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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乌云过后,草木葱茏

那个专门收购身体虚得已经干不动活的老马的人来到马房把克劳迪牵走了。他在镇外有一小片长满了盐草的牧场,他把克劳迪带到了那里,让它跟另外几头老马待在一起,等着看镇上养鸡的人会不会需要老马的肉剁碎了来喂鸡。要有的话,他会挑那匹看上去最活不长的马杀了以后拖走。

看上去那匹灰褐色马的末日不远了,它叫“斯 摩奇”还 有“美洲狮”的时代所做的事,所得到的关注,早在叫“克劳迪”的时代就已经被人淡忘了,而现在它根本没有名字,就只是“喂鸡的饲料”,它辉煌的过去很快就会随着一声枪响灰飞烟灭。

但那匹马还 没觉得自己就快不行了,它也没想就此放弃。它的腿虽然已经老化得很厉害,但还 能够带着它四处转。在马房的治疗比预期的效果要好,而现在它可以在牧场上自由走动,这也让它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它年迈的心依然强壮,包着它的肋骨的肉还 很厚很结实,再加上牧场上的盐草与狗根草的滋养,它还 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

几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每隔几天就有一个同伴被抓走,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又会有新的老马加入进来,跟它一块在牧场上吃草。

那匹灰褐色马肯定看上去还 像能活很多年的样子,不管怎样,那个马贩子把它留了下来,可能是以防万一有人要老马作饲料,而他又没有现成的,这样的马可不好找。

有一天,牧场上来了一个人,把那些老马一个个看过去,最后他做出了决定,手指向了那匹最后名叫“克劳迪”的马。克劳迪被抓走了,但没有响起枪声,取而代之的是讨价还 价的声音。

克劳迪跟另外一匹老马站在一块。那匹马瘦得都不成形了,只剩下一匹骨架,套在一辆小货车上,看上去站都站不动。那两个人的眼睛在两匹马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权衡哪匹马更值钱,值多少钱。

讨价还 价终于结束了,那个货车的主人拿出三美元,交易达成了。那匹瘦骨嶙峋的马从货车上解了下来,套着的挽具也解开了。它被带到了牧场,成了一匹等着做鸡饲料的马。当克劳迪看到原先套着那匹马的挽具又被拿起来甩到了它的背上,心脏都漏跳了几拍。

它以前可是一匹真正的骑乘马,没有多少人能轻易坐到它背上,而现在它的背上却套了一副挽具,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一把铲子或是干草叉递给一个牛仔。那匹老马觉得这实在是个耻辱,所以当那个长着胡子、肤色黝黑的人给它套上挽具的时候,它喷了喷响鼻。它一点不喜欢那个套在它脖子上的东西,也不喜欢那些绑带,但那个人根本不在乎它的感受。

他一直忙乎着。挽具终于套好了,他牵着克劳迪转了个圈,然后把它牵到了那辆老货车的轮轴中间。货车的轮轴抬了起来,而克劳迪不停地喷着响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要是它还 有能力听从内心的呼唤逃开就好了,但它没那个劲了,它能做的就是喷喷响鼻摇摇头,全身颤抖。

不过,当那个人跳上车握住了鞭子的时候,老克劳迪又奋力地挣扎起来,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它朝轮子上勾住它的东西踢了几脚,又试图弓背跳起来,一心想逃开。但不管它跑到哪儿,背上的挽具一直牢牢跟着它。更糟糕的是,在它奋力挣扎的时候,那个人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挥上来,同时用力拉扯它的马嚼子。它发现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于是很快失去了信心,踏着大步左摇右晃地慢跑起来。

那个人的鞭子又落到了它的侧腹上,克劳迪不得不拐到了一条巷子里。巷子尽头有间用老朽的木板搭起来的棚屋,外面裹了一层旧油罐的铁皮。再往里面走,屋子的右边还 有一间棚屋,看起来跟第一间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但比那间更差,那里就是克劳迪干完活后休息的地方了。

那个人一拉缰绳,让克劳迪停住,解开钩子,把它牵到马槽旁边拴好。克劳迪只听到“砰”的一声,马厩的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那匹老马把鼻子凑到马槽里,看到里面好像有东西,于是开始啃咬起来。它虽然不知道前面等着它的会是什么,但它还 想活下去。它想当然地以为马槽里的东西是干草,可是没嚼多会它就停住了。那些长长的脏兮兮的棕色茎秆吃起来有股霉味,一点都不像它以前吃的食物。那是稻草,而且还 是发了霉的稻草。

克劳迪饿着肚子熬到了第二天天亮。整个晚上,它不时地把鼻子凑到发霉的稻草堆里,想找一些好一点的稻草秆来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但它什么也没找到。它之前的那匹瘦骨嶙峋的马也跟它有一样的想法,但结果也一样。克劳迪的新主人为了省钱,不会买高价的干草来喂马。那些稻草是先前那个马贩子送给他的,至少能让马活上六个月,六个月以后,等马虚弱得干不动活了,他就再去换匹新的,反正用来做鸡饲料的马根本无所谓胖瘦。就这样,年复一年,他不停地压榨他换来的每一匹马,直到它们奄奄一息。他靠这种方法挣得了几英亩的土地,一半的地几乎都是岩石,他就在那儿养上一群鸡,买点(或偷点)谷物喂给它们吃。虽然鸡吃得不多,但给他的回报倒不小,每次他到镇上去,货车上都会装上一篮鸡蛋,一会就卖光了。另一半地则种上了各种蔬菜,这里就会用到马,需要它们拉耕种机或者耕犁,也需要它们把蔬菜拖到镇上。此外,他偶尔也会在镇上打个零工,把马和货车租出去赚个几美元。

第二天天刚亮,克劳迪就开始干活了。那个人给它套挽具的时候往槽里瞄了一眼,注意到稻草几乎没动,咧开嘴笑了起来,说道:“你以后会吃的。”

那天,克劳迪接触了许多不一样的工具,干了很多不同的活。所有的一切对它来说都很陌生,完全跟它以前干惯的活不一样,就是不停地拉这拉那,在犁沟里来来回回,到了头就再回来。如果它速度慢了,或是有点迟疑,不知道该做什么,马上就有鞭子挥过来,让它很快做出决定。

它身上的肌肉是套着马鞍干活练出来的,是用来负重的,所以一时半会还 适应不了新的转变。既要透过脖子上套着的东西看外面,又要一个劲往前拉,这跟往前冲把急红了眼的牛堵住太不一样了,跟从槽道里出来计划要跳多少次才能把马背上的牛仔摔下来也完全不同,甚至跟驮着游客四处逛也不能比。跟现在的活相比,从前的一切苦都不算什么了。

那些带子吊在它身上,让它感觉自己被紧紧捆住了。有时候那些带子似乎把它的心也缠了起来,不能继续跳动下去。干的活呢,又陌生又辛苦,不时有鞭子狠狠抽到它的肋骨上,一天累下来还 没什么好吃的,这些都让那匹老马的心开始慢慢死去。

漫长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克劳迪来了几个星期了,活计压得它喘不过气来。它的意志也变得麻木,连恨都恨不起来了。别人待它好还 是不好都一个样,对它来讲结果没什么不同,也不会让它的态度有什么改变。它都感觉不到身上的缰绳,行尸走肉一般。它会把那些稻草吃掉,它不再介意那稻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它已经没什么可介意的了。

只要能抽开身,克劳迪的主人就会到镇上打零工,其中有个活是他最向往的,每每想来都会乐得直搓手,那就是张贴关于每年初秋在镇上举行的竞技赛和庆祝活动的海报。

那一年也一样,竞技赛和庆祝活动即将举行的时候,他把那匹老迈的灰褐色马勾到货车上,装了一车的蔬菜来到了镇上,大街小巷地到处跑,干起了竞技赛组织机构派给他的各种活。他整天东奔西跑,一刻不停,逼着那匹老马快点走,哪怕车上堆满了东西,非常沉重。

深夜,他才会拉着那匹劳累不堪的马往回走。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很带劲,因为镇上到处是人,热闹得很,而其中大多数都是陌生人,他可以凑上去搭个讪,有些人甚至会跟他聊上几分钟。

那些陌生人都是来观看竞技赛的,在人群中还 不时能看到戴着高顶帽子的牛仔,他们是来参加竞技赛的,会角逐骑马、套绳、斗牛等项目。与此同时,卡萨格兰德宾馆里会住满了从北方各卅来的买牛人。

一天早晨,有两个买牛的人坐在宾馆的大厅里聊着第一天的赛事,在人行道一边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有一根电线杆,杆子上贴着一张有关竞技赛的海报,上面有一匹正做着跳跃动作的竞技马的照片,告诉大家“论野性和腾跳能力,这匹杰出的野性难驯的竞技马——‘灰美洲狮’是唯一能跟先前闻名遐迩的杀人狂——‘美洲狮’相抗衡的”。

那两个人继续聊着竞技赛,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了“灰美洲狮”身上,说起了“它惊人的跳跃

能力”。

其中一个人说道:“那些男孩告诉我,要说跳跃能耐还 有反抗的能力,这匹‘灰美洲狮’比不上那匹真正的‘美洲狮’。”

这时,一匹拉着一辆装满了蔬菜的旧货车的灰褐色马四肢僵直地停在了路边,就站在那根贴着“灰美洲狮”海报的电线杆旁边。看到那匹老马站在那儿,跟海报上尽人皆知的灰色烈马形成鲜明对比,那个坐在大厅里的人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手指着那匹马所在的方向,说道:“那肯定就是那匹老‘美洲狮’,克林特。至少,它的皮色是一样的。”

那个叫克林特的人听到这个笑话也咧开嘴笑了,朝那匹老马看了过去,越看笑容越淡,很快脸上的笑容就全消失了,他注意到了那匹马的境况——接下来他看到了那匹马背上的马鞍印子,说道:“你还 别说,那匹老马可能以前也一样难骑——但看它现在这样子,那段时日肯定已经过去了。”

“是的,”另外那个人附和道,“那匹马居然能忍受这样的折磨,真是不可思议。我真想不明白,那个在竞技场上绕着转的动物保护协会的人怎么就没看到这样的情景呢?不知道那匹马的主人是谁,我很乐意帮着把那家伙吊死。”

两个人的谈话中断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个长着胡子的人从宾馆里出来,拿着个空篮子,爬上了老迈的灰褐色马拉着的货车,又扯缰绳又挥鞭子,催着那匹马快步走起来。

克林特看到鞭子抽在那匹老马的身上,就想站起来,但另外那人拽住了他的胳膊:“别紧张,老伙计,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应该会在这个极端分子做得太过分前把他的脖子按住的。”

克林特又坐了下去,内心怒火中烧。虽然谈话仍在继续,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为了转移话题,他的朋友问道:“听说摇R牧场会在明年卖掉,这是为什么啊?”

克林特转过身,笑了起来,道:“我想这是因为老汤姆感觉是时候结束了。他还 有很多小牧场把他忙得团团转,而且那个牧场也不比以前,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但是摇R牧场卖掉以后你准备干什么呢?过去几年来你好几次离开摇R牧场,可是你总还 会回到那,就像其他地方你都待不下去似的。”

“我已经打算好了,”克林特慢慢对这个新话题上起心来,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那个我刚到摇R牧场干活时驯牧牛马的地方么?我从老汤姆·贾维斯 手上把它买下来了——是我求他卖给我的,附带周围方圆四百英亩的原野。只要我把这一车牛送到北方,我就有足够的钱付清买牧场欠的钱,还 能剩下很多,我会买几头牛来养。”

克林特心里时常会想起属于他的位于北方牧牛场中心的那一小块地方,似乎看到他自己的牛在牧场上吃草,滑溜的身上印有属于他的标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而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再过几天,他就会动身返回北方,定居在那儿,再也不离开了。

竞技赛的最后一天晚上,克林特就要带着他买来的一车牛返回北方。那天傍晚,他和他的朋友坐在宾馆大厅里聊天,依依惜别,而外面那匹老迈的灰褐色马又出现在了电线杆旁。

这次克林特很快看到了它,不知为何,他们的谈话慢慢停了下来。那匹老马的身影似乎诉说着它历尽的沧桑,它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如果现在能好好呵护它,那曾经的一切也许还 能再回来,甚至更胜以往。

就在沉思的那会儿,克林特感到有某种模糊的东西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浮了上来,当他的眼睛不停扫过那匹怒容满面、瘦骨嶙峋的马时,那份记忆越来越清晰。

那个卖蔬菜的人坐上马车,习惯性地握住了鞭子准备抽打那匹马时,克林特站了起来。他的朋友不想让他冲出去,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开玩笑似的问道:“那匹叫斯 摩奇的马怎么样了?就是那匹以前……”

但这个问题只能留待他自己去思考了,因为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早已离开了座位。砰的一声,宾馆的大门被带上了,克林特走过大厅窗户,才一转眼,他已经出现在了马车上,一把揪住那个呆若木鸡的蔬菜贩子的胡子,把他从马车上拖到了地上。

警察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响了很长时间,话筒几乎都震得快掉下来。有人懒洋洋地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卡萨格兰德旁边有人正用马鞭伤人。请快点来!一定要快!”

警察局长出现在了现场,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来就四处寻找引发这场争执的罪魁祸首,表现得很老到。他很懂马,当他注意到那匹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马身上有鞭子抽打的痕迹时,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那个打人的牛仔一边。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听着,牛仔,”他最后开口说道,“可别下手太狠了,你知道要真出了什么事,不管是白人还 是黑人,我们都一样要登记在案的,我可不想满大街地去查这个人是谁。”

克林特转过身来,打量了警察局长一眼,然后走到那蔬菜贩子跟前,把鞭子举到他头顶上掰断了,拍了拍手,走过去把那匹老马从货车上解了下来。

那天傍晚的时间全都用来调查了。克林特和警察局长找到了那个做鸡饲料生意的人,从他那儿得知了蔬菜贩子的为人还 有他对待马的恶劣行径,这些证据足够让他在大牢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我很高兴逮到了这个坏蛋。”警察局长对克林特说。他们正前往马房了解情况。

在马房,克林特知道了很多有关那匹灰褐色马的情况。马房老板接着讲起了他所知道的关于那匹马的所有情况。那匹马以前叫“美洲狮”,是最出色、性子最烈的竞技马。

克林特听到这些颇有点自豪,他也听说过“美洲狮”的大名以及它惊人的腾跳能力。他心想:“斯 摩奇做事真的从不会半途而废,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但禁不住纳闷它怎么会变成那样的一匹烈马,问那个马房老板,但他也说不上来,他还 是头一次听说那匹马以前不是这样的。

马房老板想了想,才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有几个牛仔在沙漠里发现了它,当时它跟一群野马在一起,背上驮着一个马鞍。因为没有人来认领,而它又只会狂跳,性子烈得根本难以驾驭,所以就被卖去当竞技马了,一当就是好多年。我说的是真的。”那个老板摇了摇头接着说,“它那样的竞技马还 真没见过。”

警察局长说道:“嗯,这倒是另外一条线索,不过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那天晚上,装满了牛的车厢勾住了火车头,火车按原计划冒着蒸汽朝北方开去。最后一节车厢里有个地方专门隔了开来,那里放着一捆优质干草,一桶水,还 有一匹老迈的灰褐色马。

对于那匹灰褐色老马来说,接下来的那个冬天跟它以往度过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很不一样。冬天的前半段在它的怔忡恍惚间过去了,它似乎陷入了昏睡,没有意识,也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它苍老的心日渐枯萎,只剩下一簇生命的火苗,似乎只要有一丝风吹过,就可能随时熄灭。

克林特把那匹老马单独安置在一个温暖舒适的马厩里,食槽里放满了最好的拔节干草,甚至地上也铺了这样的干草给它当床睡,马厩里还 放了水,很方便就能喝到。此外,克林特还 花许多钱买了壮身药粉,似乎要将斯 摩奇失去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

两个月过去了,斯 摩奇仍未有所起色,但克林特没有就此放弃。如果有用,他会把那匹老马带到屋子里,在炉子边给它安张床。只要那匹老马的眼里能流露出一丝生气,他什么都愿意做。当他把手搁到那匹老马瘦骨嶙峋的脖子上,摸着它皱巴巴的老皮时,心里一个劲地诅咒那些把它害成这个样子的人,希望哪天能有机会把他们打得不成人形。

克林特对斯 摩奇的感情如此之深,深到即使它现在已经变得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他对它仍然痴心不减。虽然它已经毫无价值,但克林特比在它还 是价值四百美元乃至更多的牧牛马斯 摩奇时更精心地照料它。

经过多天的细心照顾和忧心忡忡,克林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宽慰的微笑,因为他注意到那匹老马的毛皮开始变得舒展,不再皱巴巴的,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喂食的干草、谷物、壮身药粉,以及其他东西慢慢起了效,马儿身上开始长肉了。终于有一天,那匹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开始对周遭的一切感兴趣起来。

斯 摩奇身上的肉越长越多,膘也越来越厚,它瘦削的身子开始变得强壮,对周遭事物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又过了一阵,它的视力慢慢恢复,开始留意到周围的一切。就这样,它注意到了不断在它面前走来走去,不时摸摸它、跟它说话的那个人。

自那天以后,那匹马恢复得非常快。冬天在呼啸的冷风中渐渐远去,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这时已经不用再担心斯 摩奇的生命会危在旦夕。日子越来越长,太阳也越来越暖和,有时克林特会把那马牵到外面,放它在阳光下走走,让它的血液循环起来。斯 摩奇有时会在四周溜达上几个小时,然后慢慢走远,但太阳落山的时候,它总会再次出现在马厩门口。

那马溜达的时候,克林特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盯着它,防止发生什么意外。他想,在经历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折磨后,它会不会还 记得它生长的原野,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几英里以外就是它出生的原野,白雪皑皑的群山就是它生长的地方,在它还 是小马驹的时候,它曾经撒开蹄子在那里奔跑嬉戏,而妈妈就在一旁看着它。马厩和棚屋边上的围栏就是它第一次被赶到里面烙上印记的地方,几年以后,还 是在那里,它接受了套马鞍的训练。

但克林特最想知道的是,斯 摩奇还 记不记得他。

他梦想着有天早上当他打开马厩门的时候,会有一声嘶鸣声迎接他。它过去就是这样的。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斯 摩奇看上去已经充满活力,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克林特期待中的嘶鸣声却一直没有听到。

“肯定有人伤透了它的心。”一天,克林特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那匹马,跟往常一样陷入了沉思,说出了这样的话。

最后,春天把冬天赶跑了。白雪皑皑的山脊上开始长满青草,溪流岸边的杨木开始发出新芽。

就是在这样一个春意浓浓的日子里,克林特骑马到原野上巡视,碰上了一群马,马群里有几匹才几天大的小马驹。他知道老马对小马驹往往都会有一份强烈的兴趣和喜爱,他想要是斯 摩奇看到小马驹,一定会很开心,应该能变得更振作,说不定就此记起以前的一切。他跟在马群后面,把它们朝围栏里赶。而那天斯 摩奇正在外面溜达,远远看到马群,抬起了头。它注意到了那些小家伙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马群飞奔过去,加入了它们的队伍。

克林特把它和马群赶进了围栏,跨上马,站在门边看着斯 摩奇回到它熟悉的生活中。它不停地闪躲以避开别的马儿的攻击,在马群中穿来穿去,眼里闪过一抹久违的光芒。

克林特似乎看到斯 摩奇对着那些小马驹微笑了起来。说实话,发现那匹老马居然还 能这么活动自如,兴味十足,着实让他吃惊不小。它的表现就像是一匹才两岁大的马,让克林特看得入迷而微笑。

“去它的那身老皮,我看它完全还 能再活很多年。”他认真地想了想,接着道,“说不定那时它会记起我来。”

他又看了一会儿,直到斯 摩奇跟马群变得熟悉。忽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把斯 摩奇放走。这对它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决定。

克林特打开围栏的大门,让马群跑走了。看到马群冲出去,斯 摩奇似乎有点迟疑,它非常想跟它们做伴,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它的脚步。

这时,有匹马嘶叫了起来,这足以让它做出选择。它迈开大步朝马群奔了过去——有匹小马驹正等着它,要和它玩耍,对它恶作剧。小马驹跟斯 摩奇并肩跑着,不时地朝斯 摩奇的腰部咬上一口,就这样,它们慢慢赶上了马群——斯 摩奇复活了。

克林特坐在马背上,看着马群大步翻过一座山脊,消失在了另一边,斯 摩奇留在他视野中的最后景象是它的背影。他注视着斯 摩奇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不知道它是不是还 会想起我。”

青草一天天向上猛蹿,克林特也没再担心斯 摩奇的情况。他想,如果一匹马不想死,那它肯定就死不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季节,这样一片原野上。

一天清晨,天很亮,但时间还 早,克林特到外面去提水,太阳将门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正当他伸出头去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马的嘶鸣。

克林特听到这声嘶鸣,抬头看到眼前的一切,惊讶得水桶都掉到了地上——

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匹灰褐色的老马,身上油光发亮,眼睛里闪烁着生命与智慧的光芒。

斯 摩奇的心复活了,完完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