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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70”灾星》作者:马克迪·豪

“空间是三度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弗里士对她说。

他的脸斜靠近她—一她的眼角扫见他支起的肘将垫压出一个凹坑——他的脸像月亮。迪能够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像海洋。当她打哈欠的时候,他又继续说着,“我是说,时间也是三度的,你认为呢?”

屋里暗。暗影绰绰。“早晨了吗?”迪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把脸转开了一些,避开弗里士的注视,眼睛朝窗外看。“或许,你想再来一次?”

“你不只是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他放下支起的肘,身子躺下。像弹簧一样震颤着。而巳在他的身下形成一个人形的凹陷。他双手枕在脑后,倚在枕头上说:“你曾经与许多人这么干过吧?”

迪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对她来说,很长时间以来就是这样了。我不能独立行动,她想。我不得不做他们要我去做的事。确切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全是因为灾星。她定了一下心,说:“不,没有。”

“没有?”他的眉随着嘴角一同上扬。她也微笑起来,“不,没有,只是有一次,我有一周时间与一个家伙持续地做。以致于他每年都要与我做这样的事。”

他大笑起来,接着吃惊地问:“每年?他等候——一”

迪点头。“六月二十一号。定期。”她从上溜下来,移到挂着窗帘的窗前。“最后的一次要了他的命,那年他八十四。”她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

弗里士大笑不止,她听到在随他摇动。

迪微笑着转过身来。狗养的,她心里咒骂着,脸在继续微笑着。

最后弗里士安静下来,眼睛里重又燃烧着欲火。现在是早晨,他还想再干一次。

她需要情报,因而她不得不机敏灵活地应付一切。她苦着脸站在淋浴器下,死命地着。这只是心理上的折磨。当迪离开弗里士的时候,她已经设计了对他的报复。弗里士就要去死了。

他住在沙漠的外面。一旦,迪想,我能够说“沙漠”这两字,那么每个人都知道我在哪了。但我在哪一年里呢?当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看到他的匣子随随便便地放在桌子边上,就像是一双鞋或是一个电视遥控器。她作了一个鬼脸,好像那匣子也在朝她扮鬼脸。

“我可以打电话为你订购一个匣子,”弗里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什么?”

“你正在看我的匣子。”他笑着说。他走近前来:“好像你想偷走它。我……”但他不想再许诺一次了。她心想,我没有匣子一天,就得与他在一起一天。没有匣子是她待在这里的原因。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匣子(它是由一位姓名不详的人于6750年发明的);她曾经错误地拨了自己的匣子上的“沙漠”号码,就这样她把匣子丢到了悬崖下的某个地方。弗里士相信她,他被我的头给迷住了,她心里想着。

他们吃着早餐。“明天我须购物去,”弗里士嘴里含着食物说。对迪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吃起来都像沙子。“我每隔……”

“你告诉过我。”她脸上仍旧堆着笑,因为她还是需要情报。她又吃了一些“沙子。”

“很好,我正在想你喜欢到哪儿去?”他也在吃“沙子”。

“去?”

他耸着肩:“你不必这样。”

“你说什么?去?”

“去购物。”

“去购物?”

他们俩人都皱起了眉头,停止了吃饭的动作,坐在那里,肘支在塑料桌子上(上面落着些许尘沙),眼睛瞪视着对方。

“我是说,”弗里士说道。他的双眉绞结在一起,带着商讨的语气说:“你喜欢去哪里购物?我是说,你想不想去购物?和我一起?”

一会儿,他们俩人不禁都笑起来了。

他们重新吃起来。迪想,这真是太令人信服了,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夫妇一样。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次购物旅行。她盼着夜晚快些到来。晚上,他们爬上了。室内的空调器发出声响,窗外的星辰闪烁着。她想,我在厨窗里见到的全是街旁小孩子们的面孔,他们的嘴角淌着血,面部扭曲,伤痕斑斑。她努力不再去想6750年了。她告诫自己,再想下去会泄露在自己脸上的。弗里士开始吻她的脖子,并已顺着光洁的皮肤游移下去。他从没亲吻过她的双唇。

“弗里士,”事毕,她说,尽管他听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我们在做什么?我是说,技术上的。”

或许他是醒着的。迪心里一半希望他睡着了。最后,他翻了个身,这样他的脸就从影的掩蔽下闪现出来。他躺在那里,好像很苦恼地盯着天花板。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苦恼:“我们正在技术上的彼此练。再繁殖,也不只是再繁殖。如果你不想以一种更文雅的方式来描述的话。”他朝她伸出了舌头,现在他在笑。

他认为我还想再要一次,迪想。他认为这是我的一种斯文的祈求方式。“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我是说,远足。匣子。在这个地方到处旅行。”

“从1998年以来,”他提醒她。他突然听起来像一位中学老师。迪非常高兴,非常兴奋,他就要泄露情报了。直到6770年,时间就变得令人心里不安。不要忘记这一点。“

或者,他在故意地躲避她的问题。她自己几乎忘了刚才她问了什么。“不要忘记”,她心里重复着他的话。她又看到了那些扭曲,伤痕累累的脸。

她突然问:“弗里士,时间是如何变得如此令人不安的?”

他哈哈笑起来。(笑,笑)“你认为我想找到原因吗?”

我能证明给你看,她心想。我能证明给你看。

那就是使你神不安之所在。你不应该高兴地大笑。她正变得越来越敏感了。她还是止不住地想知道原因。或许,她在四度空间的某个地方,才是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她在四度空间里跋涉着。

“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他。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生命真是奇妙,迪在心里感叹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正握着他的手。而他正小心地拨着号码,他振作眼神注视着另一只手上的匣子,好像他不惯于一周购物一次似的。她只能去想未来的时间,这是她不想去面对的。尽管我们能够战胜因斯坦,我们也永不能逃脱时间。我们能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间漫步。但当我们到达那时,我们还是在用相同的凡人的步伐朝前行进。

她喜欢继续以这种姿态深思下去,但他拨完了号码。他们————就在那,在时间与时间之间有无形的间隔。我们真的在某些地点是不同的吗?她发觉自己又在漫无目的逻想了。

那些思想在她杂乱无章的脑海里缠绕着。

她使劲攥紧拳头,不让自己思乱想下去。

他又误解了,就像以前一样,他挤了过来,好像他们真正地恋了或是其他的什么。他领着她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群拥满了亮着街灯的街道。

“我们在哪?”她问了他三遍,第三遍他才听到了。这里的人们像风一样在沙漠上抖动着。上帝!她心里呐喊着,我们在哪。

“这个地方,我知道。”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他仰望着夜空。打一眼看去,好像有些天,然后,她就看到了星光,星辰,最后是整个宇宙。沙漠上空有这么多星星,简直像是整个宇宙挂在上方。迪惊奇不已。仍旧还有一些事情能使她惊奇。

“这是一颗小行星。”弗里士说。她站着不动,不愿再走进人群里。“我们在一颗小行星上。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吗?”

回到6750年,他们从来不曾告诉过她这些。“没有!”她叹了一声。紧接着,她想我这是在未来里吗?或许我在6770年以后的时间里了,或许,他们说的只是谎言;或许,我……

她多么希望她已经看到他拔了什么号码。他接着说:“2345年,”她知道,“时间只存在了五年,或许你忘了,”他继续说。“我是说,像这样的五年。在2348年,时间被一个乘太空火箭自杀的人撞了一个洞。他们这么告诉我的。”

迪打了个寒颤;星空下很冷。挂着的天空仿佛不存在了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迪只是想着真空,这使得她的胸部发紧,并且手也变得僵硬起来。她想,我们对此变得太严肃了,太认真了。她努力要挤出一丝笑意,但没有成功。她奇怪谁是(曾是,将会是)自杀的人呢?她想她知道。又是灾星。

对于时空跋涉者来说,他们处于(过去,现在,将来)哪一个时空里,才能够保护他们的未来呢?

或许,她的任务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一个像“永远”这样的词在1998年与6770年间这段时间里有意义的话。6750年,在山下他们的隐匿处,事情就已经变得有些令人不安了。在她来这的路上,她曾看到街道上的人们的时间正在压缩,他们由6770年的屏障上反射回来。他们已经活过那一年。他们挤压着,匆促地走着,正在倒退着生活。天哪,她再也忍受不了想下去了。没有人要去建立理论。但他们要她拿到“时间机器”。

“根源,”他们说—一因为,你瞧,当你的时间压缩,你的头颅也随之压缩——时间全在你的脑袋里—一而且你就开始刺痛,你就开始流血——“你必须要拿到手。这些匣子只是匣子。我们要”时间机器‘,我们要你捣毁机器。“

她当然也被他们弄糊涂了——他们总是告诫她不要去想“会发生什么?”但她想知道。

一时间,他们看起来像是拿不准,也或许不是。“机器会把我们的时间还回来,”他们讲。“会停止这种旅行,这种跋涉;会使时间继续向前;它会让我们又正确地生活下去;它会除去1998年和6770年,会还回早些的年代,而且未来也会回到最近的未来。”

她点着头,努力试着不去想它。

“我们知道谁发明创造了它,”他们说。

灾星。

“你在发抖。”

迫停止颤抖。他们朝一个悬崖顶上的咖啡馆移过去。他们在窗前坐下,朝下看。现在是午夜,悬崖深幽,崖底雾霭沉沉。

“我想那是硫黄,”他说。“我也可能弄错了。我怎知晓硫磺是什么东西?”

“他们有茶吗?”迪想知道。

“我想有。你看起来像害怕似的。”

是的,她感到害怕。她勉强笑了笑,没有去想掩饰什么。

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告诉她,她正在穿透伪装,她不想辩解。她想告诉弗里士,她寻找了他那么久。她跋涉了那么多的时空。

跋涉,跋涉,为了那些扭曲的面孔。“你没有一些朋友吗?”这就是她说的话。或许先要用好话逐步赢得他的好感。我一样要杀他,她啜着茶想。

弗里士耸着肩。接着他把咖啡杯放下来,咖啡溅到茶托上,他说:“呃……现在或许没有。我过去有过的。”他又加了一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过去”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文化背景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只有干笑起来。

“你不在乎吗?为什么不?”

“为什么我要在乎?为什么我要有些朋友?”

“什么?”

“为什么……”

一颗慧星划过夜空,比太还要明亮。太只是一颗星星,完全不像一颗彗星。

“我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耸肩。

“你邀请了我。”

他又笑起来。

“我想寻到根源。”她说。

“我已经跋涉了很长一段路。”她说,用一只手槍在桌子下顶住他的胸口。“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即使利用这些匣子,也需要花费时间。我们花费的时间越多,我们于6770年失去的时间越多。你快告诉我‘时间起动器’在哪里,我要捣毁它。这样我们就彼此解脱了,每个人都会得到解脱。再没有人被扭曲变形了。”毕竟,那是灾星。“不正常,你所做的是不合乎自然规律的。”

弗里士看起来非常惊诧。继而他的脸上仿佛卸下了一个面具,他看起来情绪低落,一副听天由命又懊悔的样子。迪看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迪,”他说道。

茶杯在背后发出了当声。她在桌下挥动着手槍,尽管他看不到。过了一会,他接着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

他喝了一些咖啡。她感到奇怪,他是真没看到手槍吗?她感到手上握着的槍有些滑稽可笑。“迪,”他又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她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的名字是苏克安,”苏克安说。

“我猜想他们没有告诉你。”

“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其他人。”

“其他人?”

“其他的那些像你一样想逮到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迪,或苏克安,或其他名字。他们也曾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你凭什么认为我生活在沙漠里。为什么我没有一些朋友?我的最后一位朋友,”他喝着咖啡,“也是第一位。她告诉他们是我发明了机器,而且她想告诉他们机器在哪。然后她要杀了我。”他喝着咖啡。“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苏克安挥舞着手槍。弗里士看起来满不在乎。6770年的那些扭曲变形的面孔离她很遥远,正在隐退。他的脸上写着背叛,或是掺杂着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很好!”

“很好?什么?”

或许纯粹是偶然,或许不是。他流了大量的血。我必须要杀死“某个人”,她这样为自己开脱。这不是我干的。鲜血朝前喷溅出来,不管怎样,这不是她所期望的。血喷洒到桌子上,地板上,流到她的面前。血甚至迸溅到她扣动扳机的手指上。这曾是他亲吻过的地方,那么柔。他们说当你杀人的时候,你学到了一些东西。苏克安,或迪,或一个人放下了槍,拉过椅子,快速地坐了下来。他的身体在摇摇欲坠之后,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窗玻璃上,破窗而出。她想了一会儿,他跌落到悬崖下的硫磺中,或是什么中去了。但是,她想,玻璃破碎的喀喇声是钢槍跌落在地的声响。弗里士的眼睛没有睁开,当她飘向门口的时候,她想,或许他的眼睛跟随着她。他预知要发生的事。她不知他是否凭着一种奇特的心灵感应术而预测到自己的死亡。或许只是偶然,也许不是。午夜的咖啡馆里,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言不发,从容不迫地走到街上。站定之后,她意识到她忘记拿走他的匣子。

她回过头来看,只见人像苍蝇一样汇集在咖啡馆里。朝前看一看,只见一些迷路的人在前方的路上奔跑,奔跑,奔跑,直至疲力竭。

我能把灾星撇在脑后,她想,而成为一个真正的时空跋涉者。

捡起另一个匣子容易得可笑。她漫无目标地用手敲打着偷来的匣子。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她实际上在寻找某个人,某个地方,她也在逃跑。她在许多咖啡店的窗前坐过,全身发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大多时候是晚上的街道,因为她有一种想法,觉得那边有她的家。在时空的换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槍上留下了指纹,是否在体上,在房间里,在任何地方留下蛛丝马迹。看来解决这次谋杀的惟一办法就是她自己去死。

在谋杀之后,她总是这样。

我毁坏了他们的身体,她想。并且我也毁了我自己,但是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解脱。她继续想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天开始下雨了。我不知道我已经杀了多少人。因为灾星。

通过永无止境的搜寻追逐,我到达这里。于是又有一个死掉了,一个到目前为止最亲的。但我仍得不到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仍不知道,根源在哪里。

一个女招待员过来,想知道她是否能帮助她。苏克安向她询问关于机器的事。女招待员笑着耸着肩,又给她一杯茶。

苏克安笑了,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她站在雨中,一直到她在谋杀之后所具有的那些感觉被雨水浇灭了。她全身湿透了。

但这让她不再去想沙漠了。

“你要回去!”他们这么告诉她,当她最后被他们中的一个带到他们面前时。这是一个一个暗的,上面滴着水的地下室,地板吱吱哑哑地响着,上面有裂缝。她被一盏明亮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滴在灯泡上的水发着咝咝的声音。

“回到哪?”

“回到沙漠,他的房间里。”他们看起来像这个地下室一样幽暗模糊。她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她不是在为这些人卖命的。她是为生活在6750年的人们卖命的,这些人本应该生活在6790年。他们正在倒退着生活,他们绝望地紧抱着缩小的头颅,嘴角淌着血。在这地下室的角落里也有污黑的斑渍,这也可能是血。

“为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听起来慌乱又悲哀。她的椅子前方的地上有一个水坑。实际上,当她站在雨中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她。“我不能回去。警察监视控制了那里。警察……”

“忘了它!”他们命令她。“忘记警察!天哪,想一想。警察不会知道你和他是哪一个时间的人。警察会回到——”他们互相看着,期待着一个日期。

“2345年。”苏克安说。

“是的,2345年。那么你就去2346年,警察不会去那。其他人也不会去。”

“我被弄糊涂了,我累了。”

“别再去想了。回去,回去寻找那个地方,找到根源。他肯定在那留有什么东西,纸?我们能够破译的线索?”他们停顿了一会,看来要转变一下说话的语气。“不要因为杀死了他,而忧心冲忡,烦躁不安。他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他会先杀了你。我们希望他死。至少是这样。”

她跟随着他们中的一个,慢吞吞地走着。他们说有个地方可让她睡上两个小时。她想,至少吗?那,还有什么呢?

当走廊上的槍声惊醒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梦,在杂乱无章的梦里,她又回到了谋杀的那一天。她惊坐起来,茫然地盯着木门。一片死寂。她在死寂中眨着眼,一会她又躺倒睡着了,睡在乱七八糟的毯中,直到更多的嗖嗖作响的子弹迫她睁开眼睛。这次,她腾地一下把腿伸到下,半站在那里。嗖嗖的子弹钻透房门,在房间里乱飞。并且子弹伴随着碎片和槍烟落到了上。她躺倒下来,本能地抱起边的匣子、门上有一个小洞,但没有灯光穿过来。她开始拨号码。一阵叫喊声传过来,她想她曾听到过这叫喊声,这使得她不能集中神。这时一个人破门而入,她想她认识此人,这使她更加慌乱。更多的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此人身上。子弹撕剥着他的躯体,他越过,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她惊惧地拨着号码,她开始旋转起来,好像她处于零度空间里。在这种惊惧混沌的状态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到底存在着多少种不同的时间?房间塌落了,她惊骇至极,只觉着胸部一阵发热。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身体,停留在胸部。现在,她不知道子弹是否会随她一同旋转,在时间的另一端物化,植生在她的体内。然后随她一同跌落在最亲的人的身边。这会令警察们迷惑不解的:没有武器,两具体,一个体内有子弹,一个只有射出的弹孔而没有射入的弹孔。当然,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那么扑朔迷离。最好,一点别去想了。最后,旋转停止了。她在沙漠里了,在一个房间里。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子弹。她的所有推理在此刻全部落空了。

弗里士,这个她在2345年谋杀的男人,面对着她站在那里。他遗憾地蹙着额头,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苏克安想再次隐身。她绝望地挣扎着,心里一片混乱。但她站在那里,面对着他。这一次她不能消失了。

她放下她的匣子。她很希望它裂成黑色的碎片。一时,她好像立刻处在三个不同的时间里。一个非常冷酷,一个遥不可及。

“你好,迪,”弗里士说。

她的槍不在原来的老地方了。她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赤身体。她迷朦着眼睛提醒她,她刚从上爬起来。然而,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她想,我真感觉像一名时空跋涉者?。

“我……”

“在这。”他把一件细长的如斗篷一样的法兰绒袍子递给她。这袍子有一个高高的领子,上面缀着大大的纽扣。她恍馏间想起曾见过它。她钻进袍子里。而这袍子太大了,在她身上打起了卷。在她用袍子卷起自己的那一刻,她感到露的肌肤上的沙漠的炎热。太透过幻灯窗户洒进来。

“我……”她开始讲话,但她仍不知要讲什么。

“坐下吧,”弗里士用手指着沙发邀请她。“你看起来累了。

要一杯茶吗?“

“咖啡?”她慢慢地朝沙发移过去。她没有把后背朝向他,以防他消失了或怎么了。她坐下,又站起来,说:“我……”

又坐下。弗里士消失了,他进了厨房。他在那里弄得杯子和咖啡壶叮当响,这样她心安了一些,知道他还在这。最后,当她听到咖啡壶营营响的时候,她大声说:“我杀了你。”

紧接着她想,多么可笑,多么愚蠢,要是他不知道呢?我杀死的那个或许只是一个假目标。或许,他还没有听说我……

“我知道,”弗里士回答,他拿着一个托盘走进屋里。“我还知道你没有杀死我,你杀的是我的另一个。”他小心地把托盘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开始斟茶。

“什么?”

他注完了茶,递给她一杯。他靠向她,脸上仍是那种表情,混乱的,织着睿智和先知先觉。这些表情不合适地错在一起,好像他是豁唇似的。所以她试着不去多看他。她盯着咖啡。

“对不起,”他说,“我已忘了你真正的名字。你告诉过我,我……”

“苏克安,”

弗里士点头。“是的,”他说。“先前,我来不及去记住它。

你……“

“我杀了你!”现在她不信任地望着他。她希望,在她发疯之前,在她跑到沙漠里,躺在岩石上直到太把她像鸡蛋一样煎熟之前,他还有解释的时间。

热咖啡从她的杯子边上滴落下来,把她的指尖烫出了小泡。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她的手就不知该往哪搁了,好像她要去做点什么。她的手最后落到袍子上的大扣子上。她回过头来看着弗里士,弗里士正在盯着咖啡或茶看。看到他无意发话,她又说:“我没有吗?”

他抬起头来。他的脸仍旧有混乱的表情,但她几乎看不出来了。她早已惯于一些事情了。“你杀的是我的一个,”他最后说。“这很难解释。”

“解释肯定是比带着一颗子弹活过来要容易得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她曾杀害过的人进行彬彬有礼的谈话。她努力想着他们谈论的话题,谈6750年的地窑?洞?还是任何地方?毫不疑问,要与他谈论一些关于灾星的事情。接着,她想起她去过的那个地窑,他们或许全部死掉了。她意识到是自己又杀害了他们,间接地害了他们。

警察在后面追她,她又是惟一的能够自由使用匣子逃脱的人,当然只有她幸免一死了。是匣子救了我,她想。而又是匣子杀害了从6770年返回的人。

弗里士正在解释:“……有很多的我。我是说,他们都是我,他们存在于任何地方,而且我……”他踌躇起来,“我,我的头脑,我想……我一时只能在一个地方。我的意思是说,在某个时刻我只能……”

他们彼此凝视着。这是一个忧郁的场面。在他俩之间到处横亘着隔膜。好像这忧郁的气氛要永远拖延下去。

他终于摆脱了这郁的情绪。她也几乎准备相信他说的话了。而且他在准备说点什么。

“我一直在生育,从1998年到6770年。他们都是我的翻版。他们正活着,但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消灭他们,只需我轻轻拧一下机器。我能为你这样做。我知道你是谁,但我犹豫不决,我要看一下将发生什么事。这一切在以前也发生过,他们没有告诉过你。他们也从未告诉过你其他的人。其他的人很难得手杀害我。很久以前,我就摆脱掉他们。我没有摆脱掉你,我想,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逃走。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行动比我预料得要快。你朝我射击,我就变成我的另一个了。并且我拨动了此时此地的号码,我很确信有人会出现,会全力寻找这所房子。这里什么也没有。继续向前搜寻吧!我要让那些追杀我的人瞧瞧,这样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想解释,”

“关于这个吗?”

“关于6770年。”

灾星,她想。

“还有造成这一切的所有原因。”他说。

她心里承认,毕竟有不止一个原因。像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是为什么“没有好处”的原因。

“你到这儿来,”弗里士正在说,“是因为你在6770年曾看到的一切。我猜想是这样的。”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切。

“而且我到这儿,”他继续说,“是要告诉你你错了。那些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是好的,不是坏的。而且也没有痛苦。”他看起来不太有把握。“也许,有些痛苦。但对他们来讲,值得。

你曾见到过“,她意识到他在提问题。”在6740年之前,有人头部被挤伤,面部扭曲吗?“

她摇了摇头,思索着他的问题。又摇了一下头。“6750年,”她说,“在此之前没有过。”

他又倒了一些茶,也许咖啡,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正点着头。他把她的杯子递过来。看到她不接,他沉默地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杯子里有热气冒出来。他坐下来,紧接着身子突然拉向前,手里扣着他的大杯子。“需要三十年的倒退时间,最多。那些人自己正在经历着倒退生活,头部挤伤了,扭曲着。”“也许一个小时。”他耸着肩,“然后他们就完全地消失了。在那一个小时里,他们……旋转。旋转到我们的时空之外。这是一种……呃……一种变形。他们撞到6770年的屏障之上,反弹回来,旋转出我们的时空。”他看起来很激动。

她只能想起来说:“为什么?”

“6770,”他说。好像“6770”是一个能破译所有密码的代号,好像这就是他的全部解释。谢天谢地,他又继续说话了。“6770年是一道屏障。时间在6770年停止。”

“因为你的机器……”

“不!”他大喊着。苏克安感到,仿佛她又置身于6750年的地窑教室的教导中。她被气急败坏的极端暴力分子大声训斥着。大鼻子,高额头的那位挥舞着凳子,他因为灾星的折磨要出去杀人。“不是我的机器。我的机器没有制造屏障。这道屏障是天然的。它一直在那,在677O年。”他用眼审视着她的眼睛。她心里想,他这是在揣测她的相信程度。实际上,她完全相信。同样地,她也已经相信了倒退在6750年里的一切。她惯于相信。

“我累了。”这就是她所能说出的。太已经从沙漠上降落了。她开始感到袍子里寒冷。

“我必须解释。”

“让我们做吧,”她过了一会说。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想。在这清冷的夜里,她安静地半躺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咯咯地笑着。扩散的笑声把他弄醒了。

“我一直是一位时空跋涉者,”她对他说,脸上洋溢着笑。

“你的命运。”弗里士说道。

他显然又要睡着了。“再解释一些吧,”她说。她用手支着头,侧身躺着,用膝盖轻轻碰触着他。

他翻了一下子,仰面向上,手放在脑后。枕着枕头,注视着天花板。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说:“我建造了一个时间机器。”

“我知道。”她大笑着。

“很小。就像你的匣子。你的匣子不是机器,它只是一个遥控装置。”她的匣子坐在镜子前的桌子上,正在盯着他看。

“但是,我制造的第一个匣子才是一个真正的机器……我是在……大约在1986年制造了它。这样,我就飞到了未来。花了许多年进行探测。”

“过去?”

“不是过去。你不能回到过去。我能去的最早的时间——任何人都能去——是这机器首次被利用的那个日期。这是技术上的。”她耸肩,至少她想这么做,这使得轻微地摇动着。

“而且,最后我找到了这道屏障。在6770年。”

“时间停上?”

“时间停止,不再存在下去了。我们的时空就关闭了;生命就停止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以我考虑建造一个大机器,一个能纵所有时空的机器。我发明了它,而且我于1998年起动它。”

“1998?”

“是的,1998,现在你知道了吧。”现在苏克安也在盯着天花板了。他又继续说:“并且我……我调试了它的角度,这样在6770年我们的时空构造……这样我们……那里的人才旋转着,到达其他的空间范围,其他的能继续存在的空间。你也能做到——就拨6770,然后坐下来就可以了。从这里,透过旋转我不能看清前方要发生的事情。或许那些新的别的空间也会在某时某地结束。我不想去经历。如果你去,你就回不来了。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形。时间只能向前流逝——真正的向前,……”他的手从脑后挣脱出来,拍打着太,“一个方向。”

我再也不要去想了,苏克安心想——但也没有什么可想的。她最后决定,“自己再也不去想什么事了。这个问题太庞大了而不能进行思考。她意识到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告诉她一点不要去想的原因。这容不得去想。

“对不起,我时杀过你。”她说。至少,她想,我认为我是谋杀过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他说。他在枕头卜转过头来对着她。“我已经被谋杀过五次了。”

“被?……”

“他们中的四个人来自6770年。第一个朋友偷走了我的靴子和我的能拨回到1998年以前时间的匣子。它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别要求我把你带到1986年。”

“我可以待在这,”她说,灾星?已经不是了。在他们拨号码的时候,那些人也隐退了。

“这听起来像一句电影台词,”弗里士说。“我看到的最后一部电影——是我最后到1986年旅行的那一次,当时他们还有电影——是……”他想了一会,“(蓝色的达利亚)你知道这部电影吗?”

“是早晨了吗?”她静默了一会问。

“不管它,再干一次吧,”他咧嘴笑着。

苏克安想着:我们有四千七百七十二年的时间等着我们去生活。

“现在是哪一年,弗里士?”

“我不清楚。”

她看到她的匣子在镜子里映照出来。在那后面也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