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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朋友止步

大约是在我们来到派蒂姨妈家的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我和小妹坐在前院,把脚探进草地里玩儿。派蒂姨妈坐在门廊的一张像蜘蛛网形状的圆椅子上,她一直以为这张椅子是最棒的,在她的眼中,它是一把高雅出众的椅子,然而当她弓着背,蜷缩在里面的时候,这把椅子却让她看起来活像只乌龟。霍伯姨丈则坐在一旁的绒格布座椅上,这把椅子被派蒂姨妈鄙视为不值钱的便宜货,但是每回只要听见派蒂姨妈这么批评,霍伯姨丈就会反驳,它虽然不够高雅,却很舒服。然后,他就会一言不发地拿起身边的吉他,开始哼唱起来。

霍伯姨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吉他手,充其量只能说是个读了些书的普通人,他鼻梁上的眼镜又大又厚重,派蒂姨妈说,那两块镜片就像是两个可乐瓶底,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可是,霍伯姨丈几乎不读书,他只读一种东西,那便是报纸,而且会把报纸前前后后读得非常彻底。他是填字游戏的高手,速度之快,会让你以为答案就写在他的手掌上。他在高中教数学。

对街有九间小平房,看起来就像是为夏季游客预备的度假小屋。听说那里住着一户人家,大概是姓芬格丝吧。那九间房子看起来有些陈旧,全都需要重新油漆粉刷。九间房子呀,那户人家应该有很多小孩吧,所以才会需要那么多房间和浴室。但是,那些小平房,还 有那户人家,对我来说都是一个谜。

“你不可以和他们打交道,”派蒂姨妈在我们刚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提出警告,“那些孩子们整天在泥土里打滚,简直就和鼹鼠一样。”

“鼹鼠?”我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只瞎眼大老鼠的画面,“我从来没听说过鼹鼠。”

“它们是一种成天只晓得挖地洞的动物,”派蒂姨妈解释,“我曾经在探索频道的节目中看过有关它们的报道。”

“它们很可爱,只不过总是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霍伯姨丈露出了那种只有在嘲讽派蒂姨妈时才会显露的诡异笑容。

“它们只不过是一种老鼠,天底下的老鼠没有一只是可爱的。”派蒂姨妈说。

“它们是一种獴,你把它们的学名搞混了。”霍伯姨丈纠正她。

“反正他们一点儿都不可爱,”派蒂姨妈重申,“尤其是那个年龄最大的女孩,毕多太太说她顶多只有十三岁而已,要真是这样,该有人好好儿地管管她,真是野丫头一个。”

派蒂姨妈也这么说过我一两次,到现在我还 是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我从来就没有和一个同龄的女孩住得这么近过。即使从派蒂姨妈的口中听来,那户人家似乎不怎么受欢迎,但是他们却仍然深深地吸引着我。

“你在看什么啊,薇拉?”

“没有。”我回答。

“是吗?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瞧什么?”派蒂姨妈一边翻着手中的杂志一边对我说。我怀疑派蒂姨妈到底有没有在看杂志,她的视线通常不会在同一页停留太久,有时候甚至连杂志里的图片都是匆匆掠过。

第一个星期结束以后,我就不再相信对街的房子里可能住着一群小孩了。尽管那些小平房在入夜以后总是灯火通明,但是在白天却从来没看见有小孩在屋外的草地上玩耍、哭闹,或是四处游荡。我一直在注意那里的风吹草动,最常看见的是几辆小卡车和一辆红色的轿车频繁地进出车道,出没林间,仅此而已。

“你好像是在看一排烂牙齿。”每当我持续注视着对街的那些平房时,派蒂姨妈都会这么说。那些小平房看起来虽称不上好,也不算太差,我一点儿都不赞同她的看法。派蒂姨妈自己这么想还 不够,她甚至还 喜欢左右每一个人的想法。

小妹似乎也不买她的账,她常常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对街的那些房子。有时候,我还 真嫉妒小妹,没有人会对她抱太大的希望,不仅是因为她只有七岁,也是因为她不开口说话的缘故。有些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干脆封口,不说话算了。

“不是要你们别再看了吗?”派蒂姨妈说,“快起来,看是要出去玩儿,还 是要做点儿别的事。”

我们动也没动一下。

“我郑重声明,薇拉,”派蒂姨妈表情严肃地说,“要不是我太了解你的话,那么,我还 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要了解你。

虽然我不晓得派蒂姨妈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还 是转过头看着她。

“我妈妈从前老是说我爱跟她‘作对’,我想那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的缘故。”派蒂姨妈说,“你也心情不好吗?”

“没有。”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因为我才不想和派蒂姨妈一样。

“你看吧,”她马上搭腔,“我就是这样回我老妈的,所以才快把她给逼疯了,”她将手中的杂志摆在一旁,“也许这是她那么早就死去的原因。”派蒂姨妈的神情显得有点落寞。

小妹清清楚楚地听见我们说的每一个字,包括派蒂姨妈所说的“死”和她归咎的原因。由于她不开口说话,自然也无法得知这些话会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何种想法。“才不是这个原因呢!”当小妹微微仰起头时,我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地说。

我大概这一辈子都要和屋里的那块地毯、塑料垫子、收音机,还 有那双丑陋的皮凉 鞋生活在一起了。接着,派蒂姨妈又开始劳心费神地为我挑朋友,她似乎不知道朋友是不能像在花店里挑花儿一样,随便让人挑来挑去的,他们也不会像路旁的草那样自然地长出来。

有一天,当我和小妹到镇上去买冰淇淋的时候,回家的路上,我们坐在一根长原木上休息。大热天里拿着冰淇淋走,走得越长,它就化得越快,然后你就必须不断地伸舌头去舔。因此,当时我们只是全神贯注地舔着自己手上的冰淇淋,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直到她直挺挺地站在我们面前为止。

“嘿,”她自我介绍,“我叫伊莉莎白·芬格丝,大家都叫我莉丝。”我认得这个姓,却从来没有听派蒂姨妈提过,她居然是这么一个瘦巴巴的女孩。她长得很高,乌黑的长发像瀑布般的直垂到臀部,皮肤白皙。她穿着一条及膝的直筒裙,看起来有些上班族的味道。

“我叫薇拉。”我站了起来,伸出自己黏糊糊的手和她握手,我从来不曾表现得如此严肃正经,可是遇上这种场合,我也想不出其他应对的方法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身高的关系,才让我不得不如此。

“我有一米七七,不过我只有十三岁。”她说,“我和毕吾舅舅很像,他十五岁的时候就长到一米八零,他现在十九岁,虽然长高的速度比较慢了,可是还 在长呢。”

“他现在有多高?”我忍不住问。

“两米,我们一家都是高个子,但是毕吾舅舅现在是纪录保持者。”

由于她一直兴致勃勃地畅谈自己家里的事,所以我只好试着硬挤出一些话,然而此时此刻,在我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些愚蠢的话,比如“那么,你根本用不着踏脚凳吧”!或是“你们家每个人在进门时是不是都必须先低头”?算了,我还 是继续保持沉默好了。

“你就是那个死了小妹妹的女孩吗?”她问。

我点点头。

“我很遗憾,”她说,“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都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这件事一定让你非常伤心、难过。”

“这是我的另一个妹妹,”我向她介绍,“我们都叫她小妹,她不会说话。”

“我知道,”莉丝说,“毕多太太跟我们提过她的事。”

“你认识毕多太太?”

“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毕多太太,你吃过她做的奶油蛋糕吗?”

我没有,小妹也摇摇头。

“嗯,现在吃,天气是太热了点儿,不过,当天气转凉 以后,你们绝对不能错过那种美味的蛋糕。”

“我不晓得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我回答。

“你们的派蒂姨妈会送你们去上全日制的学校吧?”听莉丝的口气,好像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似的。

我开始喜欢莉丝了。“我们会在那里见面吗?”派蒂姨妈不可能阻止我们在学校里和其他人打交道的,哦,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不能去上全日制学校,”莉丝说,“因为大人做礼拜的时候,妈妈通常都会让我照顾最小的弟弟。”

我点点头。毫无疑问,当一个家庭的小孩过多时,母亲总是有许多理由将那个最大的女儿一直绑在身边。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居然会让我的心觉得一阵绞痛。

“暂时可以不用照顾你们,对你妈妈来说应该是不错的,”莉丝说,“不过,她一定非常想念你们。”

我点点头。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礼貌性的响应,但是我的双眼已经噙满泪水,而且开始沿着面颊流了下来,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嘿,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哭的。”莉丝说。

“我知道。”

然而,我还 是坐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接着,小妹也哭了起来。于是,莉丝只好坐下来,用双手搂着我们,陪着我们一起掉眼泪。

“对不起。”我边哭边说。我们都没有带手帕,当小妹从她短裤的口袋里掏出许多餐巾纸时,我们正打算用衬衣的下摆来擦眼泪。这些餐巾纸是上回从派蒂姨妈带我们去的那间餐厅拿的,现在却派上用场了,我们可以尽情地用来擦眼泪、擤鼻涕。

“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说。

“真情流露时,完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我妈妈说的。”莉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