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严阵以待
煮熟的蘑菇，
才是好蘑菇。
——玛戈尔丝的格言
一天下来，他们既疲劳又吃了惊吓，虽然还 能耍嘴皮子，却想不出挡住入侵者的妙计。
科莉·格林说：“现在看来，他们兴许是些野兽。可是，弄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咱们怎么对付他们呢？”
“野兽才不会在山顶上生火呢。不过，你后一句话还 有点儿道理。”说完，瓦尔特伯爵便陷入沉思之中，不再理会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夜 幕降临，他们轮流在小山顶上放哨。每个放哨的人都煮一壶茶，给下一个人提神。然而一夜 过去，平安无事。只是卡米和一只猫头鹰起了点儿小冲突：猫头鹰紧盯着卡米，想吓唬他；卡米就对它大声呵斥，反而将它吓跑了。玛戈尔丝站最后一班岗。此时天已拂晓，月儿西沉。为了打起精神，她将碗、匙和佐料搬到草地上，搅了些面糊，准备做一个蜂蜜蛋糕当早点。
当第一缕陽光照耀山谷时，明吉嘟囔着坐了起来。他睡意蒙胧地四下看看，见大家还 睡着，不禁得意地露出笑脸。见玛戈尔丝正盯着他，明吉又赶紧收起笑容，尴尬地皱皱眉头。
“早上好啊！”他粗声粗气地说，“没出什么事吧？”
玛戈尔丝把碗举起来给他看：“没事儿，只是我做了个蛋糕。”
“太棒了！”他转身向几乎被树木遮蔽的山上望去，说：“你夜 里害怕了吧？”
“没……没有。”玛戈尔丝说，“其实，是有点儿怕。”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要洗澡去了。”他大步向小溪跑去。
大伙早餐美美地吃了一顿蜂蜜蛋糕，也没忘记把剑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然后，流亡者们举行了备战会。卡米和科莉·格林提出去村里报信，玛戈尔丝和明吉拿不定主意。而瓦尔特伯爵则将睡觉时都不离手的檫木拐杖重重地摔到地上，厉声说：“事实呢？我们得拿得出实实在在的事实给他们听。而现在我们对自己面临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我们仅仅猜测秃头帮或蘑菇人又卷土重来了。我们没有证据。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而且，要是这些家伙每次都被剑吓退的话，我们又怎能亲眼看到他们呢？”
“看不到也罢！”科莉·格林咕哝了一句。
瓦尔特伯爵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听听我的计划：我一个人下山，藏在上次我们采野菜的那山崖上，静候蘑菇人出现。虽然我们没有看到他们从山里过来的事实，但是可以推测出他们是从山里来的。等我看到他们的模样，掌握了他们的人数，了解了他们的武器，我就回来报告。假如我们对付不了他们，就回去搬救兵。”说完，他抱着手臂坐下了。
科莉·格林立刻反对：“要是你被捉住了可怎么好？那太危险了！”
“我不一定会落到他们手里。即便如此，我也能在岩石上写下它们的模样。只有如此了。”
“说得对，”明吉插嘴道，“但是该由我只身前往。如果打起仗来，全靠运筹帷幄，没了他可不行。”
“你们两个都留下。”卡米说，“让我去。我很懒，常常在田野间走上几个小时，无所事事。我在路上还 可以编编打油诗来消磨时光。再说，我对这里的道路也比你们熟悉。即使我被抓住了，损失也不大。”说到这里，他跳起来拍了拍头上的尖顶帽，“就这么着了。”
“坐下！”明吉吼道，“还 没说定呢！”
于是他们又聚在树下，没完没了地商讨谁该去侦察，其余的人又该如何行动。科莉·格林沉不住气了。她说太陽都老高了，蘑菇人大概不会等他们打定主意再动手吧。
“好吧，”瓦尔特伯爵说，“我们让玛戈尔丝作决定吧，她的脑子比我们都好使。请吧，玛戈尔丝。”
“我？”她打量着身边的流亡者们，他们都在对她点头，表示同意瓦尔特伯爵的话。“天哪，我也不知道……”她刚开口便打住了话头儿，因为她发现，在听众人争论时，她的大脑已经把一切都分析清楚了。
“好吧，”她说，“我们各尽所长。瓦尔特伯爵打仗有一套，这个任务就交给他了。卡米伶牙利齿，必要的时候，派他到草鞋村求援。我和科莉·格林负责做饭，让村里来的人吃得饱饱的。我还 可以帮忙收拾盔甲。”她停顿了片刻，凝视着明吉。“那么，明吉到山 崖那儿去吧。无论如何他都能保持头脑清醒。如果他被抓住了，他也会有办法保护自己，一直到……一直到……反正让明吉自个儿进山吧。”
明吉试图严肃些，可嘴角不听话，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瓦尔特伯爵用力点点头：“说得好，明吉你去吧。还 记得从这儿到山上途中那块高地吗？我们就在那里守望。我们把剑带上，万一明吉出了事，我们可以就近去援助他。大家同意吗？”
“同意！”他们严肃地齐声回答。
他们相互注视了片刻，卡米一跃而起，喊道：“奋起战斗，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要出发，科莉·格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打了个响指，跑到卡米的石屋中。出来时，她拿着件颜色像被太陽晒暖的沙子色的旧斗篷，并把它塞给明吉。“一到岩石那儿就把它披上。你的绿斗篷太显眼了。瞧，这件斗篷还 有个兜帽，可以把头也盖上。这样你看上去就像块石头。”
“他们别踩到我身上才好。”明吉嘟囔着披上斗篷，“谢了。”
他们沿小溪前进，来到那块高地。这地方和他们的住处一样，是个小山冈。众人小心翼翼地握着黑剑爬到了山冈上。明吉对他们挥挥手，便又独自往溪流上游走去。
当初在村里，明吉便习惯于一个人独处。但这次却非同寻常，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心情却怡然自得。他沿着小溪匆匆前行，也没忘记，察看四下的动静。在树木茂盛的地方，他觉得十分安全。但树木渐渐稀疏，地面也布满了岩石，明吉觉得自己很引人注目。大山就在他眼前耸立。他匆匆赶路时，山上是否有蘑菇人正在偷窥？明吉从一棵树迅速跑向下一棵，一直到他们两天前采集野菜的那块巨型山岩旁。再往前走就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了。
明吉往岩石上爬去。除了瀑布的哗哗声，四周静悄悄的。岩石上可以踏脚的地方不多，还 有些滑。突然，明吉腰带上系的干粮差一点儿掉下去，他赶忙一把抓住它，只剩下一只手在岩石上攀援着。他终于爬到了崖顶。这里很平坦，他一下躺倒在地，大口喘气。然后他起身来到岩石上凹陷的地方。在这里，他稍一抬头便可以观察山坡上的动静；而谁要想发现他，就非得到最高的矿坑口不可。烈日炎炎，他将沙子色的斗篷盖好，尽可能舒适地躺下，静静地观察四周。
其他流亡者带剑守望的那座山冈似乎离明吉很远。但伸长脖子，他就能看到树丛中露出来的山冈顶部。他甚至觉得还 看到了四个小小的身影呢。可这也许只是看花了眼吧。他回过头来继续监视矿井入口处。
太陽越升越高，明吉感到燥热。他躲在沙子色斗篷下面脱下了绿斗篷，将它垫在身体下面。他取出玛戈尔丝给他带的铜壶，喝了口凉 茶。一想到再过几个小时，茶水就会被晒得滚烫，他有几分高兴。
“要是这样的话，我自己也会被晒熟的。”他自言自语道，“我身上的肉吃上去可能还 挺嫩。”他咯咯笑起来。
这个早晨过得真慢，比在陽光明媚的清晨爬上河岸的乌龟速度还 要慢。明吉打了个哈欠，又烦躁地挪动着身体。为了凉 快一点儿，他一会儿向上呼气，一会儿向下呼气；还 用手在脸前又是扇风，又是抹额头；还 忍不住哈欠连连。他凝神倾听瀑布的水流声，想象着自己站在瀑布下边。不过，这个念头使他更加口渴。于是，他又啜了一口茶。这时，一只蚊子发现了他，在他耳边嗡嗡叫个不停。
明吉低声喝道：“滚开！”又对这恼人的小东西猛击一掌。自己的耳朵被拍得火辣辣地疼，可蚊子轻快地哼着歌躲开，又去叮他的鼻尖儿了。
明吉渐渐觉得所谓剑放光芒这些事，只不过出自他们的想象，都是子虚乌有。正在这时，山坡上有了情况：就在前几天这几位流亡者还 进入、察看过的废弃矿坑的入口处，闪出了一个身影。
明吉屏神静气，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准备捕捉飞虫的青蛙。
那个家伙溜出隧道，冲着太陽眨巴着眼睛。他挥挥手，又出来两个人，然后又是两个。明吉紧盯着他们，手指不知不觉地紧抓身下的岩石。这帮家伙比迷尼宾人至少高出一头，穿着浅棕色的紧身衣。他们圆圆的肚子鼓了出来，活像趾高气扬的癞蛤蟆。他们的头光秃秃的，几乎完全没有头发。大概因为长期过着穴居的生活，他们的头皮和衣服一样，正像蘑菇的颜色。他们长着大耳朵，比明吉的要大上一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根长棍子，上面还 居心险恶地装了一个金属尖头儿。瓦尔特伯爵说过，这玩意儿是长矛。
看着这帮可恶的家伙，明吉不禁闭上眼睛，打了个寒战。这一定是蘑菇人了，绝对没错。明吉再睁大眼睛时，发现蘑菇人的数目又增加了一倍，更多的人还 不断地从矿坑口走出来。数到了五十，可还 有人继续悄无声息地从矿坑口涌出来，出现在山坡上。明吉观察得差不多了，决定尽快赶回山冈送情报。但他得先写下留言。因为已有了约定，防备万一被捉住。那截红蜡笔在他手中都发软了。他草草地在岩石上写下片言只语，扼要地描述所见到的情景。最后他朝蘑菇人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加上了一句：“现有大约二百个蘑菇人，人数还 在增多。”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向岩石下方挪动。但他立刻惊恐地停了下来。因为他刚一动弹，就见蘑菇人全都抬起了秃头，从矿井口往外涌出的人流也停顿了。二百多个秃头帮立定不动，竖着耳朵倾听。
明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再抬起头来观望。蘑菇人又不断从矿井口走出来。但此时他们分散在山坡上，双手端着长矛，脑袋转来转去，听着四下里的动静，一刻也不懈怠。
明吉愁得眉头紧皱。如果他在崖上移动而蘑菇人能听到，是不可思议的。他离蘑菇人非常远，还 有瀑布的水流声作掩护。可是方才他一动弹，蘑菇人便警觉起来。看着他们丑陋的身体晃来晃去，明吉又有了新的发现：蘑菇人在探察所有的废弃矿坑。但他们不像常人那样往洞里瞧，而是将大耳朵冲着矿坑口倾听。明吉悄悄将蜡笔从口袋中摸出来，又在留言上加了几行。他不无得意地想，好在自己用的是蜡笔，写字的声音蘑菇人听不到。要用碳笔可就糟了。接着他一点儿一点儿向后挪动。明吉觉得每当自己一动，有些蘑菇人便露出警觉的样子，但大部分人还 是继续四下察看。这会儿他们的人数有三百多了。明吉终于十分小心地挪到了山崖边上，伸出一只腿来寻找一个落脚处。只要他能下到地上，有这块山崖隔在他与蘑菇人之间，明吉便自信不会被捉住。这些长着鼓鼓的大肚皮的家伙生来便跑不快。
要不是碰到了意想不到的倒霉事，明吉肯定能成功。可是，他的右脚踏上一条石缝，身子刚刚向下移动时，出汗的双手却从岩石上滑脱了。他拼命抓住一块突出的地方，总算没有摔下去。可是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就跟鱼儿跃出水面捕捉飞虫时发出的声音差不多。立刻，三百个蘑菇人便齐声叫喊，并甩开双腿大步向他这里走来。他们手举长矛，准备作战。要是跑起来，明吉腿脚比蘑菇人利索，可他却没办法躲过长矛。于是他试图再爬上岩石。幸运的话，蘑菇人会冲过去而发现不了他。但是他的脚却卡进了岩石缝中！他又抽又拉，想蹭掉草鞋，但是无济于事，他被牢牢地卡住，动弹不得。
百般无奈，明吉靠在岩石上，眼看着蘑菇人把岩石团团围住。他用手中的蜡笔留下最后两个字：“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