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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目睹的民间巫术(4)

接灵姑

汉川田二河的灵姑,在我们天门卢市是很有些名气的,我只要一回到家乡,就会有人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如何在灵姑那里见到死去的亲人,据说关于一些难言的死因,也能在灵姑那里问到结果。很多四五十岁以上的妇女都去请过,我的母亲,我的姨,我的姑,甚至于我的表哥。表哥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说灵姑用肚子说话,只是声音怪怪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些说的对,有些说的也不一定对,因此他对于灵姑总抱半信半疑的态度。

请灵姑,就是可以把死去的人的灵魂请回来,跟你对话。

利用清明寒食节回乡吊亲的机会,我决定同着我的父母、姑姑和好友新星去看看这神秘的灵仙。车出竟陵往南经干一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田二河村,向当地的农民打听灵姑的住所,就有人指点,问及灵姑的事,村人言有说灵的也有说不灵的,灵与不灵都未可知,你们老远来了去见识见识吧。

在公路的旁边,矗立着一栋楼房,很有些气派。从侧门进入一个院落,里面用簸箕晒着农家的霉干腌菜,一位老女人正在晾晒衣物,母亲告诉我,她就是灵姑。

灵姑看上去六十多岁,普普通通,干瘦干瘦的,里面穿着一件黄色的秋衫,秋衫的领子看上去还是新的,秋衫上套着一件红衣,红衣外又套件天蓝色的尼龙衫,尼龙衫外是一件淡绿淡绿的棉袄,下面是一条青色的裤子,已是仲春时节,我们一袭单装,灵姑却着一身冬天的衣裳,有些让人费解。她晾着一件衣裳,动作从容。屋子里早已等着四名妇女,看样子都是远道而来的,我的母亲有些庆幸地说,今天不必等,以往来请灵姑,要排好长时间的队,一般上午来,要等到下午才轮得到,有时甚至会白跑一趟。

看到我们一行五人,灵姑让那在屋子里等着的几人还等一会儿,先把我们领进了里屋。

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是农家的老式,用四根柱子支撑,蚊帐方方正正地挂着,被子很随意地叠着,前有一张秋香桌,桌上摆着一般的日用品,桌旁是一个柜子,柜旁又放着一个用小木桌搁起来的箱子,箱子的上方是一个窗户,光亮从窗子里射进来。与一般农家有异的是,屋子里安了空调,空调用一块大红的布罩着,这红布大约是还愿的人送来的。

我以为还有进一下香,或者拜一拜菩萨之类的仪式等事项,但见灵姑已坐在柜子前作起法来。首先是我的母亲报了外公的名字,只见灵姑微闭双眼,不过半分钟,灵姑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很含糊的几个字,听起来好像是喊人的名字,我的姑说:“嫂子,在喊你呢。”我母亲忙答应着,又问:“父啊,您还好吧。”灵姑的腹腔开始蠕动,母亲将脸挨近灵姑的肚旁,里面模模糊糊地应着,我和母亲面面相觑,没听懂。看我们没反应,灵姑突然开口道:“他说:‘不好’。”母亲听说他的父亲不好,就眼泪汪汪起来,又问:“姆是不是和您在一起?”灵姑的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这次灵姑不用母亲问就解释说:“不在一起,隔好远。”母亲疑惑起来,分明是听了灵姑的话,早已将父母的坟迁在了一块,怎么还说是不在一块呢?母亲不甘心,又问:“今天来看您的有您最喜欢的外孙女,你叫她一声吧。”我在疑惑中期待着那个神秘的肚子能叫出我的名字来,于是我也将头挨近灵姑,可灵姑的肚子只是咕咕地叫着,最后竟嘤嘤地哭起来,听着叫人觉得滑稽,最后灵姑竟宣布说外公累了不想见了要回去了。我的母亲听到外公的哭声也跟着流泪,听着外公要走了,还想说什么,那肚子不再出声,灵姑解释外公早已走了。book.sbkk8.coM

姑姑开始会叔叔。

一个声音叫起来。灵姑说:“他来了。”姑说:“你过得好吗?”声音又叫,灵姑翻译:“他说好,他很想你。”姑也眼泪汪汪起来。姑说:“你早点把我接走吧。”声音又叫,这次是姑自己解释:“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嗨,你还知道我辛苦?孙子听话,就是调皮,你在享福,我在受罪哟。”竟如真的对话一般,我马上发现所有的对话不是姑自己根椐自己的心意解释,就是灵姑揣摸姑的问话解释,模糊的语音歧义种种,均可根椐各自的愿望去理解,有些对上号了就觉着说得多准啊,有些对不上了灵姑就说那间的亲人累了,不想说话了。照此看来,我想姑因有在梦中与姑父的对话,所以对于后来接灵姑时一定也像此次一样自说自解。

可我分明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什么的对话,在姑继续与其他亲人的对话中,我再次将耳朵贴近灵姑,这时我突然发现灵姑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老女人并不是用肚子在说话,尽管她的肚子靠右边有一个不断蠕动的气包,但她的声音却不是那个气包发出的,她只是闭紧嘴巴将气进胸部再从喉腔里出声音,她张嘴说话时,这声音就消失了,她闭上嘴巴时,那声音又咕咕咕地叫起来,如果声音不是从肚子里发出的,那所有的请来的间的魂魄都是无稽之谈了。

灵姑看我离她这样近,睁开了半闭的眼看着我,正逢上我猜疑的眼光,她有些慌神,赶紧正色道:“你别以为很轻松哩,去帮忙找一个人我要跑好远的路。”这时原先等在外边的四个女人都挤了进来,在一旁赶紧附合:“那肯定是很累的。”我不禁笑了。女人用冷的目光看我一眼,突然捉住我的手往她的后背伸去,她说:“不信,你摸一摸我的后背,汗都湿了衣裳哩。”我的手触到了她背上的皮肤,分明是干干的,哪有什么汗?!

看着一旁等着问话的人,我未置可否。book.sbkk8.cOm

进来的女人中其中一位近五十岁的妇人不等我们一行人问完,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她除了问间的人,还问活着的人的运气,那叫做“看花树”。她一下子看了三人,这时灵姑说:“给钱了再说。”那妇人说:“我还没问完呢,你记着,我看完了一起给钱。”可灵姑的肚子仍固执地叫着,灵姑便固执地催促:“灵仙说给钱了再看。”妇人解释:“我是一个整五十元,我再看几个人一起给,我不会少灵姑一分钱的。”于是这妇人又继续给儿孙们“看花树”,这下一共是看了八人,钱时,老女人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态,只见她将一个验钞机从箱子后迅速地拿了出来,很熟练地将五十元进行了验证。然后找了十元那妇人,妇人似乎言犹未尽,虔诚地候在一旁看别人继续发问。经她自我介绍,尚知这进来的四人中有两人竟是我的同乡天门卢市人。

惯地拿着一支笔想记些什么,灵姑突然说:“上次天门皂市有个人来用本子记,我要他不记,他偏不相信,可回去时,他的车硬是横在路中间不能动了,前前后后堵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母亲和姑制止我,于是我赶紧收起了记事本,示意父亲走出屋子,在长满莴笋的后院,我如法炮制将声音入喉腔,一如练声时将气息入丹田,果然发出的声音与灵姑类似,父亲本是无神论者,他十分赞同我的看法。我和父亲决定再进屋去观察一番。

表演还在继续,灵姑依然在收钱,就这么两个时辰不到,她收了将近百元。

这一次我决定亲自接我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伯父伯母,舅舅舅,却是一个人也接不来,灵姑说他们都出门去了,不在家。我暗暗好笑,先前接人既不问生辰和所卒年月,也不问所居何方,一报姓名就能唤来亲人,全不顾了这世上还有同名同姓之人,怎么会一下子我所接的人一个也不在家呢?既是间的事儿都知晓,哪有接不来的道理。灵姑是防着我了,灵姑不收我的钱,一切都更真切,虚假的成份太多了。

我和父亲、新星与阿明走出这老女人的屋子来到路边,看到这两层楼的大门上贴着的一副春联还泛着喜庆的红色,那上联写着:贺佳节财源广进,下联写着:迎新春万事如意。横批则是:四季发财。

好一个四季发财!

正感叹着这骗术的高明与拙劣,只见两位骑着自行车的大嫂满面通红地赶了来,看样子也是来看灵姑的,大约是长途跋涉,显得很是劳累,我叫住了她们,果然是冲灵仙而来,问所从何来,竟答我“天门卢市”,令我哭笑不得!这天门卢市人的钱就是这么好骗的么?远远地跨县跨村地将钱给一个老婆子送来,上当受骗了还感激不尽。我告诉她们真实的状况,正说着我的姑走了出来,她突然走过来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口,她说绝不要在此亵渎了神明,这一次可真正令我哭笑不得了。同行的阿明现身说法,姑和那两人还是心有不甘,急得阿明索干脆说他的祖母就是灵姑,声音就是从喉咙里发出的,然后根椐问话者的动机解说,整个的情节全是骗人的,那两位大嫂才相信了,但她们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我的姑却愣愣地看着我,这使我的心冷不丁地咯噔了一下,我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对于这种为姑所津津乐道的游戏的识破结果使我一下子觉得在她面前成了罪魁祸首,我无情地打破了姑心中的那一份牵挂与安慰,我残忍地拆除了那条架设在姑心中的两界的桥梁。在乡间,也许人们并不在意为衣食忙碌后节省的那一点丢在灵姑手中的香钱,他们更在意的是通过这一个桥梁与天堂里的亲人的一次流,一次探望。

回家的路上,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我一下子缄口无语,兴味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