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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成了杀人犯

我睡了十四个钟头才醒来。如果我早知自己睡了这么久,我就会嗅出不对劲的气氛了。不论何种情况,准许任何船员睡那么久都是异乎寻常的。

然而,当时的我赖在吊床上不动,安心地假设——大概还 没轮到我的值班时间。帆布帘子被绳索系住,合了起来……这是巴罗或尤恩才有的仁慈举动。船在航行时的熟悉声响使我身心舒畅。事实上,尽管衣裤依旧潮湿,身体疼痛难当,我仍在享受休憩,感谢上帝与老查,我仍在人世。

突然,我坐起身。老查死了啊!我亲眼目睹他被活活打死,没入大海的怀抱。是他的鬼魂救了我吗?我记得当时曾想到天使。是我的幻觉吗?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吗?整桩事情有如船首舱房内流传的奇闻妙谈,我听水手们讲过无数次了。我从来就不相信。当时不信,但现在,除了奇迹降临之外,我还 能怎么想?我告诉自己,这种想法真是荒谬极了。但那绝不是我的幻觉,我还 记得那人钢铁般坚固的臂膀。肯定是某个人帮了我,当然,是某个老查之外的人。但他是谁?

我的手从吊床上挪开,拉开帆布帘。只剩我一个人,我困惑万分,赶紧起床,从船首舱房奔向甲板。

我看到的天空是任何深海水手都梦寐以求的美景。暖和的日照,强劲平稳的西风,甲板上井然有序,暴风雨有如幻梦一场。前桅与船首斜桅上船帆全升,鼓足了风,唯有船尾甲板上嶙峋的主桅残干,能为过去二十四小时做个见证。

大伙儿在我入睡时完成了多少工作!我全然不知。

巴罗在。摩根在。佛力也在。现在执勤的是我的班。但为什么没人叫我?接着我发现两班人马都在甲板上。我看到尤恩和基奇在附近工作,就走向他们。

“尤恩,”我叫道,“基奇。”

两个人转过身来。尤恩并没有照往常一样致上轻快的欢迎词:“早安啊,小子!”他只是停下工作,瞪着我,皱起的眉头显示……我不知道。我不禁驻足不前,向基奇望去。只见他苍白瘦小的脸上带着一副兔子般的畏缩神情,跟尤恩一样,他也是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没人叫我?”我问。

“叫你?”尤恩呆呆地重复。

“轮到我的班了啊。”

他们一言不发。

“回答我啊!”

“雪洛,我们是奉命不叫你的。”尤恩叹气。

“奉命?奉谁的命?”

“我们不该说的,小姐……”基奇低声道。

“别称呼我小姐!”我怒气冲冲地嚷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尤恩迟疑地望着我说:“事情是……哈林的……谋杀案。”

我完全忘了还 有这回事。

“这跟不叫我有什么关系?”我靠近了些质问。

尤恩跳起来直向后退,好像被吓着了。基奇呢,则是赶紧忙碌于他的工作中。

“发生了别的事对不对?”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到底是什么事?”

“是船长,小姐……”基奇开口。

“雪洛!”我愤怒地插话。

基奇用一只手捂住嘴,好像想让自己不作声。

“发生了什么事?”我锲而不舍,“你们到底要不要讲?这是秘密吗?”

尤恩润润唇,基奇似乎在躲避我的目光,但他开口了:“我们把哈林葬入大海时,船长告诉我们,是你……你……杀了他。”

我的呼吸停止了。“我?”我试着搞清楚。

“嗯,你。”

“谁会相信这种话?”我大叫,“我怎么做的?又为了什么?”

“为了替死去的老查复仇。”尤恩轻声道。

我站在那儿,嘴巴大张。“但老查……”我根本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

前任的二副转身望着我,眯紧了双眼。“老查怎么了?”他站直了身子问。

“他死了。”我软弱地说。

“彻底死了。”尤恩附和。

基奇迅速离开,尤恩起步跟随,我抓住他的手臂。

“尤恩,”我说,“你认为是我吗?”

“船长说那把匕首是你的。”他抖开我的手说。

“尤恩……我把匕首放在原来的房间。”

“船长说你肯定会这么说。”

我领悟到他话中的涵义。“你是不是相信他?”

他望着自己的手。

“其他人呢?”我又问道。

“你得问他们。”

我全身颤抖地走向加油站,打算找费斯  问问清楚。但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我该见的人应该是谢克利船长。

我转身向船长舱房走去。但还 没走上五步,就碰见正准备走向船尾甲板的船长本人。我惊异地停住步。面前的男人已不像是航行首日站在船尾甲板上的谢克利船长了,没错,他虽然仍身着华服,但上衣却脏了,裂痕片片,有一只袖口起了毛,一颗纽扣也脱落了。也许这只是些小细节,但对他这位精细并且要求完美的先生可就不然了。还 有那道鞭痕,虽然已不再明显,可还 是留下了一条细长的白痕,像是一抹持久而痛苦的回忆。

“陶小姐,”船长大声地向所有人宣告,“我指控你蓄意谋杀哈林先生。”

我向站着旁观的船员求助。他们才成为我的伙伴没多久。

“我没做那种事。”我说。

“别怕,陶小姐,你会有陪审团,成员是你的伙伴们。你还 会有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审判。”

“你说谎。”我说。

“巴罗先生。”船长呼唤。他冷酷的双眼从未离开我。

巴罗拖着脚走向前。

“把囚犯关到禁闭室去。”船长递给巴罗一把钥匙说,“陶小姐,你的谋杀审判,将于本日第一轮薄暮班一声钟响时举行。”

“跟我来,小姐。”巴罗低声道。

我退后。

“放轻松些,雪洛,”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话多少让我安心了些,但安慰的话语仅此一句。

甲板中央的舱门已经大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巴罗挥手命我进去,他尾随我爬下阶梯。

我们行经第一货舱,巴罗在那儿把提灯点亮,之后我们再摸索着爬进下层货舱,也就是船的最底层。自从头颅事件之后,这个地方我甚至连想都避免去想。就我双目所及(并不很远),这儿有如废弃已久的舱房,高大的木材和粗糙的铺板已然腐朽,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到处塞满了桶子与木箱,中间仅留下一道狭窄的铺板,供人通行。巴罗领我向前行,舱底乌漆抹黑,气味恶心扑鼻。

我在数英尺前看到了禁闭室,与其说是一个房间,还 不如说是一个有门的铁笼。我可以看到一张凳子,一只盛放残羹剩饭的盆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它的上一位住户可是可怜的卡拉尼?

巴罗打开门上生锈的扣锁,花了一番力气才拉开门。

“你必须进去。”他说。

我犹豫了。“你会留下灯吧?”我问。

“如果灯倒了,船上会起火的。”巴罗摇摇头说。

“但这儿会变成全黑。”

他耸耸肩。

我步入笼内。巴罗关上门,锁好。一时之间,我只能无助地站着,望着他离去。突然恐惧袭上我心头,我忙叫道:“巴罗!”

他停住,回身不安地瞥向我。

“你认为我杀了哈林先生吗?”

他考虑了一会儿。“我不知道,雪洛。”他的声调疲惫极了。

“你心中一定另有人选。”我叫道。当时我不只是想听他的答案,更希望他留在这儿别走。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说着,他迅速走向梯子。

我心灰意冷了,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四周传来了海鹰号空洞的呻吟声,货物嘎吱嘎吱相互推挤,污水滴落,继而溅开,沙沙声不绝于耳,老鼠也在吱吱尖叫。

恐惧溢满我的心,我摸索到那张凳子,颓然一坐,安慰自己,这儿不会是我久待之地。谢克利船长保证说要在今日举行审判,但那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审判呢?老查的话在我的脑中徘徊不去,船长兼任行政官、法官、陪审团……以及刽子手。

我全身发抖,弯腰抱住膝盖,缩成一团。船员们若不支持我,我将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我很清楚这点。但他们似乎都背弃我了,所有不幸中最伤人的莫过于此。

我移动凳子,让自己靠着笼子后方的铁条,在黑暗中闭上双眼。我用手拢拢头发,但这个手势陡然提醒自己长发已经削短了。一刹那间,我捕捉到一抹自己的遥远影像——还 没上海鹰号之前的我,这场纷扰不断的航行还 没开始之前的我。那时相距现在,究竟是几天还 是几年?

我沉思至此,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起初我没理会。但这个声音再度响起,缓慢而犹疑,几乎像人类的脚步声。我张大眼睛,望向黑暗。我又在幻想了吗?

声音越靠越近,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谁在那儿?”我大叫。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声音问:“雪洛?是你吗?”

我翻身站起。

“你是谁?”我叫道。

拖曳的脚步声靠得更近了些,以示回答,然后忽然静止。如今我确定听到了缓慢的呼吸声。一丝火星爆开,一盏小灯亮起,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老查衰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