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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温莱特太太的女儿

大约是在我们来到派蒂姨妈家两个星期后的某一天,当我们正在吃晚餐的时候,派蒂姨妈突然对我们说,她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明天下午,温莱特太太就要带着她的女儿辛希雅来这里玩儿了。”

餐桌上没有人吭声,我没说话,霍伯姨丈也沉默不语,而小妹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我。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呢。”看派蒂姨妈的表情,仿佛是要我们来场波浪舞,高声欢呼。

“我从来就不知道你对露西·温莱特这么友善。”霍伯姨丈说。

“我对每个人都很友善,”派蒂姨妈的语气坚定,“不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比较知心的朋友,就断定我们对人不友善。

“没错,这是当然的。”霍伯姨丈连忙附和。

“我真不晓得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够讨你们的欢心。”派蒂姨妈不悦地抱怨。

霍伯姨丈只是笑了一笑,不敢再多说。

第二天,当温莱特太太开车载着辛希雅到来时,我和小妹正好站在落地窗前,她们像是要到教堂做礼拜似的跨步下车。辛希雅并没有穿着短裤和皮凉 鞋。

“我想,她根本不是要来玩儿的。”我转过头对派蒂姨妈说。

“她当然是要来这里玩儿的。”派蒂姨妈的声音比平常高了八度,因为她正忙碌地穿梭在屋子里,一会儿忙着拍拍靠垫,拢拢抱枕,一会儿又忙着刷霍伯姨丈座椅上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尘螨。

门铃响起。

“她们走到前门来了。”我说。

“她们当然会走到前门。”听派蒂姨妈的口气,好像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她使劲地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宽松的短裤。

温莱特太太穿了一件淡绿色的套装,就是那种从上到下缀了长长一排扣子的衣服,我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件衣服,是因为妈妈也喜欢这种款式的套装,但她从来不会穿这种衣服到对街的米莉家喝凉 茶,不过,若是去艾许维尔市,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多么漂亮的房子啊。”温莱特太太没怎么看,就对派蒂姨妈说。

“噢,谢谢你,”派蒂姨妈说,“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这间房子不算大,不过倒很舒适。”就在派蒂姨妈等待温莱特太太的响应,或是希望她能有所响应时,出现了一段可怕的冷场。但是,温莱特太太什么话也没说,而派蒂姨妈也只顾捡起地板上的球。

“辛希雅,你穿那件衣服看起来真漂亮。薇拉,她看起来的确很漂亮,对不对?你有没有看过这种洋装?”辛希雅身上穿的洋装,其实就是妈妈曾经对我们说过她和派蒂姨妈小时候常常穿的那种有连身裙、腰际上还 系着一条皮带的那种衣服。她们都称那种衣服为“星期天洋装”,因为只有在星期天上教堂时才会拿出来穿,平常是不会穿着这身衣服玩耍的。“你们这些女孩为什么不到厨房里喝点儿饮料呢?”派蒂姨妈完全不给回话的机会。

也好。我趁机打量了一下辛希雅那头金色的鬈发,它们全都整齐地往两边翘,而且被许多长条状的发夹牢牢地固定住。当我一想到她必须一直坐在厨房的椅子上,让自己的妈妈打理这一头鬈发时的情景,就不免打了一个寒战。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同情辛希雅了。

除了温莱特太太转身走进餐厅以外,我们全都跟着派蒂姨妈走进厨房。在餐厅和厨房中间的墙上,有一扇有着滑轮木板的小窗子,这扇小窗子总是开启的,温莱特太太便透过这扇小窗子瞅着我们。

派蒂姨妈早就在厨房的桌上准备了一盘饼干,一如往常,只准许我们一人吃两片,然后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我们等一下会玩儿得多么高兴,一边为我们每个人倒巧克力牛奶。

能够见到这种从商店里买来的巧克力牛奶,实在让我和小妹倍感兴奋,自从我们到派蒂姨妈家以后,就常常吵着要她买这种巧克力牛奶,今天还 是第一次见到呢。其实,我们在家里也很难喝到这种牛奶,不过我知道,如果派蒂姨妈的心情够好,她可能就会答应我们的要求。

当派蒂姨妈在倒冰茶和切那块她从面包店里买来的胡萝卜蛋糕时,嘴巴一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加糖,对不对?我知道,”她朝温莱特太太的方向瞄了一眼,“我切一小片就好了。”说着,她便切下一片蛋糕,放进一个看起来像莴苣叶的绿色盘子里。

她邀请温莱特太太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门廊边,因为她说那里比较凉 快。老实说,那里不见得会比餐厅凉 快多少,因为我总觉得餐厅里的冷气最强。只是,派蒂姨妈最近刚在门廊添了一些新家具,忍不住要展现一番,所以尽管比较热,她还 是硬要温莱特太太和她一起坐在那里。

“来嘛,露西,”她好像是在叫小狗,“把这儿当自己的家。”温莱特太太在原地驻足片刻,似乎是希望可以继续留在餐厅里。

在此同时,小妹、我和辛希雅则端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看起来都像是家教严谨的小孩,对那些摆在眼前的饼干和牛奶不敢轻举妄动。

温莱特太太拐进厨房,对辛希雅使了个眼色,如此一来,辛希雅就更正襟危坐了。接着,温莱特太太便走了出去,在门廊的椅子上坐下来,派蒂姨妈也忙着把所有的东西放迸托盘,准备带到门廊上。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也就是在派蒂姨妈和温莱特太太的眼光都偏离我们的一两秒钟内——辛希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盘子里一口气抓了四片饼干。

小妹呆住了,因为盘子里原先一共也只有六片饼干而已。

“派蒂姨妈……”虽然我不准备告辛希雅的状,但还 是忍不住地叫了起来,因为她的举动实在令人非常惊讶。可是当派蒂姨妈转过身去的时候,辛希雅已经把那四片饼干放在膝盖上,用裙子盖起来了。

“没事。”我说。

“你们要好好儿地玩儿啊!”她的声音轻盈得犹如在唱歌,接着便端起盘子离开,她高高地耸起肩膀,生怕一不小心,盘子里的叉子会滑出去,或是那几片放在茶杯杯口做装饰的薄荷叶会飞掉。

“好的。”我的语气有点儿焦躁不安,要是妈妈一定听得出来,可是,派蒂姨妈只顾着自己讲个不停,她的话像喷射箭似的,一直朝着在门廊藤椅上像个女皇般坐着的温莱特太太发射。一辆卡车轰隆隆地从厨房的后门经过,派蒂姨妈丝毫没有察觉。

辛希雅向我吐了吐舌头,随即又伸手从盘子里抓走另一片饼干,小妹见状也不甘示弱,马上护卫住最后一片饼干,动作就像蛇一样敏捷。当派蒂姨妈到厨房里放回托盘顺便关好门以免冷气外泄的时候,我和小妹都静静地坐着,和辛希雅隔桌对望,而她也直愣愣地回望着我们。

小妹把她手中的饼干掰了一半递给我,“你自己留着吃,小妹。”我对她说。

“如果你们肯让我参观你们的房间,我就分你们半片饼干。”辛希雅说。

“我们才不稀罕,”我生气地跺着自己那双棕色皮凉 鞋,“我想要吃饼干的话,随时都有,因为我住在这里。”

“乱讲,你才不行呢!”辛希雅回嘴道,“你们的派蒂姨妈不可能对你们那么好。”

我无言以对。

“如果她对你们感到厌烦了,就会把你和你那个蠢妹妹一起送到乡下去,那里有专门收容像你们这种小孩的孤儿院。”

“我们不是孤儿,还 有,我妹妹也一点儿都不蠢。”

“要不然,她为什么不会说话,这是我妈妈讲的。”

“小妹会说话,她只是不屑讲而已。”

“是吗?为什么?”

“因为,这要看和她说话的人是谁,如果那个人太没水准,她就不屑开口。”我对她大吼,我可能从一开始就对她吼叫,只是自己没有发觉罢了,但是,当我看见派蒂姨妈和温莱特太太透过门廊的玻璃窗盯着我们瞧时,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薇拉,”派蒂姨妈嚷嚷着,“我想,你必须道歉,辛希雅是我们的客人。”

我瞪了派蒂姨妈一眼。要是妈妈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会重重地跺一下脚,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死都别想。”我本来也想如法炮制,可是我不敢。

“对不起。”在派蒂姨妈的监视下,我不得不抿着嘴巴勉强道歉,我并没有说得很大声,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辛希雅的妈妈唧唧喳喳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反正在我听来,那个声音就像是窗外麻雀的叫声,我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灌进了两只耳朵里,让我没有办法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小妹站了起来,伸手拉拉我,示意我也站起来,我照办了。辛希雅跟着我们一块儿站起来,手里还 紧紧地握着那些用裙摆包裹着的饼干,一路尾随着我们走出厨房。

“你们还 好吗?”当我们走出厨房进到阴凉 的车库里时,辛希雅对我们说,“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们的玩具?”

“我们没有把玩具带到这里来。”我和小妹走出车库,踏进屋外灿烂耀眼的阳光里,辛希雅还 是跟在我们身后。

“那么,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她见我没有马上回话,又接着说,“我是你们的客人,你们总得为我安排一些娱乐活动吧。”

按照常理,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想,如果我们不对她好一点儿,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有朝一日,当我们头发花白、儿女成群的时候,如果派蒂姨妈还 健在,一定还 会对我们叨念个没完:“我还 记得你们两个丫头,那个时候对温莱特家的女儿非常不友善,别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我们玩儿抓人的游戏。”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脱口说出这句话。

“太热了,”她反对,“而且会把我的衣服弄乱。”

过了一会儿,小妹从她的短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球。

“我们来玩儿小木球,”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对街,心里暗忖着,不知道莉丝现在在做什么。“但是你必须坐在地上。”

辛希雅骤然转身,走向派蒂姨妈家草坪上的一把椅子,奋力地扯下一块坐垫,丢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把裙子像淑女般的摊平,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等着我们。

“走,小妹,我们去玩儿小木球。”我对小妹说。

我站在距离辛希雅很远的地方,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我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与此同时,她已经吃光手中的饼干,正不断地拍打裙子,抖掉上面的饼干屑。

“如果你对我好一点儿,说不定我们可以做朋友。”辛希雅说。

我没有应声。我也许应该对她好一点儿,但是我完全不想当她的朋友。

“我妈妈是妇女会的主席,”她说,“你们的派蒂姨妈连个会员都不是。”

“也许她不想加入。”我说。

“她想,”辛希雅拨了拨她的鬈发,“不过,除非我妈妈喜欢她,否则她休想加入。”

小妹从屋里拿出许多小木球,在院子里盘腿坐下,她摇了摇小木球,准备开始第一次投掷。小妹非常喜欢玩儿这种小木球。

“她知道该怎么玩儿吗?”当小木球落在她和小妹之间的时候,辛希雅还 是以一贯瞧不起人的语调说。

“不开口说话,并不表示她很笨。”我硬生生地顶回一句。

“你不是说过她会讲话的吗?怎么都没见到她开口啊?这种话听起来实在很愚蠢。”

“把球捡起来,小妹。”我顺手把最靠近我的那一颗也捡了起来。

“妈妈,”辛希雅终于按捺不住,呜咽着跑去告状了,“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从温莱特太太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似乎知道辛希雅在这里并没有受到友善的对待。然而,当派蒂姨妈在辛希雅和她妈妈的身后关上前门时,脸上的表情也似乎意味着,这扇门永远都不会再为她们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