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月4日
我的新家
蒙大拿州维达镇西北方三里处
亲爱的查理:
严格说起来,我还 不在新家。事实上,我们尚未离开狼点呢。要把三个孩子打点好、坐上马车,是一件大工程。我还 在喝第二杯咖啡,派瑞丽和卡尔正忙着追赶他们的小孩儿。如果我的字迹不符合辛普森老师的标准,那是因为我兴奋得双手颤抖。
我的双手很快就会被冻得发抖。即使大家都挤在马车里,用羊毛毡盖住全身,只露出鼻子来,我们铁定还 是会冻得比冰还 冷!
噢,他们在叫我了。我等一下再写……在我的新家写!希望你读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不至于感到厌倦,因为我觉得自己永远也写不厌。
让大家梳洗干净、穿好衣服、吃完早餐是件大工程。终于,各种装备、孩子和猫咪都上了马车。我的胃兴奋得抽搐着。我走过雪地,爬上马车,坐在派瑞丽身旁。我要前往我的新家了。
卡尔出声下令,马匹开始往前走。我很感激他们能带我去查斯 特舅舅的农场。但是,胡须先生、派瑞丽、三个小孩儿、卡尔、我和我的东西挤在一起,马车里简直没有呼吸的空间。不过,在这么刺骨的正月寒风里,反正也没办法好好儿呼吸。派瑞丽、孩子们和我深深地埋在毯子下面。卡尔驾着马车,他的脸被冻得通红。马车平稳地前进,穿过了平缓、没有树木的乡野。
“在不熟的人面前,他不好意思说英语。”派瑞丽跟我解释卡尔的沉默,“他讨厌犯错。我常跟他说,跟我结婚、照顾我的孩子是他唯一的错。”说完,她不禁大笑。卡尔也跟着摇摇头。
派瑞丽拍拍肚子,说:“今年夏天,他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妈妈,看那边!”却斯 指着左边。路转了个弯,马车驶进一座浅浅的山谷,两旁都是干涸的河床。一只狼站在左边的山丘上,背后衬着冰蓝的天空。
“这……”我清清喉咙,说,“这边的狼会惹麻烦吗?”
“我才不怕狼呢。”却斯 说,“如果狼靠我太近,我就开枪射它。”
“你们曾经不得不开枪射狼吗?”我问。我在汉森先生的店里买了一堆东西,就是没买枪。或许查斯 特舅舅有枪。但就算有,我也不会用。
“它们不会找你麻烦。”派瑞丽说,“它们肚子饿了,就像那边那只一样,会去吃牛或羊,不会吃甜甜的爱荷华女孩。”她撞撞我的肋骨,被自己说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我用披肩把脸包得更紧了,好像那一片毛料可以保护我不被狼吃掉或是碰上其他危险似的。我的眼睛还 露在围巾外头,因为寒风而泪流不止。我学会了透过羊毛披肩呼吸,以便让空气暖和一些,才不会像刀子似的刺进肺里。我的脚踝以下仿佛冻成了两团冰块,即使穿上两双羊毛袜,也无法抵御蒙大拿的冷风。我在木头座位上挪挪身子,好促进血液循环,让身子暖和一点儿,也让我得以从一个更好的角度——帽子和披肩之间的细缝——好好儿研究四周的景色。
要怎么跟查理描述这里呢?截至目前,一棵树也没有。但也不能说这片土地是平坦的,虽然很容易就会这么认为。不,这里比较像铺在巨人大床上的拼布被——当然都是白的,因为积了几尺深的冰雪。到处都有隆起的矮丘,看起来就像巨人的脚趾或膝盖。远处,仿佛是巨人的头蒙在被子底下,突起了一大块。看着看着,我好似可以看出被子沿着巨人的手臂和身躯垂落的线条。不,不是像桌面那么平。记得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帮你烤的蛋糕吗?我会这样写信给查理,蒙大拿的土地比我的蛋糕平一点儿,可是也不那么平。我转头,发现派瑞丽正看着我。
“查斯 特跟你一样,有双淡褐色的眼睛。”她说,“当然,他没有头发。不过我猜他年轻时一定跟你一样,有一头棕发。”她似乎恍惚了片刻。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问。
派瑞丽啷着嘴回答:“很安静。可是只要一开口,大家都会听他的。老天爷,他真爱读书……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座图书馆。”想起过往的一切,她时而露出微笑,“不过,他总是很哀伤,不知到底有什么心事。不管他笑得多大声,还 是可以听到他心底深处的忧伤。”
“他孤单吗?”我试着想象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跟我有同样的眼睛,却没有头发,“我是说,他过世的时候。”
派瑞丽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查斯 特这种人?不,他不孤单。当时,我和卡尔都在。莉菲·波尔威斯 和公鸡吉姆也在场。”她拍拍我的臂膀,“老天爷,他一直提到你,一直到断气都还 在提。他一定很高兴你来了。”
我们在雪地里安静地前进了一会儿。“真希望能够认识他。”我说。
“你们会是好朋友的。”派瑞丽这么告诉我。这让我觉得安慰,至少安慰了我的心。
至于要安慰我的身体,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自从离开狼点之后,马车这种交通工具的光环大大降低了。这趟冰冷、摇晃的车程,把我骨子里的最后一丁点儿幽默都赶跑了。根据查斯 特舅舅的说法,我遗传了妈妈的骨气,我的骨子里可流着我母亲的血液;等到终于抵达新家时,这些血液早就结冰了。
“到了!”却斯 喊着,兴奋和冷风让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莱特先生的屋子。”
真是不敢相信。用“屋子”称呼它,就如同查理一样——善良且大方。即使艾薇阿姨的鸡都住得比这个好。这间屋子比郝特叔叔放工具的小屋大不了多少,也坚固不到哪里去。墙上的缝隙露出黑色的防水油纸,看起来就像蛀牙似的。屋门制作得相当粗糙,门前有座两层的木头阶梯。屋门的左边有扇小小的窗户——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唯一的窗户——呆望着我。我望向屋子的目光想必也一样呆滞。
卡尔让马车慢下来。
“甜蜜的家园!”派瑞丽开心地说,“亲爱的,我们会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可是我们不能久待。天快黑了,我们得回家。”
“甜蜜的家园。”我哑着嗓音说。这栋歪歪斜斜、乱七八糟、九尺长、十二尺宽的小屋……我的家。
“啊,雪。”卡尔开门的时候用德语嘟哝着说,“雪。”
“噢,糟糕。”派瑞丽把鞋子上的雪跺掉,“钥匙孔没塞好。”
即使光线微弱,我也看得到地板上的一层积雪,这些雪被风从钥匙孔吹了进来,仿佛大自然就是不想让我住进来似的。我真想哀求派瑞丽带我回她家,但终究还 是忍住了。
麦蒂把她的小手塞进我的手里,说:“你可以把雪扫起来,煮一煮,泡咖啡喝。”
“我确实可以。”我清清喉咙,忍住泪水,“感谢上帝,我买了一把扫把。”
“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派瑞丽拍拍我的手臂,“我知道看起来不怎么样。垦荒的屋子都这样。等到这片地真正属于你以后,就可以盖栋像样的屋子。”
“那你……”如果我问派瑞丽,她的屋子是不是也这么糟,会不会很不礼貌?“我是说,你的地已经真正属于你了吗?”
“亲爱的,我是老鸟啦!”派瑞丽笑了,“我现在已经有栋舒适的屋子。每个人一开始都是住这种屋子,甚至还 有更糟糕的。”她把抱在怀里的芬恩从一边换到另一边,“我爸妈有栋泥屋,是用泥砖盖的。冬暖夏凉 ,可是有好多虫子!灰尘,到处都是灰尘。”她从口袋拿出一条手帕帮芬恩擦鼻涕,“相信我,跟泥屋比起来,这简直是座城堡。”
却斯 从门口走进来,一股冷气被他带进屋里。“布鲁克斯 小姐,我帮你提了些水。今天晚上可以用来清洗东西。”他把水桶放在炉台上。
“噢,谢谢你,却斯 。”他的好意让我惊讶。
“你的井就在外头。”他指着屋外,“到了早上,你会需要再去提些水的。”
“终于,最后一包。”卡尔把最后一包东西搬了进来。
“好啦。”派瑞丽转身对我说,“亲爱的,我们必须回家了。”
胡须先生从笼子里出声抗议。它似乎也不太喜欢我们的新家。
派瑞丽说:“我建议你这几天把它留在屋子里。”
“它很强壮。”我说,“它受得了冷。”
“不是,亲爱的。”派瑞丽拍拍我的手臂,“是为了抓老鼠。”
我打了个冷战。“屋子里?”
“查斯 特不太整洁,屋子又空了一阵子,而且……”
我赶紧举起手。“别再说了。”
派瑞丽笑着点点头。“亲爱的,你真好玩。”她把油灯和我的一小箱书递给我。卡尔递过来一个用毛巾包着的、有盖的盘子和一个水果派。
“生个火。”派瑞丽说,“你可以把这热一热当晚餐。”
“你已经为我做太多了!”我抗议着,但是派瑞丽把耳朵遮住。“至少让我回报你。”我拿起一罐咖啡,“拜托。跟你交换。”
她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咖啡。“我不得不说,家族特征还 不只是外貌呢。”她伸出手臂,又给了我一个拥抱,这次我并未闪避。
一阵马蹄声过后,他们走了。我一直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
“喵——”胡须先生似乎对生活品质下降感到委屈。这个小笼子——噢,真的很简陋,完全没有家与炉火的温暖气息——很脆弱,它把我关在里面,却无法把其他的东西关在外面。日常用品似乎都有了:炉台、咖啡壶、面包盘和水壶之类的东西,还 有一些粗糙的木板架子可以放东西。
我累坏了,整个人瘫在地板上。我可以想象自己的第一封信寄回家时,会是什么情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艾薇阿姨会在郝特叔叔鼻子底下挥着信说,去蒙大拿这件事情太疯狂,不会有好结果。她比我们的猪过得还 糟糕。
我真想待在地板上好好儿大哭一场。但是地板不但肮脏,还 非常冰冷。“上帝啊!”我喊着,“我该怎么办?”我把额头靠在屈起来的膝盖上,眼泪落在我旅行时才穿的羊毛裙子上。忽然间,我听到了上帝的回应。
“振作起来,海蒂·伊尼斯 ·布鲁克斯 ,”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说,“把火生起来,免得你剩下的脑子都冻僵了。”
我吓得跳了起来,赶紧拍掉身上的灰尘,点了灯,开始整理新家。扫把果然派上了用场。我一边扫地,一边试着不去想灰尘堆里一粒粒的东西是什么。胡须先生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它蹲在炉台前,尾巴摇来摇去;它的尾巴突然静止不动,前爪立即扑出去,一声小小的尖叫声随即响起,几乎就像小精灵发出的声音。接着,胡须先生跑到屋子角落,我可以听见它嚼骨头的声音。
我发抖地吸了口气。“好吧。”我试着找火柴点火,“胡须先生,你的晚餐有着落了。我也弄点儿晚餐吃。”
火炉旁一个有缺口的桶里,装着一大堆生火用的圆柏木块。我把树枝塞进火炉里。才一下子,燃烧的木块就散发出了香味。
派瑞丽在马车上跟我解释过,垦荒的屋子里都烧野牛粪。“野牛没了。”她说,“幸好它们的粪便还 在。”我戴上查理的妈妈送我的工作手套,把手伸进一个旧桶里,拿出那些黑黑的东西。我咽下自己的骄傲,迅速地把它们丢进火炉。很快的,小屋可以住人了。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一直走动,五脏六腑还 不至于冻成冰块。
我按照麦蒂的建议,把地板积雪的最上层铲起来,放进咖啡壶,在火炉上烧开,又把派瑞丽给的炖肉放在火炉后头温着。艾薇阿姨舍不得丢掉她的旧火炉,因此我早就学会使用这种旧式火炉,至少会煮点儿东西就行了,但烘焙还 不行。我拿了些餐具,找到埋在一堆小说和莎士比亚剧本下头的桌子。查斯 特舅舅和我有一项共同的家族特质——我们都喜爱读书。
我感觉暖和多了。小屋被油灯照亮,我看到每个架子上、每个角落都堆着书、报纸和旧杂志。查斯 特舅舅没什么好东西——如果艾薇阿姨发现整间屋子里连一块绣花纱巾都没有,一定会吓死——但是他有很多书。在一大堆《达科达农夫》、《流行杂志》和《周六晚报》下头,我找到一个木箱子当书橱。
拿破布和温水用力刷洗之后,桌面终于光亮了。我摆上搪瓷盘子、锡叉子和锡汤匙。“就像铁路大亨范德比尔特一样有钱!”我这么告诉胡须先生。它吃完第一道菜后,走到火炉边躺下,露出肚子取暖。屋子里没有椅子,没关系,把装猪油的空桶倒过来放,就可以坐了。查斯 特舅舅会不会也喜欢这样坐呢?
晚餐热好后,查斯 特舅舅的屋子——我的屋子——开始舒适了起来。我为自己倒了杯咖啡,给胡须先生倒了一碟罐装牛奶。“庆祝我们搬进新家!”我举杯敬它。
想到之前来自上帝的指示,我不禁低下头来。“为了查斯 特舅舅,感谢我主。希望他在您那里平安。谢谢您让我遇见派瑞丽,她帮我准备了这顿晚餐。谢谢您到目前为止都保护我平安无事。胡须先生也想为那只老鼠谢谢您。阿门。”
我开始吃饭,汤匙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炖肉有着鼠尾草、胡萝卜和希望的味道。吃完之后,唇齿间余味犹存。我让胡须先生把盘子舔干净,接着切开派瑞丽的水果派。这派吃起来比闻起来更棒。一想到派瑞丽在镇上想用水果派换东西时所遇到的困难,我不禁摇头。有些人就是死脑筋。
一阵规律的呼吸声忽地传来,胡须先生已经睡着了。真是漫长的一天。我从火炉的水槽里舀了几勺热水,倒到最大的搪瓷盆里,接着放进一块肥皂,搅和成一盆肥皂水。我用肥皂水洗盘子,再用干净的水冲掉肥皂泡。盘子先放在干净的面粉袋上,接着用另一个干净的面粉袋擦干。我可不要让任何人说我的盘子没擦干。等一切就绪之后,我开始铺床。
屋子很小——整间屋子可以塞在艾薇阿姨的客厅里了——床是直立的,用铰链拴在墙上。我把床拉下来。查斯 特舅舅的床单简直比破布好不了多少。我赶忙铺上自己带来的唯一一条床单。我把柴火堆紧,让火慢慢地烧,屋里的温度立刻下降了许多。我告诉胡须先生:“希望我们不会被冻成冰棒。”它赶紧跳上床。
我脱掉裙子和衬衫,套上睡袍,大声唱歌保持温暖。“前进吧,基督的小兵,打赢这神圣的一仗!”我一面大声唱歌,一面原地踏步,接着吹熄蜡烛,跳到床上。过了几分钟,我跳了起来,赶紧加上几层衣服、一顶帽子、两双袜子。胡须先生窝在我的脚旁,我觉得越来越暖和,就慢慢睡着了……
我醒来了,眼睛模糊,又饿又冷。
我下了床,把被子裹在身上。“呼!”我穿过冰冷的地板,一路跳到火炉那头,“我可以切一块空气,等夏天到了,把它放在柠檬水里当冰块。”
“喵。”胡须先生在毯子底下挪来挪去,帮它自己在床上弄了个小窝。
“别搞错啦。”我吹着昨晚残留在火炉里的灰烬,“床得收起来,才有走动的空间。”我一路跳着脚,拿了一把木柴丢到灰烬里。“弄点儿东西吃吧。而且要快!”我抓起咖啡壶,才猛然想起:水在外头,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我开始穿衣服。“第一课:每天晚上必须提一桶水进来,早上才能煮咖啡。”
胡须先生打着呼噜表示同意。
我踏出门外。如果有牛仔刚好经过,他们看到我的模样一定会跌下马来。我穿上所有的衣服,看起来就像麦蒂的布娃娃。我小心翼翼地走下结冰的台阶,穿过院子走到井边。
只要吸进冰冷的空气,我的鼻腔就会感到刺痛。我的眼睛流泪不止,几乎看不到打水的手把。我必须轮流跳动两只脚,才能保暖。实在太冷了,根本无法思考。这样跳来跳去时,我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昨晚上床之前,我曾跑出来上厕所。那时候觉得好远,现在又觉得更远——而且还 是那么冷。艾薇阿姨和郝特叔叔家的室内厕所把我惯坏了,这又是一件得在蒙大拿习惯的事。我快快上完厕所,脱掉手套,抓了一张广告纸擦屁股,迅速穿好衣服。
我快步回到井边,开始打水。这得用到很多块肌肉呢——却斯 才八岁,他是怎么做到的——很快的,我打满一桶水。快要有热咖啡可以喝了!
我试着放开汲水的手把……可是没办法,我的手上带有晨间空气的湿气,早已牢牢地粘在金属手把上。
“哎哟!”我一扭动,冻僵的手立刻变得又肿又痛。我动不了啦。我的脚被冻得又痛又痒,可以想象它们在靴子里肿胀、变黑。我的牙齿不停地打战,仿佛就要一颗一颗掉光了。
我可能会是第一个因为愚蠢而阵亡的垦荒者。等春天来时,我的骷髅即将被人发现——这个想法迫使我立即采取行动,我再度努力地拉啊扭啊。
“喂,海蒂小姐。”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叫我,“你在做什么?”来的是却斯 。他骑着卡尔的马,拉着一匹大马和一只褐色、有白斑点的牛。
“噢,哈罗,却斯 。”若不是因为我被牢牢地粘在手把上,我恐怕会跳进井里去,免得被他看到这副窘样,“我好像遇到困难了。”
他下了马,把缰绳拴在井旁。“冬天的时候,妈妈会在手把上绑一副旧手套。”
“嗯,那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根本不需要说完。
却斯 马上跑进屋里,把炉台上剩下的一点儿温水端来,慢慢地浇在我手上。
“啊!”忽然接触到温水,我的每个关节都刺痛起来。我的手自由了,我把手塞在胳肢窝底下。“好痛哟。”
却斯 拿起水桶,扶住我的手臂。“进屋里去吧,海蒂小姐。你最好暖一暖身子。”
我一屁股坐在桶子椅上,整个人都冻僵了,毫无用处。这个八岁的孩子在屋里忙东忙西的。他生火、煮咖啡,喂了胡须先生一碟罐装牛奶,还 帮我打了另一桶水。
“你吃过早餐了吗?”我问他,手上终于捧着一杯热咖啡了。
“吃过了。”
“可是我还 没吃呢。你能够再吃一顿吗?”不等他回答,我打开汉森先生放在包裹里的小册子。这是皇家烘焙粉公司送的《最佳战时食谱》,里面写满了如何节省面粉、鸡蛋和其他材料的烹饪方法,因为现在是战时。我量了两杯荞麦面粉,倒进大碗里,又搅进四匙皇家烘焙粉——艾薇阿姨只肯用这种烘焙粉——和半匙盐。“你可不可以从那边的架子上拿两罐牛奶给我?”却斯 立刻递来牛奶。我按照食谱上所说的,在面粉里慢慢加进了牛奶。
我舔湿手指头,碰碰正在炉台上热着的平底锅。嗞——“够热了!”我把烫痛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吸着。我会做的就是煎饼。很快的,我们的盘子上各有一大堆煎饼了。我们开始吃了起来。
暖和了、吃饱了、学乖了,我推开盘子,说:“好啦,你妈妈懂得在手把上绑一副旧手套,那么,在我做其他蠢事之前,还 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不知为什么,跟却斯 谈这些并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希望他不会告诉卡尔和派瑞丽这个新邻居多没脑筋。
却斯 很高兴有机会当老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忙着教我垦荒生活的各种技巧。“尽量少用圆柏。”他看过我的柴火堆之后说,“因为很难找到。”家居生活课程结束后,他带我到谷仓,帮我安顿好紫罗兰和塞子。
“你会挤牛奶吗?”他问。
“我会。”我说。我曾跟一个养殖乳牛的远亲住过。
“紫罗兰脾气不好。”却斯 拍拍牛肚,“小心它的尾巴。”
“好,知道了。”
“查斯 特把它的小牛给了我们。我叫它小鹿,因为它长得就像我以前在格兰戴夫看过的一只小鹿。”
“那是个好名字。”我拍拍紫罗兰,比却斯 小心翼翼多了。
却斯 又教我怎么照顾塞子。“它是匹优秀的农场马,几乎会自己照顾自己。”他说,“海蒂小姐,我该回去了,不然妈妈会担心的。”
我送他到院子里,他的马还 在那里。
“我要怎么谢谢你才好呢?”他和他的家人一下子就把我当自己人照顾,我好感动。
“你可以帮我上马。”他抬起右脚。
我合上双手,让他踩着抬腿上马。“帮我问候你妈妈。”
“好的。”却斯 让马掉个头,“海蒂小姐,谢谢你的早餐。”
说完,我的八岁小骑士就骑着马走了。
我回屋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副旧手套,可以用来绑在水井的手把上。
那天晚上,我的祷告充满感谢。“谢谢却斯 ,谢谢派瑞丽,谢谢他们教我的一切。”我说,“可是,上帝啊,如果您能够让我不要用这么蠢的方式学习,我会很感激的。阿门。”
胡须先生也喵喵地说着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