声已经揭示了一切。

老大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匆忙返回迪文玫瑰号了,因为留在船上看守的人实在太少,根本没法启航。国王海军舰队的查尔斯·威特顿上尉,在星光下亲自登上了这艘黑色护卫舰,他响亮有力地喊叫着,将一帮匪徒从甲板上赶下去,交给了他的手下,并让副官来掌控这条船。他抓回了很多的俘虏,下令把他们和刚才爬上甲板被俘的人关在一起,那几个先抓到的已经被镣铐锁在了船下层。

俘虏们显得悲哀而又愤怒,因为船上的水手们对他们冷嘲热讽,这比被剑刺死还要让他们难受。第一个走进枪炮室的是汤姆·乔丹,他头发凌乱,脸颊划破了,肩膀上的鲜血染红了衬衫,一条手臂折断了,无力地悬挂着。尽管他的身体遭受剧烈的痛苦,但他脸上却依然不屈不挠地微笑着。当他被推进枪炮室,一眼看见手腕和脚踝都被铐上的菲利浦·马歇尔姆时,立即狂笑起来。

这个家伙有着非常明显的无赖习性,但他却拥有英雄般的气概。要是他在国王的舰队服役,他很可能会在危难之际冒着巨大的危险去拯救英格兰。但是,在海军基本瘫痪无用的年代,汤姆·乔丹去了海上,就像一般满怀野心、离开海军去加入海盗的年轻人那样,他先是和阿尔及利亚人一起冒险,之后才领导了比迪福德的一群海盗,并成为高级海事法庭一心想要捕捉的海盗头子。不过,对于威特顿上尉而言,他只是偶然碰上了这一场战争,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遭遇的敌人就是汤姆·乔丹,而汤姆·乔丹竟然想要从他手里占夺他的军舰。不幸的是,老大为了补偿之前交的厄运,做出了生平最后一次的冒险举动,结果很不明智地将自己的脑袋送进了绞首索。

不过,虽然士兵们砍伤了他的身体,但消灭不了他的勇气。他可以无视肉体痛苦,镇定地微笑甚至大笑,把自己的大悲哀转化成一个玩笑。他对着菲尔大声说:“你好,我最勇敢的水手长!我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笑话。看起来,如果我被绞死,也决不会感到孤独。”说完,又大笑起来,似乎很是开怀,但因为伤势过重,他随即就晕了过去。查尔斯·威特顿上尉和其他人来到船下层,怀着浓厚的兴趣,观望囚犯们一个个被锁起来的情形。

木匠被带了下来,他像患了疟疾一样浑身筛糠般地发抖,山羊胡子一摇一颤。接着是马丁·巴维克,他的脸皱缩着,面容枯槁,手摩挲着喉咙,他已经觉得那儿开始发痒。然后是亨利·马科姆,他在菲尔面前站住脚,对他吐口水,恶毒地咒骂他。再后面是鲍尔·格雷,他对身边的任何人都视若无睹。后面进来的十几个人,个个都痛骂他们以前的水手长。对菲尔来说,同他们关在一起真是倒霉,不过他的悲哀已经够沉重的了,再增加这点不幸,已经算不了什么。

其实,菲尔承受的厄运远不止同伙们的咒骂。快天亮时,其他人都打起了瞌睡,被一条长链子锁着的亨利爬到了菲尔躺着的地方,趁他睡着之际,狡猾地从背后抓住他,想要徒手杀死他。看守发现了,大叫起来,但他非但不住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卡住菲尔的喉咙。于是,看守举起枪,给了他一颗子弹。下士闻声跑来,摸摸亨利的脉搏、听听他的心脏,把他翻了个身,而后就一连串地斥骂那个看守,因为他剥夺了让囚犯上绞刑架受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