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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海盗》作者:[俄] 德·比连金

一、飞船被劫

波雷诺夫毫不犹豫地把车往前一拱,在白棋的防御纵深进了一把尖刀。

居斯曼皱起眉头,用毫无血色的手遗憾地摸了摸老王,又看了看表。

“这盘棋就到此为止吧,怎么样?”他建议道。

“您今天怎么早早地就认输了,亲的神甫?”

为了摆脱作为一个宇航心理学家在旅途中所担负的繁重工作,波雷诺夫决定以一个普通乘客的身份飞往火星。可他没有想到,无所事事地呆在像“安提诺乌斯”这样的豪华飞船上,竟令人如此烦闷。旅客们在尽情欢娱,以消磨时间。他呢?要不是这位沉静的神甫能陪他下下棋,他会感到自己简直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这只是暂时认输!”神甫回答说。“因为好剑者终将死于剑下。怎么样,您喜欢这个辩证法吗?”

神甫那清癯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笑得很淡——只是嘴角微微一动。波雷诺夫萌发了一种职业兴趣。

“您认为我是好剑者?”

“是的,包括您。你们就像我们信仰上帝一样信仰辩证法,不过,这个辩证法将会毁了你们。”

“不见得吧?”

波雷诺夫高兴起来。“大概这位神甫也来了职业兴趣。”他想。“一个过了30年布道生涯的人,忍不住了,很想找个地方布布道……”

“肯定会毁了你们。”神甫执拗地说。“因为你们的辩证法说:否定者必将被否定。他们否定了我们,那么,有一天你们自己也将被否定。”

“我很同情你们。”波雷诺夫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现在教民们不再到教堂去了,对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历史不能倒退。”

“却能迂回。”

“今天需要……”

正说到这里,小桌轻微地晃荡了一下,几个棋子掉到了地上,玻璃门外猛地闪过一个人影。但这一切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旅客们继续在震耳欲聋的爵士乐中跳舞。

“……需要安慰安慰您,”波雷诺夫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捡掉在地上棋子,“但您不能搞诡辩……”

他抬起头。居斯曼却不见了,像蝙蝠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船已在旅客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刹了车。波雷诺夫耸耸肩,把棋子收到盒子里,走出旅客舱。爵士乐疯狂的旋律让他烦透了,他真后悔搭上了这艘每天都在狂欢的豪华班船。

驾驶舱门口用五种文字写着“禁止入内”。波雷诺夫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舱里光线昏暗,各种仪表的表盘刻度闪着荧光,椭圆形的观察屏上是深邃的星空,上方的信号盘上闪亮着蛛网般的蓝色线图。

“谁在那儿?”值班驾驶员严厉地问,波雷诺夫立即就听出是贝格尔的声音。贝格尔胸前挂着无线电话机,带有金色彗星标志的制服领口敞开着。“啊,原来是您……我就猜到您会上这儿来。不,不是碰上了流星。”

“那是怎么回事?”

贝格尔用头指指观察屏。第二驾驶员往旁边闪了闪。观察屏上,在死寂的繁星当中闪亮着能表明方位的呼救信号。

“是哪条船?”

“什么‘王—艾克’号。没听说过这条船。”

“这没什么,现在飞船太多了。不过,您应当知道它是哪条航线的……”

“它不是班船。”

“看来您说得对,”波雷诺夫仔细看了看荧屏,“它是条探测船。这是怎么回事?它把信号灯灭了!”

荧屏上只剩下了一个红色的光点。“出事后,他们想节约能源。”

“用无线电联系了吗?”“这里是沉寂区域。半小时前进入的。”

“糟糕!哪有这样节约能源的,这样连出事的质也搞不清楚!”

“他们已开始向我们靠拢。”

“真的吗?”

“当然。他们说详细情况见面再谈。”

“需要我帮帮忙吧?我当过医生。”

“没有通报伤亡情况。瞧,信号灯又开始闪亮了,说他们马上开始放救生艇。”

明亮的光点开始在荧屏上移动。

“救生艇启航了。”第二驾驶员说。

救生艇喷出的橙黄色火焰所形成的光点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感到飞船被轻微地撞击了一下。

“停靠的技术非常出色。”贝格尔夸奖道。“很想看看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至少将耽误我们30小时。”第二驾驶员咕哝道。

“不要紧,能抢回来。”贝格尔说。“想喝点啤酒吧,宇宙心理学家?”

波雷诺夫点点头。贝格尔便开了一罐啤酒。

可是,还没来得及喝,舱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一道明亮的手电光照得舱里的人连眼也睁不开。

“这是干什么?”贝格尔把罐头捂在胸前,眯缝着眼睛大叫道。

“安静点!”一个人影冷冷地说。“举起手来!”

波雷诺夫看见,对面与自己的胸部齐平的地方,闪亮着一支激光槍的锥形槍口。罐头从贝格尔的手里掉到了地上,啤酒沫喷了一地。第二驾驶员想扑过去。激光槍抖动了一下,从槍喷口出一道淡紫色光束。第二驾驶员顿时瘫坐到地上。

“举起手来!”人影命令道。“别犯傻!”

波雷诺夫和贝格尔屈服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贝格尔咕咕哝哝地问。

“别作声!转过脸!到通道里去!”

“受伤的人呢?”波雷诺夫指指第二驾驶员。

槍口把他顶到了门外。

吓得浑身发抖的旅客和飞船乘务员很快便在通道里沿墙壁站成一排。波雷诺夫觉得自己仿佛在作梦,梦见希特勒的卫军从已翻过去的历史篇页里爬出来了。

一个充当看守的匪徒端着激光槍一动不动地站在舱门口。不一会儿,看守突然往旁边一闪,让进来一个脑袋大得出奇的匪徒。大脑袋匪徒把站成一排的俘虏扫视一遍,得意地笑了笑,便开始搜俘虏的腰包,不管是钱包还是证件,掏出来看也不看就往提包里装。匪徒手里的提包渐渐鼓胀起来。

波雷诺夫恨得直咬牙。看守靠在门框上,把激光槍夹在两腿中间。看来他对眼前这些吓呆了的俘虏比对绵羊还放心。应当对准大脑袋的下巴狠命地打上一拳(这时他正好已走到贝格尔的身边),两边的人则朝看守扑过去——他肯定来不及把激光槍举起来。这样就能夺过两支槍,解决掉两个匪徒。船上一共有多少匪徒?救生艇只能乘五个人,最多六个人……

思乱想!制服匪徒这样容易?只需有决心,只需互相信任、配合默契就行?不,不可能。在这条船上不可能。这些匪徒了解人们的心理,否则他们不会这样满不在乎。

“我抗……议……!”一个女人突然叫嚷起来。

人们一惊。

“我是议员夫人!是美利坚合众国议员的夫人!你们竟敢……啊!”

议员夫人浑身在哆嗦,帽子上插的极乐鸟羽不停地颤抖。大脑袋匪徒冷冷地盯了她一眼,随手给了她一耳光。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打得很熟练。议员夫人大张着嘴,脑袋往左一歪,又往右一歪。大脑袋匪徒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惬意地把浓密的烟雾往她脸上喷去。议员夫人啜泣着,却不敢伸手去抹泪水。

“天哪,这像什么话,干吗折磨……”波雷诺夫听见有人低声说。他悄悄扭过头,看见一双透着稚气的蓝眼睛。

蓝眼睛姑咬着嘴唇。这时大脑袋匪徒已经走到她面前了。看见这个姑后,匪徒那张冷漠的面孔变得有点生气了。他伸出那双肮脏的大手先摸姑的肩膀,随即顺着肩膀往下摸,并喷着鼻息。

“住手,混蛋!”波雷诺夫忍不住叫出声来。

大脑袋匪徒往旁边一闪,举起了激光槍。波雷诺夫没等槍响,抢先在他的下巴狠揍了一拳,匪徒像个大麻袋似的撞在墙上,倒下了。看守立即开始用激光槍朝俘虏们的头顶上扫射。大家像听见口令似的,一齐趴下了。只有波雷诺夫和蓝眼睛姑没有趴下。姑死死抱住波雷诺夫,想用身体掩护他。这就限制了波雷诺夫的行动,使他无法扑过去夺下大脑袋的槍。看守却及时地把槍口对准了波雷诺夫。波雷诺夫好不容易才把姑推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叫道:“不许开槍!”

看守慌乱地放下了激光槍。旋梯口的平台上出现了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居斯曼。

二、道德问题

大脑袋匪徒像只半死的螃蟹似的趴在波雷诺夫的脚边。他晃着脑袋,啐着带血的唾沫,企图伸手去拿掉在一边的激光槍。

居斯曼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低声说:“爬起来,笨蛋!”

大脑袋匪徒却嚎叫起来。

“我叫你爬起来!”居斯曼突然大吼一声,连波雷诺夫也惊得一哆嗦。

大脑袋不作声了。他竭力想站起来,但两只膝盖却总往外撇。

俘虏们全都满怀希望地望着居斯曼。居斯曼发现了这种目光,便冷冷地一笑,并轻蔑地命令道:“转过身去,面冲墙壁!”

又立即对波雷诺夫说:“不包括您,亲的。我还没有为刚才输的那盘棋报仇雪恨呢,不是吗?”

一个好和平的神甫转瞬间竟成了海盗头子,而且那样心安理得,这比槍声和暴力更令人骨悚然。

他用下命令的语气口么喝了一声。两个穿着灰色连衫裤的匪徒跑了进来。一个搀起大脑袋,另一个根据居斯曼的低声吩咐,带走了波雷诺夫。

……身后的门被咔把一声锁上后,波雷诺夫一时间是还没有心思去考虑眼前的处境。后来,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带进的这间舱室竟如此豪华。致的孔雀石雕花小桌,柔软的地毯,两张席梦思。台灯的光线柔和。屋里散发着香水味和雪茄味。盥洗间里放着一个大大的浴缸。波雷诺夫坐下来,竭力想弄清这一切的含义,弄清为什么要把他关到这间豪华的舱室里来。却找不到答案。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肩膀去撞门。这是在干吗?他明明知道飞船舱室的门锁是极其牢靠的。

“别犯傻了!”他对自己说。

烟灰缸里有一支没有完的雪茄,烟蒂上残留着女人的口红印。虚掩着的头柜里露着闪闪发光的酒瓶。一小时前,住在这儿的人简直不是在旅行,而是在享受。“可把我带到这里面来干吗?是另有图谋,还是为了取笑我?”

他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电视机的开关。简直想不到,电视机还能收到节目。立体电视的荧屏深处正海滚滚,花簇拥着一个骑着海豚的小男孩。

波雷诺夫就像看一个外星生物似的看着小男孩,小家伙兴高采烈地用脚后跟敲打海豚的脊背,身后映着一道花形成的彩虹。一时间,孩子的笑声响彻了整个舱室。

这与眼下的处境太不协调了,波雷诺夫赶紧关掉电视。笑声中断了。

“镇静,要镇静!”他对自己说。任何噩梦都有它的逻辑,应当好好分析一下。既然电视能收到节目,就是说,飞船已离开了沉寂区域……离开?别太天真了!当初根本就没有进入什么“沉寂区域”,而显然是匪徒们捣的鬼,使飞船无法同地球取得联系。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太空行劫?简直不可思议。

可以感觉到飞船在加速。这不难理解:海盗们想远离航线。可是上哪儿去呢?

波雷诺夫走进盥洗间。没想到镜子里出现的竟是一张毫无血色的陌生面孔。他一动不动地在镜子前站了一分钟,然后便用手捧起水擦了擦额头和太,又梳了梳头,整了整领带。这些日常生活的活动使他镇静下来。

他开始考虑是否能指望来自地球的救援。眼下地球上还没有任何人知道飞船出了事。不错,地面跟踪站已收不到“安提诺乌斯”号的无线电讯号。但这是常有的事。值班员们会在那儿香烟,讲笑话,等着讯号的重新出现。却一直没有出现。于是便向太空发出探询电波。也得不到回答。这时候才会在地球上引起恐慌。

不,这时候还不会。飞船公司将迟迟地不宣布这一消息,希望这是一场虚惊。要知道,这关系到公司的声望和收入!人们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安提诺乌斯”神秘失踪的事。直到那时才会往推测的出事地点派调查船。但已经晚了。再说,人们想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场空中行劫。“海盗”在太空里?嘿嘿,别逗乐了……”

这也正是匪徒们所期望的。

不,不能指望来自地球的救援。

这时,波雷诺夫突然听到舱门的锁孔里有钥匙响。他赶紧关上水龙头,并再次往镜子里瞟了一眼自己的模样——不错,还可以。

还没等居斯曼跨进门槛,波雷诺夫就尖刻地大声问:“您是羡慕弗林特的声望吧?”

居斯曼被这宏亮的声音惊得皱了皱眉。他随手紧紧地关上了舱门。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我为您又恢复了幽默感而感到高兴。”居斯曼终于打破沉默,一边说一边坐在了沿上。

“我不过是想起了,海盗都是死在船桁上的。”

“不是所有的海盗,亲的波雷诺夫,不是所有的。”居斯曼摇摇头。”有的海盗当上了总督。”

“可现在不是17世纪了。”

“不错,现在的规模也不一样了。可是人的本质并没有变。而您好像并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心,是吗?”

“您是想给我一次求生的机会吗?别妄想了,我不会接受的。”

居斯曼叹了口气。

“何必逞强呢?我知道,您并不怕死。可是您得同意,死在曾被您打掉下巴颏的大脑袋朋友手里,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小心,别发火!”波雷诺夫暗暗告诫自己。

“居斯曼,您忘了,只要我愿意,我是能出奇制胜,摆脱您的魔爪的。”

居斯曼眯缝起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咱们都是讲究实际的人。让我们来订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吧。”

“您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不是气量狭小的人。问吧。”

“第一,你们将怎样处理那些旅客?第二,你们的目的何在?第三,我们现在正往哪儿飞?”

居斯曼掏出一支雪茄,不慌不忙地点上,一下子喷出五个烟圈儿,又喷出一缕烟从烟圈儿当中穿过。流行影片中的英雄,如此而已!

“我很吃惊,”他说,“吃惊的是高尚的情感竟如此妨碍人们好好地生活。您好好考虑一下吧。要记住历史的教训。”

“这不是回答。”

“回答会让您失望的。我们是什么人?这您已经说了:是海盗。第二,我们干吗要这样作?从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就能得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怎样处理那些旅客?一切取决于他们是否明智,您根据自己的经验便能证实这一点。我们往哪儿飞?往小行星带飞。”

“干吗往那儿?”

“别让我对您的分析能力感到失望。您不是心理学家吗?”

波雷诺夫暗自骂了一声。

“好吧,那你们要我干什么?”

他说罢像主人那样站了起来,以此向居斯曼表示:他不愿意留客了。

“您太骄傲了,波雷诺夫,太骄傲!”居斯曼苦恼地叹息道。“您竟如此确信真理在您那一边。”

“这只狐狸究竟想干什么?”波雷诺夫困惑不解地想。“这场劝喻式的谈话目的何在?”

好像是为了回答他心里的问题,居斯曼接着说:“咱们还会有时间进行哲学上的争论,当然,如果您能接受我的建议的话。不久前我们失去了一个医生。而您曾经当过多年医生。明白了吧?”

“原来是这样……您建议我和你们一起干那种肮脏的勾当?”

“人毕竟是人,而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您说什么,勾当?我不在乎这种侮辱的言词。如果咱们能达成协议的话,我想我会让您相信,咱们的买卖最终是会有好结果的。”

波雷诺夫感到一阵恶心。

“不行!”

“您再好好想一想,想一想。咱们别急。就算我现在没有听见您这一回答。您再想一想。”

居斯曼站起来,向波雷诺夫点头告别:“祝您想得愉快!”

居斯曼走后,波雷诺夫比见到他之前更加不安了。

但这次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旁观者可能以为他正聚会神地在摆弄手里的指甲刀,其实这只是波雷诺夫集中思想的一种方式。

海盗……

他把指甲刀弄得咔嚓一声响。

海盗就海盗吧。愚蠢,不可思议,却是事实。他们需要他。就是说,有保住命的机会,到时候也就有可能同他们进行斗争。

波雷诺夫满意地点点头。这一结论的合理是无庸置疑的。

可是,给匪徒治病?看着他们干那些肮脏勾当而保持沉默?这可受不了……如果需要呢?一道简单的逻辑推理题:第一种方案——仍然说“不行!”多么简单、豪迈、骄傲……同时也毫无益处。

第二种方案——说“行!”不带感情色彩。“行”,是为了战斗。如果失败了呢?那结局是可悲的。可这会给谁带来损失呢?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损失。

也还有第三种方案——和第二种一样,可是最后胜利了。那么,今天说“行”就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如果取得胜利的话。

如果。所以这一方案还是错误的。因为一旦失败后果就严重了。要知道,人们迟早会查明这帮海盗。到那时人们多半会这样来看待他今天的行为:一个意志薄弱的胆小鬼,他也许真的想同匪徒作斗争,也许只不过是为了保住一条命。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推断。

波雷诺夫皱起了眉头。现在他才感到自己目前处境的可怕。

他往周围看了看,惯地用目光搜寻着书架。可是这里没有书架。再说书又帮得上什么忙呢?这不是科学问题,而是道德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书本是无能为力的。

波雷诺夫仍然下意识地翻了翻舱室里唯一的一本书——放在头柜上的一本圣经。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句话:“在幸福的日子里你就享受幸福吧,在不幸的日子里你就思考吧。”

波雷诺夫懊恼地把书一扔。书本落地的声音恰好被门外的嘈杂声盖住了。“进去!”一个粗鲁的声音说。舱门被踢开了,一个姑被野蛮地推了进来。波雷诺夫刚跑过去把她扶住,舱门就关上了。

三、克丽丝

“是您?!”

波雷诺夫松开手。姑的蓝眼睛里闪着既惊恐又快活的光芒,下巴颏上凝结着一道血污。

“怎么,他们打您了?”波雷诺夫问。

“打我?这……”她摸摸下巴。“您是指血吗?这是我自己咬的。我咬住嘴唇,免得大叫起来……没事儿。您呢?您……”

“您不看见了吧,一点事也没有。”波雷诺夫简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其他人呢?”

“全都单个儿地被带走了。我是最后一个。我还以为……”

“他们一定弄错了,怎么能把您带到这间屋来呢!”波雷诺夫想去敲门。

“没必要!”姑抓住他的手说。

“为什么?”

“您怎么不明白!”她绝望地说。“那又将在通道里和那些……”

没有必要解释了。

“可是,如果能同自己人在一起,不是更好些吗?”

觉察到了波雷诺夫那很不自然的目光。

“同您在一起也一样!您……”她皱起了双眉。“不,不一样……同您在一起更好些。您像我们那些人,您不会哭天抹泪……”她猛地抬起头:“你要我给您下跪吗?”

“你说到哪儿去啦,孩子!”波雷诺夫不知所措了。

“别叫我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就把我当作您的妹妹吧。就这样办……”

“这一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波雷诺夫心想。“不过,这姑是对的,现在顾不到这些小节了,而且她看来得很有格,竟冲过来掩护我,傻姑!没什么,就这样吧。不过我倒想知道,干吗把她带到这里来……不近情理……不近情理的事越多,对某些问题就越难理解,这就是他们的算计。哼,咱们走着瞧,看谁斗过谁……”

“就这样吧……”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叫什么名字?”

“克丽丝。您可以对我以‘你’相称。愿意的话,也可以骂我。”

“干吗要骂你?”

“不知道。”她慌乱地瞧瞧四周。“以防万一。”

她脱下鞋——这一来,她还没有波雷诺夫的肩膀高了——跳到上,把垂在前额上的头发往后一甩,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这是女人特有的本事: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毫不拘束地为自己安排一个舒适的窝,三下两下,窝就弄好了。

“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她突然问,睁得大大的两只眼睛里又充满了恐怖。

“我也想知道……”波雷诺夫咕哝道。

“我简直没想到会落到海盗手里。您是干什么的:商人?工程师?”

波雷诺夫告诉了她。

“啊!”克丽丝兴奋地叫道。“那我们可就得救了!”

“为什么?”

“很简单。心理学家不是会催眠术吗?等匪徒进来的时候,比如送饭来的时候,您就把他催眠了,激光槍归你,手槍归我——我会放槍!咱们就去夺取驾驶室和……”

波雷诺夫大笑起来。

“您笑什么呀?我说蠢话啦?”

“不,克丽丝,你说得对,”波雷诺夫不再感到拘束了,“但你把一个普通心理学家的本领想象得太大了。”

没有必要给她解释催眠学的理论。不错,他听说过某些研究者有瞬间催眠的本事,要把他们搬来就好了。而他的本事,很遗憾,太有限了……不过,她说得对,这种本事能派上用场……

“遗憾,”克丽丝失望地说,“不然的话就太好了……不过,咱们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对吧?”

“一定能,克丽丝!”

半小时之后,波雷诺夫对这个姑的情况已知道得很多了,比他希望知道的还要多:她怎么厌倦了大学生活和没有生气的小城圣克拉拉,怎么强迫父亲让她到他所在的火星上去,她有一个多么忠实的朋友——牧羊犬奈特,为什么她不喜欢那些把爵士乐放得震天响的男孩子以及她为什么吃糖。还了解到:别人都说她的格有点古怪;她希望将来当一个动物学家;她最喜欢的作家是海明威、契诃夫和埃克久贝里;她讨厌政治;她同情傻瓜,因为他们实际上是残废人;她不怕死,因为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不会死……

波雷诺夫越来越对她的坚毅格感到震惊,刚才发生的事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仍然是她——直爽、坚定、有棱有角。波雷诺夫躺在上听她讲述,为她的天真感到可笑,心里想:多么可格!他觉得,他仿佛早就认识她了,同时又感到遗憾,遗憾她不是她的妹妹。不用怀疑了,克丽丝不可能是居斯曼的工具。

但他很快发现有一点他估计错了:刚才发生的事并非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感到冷,盖上了被子,开始打寒战。显然,她的坚毅只是神上的,而肉体上……要知道,连他都感到疲力竭了……

“睡觉吧!”他打断了她。“我和你都需要休息一下。”

“可我们还没有订出解救计划呢!再说,我并不累。”她执拗地说。

“可我累了。”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也累了。”

她把脸颊枕在手上,闭上了眼睛。

波雷诺夫躺在上,久久地听着姑不那么均匀的呼吸声,心想,现在他又为另一个人的生命承担着责任了,这既增加了他的负担,同时也增加了他的力量,因为从现在起他就有了一个帮手。要是贝格尔也在这儿就好了,那海盗们就完蛋了:为同一目的而联合起来的三个聪明人能战胜十个海盗。得了,别去想这种不现实的事,还是考虑考虑怎样用自己唯一的武器——用知识去战胜激光槍,去战胜并不愚蠢、对心理学也并不外行的居斯曼吧!

船舱被飞船发动机的运转声震得微微颤抖着。根据发动机均匀的嗡嗡声可以判定,海盗们没有继续加速。看来他们确信,即使有追击者也已被远远抛在后面,他们将顺利地躲到小行星带,到那儿以后,哪怕找上十年也找不到他们。比起过去的海盗来,他们有着无比优越的条件,因为地球上的海洋面积虽说很大,但和太空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他们的海盗活动不会有多大的风险,可以不受惩罚地再这样抢劫两三艘飞船。然后呢?然后就偷偷地回到地球上。有偷偷回去的方法。这一来,旅客们的体将永远在太空中飘游。而地球上则会出现一些腰缠万贯、道貌岸然的富翁,他们将在海边的疗养胜地怡然自得地晒太,谁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杀人犯。

“不,”波雷诺夫对自己说,“牺牲品不会只是死去的旅客,还会有另一类牺牲品。那么,这些糊涂虫难道不明白他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定时炸弹吧?有人明白,有人不明白——就要在这上面做文章……要善于利用这一点!一定要利用这一点!太好了!现在可以睡觉了……”

第二天,他们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第三天也如此。好像把这两个囚犯给忘了。只是每天送三次饭来——早饭,午饭,晚饭,总是两个匪徒一起来。波雷诺夫几次想同他们谈谈话,他们都不答理。当电视机关上的时候,两个囚犯就像来到了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上。与外界完全不通消息,寂寞和安静使人感到压抑。波雷诺夫怀疑这是匪徒们故意搞的鬼。不过,他倒无所谓,如果说太空生活教会了他什么的话,那就是学会了耐心等待而不丧失斗志。他只是为克丽丝担心。

囚徒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过得却也很快:尽管他们每天都在谈,但当有一天突然进来一个匪徒要带走波雷诺夫时,两个人都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谈似的。

波雷诺夫被押着往驾驶舱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一个人正从那里面出来。

“贝格尔!”他认出了值班驾驶员。

贝格尔猛地一惊,差点跌倒。波雷诺夫发现他的脸红了。

“贝格尔!”他又叫了一声。

“不许谈!”押解他的匪徒说。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贝格尔眼眼望着别处,急匆匆地低声说:“策略的需要……您也同意吧……他们的态度很强硬……”

他说罢加快了脚步,缩着脖子,那模样一点也不像豪爽的瑞士人了。波雷诺夫不由得怔在那儿。匪徒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清醒过来。

驾驶舱门口仍然亮着“闲人禁止入内”几个荧光字。波雷诺夫走了进去。

仍然和上次一样,驾驶舱里光线昏暗,各种仪表的表盘闪着荧光。观察屏的功率调到了最大限度,千万颗不会眨眼的星星正望着舱里的人们,明亮的银河仿佛伸手可及。

居斯曼背朝控制台坐在第一驾驶员的圈椅里。星光把他那瘦骨嶙峋的面孔映成了银白色,只有眼窝像是两个椭圆形的黑洞。

屋角模模糊糊地晃动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闪亮着激光槍的槍口。

“请坐,波雷诺夫。终于得到安慰了,对吗?”居斯曼的话里暗含着嘲讽。

“你们的如意算盘里有一疏忽之处,”波雷诺夫决定把谈话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这一疏忽无论对您还是对我都是危险的。”

“有意思!愿洗耳恭听。”居斯曼讥诮地说,两颗眼珠子在椭圆形的黑洞里闪着光。

“迟早你们得回到地球上去,因为劫来的财富在太空里毫无用处。对吗?”

“就算如此吧。”

“到那时候你们不得不把某些同伙除掉。他也可能被除掉。”他用头指指屋角那个守卫。

“为什么?”

“难道您不明白?奇怪。因为某些人必定会泄漏你们的秘密,这一来你们就完蛋了。所以你们一定会把不可靠的人除掉,以防止发生这样的事。我是肯定会被除掉的。您自己也不保险,因为内讧是不可避免的。”

波雷诺夫聚会神地盯着居斯曼的脸,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完全符合逻辑。”居斯曼点点头。“可是有一个情况您没有考虑到,这一情况会把您那美妙的设想化为乌有。”

“什么情况?”波雷诺夫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如果您接受这建议,以后我会告诉您的。”

波雷诺夫不安起来——这发炮弹没有击中目标。为什么呢?他是故作镇静吗?不是。显然不是。

“就算我是白担心吧。”波雷诺夫说。“不过,既然您要同我作易,那我就有权提提自己的条件。”

“真的意思。我已经答应保全您的命了,您还需要什么?”

“第一,我需要得到您的保证:保证所有旅客和全部机组人员的安全。第二,亮你们的底牌!”

居斯曼恶毒地大笑起来。

“您可真幽默,波雷诺夫!真是一个人道主义者!竟关心自己的敌人的安全,哈,哈……别忘了,你们共产人可是敌视议员夫人、百万富翁这类寄生虫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不关您的事。接不接受我的条件?”

“别逗乐了,我已经够开心的了。告诉您吧,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亮出底牌吧?这没什么,可以,只要您接受我的建议。至于旅客的安全,这与您无关。我唯一的可以答应您的,是保证一个漂亮姑的安全。您明白吗?”

波雷诺夫哆嗦了一下。原来如此!一个圈套。看来他们非常需要他。所以把克丽丝当成人质。

“咱们把所有的问题都说清楚。”居斯曼把身子凑到波雷诺夫面前,竭力想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我得预先警告您,这个可的姑是那个大脑袋合法的猎获物,是我们付给他的报酬。可他有一个坏惯——喜欢折磨他所的姑。所以您要明白:作为换的不是您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的生命。甚至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这样的条件您该满意了吧?”

波雷诺夫愤怒得喘不过气来,看见居斯曼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扑过去拧断那根瘦筋筋的脖子。

“好吧……我接受……”他决定制造一个自己已被制服的假象。

“您同意当我们的医生啦?”居斯曼急不可待地问。

“对。”

“把您的信仰也一块儿放弃了,好吗?……啊,我这是开玩笑。”居斯曼根据波雷诺夫脸上的表情,明白自己太过火了。于是赶紧把手一挥改口说。“好,一切问题都圆满解决了。为了表示庆祝,来杯白兰地怎么样?”

“不用。”

“那就下盘棋吧?”

“可以。”

“太好了!”

居斯曼打了个响指。守卫出去了。居斯曼直起身子,把一只手插进了口袋里。

“用不着提防,”波雷诺夫说,“我不会掐死您的,只要您履行诺言。”

“我说话算数,不过我并不怕您。”居斯曼目空一切地说,但并没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守卫把棋具拿来了,两个人便开始下棋。波雷诺夫下得心不在焉,竟把王后给丢了,只好认输。这一来,居斯曼更加得意了。

“顺便给您看一件东西。”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看见了吧?这是录音机。我们这次谈话的录音,经过整理后将被收入一盘总的资料带。一旦我们失败了,它将是人们所能得到的唯一的证据。您大概不会忘记,我们的谈话中有几个地方是非常有意义的。比如:‘您同意当我们的医生啦?’‘对。’‘那就下盘棋吧?’‘可以。”我对您是非常坦率的,希望您对我也如此。”

当波雷诺夫回到自己的舱室时,克丽丝立即扑过来抱住他,哭着说:

“真好,你活着回来了……”

“要是她知道了我的行为呢?”波雷诺夫恐惧地想。

四、海盗的基地

他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只是没有谈那个大脑袋匪徒以及她已被当作人质的事。她皱起眉头,用双手托着下巴听他讲述,除了信赖和专注之外,波雷诺夫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东西,既没有谴责,也没有赞赏。波雷诺夫渐渐对她产生了一种陌生感。他甚至暗暗叫苦:“唉,你要是个成年男子的话,我就会猜到你的一切心思了。可你却是个孩子——一个难解的谜!”

他本来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办不到。

“我的祖国的历史上有这样一段故事。”他说,竭力不去看克丽丝的眼睛。“很久以前,一个强大而残暴的汗国占领了罗斯,征服了所有的公国。之后汗同时把两个大公叫去,让他们穿过赎罪的火堆。这并不是为了羞辱他们,而只不过是一种宗教仪式。第一个大公按照汗的吩咐穿过去了。第二个大公拒绝这样作,于是被砍掉了脑袋。人们已忘记了这个大公的名字,但对那个穿过了火堆,而从汗那里争得了可以接受的和平条件的大公却永远的不会忘记,他便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他战胜了瑞典人和日耳曼人,是我国的民族英雄。他当初穿过火堆……”

“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我明白。”克丽丝打断了波雷诺夫的话。“可是,如果他的妥协后来被证明毫无用处,他又会成为什么人呢?”

“站在一边评论总是容易的,”波雷诺夫掉开了目光,“非常容易。”

“别这样!我……我并不想……并不想委屈你……”

她低下了头。

“你说到哪儿去啦!”波雷诺夫装做满不在乎地说。

“我只是想……”她抬起头,挑衅地看着波雷诺夫,“只是想,我们必需战胜居斯曼,别无选择!”

波雷诺夫还想说点什么,但马上明白,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了。

他们仍旧被关在那间舱室里。谁也不来打扰波雷诺夫,既没有把他当成俘虏来传讯他,也没有把他当作医生来请他治病,只是给他们送饭的匪徒不再沉默不语了。

经常来送饭的是两个在各方面都恰成鲜明对比的匪徒。先进来的是个名叫格列戈里的浅色头发、浅色眼睛的盎格鲁萨克逊人,他用自己那高大的身躯堵住整个门框,极其无礼地把屋里扫视一遍,然后才让提着饭盒的阿明进来。阿明则个子矮小,而孔黝黑,态度冷漠,两道紧锁的浓眉使他的神情显得非常忧郁。在他往桌上摆碗碟时,巨人格列戈里就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里的激光槍,仿佛是无意地忽而把槍口对着波雷诺夫,忽而对着克丽丝。对正在桌前忙碌的阿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态度。一次,当阿明把一只叉子掉到地上弯腰去拾时,他竟随随便便地在阿明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把他踢到了桌子底下。这使格列戈里大为开心,而被踢者则毫不动气。

波雷诺夫利用一切机会使这奇怪的一对开口说话。这种努力在阿明身上收效不大。看来,这个被吓傻了的没有文化的农民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除了绝对服从和准确执行所得到的命令外。仿佛是某种魔法把他从中世纪弄到这艘超现代化的宇宙飞船上来了。

格列戈里的见识则要广得多。他得意洋洋地回忆他所参加过的新殖民主义战争,回忆曾在那儿寻欢作乐的小酒馆。这个世界上唯一欣赏他的人就是他自己。他为自己强健的肌肉,为自己的种种奇遇,为自己的勇敢和残酷而感到骄傲。这使克丽丝感到愤慨。她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波雷诺夫对这些肮脏的事情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心理学家的职业兴趣。”他半开玩笑地说。“他是一个很意思的智能人的标本,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个匪徒而已。”

“阿明也是匪徒。但他们有哪些区别,又有哪些相似之处呢?”

“我不相信阿明也是匪徒。他是那样可怜!”

“如果命令他去掐死一个孩子,他,你那个可怜的人,会去的。”

“我不信。”

“但愿我估计错了……你在这一点上是对的,即他自己不会去掐死孩子。就像一个机器人,没有给它输入某种程序,它自己不会去干某件事。”

“他是人,不是机器。”

“受到侮辱无动于衷,已经不是人了。”

“我对你如此细致地询问这两个人感到很不愉快……”

“不,克丽丝,你感到不愉快的是我当着你的面往狗屎堆里钻。可我必须这样干。我要让格列戈里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怎样烧杀掳掠,连老人孩子也不放过。我要从阿明的沉默中听到比格列戈里的烧杀掳掠更可怕的东西,需要这样。”

“那就请允许我在他们讲述的时候塞住耳朵。”

不过,克丽丝不善于久久地生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恢复了对波雷诺夫的理解。

飞船终于开始减速。经过几次平稳的震荡之后,船体开始颠簸起来。这一过程持续了三小时左右。后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沉寂了。波雷诺夫把烟灰缸往上一抛;烟灰缸没有悬在空中,而是慢慢地落到了桌子上。

波雷诺夫和克丽丝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想着同一个问题:他们在匪巢里将受到什么样的接待。

船上乱哄哄的,脚步声、说话声和吵嚷声响成一片。却没人来带他们,仿佛把他们给忘了。只是当一切声音都平息下来后,格列戈里才从舱门外伸进一个脑袋说:“出来!”

“这个小行星叫什么名字?”波雷诺夫站起来问。

“上帝的天堂!”格列戈里不满地讥讽道。

波雷诺夫希望能看见哪怕是一个旅客,却大失所望:他们是走在空空的飞船上。来到隔离舱后,开始穿密闭服。趁格列戈里正在戴头盔的时候,波雷诺夫抓住机会飞快地问阿明:“其他的旅客呢?”

“真主会保佑所有的人。”阿明几乎连嘴唇也不动地小声说。

隔离舱的外门打开了。连波雷诺夫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深邃的星空中挂着三个像残缺的镜子似的小月亮。正对面是小行星的黑色山峦,山峦笼罩在锯齿状的火环里,火焰在锯峰之间跳跃着,像燃着一支支石头蜡烛。当耀眼的太刚刚露头时,波雷诺夫急忙放下护目镜,并转过身去用手掌遮住克丽丝的眼睛。这时,耳机里响起了格列戈里的大笑声,原来没有经验的阿明忘了放下护目镜,被光灼伤了眼睛,痛得他直搐。

当他们沿着舷梯往下走时,光已把小行星的大地弄得光怪陆离:这里亮得耀眼,那里漆黑一片,这里是明亮的光带,那里是破碎的黑斑。不过,波雷诺夫的眼睛是经过训练的,在这似乎不成形状的大地上,他惊异地发现了一些显然是人工垒成的石头建筑。不仅如此,不知从哪儿还冒出来一种气体,像一根闪光的腰带似的绕着小行星。

他想仔细看看那些奇怪的建筑,但舷梯很快就走完了,下到地面后立即就走上了一条夹在高大岩石之间的道路,所以只能看见那条由气体组成的银色光带和那三个小月亮。

道路通到一个高耸的崖壁前时,进入一个岩洞。他们一走进洞里,拱顶上立即亮起了电灯。由于刚从耀眼的光下走进来,所以电灯的光亮显得很微弱。岩洞陡直地向下延伸,尽头是两扇很大的门。格列戈里举起双手说道:“以上帝的名义!”

门扇缩进了石墙里。

“原来是暗语!”波雷诺夫心想。

隔离室像个洞,只是地下铺着金属板,磁鞋底立刻被吸在上面,这一来,人们便又有了一种类似重力的感觉。

“常有陨石落在这个行星上吗?”波雷诺夫一面摘头盔一面问。

“多极了。”正在脱密闭服的格列戈里回答。

“那你们在地面上搞建筑可不明智。”

“什么建筑?啊,工厂……那不关我的事。”

“关谁的事呢?”

“别问这个,大夫!”格列戈里审视地看着心理学家说。“喂,将来您的药房里有酒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酒?不知道……怎么啦?”

“我知道会有的。给我点,行吗?”

“经上面批准给,还是偷偷给?”

“聪明人是不提这样的问题的。”

格列戈里的浅色眼睛里没有半点难为情的神色。阿明的在场没有使他感到丝毫不安。不过,他显然急于结束这个谈话。

“一言为定,好吗?”

“您来看病时,咱们再商量。”

格列戈里使劲摇着头说:“那里没法谈话。就在这儿说定吧。”

“为什么没法谈话?”

格列戈里神秘地笑了笑。

“到时候您自己会明白的。快决定吧,大夫!”

“我已经说了:以后再商量。”

格列戈里像看一个傻瓜似的看了看波雷诺夫。

出了隔离室后,他们沿着凿在石壁上的梯级继续往下走。在修建这个地下基地时显然很注意经济原则,所有的地方,只要可以,石头全都露着,这就使得地下室像是一座古堡。要不是头上亮着电灯,脚下踩着成几何图形的梯级,还以为时间倒退到了中世纪呢!

波雷诺夫以为一路上将看到许多东西,谁知所有的门全关着,整个基地好像是空的。有好几次,当他们走到一堵石壁前眼看没有路的时候,格列戈里便走过来冲着石壁低声说几个字,石壁立刻就让开了——或者退到一边,或是升了起来。波雷诺夫更为不安了。这不像是海盗的基地。修建这种规模的地下基地,即使抢劫十艘飞船也收不回成本。再说,海盗在这儿盖工厂干吧,无论生产什么都毫无用处。花了那样多钱,可目的何在?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罪恶计划?修建这个足能抗住核炸弹的巢,养着这么一帮子匪徒,极其不明智地抢劫和平飞船并扣押机组人员——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干的?

同飞船的那间舱室相比,天花板上装着两支日光灯,还露着一个空调器的屏蔽网,两个垫直接放在金属地板上。没有桌子。再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未必还放得下一张桌子。

克丽丝慌乱地四面顾盼。在路上时她一直拽着波雷诺夫的胳膊。小行星光怪陆离的景色、神秘的地下迷宫、森的牢房——这一切显然把她摧垮了。

“从这里更难……”

波雷诺夫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并用眉的动作指指天花板。她立刻不作声了。在空调器的屏蔽网后,不知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光,波雷诺夫毫不怀疑那是暗中监视他们的电眼,暗藏的窃听器会录下他们即使是小声的谈话。

克丽丝苦笑了一下。波雷诺夫理解了这一苦笑的含义:从现在起,他们如果想谈什么重要的事,只能互相揣度了。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面对面坐下来。他们已被剥夺了最后一点自由——即使是囚徒也有的谈自由。

电磁门闩轻轻地响了一下。两个人一惊。

“请出来,大夫!”

波雷诺夫向克丽丝点点头。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

格列戈里把心理学家带到一个长长的混凝土走廊的尽头,停在一间门上写着11号的屋子前。

“委托我正式通知您,大夫,”格列戈里说,“这是您的医疗室。屋门在听到‘药房’这个词时便自动开启,请记住。贵重药品在保险柜里。”说到这里时格列戈里别有含义地看了波雷诺夫一眼。“保险柜的门锁只听从您的声音,您说‘芝麻’,它就会开启,听清了吧?您的住房的开启暗语是‘晚安’……”

“这么说,我随时可以从那间牢房里出来?”

“可以。午饭时间是13点到13点30分,在7号房间。早饭也在那儿,时间是……”

“那间屋也有开启的暗语吧?”

“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可以自由出入。就这样吧,现在有人找您看病来了……”

格列戈里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高声哼唱:

远方的世界,

熊熊燃烧的村庄,

远方的世界,

满天的星光……

波雷诺夫还没来得及把各种医疗用品检查一遍,门外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接着便走进来一个神情忧郁、身子瘦弱、邹巴巴的工作服胸兜里插着一支试电笔的男人。他站在那儿,眼镜片闪闪发光,一双眯缝着的聪明的眼睛极其无礼地审视着心理学家。

“我叫埃利贝特,”他忧郁地说,“是电子工程师。他们都叫我总工。这里的混蛋们没有一个人理解我。”

“请坐。”波雷诺夫说。“哪儿不舒服?”

埃利贝特苦笑了一下。

“失眠……服一片药——睡不着。辗转反侧。服两片药——睡不着,痛苦不堪。服三片药……这样下去大概离死不远了,对吗?没有一个人能弄清我是什么病,没有……”

“别着急,我来试试。您会重新睡得香香甜甜的。”

“是吗?难道在这里能睡得香香甜甜?”埃利贝特嘲讽地把嘴一撇。

他像老头那样拱腰驼背地坐下来。

“讲一讲您的病,从头讲起。”波雷诺夫把诊断器推到病人跟前。

“没什么好讲的。曾经是一个聪明的笨蛋。受他们雇用,就上这儿来了,来不久就失眠。毫无办法。听说您来了,就来找您看看。没信心,但抱着希望。”

波雷诺夫聚会神地听着,从他那单调的声音里听出许多东西。心理学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病人可不那么简单,所患的病也如此。

“过去到过外星吗?”

“没有。”

“失眠很久了吗?”

“快三个月了,可能会永远失眠下去。”

“找前任大夫看过吗?”

“没有。我害怕。想自己对付。”

“怪您自己耽误了。”

“当然怪我自己。相信了,抱着希望……结果大失所望。”

波雷诺夫把传感器安在他的太和手腕上,转动了一下旋钮开关。诊断结果使波雷诺夫很感兴趣。

“您想念地球吗?”他柔声问。

“地球……”

埃利贝特的嘴角垂了下来,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

“地球……地球上有草地……可有人会把它们毁了。”

“不可能。”波雷诺扶斩钉截铁地说。

“您这样认为?”埃利贝特兴奋起来。“您敢保证吗?……最近几天我的情况很不好,有人认为我的神经不正常……但我认为我是正常的,对吗?只是失眠……”

“只是失眠。”波雷诺夫表示同意。“别害怕,您的神状态几乎是完全正常的。虽然您这种病即使在地球上也很少见,但您可以工作。”

“我一直在工作。这里的专家无法替换。您能帮我摆脱痛苦吗?”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嘛。”

“谢谢。您准备怎么治?”

“我已经说了,这种病很少见。不是一下子就能治好的。我先给您开点药。明天您再来,我需要知道药的效力如何。”

“我愿意相信……”埃利贝特第一次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看波雷诺夫。“多么希望能看见草地啊!”

“您应当相信,”波雷诺夫毫不客气地说,“不然我就无法保证您能看见草地。”

“草地……绿色的草地……我想看见,我想……”

埃利贝特兴奋一阵之后,又忧郁地诉起苦来,没完没了,像是在说梦话似的。

“别说了!”波雷诺夫站了起来。“病人也应当帮助医生,而不只是医生帮助病人。要控制住自己!”

埃利贝特也站了起来。

“别嚷嚷。我这就控制住自己。我的情况很不好。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您身上了——如果还存在希望的话。”

“当然存在,别怀疑。”

其实,连波雷诺夫自己也有点怀疑。

送走病人以后,他开始清理医疗用品。药物的种类很全,医疗器械也很理想。他放了心。桌子的屉里面放着前任医生留下的一盘病案录音。他听了听。没什么东西——这儿很少有人生病。就一次刀伤,一次颌骨脱位,都是斗殴造成的……这是什么病?“急基噻中毒……”

基噻!

波雷诺夫坐下来,竭力控制住自己。得了,大概是自己的神经有病。基噻在这里有什么用?思乱想。多半是某个发音相近的词,这里的工厂生产的可能根本不是基噻。不过,这个神秘的工厂总得有产品啊!如果真是基噻,那就可怕了。

他的思想乱糟糟的,无法集中。囚室般的屋子、电子监视系统、同埃利贝特的谈话、基噻……该散散步去,既然给了他这种自由。

不出波雷诺夫所料,走廊的两旁是用铁板封死的,无法同其他囚徒取得联系。就是说,他仍然只是个俘虏,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他发现,在他的医疗室和走廊里也装着电眼,有的甚至没有伪装。)

波雷诺夫觉得,他目前的处境就像是钻进了玻璃捕蝇罩里的苍蝇。他既不了解这个地下基地的结构图和匪徒的人数,也不知道在基地里自由通行所必需知道的各种魔法般的暗语。克丽丝的担心无疑是对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采取什么行动是非常困难的,照匪徒们的说法,则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只要不失去信心,总会找到办法。

“波雷诺夫,您的午饭时间快过了!如果不想饿肚子的话,快去吃饭!”

声音是从上面什么地方传来的。心理学家皱了皱眉。愚蠢,竟想用这种办法来吓唬人,使人失去斗志!不过应当承认,还是有效果的。

五、亮出底牌

波雷诺夫垂头丧气地走进食堂。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这是眼下他可以走的唯一的一步棋:让居斯曼为他的狼狈相而感到高兴,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波雷诺夫如何沮丧地走进给他指定的就餐处。

食堂里就他一个人用餐。食物通过一台升降机从楼上的厨房送下来后,由就餐者自己去取。显然,严格地限定他的吃饭时间是为了不让他在食堂里碰见其他人。可是,像埃利贝特那样的人随时都可以去找他看病,并未限制他们的接触。就是说,这里还关押着其他囚徒,而且不让他们互相见面。

食堂的天花板上突然响起了居斯曼的声音:“现在,当您吃饱以后,正是谈的好时机,对吧?我要诚实地履行诺言,满足您在谈判时提出的条件。您不是要我亮出底牌吗?我这就满足您的要求。您不会拒绝到我这儿来一次吧?”

“处在这样的境地还谈得上什么拒绝!”

“您明白这一点,很好。格列戈里在门外等您。对了,要注意,他有一个缺点:馋酒。无论如何不能给他酒。”

扩音器沉默了。

“没什么,”波雷诺夫心想,“我的预料之一得到了证实。”

格列戈里两手插在裤兜里,在门口闷闷不乐地打着口哨。

“闷得慌吧?”波雷诺夫随口问道。

格列戈里耸耸肩。

“肯定是闷得慌。”波雷诺夫作出结论。“应当同居斯曼谈谈,安排您到一个快活地方去。”

格列戈里不解地瞧瞧心理学家,没有吭声。

他把波雷诺夫领到第13号门前,低声说了个暗语。门开了。里面是一道往上的螺旋形楼梯。格列戈里让心理学家走在前面。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像是在爬一座钟楼。

旋梯终于爬完了。楼梯间面对着一扇门——唯一的门。格列戈里敲了敲。门自动启开了。格列戈里留在了楼梯间。

“请进,请进,亲的!”

屋子里有一面透明的双层玻璃墙,墙外是行星表面光怪陆离的景色:到处是黑白分明的山岩,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矗立着一些巨大的立方形建筑,这些建筑波雷诺夫在下飞船时看见过,现在它们没有往外冒气体,但山岩上方的某些地方却笼罩着一层白色雾霭。星光透过雾霭闪闪烁烁。两个月亮在天上不慌不忙地慢慢赶路。

“很美,对吗?”居斯曼问。

他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的圈椅里。左边是一个控制台,上面的荧光屏和各种旋钮闪闪发光。此时的居斯曼已既不是良敦厚的神甫,也不是凶狠残暴的海盗头目。他傲慢地用手示意让波雷诺夫坐下。心理学家坐下了。

“听说,您想让我手下的人快活快活?”居斯曼讥讽地问。

“既然我同意当你们的医生,我就有责任关心人们的健康状况。某些人出现了神经衰弱迹象,在这个太空地下室里这是很自然的。”

“小事一桩!不过,我为您已经开始关心海盗而感到高兴。”居斯曼冷笑了两声。

“人毕竟是人,在任何地方都应当关心他们。”波雷诺夫说。

“对,说得对……好吧,您想个办法让小伙子们快活快活吧。总的说您是对的,呆在这里的确有点闷得慌。”

居斯曼若有所思地搔搔鼻梁。

“咱们言归正传吧。”他突然说,并把身子坐直了。“您无疑认为窗外的那个工厂对普通的海盗来说似乎毫无用处,并为此而百思不解。您别想否认。要知道,我的心理学知识比您丰富得多。”

“我并不想否认。”

“那就好……现在,听我告诉您一件您不可能知道的事。咱们从寒冷的太空中看看我们所热的故乡——地球吧!看见了什么呢?纠纷、矛盾、道德沦丧、普遍的惊慌和不满情绪。不错,热核战争的威胁已经减弱了……”

“这是由于我们的努力,而不是你们的。“波雷诺夫为自己打断了这种高谈阔论而感到惬意。

居斯曼不满地把眉一扬:“别打断我!……是的,现在热核战争的威胁虽然减弱了,但火星并没有熄灭,矛盾并没有解决,现在人们的生命仍然受着威胁,这一威胁来自未来。惊慌、烦扰、饥饿……”

“全面自动化引起的空前规模的失业……”

“我不是叫您别打断我吗!否则我就什么都不告诉您了!”

“对不起,我以为咱们是在谈。”

“我讲完了再谈。现在是我谈!再说我也有这个权利,因为人类的命运掌握在我手里!就是如此。各种矛盾并没有解决,所以现在人类就像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几千年前一样,需要一个救星。甚至比过去更需要,因为科技进步的战车正载着我们疾驰着,而且越跑越快。原弹之后是氢弹,接着是导弹,遗传病毒,激光武器,地球物理武器!天知道到哪里为止!”

居斯曼喘了喘气,压低了声音。

“特别是地球物理武器。我们的地球上空覆盖着一层臭氧。一旦臭氧层遭到破坏,太强烈的紫外线就会灼死所有的生物。可是不知好歹的人类就发明了基噻!基噻能像喝水那样迅速吞食臭氧,一支小小的装着基噻的导弹就可以把英国那样大一个国家的上空搞一个空洞!这是一种连小国也可以生产的廉价的、无法核查的轻便武器。但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它至今未被采用。因为你把敌国烧毁了,敌国同样可以烧毁你。没有一个国家能靠使用基噻武器得到好处。请注意,波雷诺夫,我讲的是国家,没有一个国家能从中得到好处。要是基噻导弹掌握在个人手里呢?如果这些勇敢的人不是住在地球上,怎么样?您猜到了吧?您当然猜到了。这些人就能任意摆布地球。摆布整个地球!而且不会受到惩罚。”

波雷诺夫不禁骨悚然。幸好没被居斯曼发现。居斯曼站了起来,着手,仿佛整个人类已被他那双干瘦的手掐住了脖子。

“啊,您已经明白了我们的力量多么现实,多么可怕!这就是辩证法。当毁灭武器积累得太多时,它们迟早会变成可以兑换的钱币,并落到不受任何人控制、摆脱了偏见和良心束缚的人手里。如果他们再怀着某种理想,而且是有组织的、聪明的、无畏的,他们就能主宰人类。而这已经成为现实!我,我就主宰着人类!”

“您想主宰一个已烧焦的地球吗?”波雷诺夫说,他生怕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居斯曼高傲地把头一扬。

“上帝把这一武器到了他的忠实的儿女们手里。把地球烧焦?绝不会。我们是拯救地球。有那么一天——这一天已经不远了——我们将宣布自己的权力。人们将会明白,我们不是在开玩笑。对那些犯傻的人当然要给点小小的教训,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的力量。不过,但愿不会弄到这一步。我们不是恶人,我们与人为善。”

“既然目的是靠恐吓和暴力手段达到的,那这一目的本身显然就是肮脏的。”

“这是理想主义者的理论。我们不是用自己的权力来建立恐怖统治。我们要在地球上建立保守的社会主义!”

“什么?!”波雷诺夫大吃一惊。

“您被吓坏了吧?太好了。我们早就料到,像您这样的人首先会张惶失措。不过别急,听我往下讲。人类自己会支持我们。自己!因为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销毁任何武器。全球地销毁!我们要实现你们的纲领,哈哈……难道您认为人类不会喜欢那些给他们带来了永久和平、使他们摆脱了战争恐怖的人吗?他们会加倍地喜欢我们,还因为我们将把过去用以制造武器的钱用来生产粮食!

“您会反驳说,您的朋友们将很快找到制服我们的方法。不,来不及了。因为我们的第三个口号是:停止科技进步!您又被吓坏了,是吗?可是亿万普通老百姓将支持我们。因为对他们来说,科技进步首先就意味着核武器、地球物理武器和其他毁灭武器的发明;科技进步就是使他们失去工作的生产自动化的出现。他们把这种进步恨透了。他们自己——请注意,自己!——将起来捣毁实验室,烧掉科技书,打死科学家。”

居斯曼停了停。

“这样,科技进步就会停止,反对我们的人就会被捆住手脚。这不是策略,而是战略。保守主义——多么伟大的词!上个世纪人们并不害怕仰望天空。是科技进步使天空布满轰炸机和导弹。过去大家并不为人类的命运担心,不会做放射污染的噩梦。是科技进步使人们不寒而栗!所以,保守主义万岁!”

波雷诺夫此刻已不再打断居斯曼。他聚会神地听着,希望被演说所激动的居斯曼会说出某种多余的话。看来有可能。居斯曼满脸通红,鼻翼不停地扇动,眼睛里闪亮着勉强抑制住的怒火。

可是,居斯曼却突然控制住自己。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波雷诺夫,从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块糖扔进嘴里。

“这一哲学很有趣,虽然并不新鲜。”波雷诺夫见居斯曼已渐渐平静下来,便说。“但我看不出这里面有切合实际的纲领。”

居斯曼一面嚼着嘴里的糖块,一面满意地点点头。

“您的问题证明了,普通人理解不了天才的思想。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是稳定、面包、安全。是某种信仰。是光明的前途。这就是我们的切合实际的纲领。”

“信仰上帝?”

“对。不过是现代上帝,宇宙上帝。您正确地领悟了主要的东西。信仰,是我们纲领的基础。越是深入地研究人,就会越清楚地看到:对一个人来说,信仰是不可须臾缺少的空气,信仰什么并不重要。否定信仰也是一种信仰。今天任何一个笨蛋都会说:‘不存在上帝。’这就是宗教的致命缺点。而我们的上帝将是现实的、看得见的,他能给人们带来面包、稳定、安全和光明的前途。”

“这个上帝就是您啰?”

“啊,不!虽然希特勒的例子证明,在我们这个文明时代人要当上帝也并不太难。但这种上帝除了尊严之外缺点太多。首先,他有民族属,这就会使其他民族不满。第二,他会死,这就很糟糕。第三,这种上帝并不新鲜,人们已经有过某种教训,这点应当考虑到。而我们的上帝将是没有任何缺点的,因为这是宇宙上帝!”

居斯曼两手撑着桌子,向波雷诺夫俯过身去:“您不明白吗?看来您没有明白。太好了。这说明我没有弄错。通过您可以检查一下微不足道的少数人的反应,我们的逻辑,你们这种人将是我们最大的反对者。就是说,您不明白?太好了。告诉您吧,我们的上帝——就是外星人!”

“他得了神经病。”波雷诺夫心里想。

“啊哈!”居斯曼洋洋得意地叫道。“您竟如此呼惊,竟怀疑我是不是得了神经病!不,我很正常。只有你们这些人才高唱‘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皇帝’,而一般人却打心眼儿里盼着能出现一个强有力的人,这个人能代替他们思想,能指挥他们,能使他们免于自己作决定。就是如此!至于这个人的象征叫什么,是叫上帝还是叫外星人,这无关紧要!”

“那何不把他公开叫做新法西斯元首呢”?波雷诺夫冷笑道。

“不行,这个称号已经声名狼藉了。那我们就会遭到毁灭的批评。”

“你们又如何具体地玩弄这套‘外星人’的把戏呢?”

“这并不复杂。他们,也就是我们,将通过……通过什么人下面再谈。总之,他们将宣布说,他们早就注视着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人们不会忘记神秘的飞碟),认为现在已到了不得不干预的时候了。但他们是人道主义者,非常人道,绝不想改变地球上现存的政治制度、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也不会干预地球上的阶级和民族斗争。他们要下的唯一命令是:解除武装。必须解除武装,因为武器已成了对人类生存的最大威胁。人道吗?非常人道。绝对符合关于高度文明社会的神话的神。当然,他们将以能破坏地球臭氧层的基噻导弹相威胁,以保证这一命令得到执行。然后,他们将只提出建议。建议暂时停止(实际上是永远停止)科技进步。建议人类遵从他们的建议,以便把地球建设成一个天堂……”

“隐身的宇宙上帝是没有诱饵的鱼钩。”

“小事一桩!必要时我们可以让他们在电视上露面。到时候,哈哈,地球上的观众将会看见一片电磁云,看见外星上的动物和风景……您知道谁将代表外星人讲话吧?您以为是我?从这个基地上?完全猜错了。让人类看见基地就会露馅儿。不。代表外星人讲话的将是……坐稳了!……将是您!”

“我?!”

“当然不是您一个人。‘安提诺乌斯’号的全体乘务员和旅客都被外星人请去了(人们不会忘记这般艘飞船的神秘失踪)。外星人决定同地球人的代表面谈一次。这些代表对外星人的英明和人道感到欢欣喜舞,于是自己——请注意,是自己!——请求他们干预地球的事情,并成了他们的使者。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要是旅客不同意呢?”

“第一,旅客里面有我们的人。第二,大多数旅客已经同意了。第三,我们可以说服其余的人。即使少几个人也无关大局。但我们非常希望您能参加。为什么呢?因为您是旅客中唯一的共产人,而且有点名望。除此之外,我们也需要聪明的合作者。非常希望能听到您的意见。”

“还有什么意见可谈呢,既然你们这个计划注定会失败。”

“请问,为什么?”

“原因有上千条。你们会被识破的。而且很快。”

“就算被识破了,又怎么样?希特勒也被识破了,可这对他并没有妨碍。”

“您忘了我们的外星站,忘了我们在其他行星上建的居民点和宇宙舰队。很难发现你们,这是你们的优势。可是你们同样难于发现前来寻找和消灭你们的人。”

“这点我们考虑到了。不可能。”

“最后,这是主要的,你们还忘了你们所依靠的只是那些市侩,是他们的心理特点。这种心理特点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自私自利’、‘弱肉强食’。而且有这种心理的人在地球上已越来越少。就是说,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难道您讲的这些做法是有力量的表现吗?不。这是讹诈,是绝望的挣扎。派您到这儿来的人——别故作惊讶,你们就是被派来的——派你们到这儿来的人想得不错;让他们,也就是你们,让他们去吧。他们要是失败了,与我们无关;要是成功了……他们以为你们的成功能拯救他们。救不了!人类渴求自由、反对人压迫人的愿望是不可扼止的。历史上的残暴政权中,您要能给我举出一个长命的例子,我就承认我错了。您一个也举不出来。顺便说说,你们自己也受到你们这个孤注一掷的冒险计划的威胁。一切秘密终会水落石出。您知道到那时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吗?”

居斯曼听着,面带高傲的微笑。当波雷诺夫讲完后,这个老巨猾的诡辩家第一次没有反击。

“您这番蠢话使我大为扫兴。”沉默一会儿后,他说。“不过,我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这么说,您拒绝与我们合作啰?”

“他着急了。”波雷诺夫暗忖。

“眼下我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现在轮到波雷诺夫懒洋洋地坐在圈椅上了。“我惯于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作出决定。记得咱们前两次的谈话吧?经过慎重考虑后,我改变了自己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现在我也需要慎重考虑一下,需要分析分析您的论据,这里面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您准备给我多少考虑的时间?”

“不能给您很多时间。快点考虑吧。我希望您能自愿与我们合作。不过,即使您自己不愿意,您也会成为宇宙上帝的使者。但那时您就不是波雷诺夫了。先别走。我让您见识见识。”

居斯曼把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揿了一下。控制台边上的一个荧光屏亮了,上面是一排排高傲地直指天空的尖头导弹。导弹的数量很多,擦得锃亮。

居斯曼换了一个画面,现在荧光屏上是工厂的车间,装配线上站着许多人。波雷诺夫从中认出了几个“安提诺乌斯”号的旅客。左边站着无畏的自由主义者贝格尔,他正用单调的动作往导弹的弹头里装填一种半透明的黄色胶囊。

“其他人的命运并不更好些。”居斯曼说。

“我们太无忧无虑了,”波雷诺夫想,“对隐藏在未来世界里的毒瘤太掉以轻心了!”

“我考虑考虑。”他说。

格列戈里把他带回了住处。他刚进门,屋子里的灯就亮了。克丽丝不在屋子里。

六、老爷和

不知为什么,生活总是变化万千。各种事件忽而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忽而又沉寂了。时间那样单调而平静地流逝着。

仿佛谁对波雷诺夫都不再感兴趣了。只要愿意,他可以随时从囚室出来散散步,或是去医疗室呆几个小时,居斯曼好像已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波雷诺夫没有上当。他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新的诡计:用无所事事和紧张的等待来折磨他,然后来一个突然袭击。那个奇怪的电子工程师又来过一次。谈得不错。但从此便没有再露面。这使波雷诺夫有些担心。

两个匪徒来看过病,但说话很谨慎,波雷诺夫没从他们那儿了解到任何东西。

如果居斯曼知道波雷诺夫为什么那样仔细地清理医药用品,一定会警惕起来。但波雷诺夫成天都在他的视野里。心理学家极其细心地擦拭灰尘、归置药瓶、检查医疗器械——总而言之,在做一个医生应当做的事。至于某些药物被他装进了衣兜,那是监视电眼所察觉不了的,因为电眼是从两个角度对着屋里,使波雷诺夫有可能在需要时不让自己的手的动作落入电眼的视野。

只有专家才明白几安瓿咪克索那、一小瓶盐水、几个棉花球和一个微型分析器具有多大价值。当把这些东西都拿到手后,波雷诺夫立即做了个小小的试验。他装作不小心把几滴氨水弄到了地上,隔了一会儿后便回到自己屋里,趴在垫上偷偷观察分析器。分析器上的显示使他高兴万分;不出他所料,地下基地各个屋子的通风系统是连在一起的。

波雷诺夫确信匪徒们不了解咪克索那的神奇力量,否则一定会把这种药用七把锁锁上。所有匪徒对智慧和知识的力量都估计不足。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他现在虽然已有了武器,却还不能使用它。通道的分布图、各个门锁的暗语——这一切对他来说仍然是个谜。此外,他还不知道囚犯当中是否有他的同盟者——愿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盟者。居斯曼说他总会有办法把他波雷诺夫变成宇宙上帝的使者,这显然不是夸口。心理学的最新成就他波雷诺夫是了解的。一个人动过这样一种心理手术后,便只剩下外貌是原来那个人了。尽管如此,万不得已时他们也会要丧失记忆、动作呆板、笑容像个婴儿似的波雷诺夫,让他在电视里露露面。

波雷诺夫已想出办法如何在需要的时刻让屋里的监视电眼失效,以免引起怀疑但他没来得及利用这个办法……

一次,他走进食堂,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铃兰香水味儿。他按捺住激动心情在食堂里走来走去,想弄清香水味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没有结果。他便去传送食物的升降机前取自己的饮食。他抓住绞链,放下分配器,装作是无意地摸摸连接环的凹口。有!他用手指头从那里面抠出来一个小纸。现在连手指头也闻到铃兰香水味了——这是克丽丝喜欢的香水!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那急不可待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吃完饭。直到回到医疗室后,他才把纸展开。而且不得不重小学时代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看小抄的技巧。

“安德烈?我活着,安然无恙。同议员夫人(你还记得她吗?)及其他的贵妇人们在一起。她们劝我妥协,但我不愿意。这太可耻了。我们像隶一样在工厂里干活。要我们所有的人都参加‘宇宙上帝’计划(你肯定知道这个谋)。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于是就把不同意的人带走,送回来时已简直不成人样了。暂时还没有碰我,但我怕……”

下面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数字,但波雷诺夫毫不费力就读懂了。还在飞船上时,他们就约定了密码。

字条期发着浓烈的铃兰香水味儿,克丽丝肯定把整瓶香水都倒上去了。波雷诺夫遗憾地用酒灯烧掉了字条,并不自由主地想:要是咪克索那的气味能扩散到地下基地的所有房间就好了!

他突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但他连头也没有回。

“喂,大夫,怎么犯愁了?”格列戈里咚的一声坐在椅子上说。“没什么了不起!想当年我打仗的时候,从来没有犯愁过。”

“找我有什么事?”波雷诺夫懒洋洋地问。

“好事,大夫,好事。您忘了上次的谈话啦?”

波雷诺夫还从来没见格列戈里这样放肆过:两手插在裤兜里,满不在乎地叉开两腿坐在那儿,流里流气地眨巴着眼睛,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气。波雷诺夫意味深长地用眉指指冰顶上的监视电眼。格列戈里却哈哈大笑起来:

“监视器出了一点小小的技术故障,大夫!它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我们已达成了协议。”

“原来是这样……故障会持续很久吧?”波雷诺夫又准备投入战斗了。

“得修一个小时,肯定。弟兄们也想弄点酒喝。所以他们给咱俩安排了这次谈话。您想想,三天一瓶威士忌,哪儿够……给点酒吧,怎么样?”

“好吧。不过,易就是易。不能白给。”

“那当然。您要多少?”

“我不需要钱。我需要你们的暗语,需要知道各个房间的布局,需要知道你们有多少人。”

格列戈里的脸刷地变白了。

“这是背叛……我……”

他本能地抓住了手槍。波雷诺夫却若无其事地笑了。

“亲的,您知道我干吗需要这些情况吧?”

“想逃跑!可您逃不掉!”

他说罢掏出手槍,并站了起来。

“告诉我,格列戈里,”波雷诺夫仍然笑着说,“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能逃出基地吗?能吗?你明明知道不可能。那你说,我干吗需要这些情报呢?”

匪徒仍旧目不转眼地盯着波雷诺夫。看得出来,他在竭尽全力猜这个谜。

“一切非常简单。”波雷诺夫接着说。“打牌的时候,最好的致胜办法是知道对方的牌,对吗?”

“那还用说。”

“我和你们的头头也在玩牌,也在做一笔易。可是他已知道我的牌,我却不知道他的。这对我可不利。易就是易嘛。”

“是这样!这还不错。”格列戈里重新坐下,但仍把槍拿在手里。“但我干这件事不合适。我自己为这样的事还惩罚过别人呢。”

波雷诺夫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大瓶酒,拿在手里晃了晃。

“不行,大夫。”格列戈里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行。”

“谁也不会知道。”

格列戈里突然容光焕发:“就这样给我。不然我就去报告,说您想收买我。”

“那你会吃子弹的。为酒,还为……”波雷诺夫停了停,“还为那小小的技术故障。”

“您想威胁我,坏蛋……”

他握紧拳头,向波雷诺夫近一步。

“小心,有人偷听!”波雷诺夫低声说。

这一回格列戈里倒是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他一个箭步跳到门口,猛地把门推开。门外站着阿明。

格列戈里狂叫一声,揪住阿明的脖领把他拖到屋里往地下一扔,随手把门撞上。

“狗东西,狗东西……”格列戈里狂暴地嚷道。“竟敢偷听……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他踢了阿明一脚。这个可怜虫却并不准备辩解,只是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格列戈里。于是格列戈里又飞起一脚,差点把他踢到天花板上去。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恶狠狠地冷笑了一下说:“我要告你……”

格列戈里一下子惊呆了。

“好啊你!”他威胁地说。“你敢吓唬我?像你这样的家伙我弄死了好几百,你想再凑个数吗?”

他说罢抓住阿明的手猛地一拧。阿明痛得连叫也叫不出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喘息声,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放手!”波雷诺夫叫道。

“不干你的事,大夫。而你,阿明,咱们可要把话说清楚。不好受吗,狗东西?更不好受的还在后头呢!你想告谁?……马上向你们的上帝起誓,说你不对任何人讲!”

阿明瘫坐到地上,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转。

格列戈里稍稍松了松手。

“清醒了吗?快起誓,狗东西……”

阿明唔噜唔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对!”格列戈里又把他的手一拧。阿明痛得呻吟起来。“我知道你们的誓言,不是这样的……”

波雷诺夫听不懂阿明又讲了几句什么话。格列戈里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才把阿明提溜起来,像扔一只小狗似的把他扔到了门外。

“他们全是这样的混蛋,大夫。”格列戈里厌恶地在衣服上擦擦手。“你的听觉倒挺灵!”

他敬佩地看看心理学家。

“你认为他不会去告密吗?”波雷诺夫问。

“不会。他极端迷信自己的上帝。同这些乡巴佬打道,得知道对付他们的办法。而我知道!得了,把酒给我吧!”

“你把暗语也告诉我。”

“听着,别把我惹火了!你要再说‘不’,我就把你宰了。就说你想逃跑。明白吗?”

“完全明白。你把阿明的手拧脱臼了吗?”

“怎么?”

“让他来找找我。”

“干吗?”

“我给他复复位。”

“管他呢!我跟你谈正事哩……”

“我给你酒,如果你让他来的话。”

“嗬!看来你是个热心人……心肠软。好吧,给我酒,我让他找你。你去给一个死人的手复位吧……”

“什么?”

“没什么。对告密者我自有我们军人的规矩,与你无关。”

格列戈里把自己的水壶灌满酒以后,便走了,快走到门口时又突然转过头说:“听我说,大夫,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今天你给了我酒,将来你万一出了事落到我手里,我让你死得痛快点。这样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谢谢!”

门关上了。

“这就是刽子手的正直!”波雷诺夫苦笑了一下。“而他还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到得意呢!”

格列戈里没有食言。没过15分钟,阿明就来找波雷诺夫了。

身材矮小的农民仍然很冷漠,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他顺从地让波雷诺夫给他治手,复位时没叫一声痛,末了也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当他已经准备离开的时候,波雷诺夫叫住了他。

“你知道格列戈里要干掉你吗?”

阿明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不信?”

“我已经起过誓了。”

“这也救不了你。”

阿明不解地用那双冷漠的黑眼睛望着波雷诺夫。波雷诺夫不知如何是好了。

“您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他们答应给我很多钱,我就可以买到土地。”

“你偷听了谈话,格列戈里会打死你。这样你就不会有土地了。”波雷诺夫一字一顿地说。

沉默。

“他是我的老爷。”阿明突然说。

“他是你的什么老爷!你们两个都是隶。”

“强有力的人永远是老爷。”

“我也是吧?”

“不,你是弱者。”

“如果一旦证明我比谁都强有力,那我也是老爷啰?”

“对。”

“要是你变得比谁都强有力呢?”

“我也会成为老爷。”

“为什么?”

“从来如此。”

“那我把您变成格列戈里的老爷,怎么样?”

“你办不到。”

“你要帮帮我,我就办得到。”

“我不相信你。你是弱者。”

“原来是这样……不,我不是弱者。我比谁都强有力!你瞧着!”

愈是愚昧,惯力量越是强烈的人,越容易受心理作用的支配。波雷诺夫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摸摸阿明的肩膀。

“你的手动不了啦!”他非常自信地说。“别想试,动不了。它们被定住了。”

阿明扭动了一下肩膀,想把手抬起来,但两只手就是不听使唤。他眼睛里充满恐惧。这个可怜虫有着根深蒂固的受别人控制的惯,现在他完全无能为力了。

波雷诺夫卸上了他的手槍。

“你看见了吧?”

阿明一下子跪倒在地。

“你是强者,你是强者!”他叫道。“你比谁都强有力,因为还没有任何人能把阿明变成石头!你是我的老爷,你能打死格列戈里,能拯救我!阿明知道你需要什么,阿明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讲吧!”

“阿明没有弄错,你是个好老爷。快把魔法解除了吧!阿明把一切都告诉你!把格列戈里打死,救出我以后,你会给我钱,很多很多钱,我就能买土……”

10分钟后,波雷诺夫就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

七、决斗

他什么行动都没有来得及采取。门开了。居斯曼像命运之神似的出现在他面前。身后站着一个匪徒。

“够了!”没等波雷诺夫定下神,居斯曼突然厉声说。“考虑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同意,还是不同意?”

“是吗?可我还没来得及……再给我一两个小时……”

他飞快地思索着。是被阿明出卖了?是偶然的巧合?还是被居斯曼识破了?

“奇怪,犹豫不决不是您的格。”居斯曼像拿破伦似的把两手抱在胸前。“再等一秒钟也不行!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

一分钟之前波雷诺夫本想说“同意”,以便赢得时间。但他没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和厌恶感,神经受不了了……

“遗憾。津特尔!”

身后的匪徒打了个立正。

“带走!带到刑讯室去!姑已经在那儿了吧?”

“在那儿!”

“亲的,”居斯曼转身对波雷诺夫说,“先给您看一个少见的场面。您就不可怜她吗?”

居斯曼没来得及闪开,脸上被猛地揍了一拳。可惜狂怒使波雷诺夫的眼发花,打得不够准。匪徒立刻向心理学家扑去,剪起了他的手。居斯曼捂着脸说:“您以为我会……以为我会处死您吗……不!我要等到看您跪在我面哀求我的那一天……会有那一天的!带走!”

波雷诺夫走着,余怒未息。

不过,他仍然下意识地发现身后没有居斯曼的脚步声。他斜着眼往后瞟了一下。匪徒斜端着激光槍,像在地球上押人一样走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走廊上没有别的人。他突然作出决定。既然这个糊涂蛋不懂得地球和小行星的区别……

当他们经过一间空屋子时,波雷诺夫突然打了个趔趄。往下倒时,他用尽全力朝墙上一推。押解他的匪徒还没回过神来,波雷诺夫已像一支导弹似的飞到他面前,往他的肚子上狠命踢了一脚。匪徒倒在地上,高声嚎叫起来。波雷诺夫在空中截住正往下掉落的激光槍,用槍托往匪徒的脑袋上一击,结束了他的嚎叫声。

警报器拉响了——无疑有人通过电眼监视着他们。波雷诺夫冲进空屋子,用槍托打灭里面的电灯,然后从兜里掏出咪克索那、盐水和棉花球。他把棉花球蘸点盐水塞在鼻孔里,随即敲破了装着咪克索那的安瓿。

波雷诺夫趴在屋角里,把槍口对准屋门。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几个匪徒往屋里探了探头。

“在这儿!快来!”

“喂,出来!”

波雷诺夫没有吭声。他在等着咪克索那起作用。

“乖乖地自己出来吧!不然就用烟把你熏出来!”

“他们会熏的。”波雷诺夫想。“笨蛋才会顶着槍子儿往里冲。一定会用什么玩意儿熏。大概是用瓦斯弹。此刻正等着取瓦斯弹来。”

波雷诺夫悄悄爬到门边,猛地把门整个儿推开,以便咪克索那的气味更快地扩散到走廊里。从门外顿时射进一条紫色光刺,但波雷诺夫已经闪到一边去了。

难以忍受的等待紧张地持续着……

突然,走廊里好像炸了锅。

“翅膀啊翅膀,我飞起来啦!……”

“多少个通道,多少个美妙的蔚蓝色通道啊……”

“你们疯啦……快把蛇拿走……”

波雷诺夫松了口气。“先生们,你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咪克索那吧?现在就知道了!吸吧,深深地吸吧!叫你们做个真正的梦,做个从来没有做过的梦!”

波雷诺夫冲出屋子,用激光槍打掉了天花板上的监视电眼。五个匪徒像瞎子似的在走廊时东跌西撞,全都大张着嘴,像在没完没了地打哈欠。一个身躯高大的匪徒竟把槍口杵到了嘴里,还无心地抠了一下板机。一声槍响。波雷诺夫厌恶地闭上了眼睛。一股热乎的东西喷到了他手上、脸上。接着是躯体倒下时发出的沉闷响声。波雷诺夫跑了起来。地下的血差点把他滑了一跤,塞在鼻孔里的棉花球也妨碍呼吸。

后面还不断传来匪徒们的呓语:“我看见了天国……”

“苹果掉下来了……”

“嘿嘿……”

截断走廊的铁板在波雷诺夫说了暗语后,顺从地升了起来。一个两手拿着瓦斯弹的匪徒差点同心理学家撞个正着。匪徒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波雷诺夫掐住了脖子。

波雷诺夫把两颗瓦斯弹装在兜里,沿着昏暗的石梯往下跑。

已没有时间寻找哪儿藏着监视电眼。后面还响着警报器的声音。现在一切都取决于敌人多快能明白咪克索那是通过通风管道扩散开的,取决于他们是否能立即启动空气滤清器。

下完石梯后是东拐西拐的狭窄的通道。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一个井口前。斜井的石头梯级很陡,下面是一扇铁门。波雷诺夫纵身一跳,用身体的重量撞开了铁门。

铁门里灯光通明。屋中央是一张结构怪异的桌子。桌上方的滑车上挂着几根粗绳。屋角有一个铁皮小桌,桌旁的瓦斯炉正噗嗤噗嗤地喷着火焰。铁篦子上放着一些烧红的金属条。一个像蛤蟆似的大屁股男人正在瓦斯炉前忙活着什么。旁边的墙上铐着克丽丝。

听见身后的响声,像蛤蟆似的男人猛地转过身来——原来就是那个大脑袋匪徒。但波雷诺夫没等看清他是谁便开了槍。匪徒撞翻瓦斯炉倒下了,直到死脸上还挂着愚蠢的惊惶神情。

克丽丝在墙上挣扎着,张大了嘴叫不出声音。波雷诺夫狠命地拽墙上系锁链的铁环。铁环却纹丝不动。波雷诺夫无可奈何地往四周看了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件像老虎钳似的刑具(其实就是老虎钳),用它剪断了克丽丝手腕上的锁链。

肩部的衣服被撕破了。他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弯腰从大脑袋匪徒的体上取下手槍(波雷诺夫发现匪徒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抓痕)。

“快,克丽丝!”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声。波雷诺夫扭头一看,好像又坠入了一场噩梦:沉重的铁门慢慢地关上了。

“小鸟想飞走……”屋角的扩音器里响起了冷笑声。

波雷诺夫往门口冲去。

“晚啦!”居斯曼嘲弄地说。“你利用咪克索那搞的这场恶作剧很妙,但我预见到你会被自己的崇高感情给毁了。波雷诺夫,现在你已经落入了陷阱,哈哈……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忘记装着电磁锁的门能自动关上呢!眼下你就在那儿呆着吧,等着吧……”

扩音器沉默了。

克丽丝慢慢地把手槍对准自己,傻呆呆地盯着那黑魆魆的槍口。她的下巴变尖了,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镇静点,克丽丝……”

波雷诺夫拨开了抖动着的手槍,松开了克丽丝的手指。

“干这件事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他甚至冲她笑了笑。

他用激光槍烧毁了屋角的监视电眼,然后掏出两个棉花球,润湿后递给克丽丝:“塞在鼻孔里!看来居斯曼没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说罢便单腿跪地,用激光槍对准铁门和墙壁的接缝烧了起来。顿时浓烟滚滚,火花四溅,接缝处渐渐变成深红色,熔化的铁水淌了一地。波雷诺夫不停地烧着,迅速地移动着光束。

“烧不透!”克丽丝担心地说。

“也用不着烧透。能烧坏电磁锁就行……”

铁门抖动了一下,随着一声吱口丑响,打开了一道缝。波雷诺夫立刻往旁边一闪,并把克丽丝拽到身后。他等着外面的槍声。但没有槍声。井口也没露着激光槍的槍口。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嚷声,但听不清讲的是什么。看来咪克索那已基本上扩散到了基地的各个地方。

从井里出来后,两个人又沿着石头梯级往上跑。跑到一扇铁门前时,波雷诺夫说了个暗语。但铁门动也不动。

发生了波雷诺夫最担心的事。敌人已经关闭了基地所有的要冲,暗语已失去作用。现在,他俩是出了一个捕鼠笼,又落进了另一个捕鼠笼——无非是比较宽敞而已。波雷诺夫不抱希望地看看激光槍的弹药储存指示表。果不出所料:用来作战还够,用来破坏障碍物就不够了。

“克丽丝,”他绝望地说,“咱俩只好在这里同匪徒们决一死战了。走,回到井里去!那是一个不错的战壕。”

返回斜井途中,波雷诺夫找到并打掉了暗藏的电眼。这一来,敌人便看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看见敌人。

“难道没有希望了吗?”已经趴在井口时,克丽丝突然问。

“是的,没希望了。瞄准左边的通道……别紧张,你握槍的手在发抖。”

“我这就用两只手握着它。匪徒会很快就来吗?”

“不知道。他们现在也许顾不上我们,正在收拾咪克索那造成的混乱局面。可能得等10到20分钟才会来。”

“那我还来得及镇静下来。”

“没问题。你很勇敢。注意,你的槍是喷射式的,没有后坐力。”

“我会注意的。你知道吗,我就是希望能这样死。”

“什么——?”

“希望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上。这样就能很快死去,免去等待,免去思想上的重负。遗憾的是早了点。还没来得及好好生活一下。”

“是这样……任何时候死都太早。”

“也许。瞧,我的手不发抖了。”

“应当这样。”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远处的叫嚷声还没有平息。

“匪徒怎么还不来!”克丽丝忍不住了。她紧靠着波雷诺夫,急促地低声说:“吻吻我吧,快……否则我会大哭起来。”

波雷诺夫弯下子吻吻她那干裂的嘴唇。克丽丝怯生生地回了他一个吻,然后轻轻推开他,像小猫那样沉默了。波雷诺夫的心顿时被一股柔情激动得怦怦地跳了起来。

“不能这样!”他止住自己。“应当多想想即将出现在通道里的人影,想想怎样才能不活着落入魔爪,想想那对准地球的导弹——装着基噻的尖头导弹……”

他终于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影一闪,于是端起还没有冷却的激光槍,开始瞄准。

可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电灯全灭了。到处一片黑暗。

“啊!”克丽丝叫道。

“别作声!”波雷诺夫兴奋地跳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绝望过。“现在我们占上风了!”

他在黑暗中摸着克丽丝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事故吗?”

“有人支援我们,克丽丝……小心点,前面是石梯……”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看得见。前面是铁门。断了电,咱们可以通行无阻了……”

波雷诺夫没有夸口,长期的太空工作教会他在任何不可想象地黑暗中辨别方向。第一道铁门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很容易就打开了。

他们摸索着往前走,忽而上坡,忽而下坡,手指头被一些突出物和铁门扎出了血。前面,一些穿着密闭服的匪徒时不时地晃动着手电。呵斥声、咒骂声以及已被咪克索那麻醉的匪徒发出的呓语声此起彼伏,乱成一

突然射来一道手电光,他们赶紧趴下了。一个匪徒被波雷诺夫的腿绊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打了他一槍托。另一个匪徒又尖叫起来,原来一个被咪克索那弄得失去理智的匪徒竟端起激光槍向他开火。失去理智的匪徒很快就被打死了。波雷诺夫和克丽丝赶紧爬开了。波雷诺夫趁这混乱时刻,往匪徒群里扔去了一颗瓦斯弹。瓦斯弹爆炸了,又引起一阵新的混乱和恐慌。黑暗中响起了槍声,子弹在通道里东蹦西跳。

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匪徒说:“啊,简直是地狱……”

“对,对,当然是地狱!”波雷诺夫附和道。

晃来晃去的手电光和子弹的火光使波雷诺夫更易于辨别道路。走到较为平静的最下层的通道里时,两个人才停下来喘了喘气。

“你在后面掩护我,克丽丝!”波雷诺夫说。

“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应当是车间的出入口。瞧,那不是门吗!”

“小心点,里面有监工!”

“没问题。我倒想知道……”

他把门推开一条缝。一道惨白的亮光射了出来。波雷诺夫松了口气;正如他的预料,工厂有着独立的应急电源。

他等了几秒钟,让眼睛惯明亮的光线后,才悄悄挤进门去。

车间不大,空中成辐射状的管道往地面投下一条条宽阔的影。中轴线上是一排罐子,形状像是巨大的八角形油罐。带有防止陨石伞的圆形半透明顶棚罩住了整个车间。顶棚外亮着晦暗的星光。

车间中央,在八角形罐子的底座旁聚集着一堆人。此刻已很难从中认出谁是“安提诺乌斯”号上的高贵旅客了。他们双手包着后脑勺站在那儿,三个匪徒在后面用槍对着他们。还有一个匪徒坐在高高的玻璃岗亭里,从那儿可以看到整个车间。

波雷诺夫朝岗亭里的匪徒扫了一束激光。顿时玻璃碎片四溅。耳旁响起了克丽丝的槍声。也许是她走运,也许她的确会打槍:一个监工倒下了,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

“举起手来!”波雷诺夫大吼一声,同时冲到了一个“油罐”的底座后面。

要不是匪徒们一时被吓懵了,波雷诺夫和克丽丝将会很难办:囚犯们到处乱跑,开槍很容易误伤他们。剩下两个匪徒醒悟过来后,举起了槍,但他们忘了防备后方。几个已经不再屈从于他们的“羔羊”从后面扑了过来。一个匪徒被扑倒;另一个刚举起槍,也被人们打翻在地。

不是所有的囚犯都开始向匪徒进攻。有些人一直像电线杆似的一动不动地戳在那儿,另一些人是被槍声吓得趴到地上,用双手抱住脑袋。不过,核心力量的行动却是迅速、准确而有组织的。波雷诺夫还没来得及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穿着“安提诺乌斯”号制服的小伙子已跑到他面前。

“我叫莫里斯。”身躯高大、面孔黝黑的小伙子像打报告似的说。“地下抵抗小组已做好战斗准备!”

莫里斯的制服已被撕破,一只眼睛也被打肿了。但另一只眼睛却闪闪发光,透着愉快、勇敢和坚决的神情。

“克丽丝给我的字条上谈到了您。”波雷诺夫说。“讲讲你们的计划!”

“越过整个生产过程,直接向管道加压,把工厂给破坏了!”

“不行,夜长梦多。只能马上发起进攻!否则我们全都会被消灭。”

“没有武器!”

“从被打死的匪徒身上取。大声呼喊。喊得震天响!”

“我不明白……”

“待会儿就明白了。眼下敌人极其混乱。对了,记住,每个人都要不停地喊:‘地狱!’这样我们就能分辨出自己人。前进!”

没有时间讨论细节了。突击队立刻消失在黑暗里。战斗开始了,怪诞的、猛烈的、可怕的战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呼喊声和槍声响成一片,激光束和手电光辉映织。进攻者一方的优势是:进攻突然,人人目的明确,咪克索那对敌人士气的影响还没有消失。匪徒们则是各自为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进攻者是什么人,从何而来,有多少。不过,匪徒们在人数和战斗经验上却占了优势,而且对基地的地形比对方要熟悉得多。在匪徒们已结成小组、有了统一指挥的地方,反冲锋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他们端着激光槍,一见前面有人就扫射,也不管是进攻者还是自己人。

波雷诺夫和克丽丝已经有了在漆黑的通道里穿行的经验。他们撤出战斗,悄悄往设在下面的发电站走去,走得非常急。波雷诺夫清楚地知道:一旦到处都亮起了电灯,起义者立刻就会被禁锢起来。

配电室的门虚掩着,门口没有人把守。波雷诺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往门缝里瞧了瞧。屋里闪着手电光,光束忽而照着石头墙,忽而照着白色的大理石配电板,忽而又照着被破坏了半圆形控制台。借着手电光能看见两个穿着密闭服的人。他们正在控制台前紧张地忙活着什么,手里闪亮着工具。

波雷诺夫和克丽丝相继钻进配电室。克瓦丝的一条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电立刻灭了。闪起了一道耀眼的激光束,波雷诺夫的头发被烧焦了,幸好克丽丝及时向暗藏在屋角的第三个匪徒——喷着激光束的火眼开了一槍。激光束熄灭了。继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的槍声和呼喊声。谁也看不见谁,敌对双方在黑暗中一声不响,竭力屏住气息,都知道,谁要先发出呼吸声,这便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呼吸。

波雷诺夫的头顶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他本能地举起了激光槍。谁知这是匪徒的诡计。工具飞了过来。波雷诺夫立刻扣动板机。晚了!激光束打在了刚刚撞上的第二道门上,溅起一阵深红色的火花。

两个匪徒跑掉了。

波雷诺夫从被克丽丝打死的匪徒身上摘下手电,用桌子堵上了第二道门。

“守住前门,克丽丝!”

他走到被破坏的控制台前。波雷诺夫不是电力工程师,但作为宇航员,即使他只是心理学家和医生,对各种技术也都懂得一点。他看出来,控制台被破坏得很巧妙。断电事故制造者不是简单地破坏了转换器,而是破坏得相当彻底:用某种办法将它们烧成绿色糊状物,死死地焊在了配电板上。要把它们卸下来并换上新的转换器,首先得把已经硬结的糊状物解体。他们撞见的两个匪徒修理工刚才干的正是这件事。控制台边上还放着几个备用转换器。

波雷诺夫把手电光转到独立的应急电源板上。那双巧妙的手也在这里留下了痕迹,不过,也许这个人受到了干扰,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这上面的转换器只是被弄坏了,并没有被烧成糊状。刚才那两个匪徒已快把这个电源板修好了。

“我那个病人真是好样儿的!”波雷诺夫暗自赞叹道。“要不是他……”

波雷诺夫一面接着修这个电源板,一面凝神倾听远方的战斗声。不知谁战胜了。要是自己人战胜了,就应立即给电。要是匪徒……现在想知道谁是胜利者是不可能的。

“听我说,克丽丝……”

他把手电光转到她身上。姑倚墙站着,用双手握着手槍,右肩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

“受伤了?”

“没事儿……擦破一块皮……”

波雷诺夫迅速检查了一下伤处,这才松了口气。的确问题不大,但血流得不少。使波雷诺夫吃惊的是她还一直坚持战斗。他把自己衬衫的一只袖子撕下来,细心地给她把伤口包扎好。此刻必须做的一件事使波雷诺夫有点担心,但别无出路。

“听我说,克丽丝……”他竭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你还得在这里坚持一会儿。坚持半小时……”

“我一个人?”

“对。事关全局……我得到无线电室去一趟。瞧,这是电闸,看见了吗?合上后就接通了应急电源……你应当在15分钟后把它合上,给无线电发报机送电……这样的话,无论是谁战胜了,我都来得及通知地球。明白吗?”

她全都明白,于是点点头,竭力表现得神抖擞,并发誓说她什么都不怕,能坚持住。

波雷诺夫总觉得过意不去,却又知道别无办法,于是给克丽丝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并把手电筒和刚缴获的那支激光槍给她。

“用不着。”她低声说。“我拿不住……有手槍就行了……不用……”

波雷诺夫走了,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不敢看。要知道,已经牺牲了好多人,还将有好多人会牺牲呢!

莫里斯此刻在哪儿?突击队在哪儿?还有那个患失眠症的电子工程师呢?咪克索那引起的混乱刚开始,他就全都明白了,而且立即采取了果敢的行动。好样儿的!他的良心觉醒了……

使波雷诺夫感到奇怪的是,这一次在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障碍。通道里散发着焦糊味,脚下不时会踩到一些体,但一个活人也没有遇到。只有远处的槍声还表明,战斗并没有完全结束。

无线电室没有遭到破坏,只是保险柜敞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纸片。还在路上时,波雷诺夫便从一具匪徒的体上搞到一只手电,此刻他捡起一片纸,想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看不懂,显然是密码。保险柜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大概被转移到可靠的地方去了。也可能是销毁了。没时间考虑这个。

波雷诺夫打开发报机,把扫描指针调到呼唤“地球”的频率上,便开始等待。如果突击队失败了,那现在地球的命运就取决于克丽丝是否能坚持住了。

15分钟过去了。没有来电。

连波雷诺夫自己都感到意外,此刻他的心情不是绝望,而是冷漠。他今天经受的磨难太多了,已超过了一个人所能忍受的限度。他太疲倦了。

不过,他仍然强打神用一些桌子椅子把门顶住,并竭力鼓励自己:克丽丝的牺牲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完了,迟早会有别的人去把电闸合上。如果那时候他还没有被发现和被打死,就还来得及向地球发出警报。至于这以后会怎么样,那就无所谓了。

他毫不怀疑克丽丝已经牺牲。

可电灯突然亮了。很暗,而且闪闪烁烁。波雷诺夫紧张地注视着发报机指示灯的闪亮:这样的电压根本无法把电报发出去。

突然,门被撞得轰隆一声响。顶在门后的桌椅被撞得直摇晃。

“投降吧!”外面有人喊。

波雷诺夫蹲下来,举起激光槍。他用眼睛估计了一下门的厚度,便扣动了扳机。

槍口没有喷出激光束。

波雷诺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头晕。他发狂地晃动着已经毫无用处的武器,仿佛想把已在战斗中耗尽的弹药晃回来。门嘎吱嘎吱地响,已经被撞开了一道缝。

波雷诺夫像抓起一根棍子似的抓起激光槍,朝已经伸进门里的槍管冲去,想在槍响之前把它打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突然看见了一张黝黑的脸……

“波雷诺夫!”冲进来的人狂喜地叫道。

波雷诺夫两手无力地垂下了。

“莫里斯……”

几秒钟后,两个人已紧紧搂在一起,发出神经质的笑声。

“我差点把你……”

“我也是……”

“啊,天哪……”

波雷诺夫首先镇静下来。

“这么说,我们胜利了?”莫里斯为难地瞧瞧心理学家。

“我也想知道……我的小组完了。全牺牲了。”

“嗯,”波雷诺夫又重新打起神,“明白了。你懂无线电吗?”

“那还用问!我是‘安提诺乌斯’号的报务员。”

“那你留在这儿。我去配电室试着调整一下电压。如果能成功的话,你立刻向地球发电报!”

“明白了。等等,你忘了带上激光槍。”

“要我带着这根烧火棍吗?”

莫里斯全都明白了。

路上,波雷诺夫从一个匪徒体上重新弄到一支激光槍,并仔细检查了一下弹药储存。

通道里一片寂静。既没有槍声,也没有呻吟声和脚步声。此刻,当电灯重新亮起的时候,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藏了起来,因为都不知道究竟谁是战胜者,谁是战败者。

可是,波雷诺夫刚拐进配电室的通道,就从壁龛里蹦出一个人。波雷诺夫匆忙射出的激光弹没有打中,因为那个人一蹦出来就跪下了。

“别开槍,老爷,别开槍!”

“阿明?!”波雷诺夫把槍放下了。

“对,是我!你答应过……”

“站起来!拿起武器!不许任何人过来!但只能对基地上的匪徒开槍!”

“是!……愿为你效劳……格列戈里已经死了!我把他打死了!我打死了好多人!”

配电室门口躺着两具抱在一起的体:一个是格列戈里,一个是‘安提诺乌斯’号的旅客,头发灰白、身躯高大的宇宙学教授杰里?卡尔克。两个人是被同一束激光烧死的。

波雷诺夫急忙跨过体,推开配电室的门。

克丽丝靠在控制台上,哆哆嗦嗦地握着手槍,槍口正对着他……

“啊!……”

一声惊叫。这是波雷诺夫在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接着,眼前一漆黑,一切都沉寂了……

八、最后一击

好像风从远方刮来一阵絮语声。他开始感到疼痛。奇怪,既然他没有躯体,哪儿来的疼痛感呢?

可是,躯体突然复活了,并告诉他:确实是他自己感到痛,他正躺着,不知是谁正握着他的手腕。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好像很熟悉的大写字台,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啊,克丽丝!

一切都想起来了。战斗,地狱,正对着他的槍口。而他此刻正躺在居斯曼的办公室里,克丽丝正跪在身旁……

“这么说,我们胜利了?……”

克丽丝好像被电击了似的,猛地战栗了一下,脸上顿时露了无比惊喜的神情。

“活着,活着,他活着……”

她激动地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哭了起来。

“当然活着。”一个仪表优雅的陌生人说。“您感觉怎么样,波雷诺夫?”

“好极了。”波雷诺夫说,并没有太违心,他的力量的确恢复得很快。

他试图坐起来。

“不要紧,可以坐起来。”陌生人给他垫了一个枕头。“小小的休克,不要紧……这位小姐准确地打偏了。”

波雷诺夫摸摸头上缠的绷带。经过锻炼的意志力抑制住了右额的疼痛。

“这都怪我……”克丽丝泣着说,同时紧紧地抓着波雷诺夫的手,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

“得了,得了……”波雷诺夫抚摩着她那散乱的头发说。“莫里斯呢?活着吗?”

“在这儿!”

莫里斯往头靠了一步。小伙子的模样狼狈不堪,但仍和原来一样神采奕奕。

“可以吗?”他小声问那个陌生人。

“不管可以不可以,你都讲吧!”波雷诺夫极其果断地说。

“对,对,”陌生人急忙点点头,好像有点害怕似的瞟了一眼病人,“什么都可以讲。我当然允许!”

“那我就向您报告。”莫里斯对波雷诺夫说。“是这样的:我们还剩6个人。敌人基本上全被消灭了。”

“准确点!”

“打死19人,伤7人,5个被麻醉了,藏起来3个。我们还没来得及搜查整个基地。”

“毕竟还是胜利了……尼斯曼呢?”

“藏起来了。”

“见鬼!”

“他一个人能干出什么来?”

嗯……得了。通知地球了吗?”

莫里斯不安地掉开了目光。

“我等了好久,可是……”

“可是电压还是没有上去,对吗?往下讲。”

“我就跑去找您,看见克丽丝在那儿……我们就把您抬到这里来了,既然这里是指挥中心,而且……”

“明白了。就是说,你们返回去时,无线电台已经被破坏了,对吗?”

“对。”

“这是必然的。我要是居斯曼,我也会这样作。为什么电压不够,弄清楚了吗?”

“偶然事故。当时克丽丝非常虚弱,晕过去了,苏醒过来后虽然接通了电源,但……”

“晕倒时我的肩膀撞了电源板一下……”

“不要紧,克丽丝!原谅她吧,莫里斯……她还小。”波雷诺夫把姑低着的脑袋扳起来。“小姑,我……我该立刻就问问你……”

“问我还难受不难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我已经不难受了。不是我向你开的槍,是我的恐惧……”

“忘掉这件事吧,克丽丝!莫里斯,岗哨是怎么布置的?”

“我们四个人在这儿。第五个人守着配电室,第六个人给我们担任警戒。对了,有一个匪徒投降了,说您……”

“这是阿明。情况很困难……得了,把武器还给他吧,此刻正需要这样的合作者。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兵力部署。任何一个还活着的匪徒,只要没有完全丧失斗志,都可能……”

“我自己也不喜欢。倒是还有一些人,他们……”

“是什么人?”

“过去的囚徒。”莫里斯不屑地冷笑了一下。“这些人获得自由后立刻就藏起来了。”

“太好了!快去找找,找到后发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去抓还活着的匪徒。”

“这会玷污武器!他们过去心甘情愿地承认居斯曼是他们的元首!”

“不要紧。现在是我们更有力量,就是说,除了帮助我们,他们别无出路。其实,他们现在会兴高采烈地去执行我们的任何命令,只要能恢复自己的名誉。”

“听您的吧,波雷诺夫,不过,要我相信这种胆小鬼……”

“正因为如此才可以相信他们。要知道,怕死的心理可以大大地帮助他们正确估计形势。”

莫里斯又咕哝了几句,但不再争论了。

“我可以走了吗?”他问。

“可以。”

莫里斯走了。

“克丽丝,”波雷诺夫立刻说,“守住门口。至于您,大夫,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反正我暂时什么也干不了。”

陌生人的眼睛里又闪过一道恐惧的目光。他用哆哆嗦嗦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眼镜,好久才把那块已有裂纹的镜片弄正。

“您……您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利贝格。”

“当然知道。您是这里的医生,我的前任,对吧?除了您,谁还能准确地告诉莫里斯还剩下多少活着的匪徒呢!”

“对,对。您想问我什么?我……”

“放心吧,我知道,您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行,或者叫做愚蠢的过失,怎么叫都行。我现在想知道:居斯曼的背后是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相信您。很遗憾您不知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坦率地讲,我的观点……”

“形式上是知识分子,实持上是法西斯主义的……”

“不对!啊,对。您说得对。”利贝格蔫了。“不,不能说是法西斯主义的,不能用这个词!再说后来我……”

“谁也不想审判您。”波雷诺夫突然和地说。

站在门口的克丽丝听到他们的说话感到困惑不解。

“我给弄糊涂了。”她终于忍不住插嘴说。“利贝格大夫是和我们一样的囚徒,又同大家一起参加战斗……”

“一样,但不完全一样。”波雷诺夫打断了她。“我说得对吗,大夫?”

“对,对!”利贝格低声说,并无力地坐了下来。“请问吧,我会把知道的都讲出来,我不应有任何隐瞒。”

“亲的利贝格,我已经讲过了,这里不是法庭,您也不是被告。我再说一次:放心吧!现在我已经完全恢复了,让我来替您讲这个不愉快的故事,免得您感到痛苦。什么地方与实际情况不符,您可以纠正。好吗?”

利贝格点点头。

“那我就开始了。”波雷诺夫微微闭上眼睛。“您是一个优秀的医学专家,但有着非常反动的观点。您对此非但不隐瞒,而且为此感到骄傲。此外,您还有着丰富的太空工作经验。是这样吗?”

“是这样。可是您……您怎么知道我的过去呢?”

“有一天,”波雷诺夫接着讲,“您接到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邀请。邀请您到小行星带的一个科研基地去工作一年……”

“一年半。”

“报酬极为优厚。您甚至会为这笔钱的数目之大感到吃惊。”

“对,当时我很吃惊,于是……”

“于是就同意了,虽然对有些情况感到困惑不解。比如对基地的秘密。”

“对。”

“可不管怎么样,您还是到这儿来了。并立即就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科研基地……”

“还要早些,我发现这一点还要早些。我们这些专家是被一起送到这里来的。天哪,原来都是些新法西斯主义分子!不过,彻底弄明白是到这里以后。”

“对。”

“当时我觉得……”利贝格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停了停,才又继续往下说:“我觉得他们这个计划的某些主张含有合理的内核。管理全世界各民族的统一权力,统一信仰,统一目的……可是方法,方法!”

“当您明白将用什么样的代价来实现你们的理想,您就被吓跑了……”

“我表示坚决反对!我反对……”

“于是就千方百计地说服您。可您……”

“我是坚定的!我反对把崇高的哲学思想加以庸俗化地歪曲,这一点我是公开讲的!”

“于是就把您打发到工厂去了。让您在槍口下干活。”

“还在鞭子下……”利贝格低声说。

“在我们到来之前,同您一起干活的,全是从各种各样的雇佣军里招募来的愚昧无知、没有文化、受尽折磨的士兵。”

“您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很简单。要实现‘宇宙上帝’计划的第一阶段需要什么样的人?首先需要修建基地的苦力。这是一些‘死人’。大概地球上的某些监狱已宣布他们被处死了。其次,需要在工厂干活的隶式的工人。刚才我已经讲了,这些人就是从藏污纳垢的从事新殖民主义战争的雇佣军里弄来的。还需要不知廉耻、没有良心的走卒——基地的守卫者。这些人基本上是从白色雇佣军里招募来的。第三,需要像您这样的专家。这些人是从在思想和感情上已经站在居斯曼的新法西斯主义一边的人里挑选出来的。当然,由于这种事极为复杂和秘密,难免会挑错。您就是一个例子。还有一个人,一个电子工程师。”

“埃利贝特?”利贝格惊叫道。“不可能!这个无耻的家伙……”

“他比您要滑头些。他同意了,参加了,宣了誓。可我刚一到他就来试探我。谈了两次。几乎已经完全谈妥了,但最后一次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来。大概已受到怀疑。可不管怎么样,我们仍然得感谢他。是他在关健时刻使基地变得一漆黑。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甚至想到了最好给工厂保留一点光明。”

“毕竟我们还是走运!”克丽丝轻轻地叹息道。由于她全神贯注地在听他们谈话,所以没注意这时门已被推开了一道缝。

“走运?”波雷诺夫笑了。“当然,我们是走运。但不仅是这一点。还由于他们有一种错觉,总以为暴力是不可战胜的。而实际上暴力却是弱的。因为它依靠的不是人,而是只具有人的面貌的机器。你们想一想,这些从各处网罗来的互相仇视的几十个匪徒,挤在太空中一个小小的基地里,又处处受到监视,神经本来就紧张到了极限,要他们去同整个人类作对,连傻瓜也明白这是蚍蜉撼树。要消灭这个处于神经分裂边缘‘集体’,根本无需槍炮,一场突然掀起的混乱就够了。给他制造这样一种混乱并加以利用——这就是我们所作的。而我们确实走运。”

“你们再也不会走运了!!!”突然响起一声狂吼。

克丽丝惊叫了一声。晚了。居斯曼已经在门口用槍对着屋里的人。

他用目光命令克丽丝站起来。克丽丝像中了魔法似的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激光槍掉到了地下。

“你们输了!”居斯曼洋洋得意地说。“我把你们的人关在了工厂里。叛徒已被处死。你们的无线电报也没有发出去……你们完蛋了!”

“你是个笨蛋,居斯曼。”波雷诺夫若无其事地挪挪头下的枕头,甚至看也没看居斯曼一眼。“你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吗?”

“你还敢逞能!……”居斯曼慌了神。

“我不过想指出你犯的一个错误。”

居斯曼浑身发抖,面孔变得极其可怕。

“不!我不会再犯错误了!”他狂叫道。

“实际上还是犯了。由于这个错误,等着你的将是不太美妙的下场。”

居斯曼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你还犯了一个错误,”波雷诺夫一字一顿地说,“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波雷诺夫停顿了一下,死死盯着居斯曼的眼睛。

“你没有看见此刻你背后站着谁!打!!!”心理学家大吼一声。

居斯曼猛地转过身去。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枕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后背,同时响起了波雷诺夫的一声咆哮——一声令人的神经难以忍受的猛烈咆哮。

居斯曼突然用两只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和领口,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

利贝格吓得捂住胸口从椅子上滑溜了下来。克丽丝急忙去捡跌落的激光槍。

“用不着,”波雷诺夫说,“他已经死了。”

利贝格竭力镇静下来,爬到居斯曼身边。他扳起这位新法西斯分子的头,往门外的通道里望了望——那里自然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把目光转到居斯曼身上。

“死了。”他惊恐地低声说。“真怪……”

“一点也不怪。”波雷诺夫的声音小极了,他突然感到极度的疲乏。“出现了这样的机会,于是我利用了它。他的神经坚持不住了。他是被吓死的!……”

“天哪,神经休克,于是就死了,死了……”利贝格还是怎么也弄不明白。“可是,他为什么不立刻就打死我们呢?”

“为什么?奇怪的问题……他是被演说家所具有的一种共同格害了。这些人都喜欢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