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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作者:杰克·威廉逊

“我们因信仰而生,”我父亲常常说,“来生是我们的—切。”

我不相信来生。父亲是我们那个小教堂的牧师,但我的问题困扰着他,他让我和他一起跪下祷告,听圣坛上宣讲圣经里的长篇大论。他说,那部圣典来自于神圣的地球母亲。看来那本书太旧了,书皮破破烂烂,发脆发黄的书页已然松散,但如果真的有发生过奇迹,也是100光年之外、数千年之前的事。

“如果有上帝,”我对他说,“如果他听见了我们的祷告,等得到他的答复时,我们都已经死了。”

他一脸肃穆,悲哀地警告我,这种没头脑的话会让我不灭的灵魂出事。

“我们自身,”他告诉我,“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着的奇迹。我们整个星球就是主对第一批于此登陆的地球人所做祷告的充满奇迹的答复。他们发现这里一切都应有尽有,却以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毁掉了它。”

我从那位一条腿的校长那里听过这段历史。人类最初的1000多年是黄金时代。他们在广袤的大陆上定居下来,砍掉了大片大片的森林,将珍贵的硬木和稀有金属装满一脚叟的宇宙货船运走。200年前,那些财富都已耗费殆尽。

校长痛心地从他称之为博物馆的布满灰尘的衣橱里拿出几样他保存的古物给我们看。有一个小玻璃筒,他说,如果有能量使之燃烧的话,它可以发出相当于100枝蜡烛的光,还有一台落满尘土的电话机,它曾和全世界通话。

我们出生在一个又穷又小的村子里,生来贫寒。每逢安息日,我父亲就在那座土砖教堂里布道。周末,他就穿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在一架小小的粉碎机上磨玉米,那水车却是高高大大的。他的报酬是一份玉米粉。

小麦种在我们下面谷底的那片平地上,而我们山乡的土地因为种小麦已被消耗得太厉害了。每周我们多数是早饭喝玉米粥,把玉米饼当面包吃。如果山谷里来的教徒给我们一些面粉,母亲就把它做成白面包,甚至做成蜂蜜蛋糕。

每到安息日,她就弹一架走风漏气的旧管风琴为唱赞美诗伴奏。我过去喜欢这种音乐,也热有关天国的应许,在那里义人和为善者会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但现在我没有理由相信这件事。在家里活不下去,我渴望离开,飞向更广阔的宇宙,可是,我找不到机会。

我们距最近的有人定居的星系有7光年之遥。很久之前,商船就已不来这里,因为我们已经没东西可易了。只有邮船每个地球年来一次。来时空空的,走时,每个吊货索套上都载满了那些筹到费用的幸运者。

邮船于远在大陆另一端的那座国会山庄着陆。我从没去过那里,直到12岁那年,我也没见过一艘星际飞船。在那个安息日平静的早晨,家里的其他人都和我父亲坐着马车去那条河下游的另一个村子参加复活节聚会。我认为那里或任何地方都不会有奇迹发生,便高兴地留在家里做家务。

公鸡喔喔地把我叫醒,我正要去牲口棚给那3头牛挤,听到有东西轰鸣着划过天空。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东西,光掠过时化作一道银光。我丢掉桶,见它飞低掠过矗立在我家西面山顶上倒塌的废墟。

它转过头,直向我俯冲过来。

来不及逃跑了,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它飞过西面的牧场和苹果园。它扎入玉米地,在一灰尘和飞扬的砂石中向前滑行,在我母亲的厨房边上停下来,轰鸣声停了,它静静地伏在那里,成了一堆冒着烟的破铜烂铁。

我站在那里看着,等着其他的事发生。什么也没发生。最后我屏住呼吸,心神不安地向它走去。直到我看到它划出的那道长沟,发现一条流着血的断臂,才弄清怎么回事。一条腿抛得更远,大部分皮肤都刮破了。另一条腿仍连在七零八碎的身子上。最后,我看到沟底有一个龇牙咧嘴的秃脑壳。

突如其来的怪事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想,应该打电话给父亲、警察或校长,但他们都去参加复活节聚会了。我还在那里想办法时,看到一只吃腐的鸟在体上方盘旋。我大喊大叫,投石块,把它赶开,直到一些邻居从河边走上来。我们尽可能把那些细小的红色碎肉收集起来放进我的桶,拿到教堂。

警长带着医生骑马赶来。他们眉头紧锁,看到那残躯断肢摊在长桌上——那是厚木板横在凳子上搭成的。医生把它们拼凑起来,看少了什么。警长拣起几片金属碎片,板着脸焦躁地看了看,又丢回沟里。

最后,他们都走了,去吃饭或者去干其他的要事。我想,他们怕得厉害,不能理解。我也这样,但我讨厌体周围嗡嗡乱飞的苍蝇。我回家取了块单盖上它。午饭吃了一块冷玉米饼,喝了一碗发酸的牛,我又回来看那具残躯,望那空荡荡的天空。什么也没有再降下来。

夜幕降临了。我挤过牛,喂了猪,在鸡窝里拾到一打鸡蛋。我听见狗在叫,便回到教堂,看看门是否关好。我回家时天黑了。我们的星球上看不到月亮。突然降临的黑暗中,繁星闪着钻石般的光芒。

我停下脚步,仰望群星,对那个陌生人感到纳闷。他的家在哪里?他为什么来这儿?他试图着陆时,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我想不出答案,可是我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我希望生在别的地方,能有机会看到比这里更加激动人心的世界。

在空空的房子里,我点着一枝蜡烛,吃掉了母亲留给我的另一块玉米饼和炸鸡,然后上了。我试图忘掉盘旋在沟底那个剥皮的脑壳上方的秃鹰,躺在上听墙上那个旧钟的滴答声,直到听见父亲马车的吱吱嘎嘎声。

父亲驾着马车去安顿大家,母亲和姐姐走进家里。我告诉她们关于那位死掉的陌生人的消息,她们便不再唠叨那个聚会。父亲听到这件事,点着一盏蜡烛灯笼,我们一家人沿着马路走到教堂。母亲撩单,看了看那具体。

她一声尖叫,父亲吓得扔掉了灯笼。

“活着!他还活着!”

蜡烛灭了。我听到黑暗中有个小动物匆匆跑开,便浑身战栗起来。父亲的手肯定也在颤抖;花了很长时间,他才找到火柴,又点着蜡烛。那长长的赤的身体,是个男人,血干了,浑身发黑,而且伤重得吓人,但是,不知怎地那些残肢碎肉又长到一起了。

那秃脑壳又生出了头发,是短短的苍白的绒。眼睛睁开了,茫然地望着黑暗的上空。看上去身体直挺的,但我看到结了血痂的胸部鼓起来又慢慢地伏下去。母亲伸出手去摸他,说她感到了心跳。

父亲让我给小马套上鞍子,去请医生。我擂了很长时间的门,他穿着内衣出来,骂我是疯子,深更半夜用这荒诞无稽的故事吵醒他。要是在教堂里有个活人,也只能是个爬到里面去醒酒的醉汉。

最后,他还是怒气冲冲地穿上衣服,套了匹马跟我回来了。母亲点着了祭坛上的蜡烛。父亲跪在那躯体前祷告。医生扯开那男人身上的单,把他的脉,并说自己会被诅咒。

“上帝的手笔!”父亲嘟囔着,退后又双膝跪倒,“神圣的奇迹!在聚会上,我们曾祈求要一个征兆,帮我们说服那些不信神的人。慈悲的主答复了我们!”

“也许吧,”医生瞟了我一眼,“或者这是撤旦的诡计呢?”

母亲端来一盆水,帮他洗掉血痂和泥块。那个男人的双眼紧闭,好像在睡觉。天亮时,他醒了,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空空的长凳。他浅色的头发和须长得更长了,伤疤也消失了。

母亲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冲她眨了眨眼,浑身战栗,用单把自己裹了起来。

“你是上帝的儿子吗?”父亲跪在他面前,“你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吗?”

他迷惑地摇了摇头。

母亲问他是不是饿了,他点点头;她问他能不能站起来,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拉起他的手,带他走出教堂,沿大街走回我们家。他一瘸一拐慢慢地走在她身边,偷偷地四下看看,仿佛一切都是陌生的。

“先生?”医生走到他身边,“你能告诉我们你是谁吗?”

他发出一种奇怪的像动物样的呼噜声,又摇了摇头。

在我们家,母亲拿给他一个杯子和一罐苹果汁。他如饥似渴大口大口地暍下苹果汁,坐着看她做早餐。父亲给他拿来衣服和一双鞋。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他们,最后站起身来自己慢慢腾腾笨手笨脚地穿衣裳,让我系鞋带。

“先生?”医生站在那里看他,“你从哪儿来的?”

“地球。”他说,声音低沉缓慢,“我从地球母亲那里来的。”

母亲给他放了一个盘子。他端详那副刀又,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样,但当她端来一盘火腿炒鸡蛋时,他立即贪婪地用起刀叉来。她已经给医生和父亲放好了盘子,但他们忘了吃。

“你死了啊,”父亲因敬畏而嗓音变得嘶哑,“你怎么能又活过来呢?”

“我根本没有死,”他伸出手又割了片火腿,“我是永生的。”

“永生?”医生眨了眨眼,瞟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不死吗?”

“我——”他停了一下,好像他得寻词觅句,“我不会死。”

“我看见你死了,”医生艰难地咽下口水,看他切割火腿,“什么让你重生的?”

“能量,”他微笑着,好像知道了该说什么而很高兴,他用一片白面包擦了擦嘴唇,“不灭的能量驱动了人的身体。”

“我明白了。”医生嘀咕了一句,好像他真的明白了,“你为什么来这儿啊?”

“如果你对永生感兴趣的话,这就是我带来的。”

医生眨了眨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父亲低声地嘀咕着什么,穿过房间走到椅子前。母亲沏了壶茶。那人喝干了一大杯加了蜂蜜的甜茶。看上去,他变得更加强壮、更加机灵了,便开始问问题。他想知道我们的历史、城市、工业、政府、旅游路线。从地球来的飞船曾经在此着陆过吗?我想,邮船船长不会很快如期到达,他看来很高兴。那时候,我们的邻居挤满厨房,我们都搬到前面的房间里、有人间起他的名字。

“管他呢!”他耸了耸肩,挺拔地站在屋子的中间,“你们的世界对我来说很新鲜。我来你们这儿,是一个新人,是永恒的代理人。我给你们带来了永恒生命这个礼物。”

“永恒?”医生已经恢复了本声,“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秘密是属于我自己的,”他突然笑了,他的声音清晰洪亮,“但如果你想长生的话,就跟着我学吧。”

那时,很多很多的人涌进我家,铁匠想带他去教堂演讲。父亲固执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声称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力量。他可能是撒旦的儿子,谋把我们的灵魂诱惑到地狱里。我不想让他去我的教堂。把他赶出我家!”

“他滑得像泥鳅,”医生赞同道,“如果他发誓,今天早上太会升起来,我也不会信他。但是我不——”他对着玉米地里的残骸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我想更多地了解他。”

警长陪同他走到一片空地上。父亲躲开了,但是我和姐姐跟上了他们。警长把他扶上一块旧石板顶部,在我们的世界尚在黄金时代的时候,这块石板定然支撑过某个公共纪念碑。铁匠请他讲如何死而复生时,他默默地站着。我们等他说话,低声细语逐渐变成无声的渴望。我听到一条狗在别处狂吠,一只公鸡在鸣叫。我想,他看上去很帅,即使穿着不合身的外衣。

“他不可能是爸爸说的那个魔鬼,”在姐姐的脸上,我看到了敬畏钦佩的窖光,“我相信,他是天堂里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

他们张开双臂,示意我们靠近些。

“我明白,你们的世界遭到了不幸。”

他的声音清晰了亮,但他停下来,指着我们称之为街道的泥泞的车印和我们杂乱不堪的泥墙、草屋顶的家园。他转过身来冲身后山上的那堆砂石瓦砾点点头,那曾是一座城市。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贫困,起因子那个地球母亲的世界。它由富人统治着,他们住在高楼大厦里,有成群的仆从,生活极尽奢华。他们在飞往其他星球庄园的宇宙航行中,跳过时间,把他们的生命几乎延长到永恒。最富有的人能买得起微型机器人。”

“微型机器人?”医生惊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微小的机器人。”他放慢语速,好让我们理解,“它们像血细胞一样循环,修复疾病和年龄造成的所有损伤。它们的主人是永生的,他们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生存下来,聚积着财富、知识与能量。他们拥有一切。我们凡人像你们现在一样穷。”

他因记起的痛苦而面现苦相,对看破破烂烂的街道耸了耸肩。

“甚至更穷,因为他们让我们心神沮丧,一代又一代的人生来就是劳碌命,我们不知道本可帮助我们的那一切,最终无知地死掉。他们为了让我们始终粗陋卑贱,只允许我们认识到我们必须完成的工作。大多数人无从逃避,只是抚养下一代人像我们那样受苦受难然后死掉。

“我还是幸运的。我母亲的丈夫在一所大学看门,那所大学教授富家子弟。他偷出书来,让我在家里学。母亲在一位长生不老的科学家家里做女佣。母亲说我是这个科学家的儿子。我长大后,他让我给他当实验助手,最后,把我当作他的实验课题,让我永生。”

我听到人群中发出嗡嗡的动声,接着就是一连串无声的质疑。

“如果你们不相信,就问那些目睹我着陆的人。”他停下来,搜寻医生、警官和我,“他们看到过我的身体从他们认为已死的状态中痊愈过来。”

“我见过一个死人,”医生不安地嘟囔道,“但不知道怎么——”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那个陌生人笑了,他的声音更加高亢,“我给你们带来了我父亲给我的神秘礼物,比微型机器人还简单的东西,一个获得长生的更好的方法。这提醒了那些老一辈长生者,他们制定法律,又违反法律,以便自己永久地占有微型机器人。

“他们袭击并毁掉了我父亲的实验室,把我扔下等死。我活了过来。我母亲给我拿来父亲私人时空穿越飞船的钥匙。我不懂驾驶,但见父亲开过飞船。是由机器人橾控飞船把我送到这儿,我着陆技术拙劣,才伤了自己。”

他表情戏谑地指着玉米地里那堆扭曲的金属。

“你们看到了我是如何恢复过来的。”

他又张开了臂膀,作势显示他的身体。现在已是润光滑,看不出任何疤痕。我看到他闪着金光的头发,现在几乎垂到肩上,我听到姐姐轻轻的哭泣声。敬畏之情使大家静了下来。远远的,我又听到公鸡的打鸣声。

“上帝的孩子!”我姐姐低声说,“来这里拯救我们!”

人们呆站了一会儿,接着又焦急不安地拥到一起。我听到一阵乱哄哄的质询声。

“你能让我重新痊愈吗?”那是铁匠的瘸儿子,他在熔炉旁烟熏火燎,一身臭汗,“我们怎么报答你呢?”

“跟着我,”他说,“按我说的做。”

他说,他给大家带来了礼物。他想带着礼物去国会山庄。铁匠传过一顶帽子来筹钱,要给他买匹马。裁缝给他一件夹克。警长做他的保镖,给他引路。在医生家里,他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走时,医生、铁匠和校长陪他骑马离开了。姐姐与我一起出来,目送他们走。他们走过身边时,她突然失声恸哭。

“天使!”她低声说道,“我死也要与他在一起。”

她站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望着他们,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接下来便和我们一起等待,盼望他回来。他再也没回来。姐姐长成一个漂亮的女人,并在那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里当了老师。铁匠的儿子一心一意地追求她,但她从没有忘记那个陌生人。

姐姐是位有些天分的艺术家,画了幅他的画像,他站在一个星球上,宇宙间繁星点点,一个金色的光环罩在头顶。那画像挂在她的房间里,悬在一枝蜡烛和来自那艘飞船的一片扭曲的金属上方。有一次,我撞见她正对着画像跪拜。

我们大家无处可去,大多窝在家里。医生年轻的新子学会了以接生维持生计。铁匠的儿子让他弟弟在打铁铺子里帮忙,他自己也当了铁匠。在我们的星球上消息传播甚慢,但我们开始听到些故事,那位死而复生、非凡的陌生人有了数以千计的新信徒,在国会山庄建了座富丽堂皇的永恒寺。姐姐想跟随他到那儿,父亲把他称作撒旦的代言人时,她哭了。

最后,医生和校长回来了,乘着4匹上好的黑马拉的车,一位穿着制服的马车夫坐在前面,一位脚夫站在后面。另外4匹马拖着一辆长长的刷黑漆的马车。他们停在村子的广场上。6位穿黑袍的男人走下马车,在广场一侧搭了座台子,在另一侧搭了座黑帐篷。他们拿出几面鼓和长号,还有我从没见过的乐器,用我从未听过的音乐使整个村子活跃起来。

一群好奇的人聚在一起时,校长单脚跳下黑马车,套着他那条木制假肢,依然灵活敏捷,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只邋遢的小耗子,他穿着金色、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

“我父亲呢?”铁匠的儿子歪歪斜斜、焦急地走过去迎他,“他回来了么?”

长号声盖过了校长说的话。

“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

“还活着。”校长挥了挥手,音乐停下来,他对我们抬高了声音,“永远都会活着,在永恒寺中安然无恙。”

他昂首阔步地走向马车,爬上去站在马车夫的座位上。他声音更加嘹亮了。我们村是一个圣地,他说,因为永生代言人死在这里,又在这里死而复生。上天保佑他和医生见证了那第一个奇迹。他们被永生代言人选中,现在、回来与所有渴望永生的老朋友分享这永生的福祉。

我父亲挤到人群前质问道:“你凭什么权力,以什么名义来宣讲死者的复活?”

“代言人自己有足够的权力。”校长怒视着他,挥舞着手,好像要把他打到一边去,“他不需要其他名义,你们有些人已在这里见证过他的复活。”

“我要说破他的真相,”父亲大喊道,“撒旦!卢息弗!比埃兹巴伯!地狱王子!”他降低了声音,“听到你一再重复他的谎言,我难过,因为你们都曾经是我们真正的主的孩子,我求你忏悔坦白,你必死的罪也许可以抹掉了——”

校长打了个手势,长号的嘶叫淹没了父亲说的话。

“你们自称是永生的代言人,”我父亲再次努把力,“我求你听听上帝的声音,听听他在你们心中通过圣灵说的话。”

“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圣灵。”

我父亲在他的嘲弄下羞红了脸。

“听听永生者说的话!”校长抬起头,向我父亲身后望去,“我们给你们带来了比神话和无知的迷信更好的东西。我恳请你关注科学真理的真实,拯救你们自己宝贵的生命。学一学新兴的弗伦学科。让我陈述这些眼前的事实吧,因为你们有着开放的思想。”

“事实?”我父亲喊道,“还是撒旦的谎言?”

铁匠的儿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永生代言人的话。”校长皱了皱眉头,好像我们是迟钝的学生,“他宣扬了这个简单的真理。弗伦是一种能量颗粒。它没有质量也没有容量,它是没有物质形式的思想。所谓人类灵魂实际上就是这一弗伦存在形式。永生代言人教给我们如何将弗伦融入永恒。你们不朽的灵魂摆脱了谬误和病痛对人体的役,从而永远地活下去。”

他停下来听了听鼓舞人心的音乐赞歌,音乐结束后,他请人提问题。

“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看看你们的内心。”他停顿一下,认出我母亲和姐姐,笑着点了点头,“难道你们大家不痛恨你们身体的极限和痛苦吗?你们回忆过去、遥望未来、想起远方的朋友时,不都享受着那远离时空的自由时光吗?那是未来的自由在永恒中宝贵的闪现!如果你们想永生,现在走过来吧!”

医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摆在黑帐篷前面的桌子边。他像校长一样穿着金色和黑色相间的天鹅绒长袍,比起我记忆中的他更加沉、肥胖。他一言不发,张开双臂劝我们走过去。乐声再起,被铁匠抛弃的妻子蹒跚着向他走去,她得了关节炎,双眼瞎了,斜靠在她的瘸儿子身上。

“吃吧,喝吧。”医生指着桌上的大浅盘和大水罐拉着长声说,“吃一小块薄饼,暍一小口这种弗伦液就会打破肉体的枷锁,把你们解放出来。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他压低声音,扬起双手,“这最后的宴会只是为了那些相信永生代言人、认可他复活奇迹的人而设的。一旦你感受到永恒的乐趣,就无法回头了。我也得提醒你,你什么也带不走。”

铁匠儿子一脸黑色油污,纵横的泪水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沟壑,他对着母亲的耳朵大声提醒她。她嘟嘟囔囔,张嘴。他丁丁当当地把硬币丢进桌上的一个篮子里。医生把极小的一块白面饼放在她舌头上,把一小杯血红的液体倒进流着口冰的嘴唇里。她把液体吞了下去。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进帐篷里。

接着,面包师老而无用的父亲哼哼叽叽地躺在面包师和助手的担架上被抬过来。10多个人也拖着脚步走过去。最后是我姐姐。她泪流满面地拥抱了我们的父母,飞快地吻了下并拥抱了一下铁匠的儿子,这让他惊讶不已,然后她站到队伍里。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让她去吧,”我父亲痛苦嘶哑地说,“她自己该死。”

庄严的音乐再次奏响。那个队伍向前蠕动,姐姐是最后一个。我父亲跪在地上,喃喃地祷告。我母亲站在那里,无言地泣。我姐姐把什么东西丢进那个篮子里,那是铁匠的儿子送给她的金项链、金耳环。我听到他压低的呻吟声。她微笑着吞下薄饼和汁液。我母亲放声大哭,那哭声痛苦凄厉。我姐姐向后看了看,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表情僵硬,脚步蹒跚。穿黑袍的人把她推进帐篷。

随着最后的华彩乐章,音乐停了下来。医生拉着长声庄重地保证,这些得的人现在有福了,永远不会悲伤,不会烦恼。他和校长爬回到马车上。音乐家们卸下乐器,拆掉他们站过的台子。他们卷起黑帐篷,把东西都装上马车,跟着马车回到大路上沿河走下去。

那些体留在地上,放成一排。我母亲跪下抚合姐姐的双眼。我父亲站在他们旁边,乞求主原谅他们所有的罪恶和错误,乞求上帝把他们的灵魂接到天堂里。邻居们整夜劳作,把棺材都钉上了。第二天,从下游的村子里来的一位牧师,在棺材放进一排新挖的墓里之前,做了入土为安的祷告。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母亲正在做早饭,我们看到一艘银光闪闪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停在玉米地里,那个陌生人的飞船就是在那个地方坠毁的。另外一个高大的陌生人走进高高的荒草中,走近那堆生锈的金属,那艘飞船的残骸就停在那里。他穿过花园,来到我家门前。

我打开门,他给我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在布满繁星、黑暗的宇宙空间中旋转的那颗明亮、圆形的地球,上面的银字表明他是全球警察局的巡警。他指着身后的那堆残骸,问我们知道些什么。我母亲请他一起吃玉米粥与熏肉,我们告诉他关于飞船、永生代言人和永恒寺的一切。

“我们相信——”说到我姐姐的死,她突然哭起来, “我们看到了他死而复生的过程。她对他深信不疑。”

“撒旦!”我父亲粗声粗气地说,“他把我女儿拖进了地狱。”

“他是个罪人,”巡警严肃同情地点点头,“他给你们讲的故事大部分是谎话。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这是真的,但弗伦并不存在,也不存在弗伦实体。尽管他血液中确实有微型机器人,但他不懂技术,也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分享那些机器人。”

我母亲哭着站起来,要走出那个房间。

“听听人家说的!”我父亲情绪激动,声音嘶哑,

“主会帮助我们承受这个事实。”

“这个恶毒的罪人。”巡警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但他也是悲剧的牺牲品。他是一个女人和一位永生的人私通生下的后代。他继承了父亲的微型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可能已经遭到毁坏,会把他弄瘸,或者把他弄死,这一定是个铤而走险的选择。他母亲悉心抚养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后还保守着这个秘密。事实暴露后,他母亲被逮捕了,而他乘着他父亲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逃跑了。他在这里为祸作乱,我很遗憾,但至少他的罪恶生涯到此结束了。”

“完了?”我父亲盯着他,“如果他长生不老的话——”

“无疑,他寺院里的头头脑脑声称他还活在某一弗伦天堂里。”巡警咧开嘴笑了,“但那些微型机器人平常得很,只是些电子器件。我们把他安置在那里,我们能用无线电信号把电子器件关掉。他的身体功能已经非常依赖那些微型机器人。机器人关掉了,他的心脏也就不跳了。他不会再困扰你们了。”

“谢谢您,先生。”我父亲把手伸过桌子与他相握,“您是主忠实的代言人。”

“或者是全球警察局的。”

吃罢早饭,巡警要我把残骸周围的杂草清理掉,好让也看清它的全部。他和我父亲走过小农场,想看看农具和陆口棚里的骡子。他看了看我母亲的花园,问了问她种的是些什么花草,他让我带他看磨房、水车和粉碎机,告诉也那些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那天晚上,他看我喂猪、挤牛,和我父母去教堂唱赞美诗,而我留在家里干完了那些家务活。我母亲让他睡在我姐姐睡过的房间里。次日早晨,他看我父亲点燃生铁炉里的柴火,看我母亲准备早餐。我们吃饭时,他突然看着我,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从没有想过将来,”我告诉他,“我一直渴望离开家,但一直没机会。”

“如果他有机会——”他转过头对我父母说,“你们能让他走吗?”

他们盯着他低声嘀咕着。

“如果他真的能走——”我母亲对着父亲笑。“我们还有彼此呢。”

我父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主的话会兑现的。”

巡警明的双眼再次打量着我。

“这会是永别,”他严肃地告诉我,“生死诀别啊。”

“让他走吧。”我父亲说,“他早已能自食其力了。”

他领我出去看他的时空穿越宇宙飞船。那飞船既怪异又神奇,但是,我太迷乱焦虑,不太理解他对飞船的解说。他让我坐下,注视着我的双眼,问了我更多的生活状况问题。

“我帮我父亲看管他的教堂,尽管我从来不接受他的信仰。我帮他在磨房里干活,帮我母亲打理她的花园。”我告诉他说。

我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到他问我:“你愿意获得永生吗?”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找不到话说。

“也许你能永生,”他说,“如果你想冒这个险的话。永生者不得不守护着自己的未来。他们不想在这里有对手,但同意让我们派出探险队,在仙女座星系开拓殖民地。行完单程要穿越200万年,这可担保他们免受我们的任何侵害。”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连我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么遥远的穿越。这是向黑暗的一跃,我们没有数据来估算任何确切的目的地。我们也许会从自己的宇宙空间永远消失,没有归途。即使我们有幸到达目的地,我们还要开疆拓土,还要建立我们的工业基础设施。我们可能需要你在这里学到的技术和知识。如果你想要这个机会,我能接受你。”

我说我需要。

我母亲擦干了泪水,吻了吻我。我父亲让我们一起跪下祷告。我拥抱了他们,巡警带着我登上了那艘正要起飞的飞船。

那都是200万年前200万光年之外的事了。那长长的一跃把我们抛进一个巨大黑洞的重力井,但我们能沿着它自由滑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第三次飞跃把我们带进一个环绕新星球的低速轨道,那个世界没有任何本土生命,也就不需要分疆裂土。确确实实是我的那些低技术含量的技能帮我们活下来。微型机器人学会了那些技能,现在,我们过得非常安定。

我回忆起这个故事,让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微型机器人记住它。最初,把微型机器人植入体内,让我心神不宁。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它们,但现在它们开始给我一种新的生活热情,一种与所有新朋友在一起的新的幸福感,一种在充满神奇的新世界中才有的无尽的欢乐。

新的天空闪烁着比我想像中还要多的星星,那星星都处在陌生的星座中,但在晴朗的夜晚,我们能分辨出故乡所在的那个星系,一个微微闪亮的斑点低低地悬在南方的天空。想起很久以前生活在远方的父母时,我希望他们能得知我在这里发现的真正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