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放逐之路
不管目的地多么遥远，
只要你寻找，
它会在你脚下。
——玛戈尔丝的格言
“还 有多远？”玛戈尔丝累得气喘吁吁，把桨放在载满东西的船帮上。
“拐过弯就是。”卡米回头大声答道，“别停下！一停下，船就倒退了！”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一行五人分五条船在小溪里逆流而上，朝日落山行进。
这一天，从日出开始就是让人劳累、伤心的一天，也是让人激动的一天。一大早，玛戈尔丝醒来，从羽绒床上下来，伸手找衣服。她一开始还 没记起今天要干什么，后来当想起来时，差一点儿想重新回到床上，把身子藏在毯子里。难道这是真的吗？或者这是一场噩梦？噩梦？——当然是噩梦，她很乐观地确信这一点。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会跟科莉、卡米和……这样的人搅和在一块儿。
正在此时，传来敲门声。玛戈尔丝开了门，一看是雷迪和巴恩站在台阶上，这时她明白了，这不是噩梦。
“我们来帮你收拾一下。”雷迪生硬地说，满屋子巡视，就是不看玛戈尔丝一眼。
“太谢谢了！”玛戈尔丝声音颤抖着说，“其实你们不必……”
“我知道。克兰博也这么说。他说：‘雷迪，你不要跟他们一伙儿搅和，什么橘红色门哪，剑哪什么的，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离他们远点儿。’我说：‘克兰博，你胡说八道。你们不是想让他们快点儿离开吗？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他们快点儿收拾。’克兰博胆小怕事。尽管如此，他也觉得帮助你收拾是对的。”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着，从一堆物品移到另一堆物品上。“老天爷，你有多少东西？你打算全带走吗？”
“不，不是的。”玛戈尔丝说，“等我们走后剩下的东西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
“哎，这就对了，是聪明之举。”雷迪迅速地连连点头，“动手吧，巴恩，别老站着。我们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玛戈尔丝退身让他们过去，然后坐在明吉为她修好的凳子上。唉，她要失去它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让他们俩弄去吧，他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但是，当雷迪干劲儿十足地收拾第一堆杂物时，她被灰尘呛得咳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收拾这些东西。刚开始时，尽管玛戈尔丝已拿定主意，雷迪和巴恩他们可以随意处置她的宝贝东西，但是在如何处理光灿灿的宝石时却发生了意见分歧。“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雷迪问道。“它们非常美。”玛戈尔丝说，“都能放射出光芒。此外，我听说这些东西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在如何处置有魔力的水晶石时也发生了分歧。雷迪说：“根本就没有‘魔力’这一说。”“你怎么这么肯定？”玛戈尔丝争辩说。到最后，玛戈尔丝让步了。她一言不发，听任雷迪和巴恩没轻没重地任意处置她的宝物，甚至狠心地扔掉。尽管如此，要带走的东西仍堆起了一大堆。因此，他们准备重新再挑一遍。正在此时，卡米来了，答应等他第五天回来时，带上四条船，把现有的东西都带走。船是经嫡系帮投票决定借给这些流亡者使用的。
当这些满载而去的船只离开时，没有什么欢送人群。不过免不了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什么事来到码头上。面包师卢福偶然发现，烤出的一大炉面包村民们用不完，于是就装出一大筐塞到科莉的手中。丁格尔发现自己的面粉太多了些，于是就送给他们一大袋子，免得放在家里生虫子。雷迪送来不少新鲜奶油和鱼肉馅饼，作为对玛戈尔丝给她的那些东西的回报。斯 皮尔在明吉的船上偷偷塞上一捆蜡烛，他给的这份礼物没有任何理由。当卡米领头，五条小船离开码头时，大多数村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嫡系帮这族离得更远。
当船队拐弯时，玛戈尔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码头上已经空无人影，只有雷迪还 站在那里，举着胳膊在向他们告别。拐过了弯，村庄就看不见了。过了不多一会儿，卡米的船已经进入了小溪的浅水区。
五个人都很累，时间紧迫，都顾不上说话。由于船上装的东西太多，连卡米这样摇惯了船的人也累得气喘吁吁，顾不上说他脑子里的那一大堆打油诗了。一连好几个钟头，他们就这样逆流而上，一个劲儿地划呀划呀，孤孤单单地划着。岸边柳丝倒垂，在风中摇曳，只听到划船时桨拨起的哗哗水声和偶而听到好奇的鲑鱼“哗”地一声从水中跃起。树上的小鸟啾啾鸣叫，时而惊动岸上的小动物，它们吓得落荒而逃。有那么一回，玛戈尔丝停止划船，惊恐地看着扑面而来的、陌生的莽莽荒野，身陷其中，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苍凉 。自己为什么要乘小舟来到这里，撇下舒适的家，离开熟悉的鹅卵石广场上的脚步声，离开忙忙碌碌的市场，离开……
“小心！”在她后面的船上，科莉提醒她，“我们要相撞了！”
玛戈尔丝抓紧桨，插入水中，用力划起来。“做过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严肃地告诫自己，“鼻子既然已经伸到前面，脸自然会紧随其后……不迈步子，不会向前……三思而后行，不要后退……”然而目前的问题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除了卡米之外，别人都不清楚。卡米曾描述过那个地方：在小溪上游的山冈上，有一个石头屋子。可是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一旦背井离乡，何地才是你落脚的地方？
“就要到了！”卡米高兴地喊道，抓紧手中的桨划得更加用力。稍后，他划进一个巨柳掩映之中的天然码头。他跳上岸，把船拴在树干上，回过身来帮助玛戈尔丝上岸。
河岸上青草茸茸，点缀着黄色或蓝色的野花。河岸向上游蜿蜒伸展，直达一个小山冈下。在绿树环抱之中，有一座石屋，屋顶是用柳条编成的。山冈的左侧是小溪，上游弯弯曲曲直伸到日落山的源头。只有林中间隙才能瞥见高山的峰峦。太陽已经下山，天际只有一抹火红、金黄的晚霞。火……玛戈尔丝不由得身上一哆嗦，回望山冈上那小小的石屋。
“怎么样？”卡米问。
“好像……”玛戈尔丝说，“还 满不错嘛！”
没有时间多聊了，科莉·格林的船靠上来了，接着是明吉，最后是瓦尔特伯爵。他们五个人来来回回搬了几十趟，才把船上的东西全搬完。
堆放在石屋里的有铺盖、衣物；有锅碗瓢盆，瓶瓶罐罐。还 有五套盔甲，五套镶嵌珠宝的战袍，五面盾牌和战旗，五把剑。
当明吉看着这些兵器从瓦尔特伯爵的船上搬下来时，他挠着头皮不解地说：“怎么，我们要演戏吗？”
“谁也说不准。”瓦尔特伯爵沉着脸说，然后转身看箱子里的那 些古老的羊皮纸是否完好无损。卡米的石屋是用从山冈北侧山脚下捡来的石头和河泥随意堆起来的，屋子狭窄得连乌龟都难以转 身！不过里面有个壁炉，有烟囱，还 有个陶锅，有存放碗碟的粗制的木架，屋顶是柳枝编成的。卡米自豪地说：“平时根本没问题，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有一点儿漏雨。”从他发现屋里有自来水这种方 便事以后，他就不再修理屋顶。
“这样一来，你就睡在漏雨的一侧，渴的时候你就张开嘴，让自来水流进嘴里。”科莉说，“我可不睡这一边，我要睡在那一边。”
但是，随着流亡者的东西搬进来的越来越多，小石屋越发显得小了。到最后，五个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明吉怔怔地盯着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可我们在哪里睡觉啊？”
“露天里睡！”卡米高兴地说。
“露天？”玛戈尔丝嚷道。“露天！”其他人也重复道。他们都把目光投向卡米，似乎他曾说过他们在小溪上游有床可供安睡。
“是露天！”卡米坚定地说。
“夜 色美好，为什么不可以呢？动物都在露天里睡，不是吗？当卡麦基初来乍到的时候，恐怕也是睡在露天。”瓦尔特伯爵若有所思地说。
“在咱们盖起新房前，只好星空做被大地当床。”明吉很有信心地说。“你们别以为我喜欢这主意，我估计在一开始恐怕会有许多新主意、新思想我们不喜欢。我们要谨慎小心。该做的事就得做，遇事别退缩。”
他们在树底下铺开行李，打开被子、毯子，在暮色苍茫中盘腿坐在草地上，吃乡亲们送的好吃的。小溪的潺潺流水声隐约在耳边回响，树枝在头顶上迎风摇摆。
“味道不错。”玛戈尔丝说。
“嗯。”他们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大声咀嚼，打着饱嗝。
“品尝！”科莉突然叫了一声。
“什么？！”
“品尝。”科莉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在夜 色里划了一个大弧。“我刚刚想出一个新词，就是我们正在做的——品尝。我们到处采集我们能吃的东西，然后就品尝。”
卡米的嘴里塞得满满的，摇头晃脑地说：“嗯，不错，好。”他使劲儿嚼着，刚咽下去，又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
欣赏着那绿色山冈，
领略绿色空气清凉 。
聆听那潺潺溪水声，
昆虫在我脖颈抓痒。
品尝那青草的芳香，
全身淋浴金色陽光。
看彩蝶在花间飞舞，
蚂蚁也把黄油分享！
第一颗星在夜 空中闪烁的时候，这五个流亡者已经在树下钻入被中，听着夜 空中传来荒野中的各种声音——各种动物的叫声和自然声响。在日出山上，明月如盘，穿过白云，悠悠飘向西天。
“晚安，做个好梦。”玛戈尔丝睡意朦胧地说。
“各位都做个好梦……”
“晚安……”
“晚安……”
“祝各位美梦相伴。”
“奇怪呀，”科莉·格林说，“我还 真不记得从前认真地看过星星，看上去真让人惬意。”
“嗯……”
夜 里不知什么时候，玛戈尔丝醒了，惊愕莫名。这是在什么地方？不在自己家舒适的小床上睡，跑到这里干什么？后来看到头顶上月挂中天，她想起来了。她头枕一只胳膊肘，看看四周的其他人。他们都安静地进入了梦乡。一股恐惧的情绪袭上心头……她翻过身去，看看西边模模糊糊地仿佛近在眼前的日落山。山上烟雾缭绕，却看不到有火光。“他们已经走了。”她睡意朦胧地想，“蘑菇人——不论是什么人，已经放弃了，离开了。”
玛戈尔丝打了个哈欠，在温暖的被窝儿里躺舒展了，终于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