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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目睹的民间巫术(2)

画唐面符

我的舅是一个十分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舅给我的暖让我终生铭记,舅从来没有对我训斥过,无论我做错什么事,舅总是和善地待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走亲戚是令人十分向往的一件事情,在所有的亲戚中,外公家是我的乐园。

舅舅那时候在外工作,家里的活儿靠了外公、舅、大表姐和二表姐,外公家还有一个小表弟和小表妹,表弟叫社青,叔爷姑姨待他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长得浓眉大眼,虎里虎气,我每每和弟弟到外公家去,大人们到地里干活去了,他就带着我们玩。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每天下午都要守在鸡笼旁,等着那鸡窝里蹲着生蛋的母鸡,只要蛋一生出,母鸡唱着歌儿跳下鸡窝,社青表弟必定将那还带着余的鸡蛋打开生生地喝下去。

社青表弟常带着我们到荷塘边去玩,那里有满塘的荷叶,红红的荷花开得无比鲜艳,清清的荷香沁人心脾。荷塘边有一棵几乎腐朽的老杨树,根在岸边,树干中空,树身全倒在水边,人们可在那上面洗衣挑水。我的母亲告诉我,她小时那树就在那里,从树里曾爬出过一条大蟒蛇,村里人将它打死了,那蟒蛇竟有一丈来长。我于是从不敢靠近那老树。

我最是喜欢去摘菱角,将一丛浮萍一样的绿色植物捞起,在它的根上缀满了菱果,真是令人兴奋。而一到夜幕降临,各家各户就带了被单或竹席到村子前面的坟头上去乘凉。坟是祖坟,坟上长满了青草,青草不高,一二寸长,那是村子里的牛的功劳,它们将草全啃成了差不多的长短,垫单铺在上面软软的像地毯,有时有硬硬的草根刺穿垫单,擦着皮肤觉得茸的。这是我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刻,全村的大人小孩子都在此聚会,大人们讲村野佚闻,谈经论古,小孩子们则于坟场游戏玩乐。这时候就有人讲起了村子里过兵的事。

有的说在坟前的荷塘里看见过伏秀和二狗。这两人是母亲童年的伙伴。伏秀是外村嫁到村子里来给患肺病的丈夫冲喜的,不等蜜月度完丈夫命归黄泉,每天五更即起放牛的伏秀便和二狗好上了,两人的事情败露后,双双在村旁的荷塘投河殉情。不止一人说在深夜的荷塘里常见到两人相依相偎的轻飘飘的身影。每听到此,我便拿了双眼紧张地望着荷塘的方向,生怕那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又飘了出来。book.sbkk8.coM

我的舅则说是亲眼目睹了过兵,她说于五更起从厨房的窗子里向外望去,就可见大量的兵扛着槍黑压压地在村子里集合,兵行走的时候纷沓的脚步声像是跑兵荒。舅说他们集中起来开大会,说是在这周围垸子里一年内要招十个童子军和三个女兵。在坟场上讲间招人的事在盛夏也是会让人后背发凉的,我总是悄悄地躲在二表姐的旁边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角,一直到深夜回房休息,也与她寸步不离。

往后再到外公家便不时听到凶信,先是小孩子们在荷塘泅水淹死,再是村里的待嫁和刚出嫁的女子病死或是投水自尽,那一年附近的村子里一掐算,生生地死了十个孩子和三个女子。

我的舅却生起病来,莫名地病恹恹的打不起神来,母亲很是着急,她经常念叨,说是外婆也就是四十多一点就离开了人世,嫂子该不会也年纪轻轻地就撒手走了?一病多年,其间经历表姐出嫁,舅舅回乡,外公去世,表弟结婚,我也远离家乡,到外公家的次数一次少于一次了。但母亲却欣慰起来,她告诉我舅有菩萨附身,终于脱了苦海,身体是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

一九八二年的暑假,我再次去外公家看舅舅、舅,外公家的老房子已经拆迁至村后做了新舍,前面是一条渠道,后面是农田,屋子旁是一片菜园子,经历了人生况味的舅舅像陶渊明一样过着躬耕田园的悠闲生活。寒暄后不一会儿,进来一位提着一筐鸡蛋的曾家三婆。曾家三婆认得我,她叫我“好哭佬”。她说想不到那生下来才四斤多重像小猫一样的娃儿如今出落得这样的宁醒(干净的意思)。

问了曾家三婆的孙子的情况,知道那个孩子刚刚退了烧,这曾家三婆原是来谢菩萨的。book.sbkk8.cOm

曾家三婆说他的孙子赫赫地不知何故发起了高烧,吃药打针都无济于事,只得来请菩萨,菩萨告诉曾家三婆,她的孙子在村里的堰塘边玩,他的姑姑一高兴摸了他一下,这下曾家三婆的孙子就发起了高烧,曾家三婆的女儿是出嫁后不久投河自尽的,投河的原因是出嫁时家只给了四铺四盖,在外公的乡垸,嫁女儿一般是要有八铺八盖的,所以曾家三婆的女儿嫁到婆家后受到婆家的轻视,她想不通便投了河。舅给那孩子求了符水喝了,又给那怨死鬼的烧了好多纸钱,孩子的烧终于退了,故提了一篮子鸡蛋谢菩萨。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一直想了解的秘密现在竟要亲眼所见了,原来大慈大悲的菩萨就在我的身边!我决定进一步了解菩萨到底所为何来。

难道就是一个活菩萨么?我的心被新奇的感觉鼓得满满的,

问了情况,便走到了后厢房,我相跟着舅走了进去。后厢房里放着一张旧式秋香桌,桌上摆着香炉,香炉的上方供着观音。舅上香作揖后,闭目片刻,进入了状态,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里握着一只笔在一个用宣纸做的本子上写起来。

我问:舅,您在写什么?

仍在不停地写,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

我异常奇怪,舅是不识字的,她何曾拿过笔?那些画出的笔划没有点横撇捺,全连在一起呈弧形状叉着,注意看却是单独成形。我是一个字也不认识,我止不住又问:舅,您写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也不认识。

拿着的笔更加龙飞凤舞起来,下笔之流畅,状态之忘我,让我目瞪口呆。我还要问,二表姐急忙进来将我拉了出去。我感到十分委屈,我说跟舅说话她干吗不理我?表姐说你还真的别怪姆亲),这时候,这人不是我的姆了,也不是你的舅了,她现在是菩萨,你说什么她都不知道。表姐还告诉我舅画的是唐面符,这种符咒是可救人于危难的。

我赫然不知如何作答。耐心地守在后厢房外,只等到菩萨画完了一大本唐面符。舅出来时,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她把那本唐面符给曾家三婆,叮嘱她在半夜里于厨房的水缸旁将这本画满唐面符的黄裱烧掉,她说烧完后要连喊三声孙子的名字,让他快快回家。保曾家三婆的孩子平安无事了。曾家三婆千恩万谢地告辞。

做完这一切,又忙着摘菜安排晚餐,全然好像没有经历任何事情。我止不住又问舅:“刚才我跟您说话您为什么不理我?”舅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这孩子,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话?”继而又问:“你问我什么呀?”

这下我瞪目结舌了,我始相信二表姐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