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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下第一场雪的那一天,摩茜下床了。朱迪丝冒险走到水井那边,然后又回到屋里,她的面颊红扑扑的,斗篷和她黑色的鬈发上都挂着羽毛般的雪花。

“下雪了!”她宣布。

“下雪了!”摩茜挣扎着用一个胳膊肘撑着欠起身子,用热切的声音说。“来吧,让我摸摸它,朱迪丝!”朱迪丝走到床边,伸出衣袖。洁白的雪花在摩茜虔诚的指尖下,很快融化消失了。

“我一定要去看看!”摩茜坚持着,“就一小会儿,妈妈。我不能错过第一场雪。”

一家人认真准备了一番,像是准备一次长途旅行似的。两双针织的毛袜,把她的脚与冰凉 的踏板隔开,那条蓝色的披肩严严实实地包住她的耳朵,一条厚厚的棉被把她从头到脚裹起来。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行进队列,雷切尔和朱迪丝在两边扶着病人的臂肘,基德跟在后面,从铺着沙子的地面上托起棉被垂下的一端。他们非常缓慢地穿过房间,走到前窗旁,摩茜无力地在一把椅子里坐下来,把下巴放在窗框上。

外面,灰色的下午点缀着飘舞的白色雪花。路上的车辙里,已经聚集了薄薄的白色粉末。雪片轻柔地落下,消失在大堆的黄色落叶中,或像淡淡的炊烟一样旋转着。

“我爱第一场雪,胜过爱世界上任何东西,”摩茜叹息着,眼睛里闪耀着崇敬的目光。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朱迪丝很实际地说,“那意味着你在春天前无法出门了。”

“我知道。但它是这么的美。它让家里显得这么温暖和安全。想想看,基德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雪!到门口去吧,基德,替我摸一下雪。”

基德听话地走到门口,来到室外。白色的雪花在她眼前迷茫一片;雪花像是微小的花瓣轻抚她的面颊,贴上她的睫毛。一时间,她心潮澎湃,似乎体验到摩茜的兴奋。接着,寒冷的湿气浸透了她脚上薄薄的拖鞋,她打了一个寒颤。

我不能确定我喜欢它,她想。在某个方面它是奇特和可爱的,但是它让一切都变得这么阴暗,而且不知为什么让我感到与世隔绝。而在这道无边无际的白色屏障以外,某个遥远的地方,绿叶和鲜花正在明亮、温暖的阳光下成长。她会再次看到那些景象吗?

第二天早上,她那阴暗的恐惧在突如其来的惊异中一扫而空。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伸展着一个令人屏吸的银光闪耀的世界,由使人目眩的白色珊瑚雕琢而成,虚幻而又沉寂。所有熟悉的景物都改变了。没有一丝生命或运动的迹象。似乎她是世上惟一目睹这种景象的人,这样的纯洁和完美。

接着,当她继续观看时,一个活物大胆地闯入这片未被触动的荒原。四头牛正在奋力穿过被白色的雕刻地毯封盖住的大街,雪没过了它们的肚子,后面拖着一个沉重的犁。巨大的雪浪从巨大的犁板中滚滚而下。“他们在清路,”朱迪丝解释说。“现在我们能够去参加训诫了。”

那天晚上,威廉来拜访了,这是基德被捕后的第一次。他解释说,考虑到家里有病人,他一直出门在外。他彬彬有礼地询问摩茜的健康情况,她在床上靠着几个羽毛枕头坐着,朝他微笑。雷切尔慌里慌张地为他拖过一把椅子。基德坐在对面的炉旁,专心地纺纱。她已经接过摩茜的亚麻纺车,并且慢慢掌握了这门艺术,可以纺出精美均匀的麻线了。这需要集中精力和稳稳的手。这会儿,当她抬起双眼,露出严肃而冷淡的目光时,纺车的嗡嗡声几乎没有减弱。威廉的目光躲闪着转向跳动的火苗。多亏朱迪丝使谈话进行下去。她对自己身不由己未能参加礼拜和训诫日,表示出强烈的怨恨。现在,她一定要知道所发生的每件事情,她的哪些朋友病好出门了,什么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滑雪。

“我希望约翰早点儿回来,”她叹了一口气,“感恩·皮博迪的婚礼是在十二月,如果他不回来参加我会受不了的。”

“镇上说,自从那只分队停在哈德利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印第安人在鹿田那边进行了新的袭击。”

朱迪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凝视着威廉。摩茜把头靠在枕头上,阖上眼睛。雷切尔姨妈惊恐地一下子站起来。

“你这样散布谣言,让我很吃惊,威廉,”她责备他。“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摩茜该睡觉了。她看上去苍白得像一只山羊。”她踟蹰了一下,“基德,如果你愿意,你和威廉可以在会客室里把火生起来。”

基德继续低着头纺纱。“那需要一大堆木柴哪,而且到半夜才能让屋子热起来,”她议论着。威廉听懂了这个暗示,穿上了他那厚重的海狸皮上衣,戴上帽子。基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但是雷切尔意味深长地用臂肘推她,并递给她一根蜡烛,于是她勉强地把她的追求者送到门口。

在过道里,威廉似乎并不匆忙。他逗留的时间太久,以至基德被迫把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挡住从厨房吹来的寒流。

“我很想你,基德,”威廉终于说,“我必须回来。”

基德一言不发。

“你看见我似乎不大高兴。”

一个姑娘怎么能够说得出她曾经极度渴望见到他呢?此外,在威廉的心里,还 装着其它的东西。

“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有什么地方不认同你,基德,”他很不自然地说。“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好意。他们都说你在过去的这几个星期,你的姨妈帮了多大的忙。你会发现,在你回来以后,我向你保证,基德,每个人都愿意既往不咎,让你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

基德低头看着威廉那只巨大的靴子的尖头。“你说一个新的开始是什么意思?”她安静地问。

“我的意思是一切都过去了。寡妇杜波尔走了,也没有必要常常去看格拉夫家的孩子了。你不同意吗,基德,从今往后对人多加一点儿小心,这是明智的?”

“我的意思并不是反对慈善,”他看到她张开嘴要表示异议,又继续说。“我们应该关心穷人。但是你做得过了头,基德。”

“但是那不是慈善!”基德冲动地说。“汉娜和普罗丹丝——她们是我的朋友!”

“我正是那个意思。人以群分。我们这种地位的人,会为人们树立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体面的。”

“而我应该背叛我的朋友,来树立一个榜样吗?”基德的双眼闪闪发光。

“噢,基德,”威廉可怜巴巴地恳求,“我今晚并不想和你争吵。但是请你尽量站在我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一个男人如果永远不知道他的妻子还 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会感到不安的。”

“如果一个妻子永远不知道她是否能够依赖自己的丈夫,她也会感到不安的,”基德直言不讳地回答。威廉有风度地脸红了,但是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如果在一个月前,基德会发火的。但是突然之间,她意识到威廉并不能真的让她生气。她已经有了很长的时间来思考,无论是在河岸的那天夜里,还 是在警官小屋度过的那个漫长的夜晚。她从来没有明确地做出任何决定,但是突然间,一个确定不疑的决定出现在眼前。

“这是没用的,威廉,”她现在开口说,“你和我会一辈子感到不安的。我们会永远希望对方是与众不同的,而在事情并非如此时,又会永远感到失望。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永远无法在意那些在你眼中似乎那么重要的事情。”

“难道那房子对你不重要吗?”他慢慢地问。

“从某个方面说是重要的,”她承认,“我想要住在一个很好的房子里。但是如果那意味着我必须成为一个榜样,意味着我不能选择自己的朋友,我宁可不要。”

威廉也同样进行着某种思考。他似乎并不惊讶,仅仅是深感遗憾。

“或许你是对的,基德,”他做出让步,“我今年一直在希望你会忘掉你那些奇怪的方式,学会适应这里。假如我认为你会努力——”

她摇摇头。

“那么我不要再来了吗?”

“这是没用的,威廉,”她重复说道。

他在门口转过身来,看着基德,露出困惑和不快的神色。他的目光中,再次闪烁着她第一次早上在教堂外面看到她的那种神情。在那个瞬间,基德知道她只需要说一个字,或伸出手来就能挽回。但是她没有说话,威廉开门离去了。

现在,家里很少再有客人来,让炉边的那些漫长的晚上变得好过一些。一连几个小时,房间里惟一听到的是纺车的嗖嗖声,和织布机的嘣嘣声。除了在安息日上午和训诫日上正式的鞠躬外,基德始终没有再见到威廉,直到感恩·皮博迪举行婚礼的那天。

感恩的婚礼是维莎菲尔德自那次瘟疫后举行的第一个庆祝活动。年轻人、老人和孩子们坐着雪橇,穿着雪鞋,穿过齐腰深的积雪,聚集在皮博迪家宽敞的房子里,终于摆脱了劳动和过去几个星期的焦虑,和这对儿幸福的新人一起欢庆。丰盛的宴席会成为今后几个星期的话题。有苹果、肉馅和干浆果馅饼,带枫糖霜的小姜饼,水果和核桃蜜饯,一罐罐的甜苹果酒,还 有男人们喝的大杯热气腾腾的饮料酒。

“七种不同的蛋糕,”朱迪丝偷偷地数着,“我自己的婚礼上,这么好的东西连一半都不可能有啊。”

基德几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她正在想自己上次在巴巴多斯 参加的婚礼,那仅仅是在一年前吧?她可以闭上眼睛,看到缎子覆盖的长桌子,上面摆放着金盘银盘。宴会持续了四个小时。金色穗带和珠宝上,闪耀着水晶吊灯的光芒。深邃的窗子已经打开,对着流线型的整齐的花园,海风送来阵阵花香。

一种几乎无法忍受的孤独感包围着基德,使她脱离了欢乐的人群。她心中感到一种她难以理解的不安。是什么东西让她片刻不停地渴望回去?是那个遥远的优雅和美丽的记忆,或者仅仅是感恩目光中的那种神情?仿佛她光彩照人地站在那里,穿着玫瑰色的结婚礼服,配着光泽的丝带,听客人们为她的未来祝酒。

基德和朱迪丝一起靠墙站着,都沉浸自己的心事里,而不能加入到人们的欢庆之中。在房间的另一边,威廉严肃地注视着她们,但是没有任何举动。

当新娘和新郎坐着雪橇,前往等待着他们的温暖舒适的新房子时,客人们回到一桌桌美味佳肴旁。角落里两把小提琴拉出欢快的曲调,几个较为大胆的年轻人开始跳舞。带着一冷风,没有人注意到两位迟到的客人出现在门口,接着,一个女人突然尖叫着抱住了一个浑身是雪的人。音乐随即戛然而止,人们止住了笑声,每个人都聚集在新来的两个人周围。

他们是维莎菲尔德的两个男人,刚刚同那支民兵分队一起从麻萨诸塞回来。他们带来的故事让这个欢乐的晚上结束在阴沉的气氛中。这支二十人的分队,只有八个人回到了哈特福德。他们刚走到哈德利以南,还 没有到达鹿田时,就遭到印第安人的伏击;这些印第安人使用弓箭和法国步枪,凶猛地向他们进攻。四个人当即被杀,另外两个受伤后死在营房里。其余的人被包围,做了俘虏。一连几天,那些幸存者试图追上印第安人,直到一场大雪使追击无法继续下去。他们找到了一个俘虏的尸体,已经被剥去头皮,躺在小路上,这时他们已经不抱希望,知道在这种天气里,任何俘虏都难逃一死。他们返回原路,又穿上雪鞋出发,刚走到哈德利,就再次遇到暴风雪。

冷静下来的客人紧紧地聚拢在一起,都在等待一个答案。没有,维莎菲尔德的人没有一个被杀,但是,其中一个俘虏是那个跟着大夫学习的年轻人,约翰·霍尔布鲁克。

在解脱和恐惧交集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朱迪丝微弱的哭泣声,或看到她摇摇晃晃地倒下。基德和雷切尔冲向前去,然而却是威廉抢先扶住她,并温柔地把她带到炉边坐下,随后,还 是威廉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他的雪橇,送她回家。

在后来的几周里,基德看着朱迪丝,开始理解那个曾经是雷切尔姨妈的灰色影子的人,怎么会一度成为一支大军的宠儿。他的离去绝望擦去了朱迪丝脸上的光彩,将她可爱的容貌变成一个静止的面具。基德为她痛心。但是,对摩茜的怜悯更令她心如刀绞,摩茜的悲哀甚至无法用眼泪和语言来释放。摩茜贫乏的力量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吗?雷切尔担心她的女儿不能康复,在火上张罗着调制各种有营养的汤,而摩茜则听话地努力把汤喝下去。但是,悲伤似乎在摩茜瘦瘦的脸上,蚀刻出一种它从未拥有过的美。在清澈的灰眼睛后面,那闪耀的光芒依旧燃烧不息。

我应该告诉摩茜吗?基德揣摩着。毫无疑问,基德现在有权知道约翰爱她。但是望着摩茜的宁静,她找到了新的耐心,来抵抗自己的冲动。摩茜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圣诞节过去了,人们并没有欢庆。在这个清教徒城镇是没有节日的,没有宴席,没有礼物。这一天过得像平时一样,从早到晚的工作,而基德一言不发,为自己在这个阴沉的家里竟然想到一个欢乐的英格兰圣诞节而感到羞愧。

一月荏苒而过,然后是二月。这是大部分镇上的人记忆中最严酷的一个冬天。老人摇着头,追述着他们儿时的暴风雪,然而基德却不可能想象出任何东西,比她经历的这头一个冬天更阴冷的了。她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任何美感。她恨这一天天漫长的监禁,这时候窗外惟一可以看到的东西,就是浅灰色的帘幕不断的更换,而台阶上堆积着齐腰高的积雪,需要几个小时腰酸背疼的劳动,才能挖出一条通向井边的过道。她恨透风的地面和冰凉 的角落,以及挂在火炉上烘干的厚重的衣服上的那种经久不散的牲畜气味。每天夜里,她和朱迪丝都迫不得已爬到楼上的卧室,而惟一的安慰不过是区区一个暖床器,每到这个时刻她就畏惧不已。但是,尽管她对呆在室内的漫长日子感到不耐烦,室外的情景令人更加痛苦。她厌恶为了去教堂而大肆准备,沉重的皮靴,套在上面的线袜,而她们不得不一路拖着的那个笨拙的小脚炉,在布道结束前早已冷却,让人坐在那里,手指和脚趾针扎般地疼痛,教堂里人群的呵气,像是从许多烟囱里升起的烟雾。

汉娜是如何忍受过来的呢?基德常常战栗地想到那种情景,独自一人呆在那个小屋里,外面狂风呼啸,一连几个星期没有人可以讲话,除了那只猫和山羊。她希望在纳特的祖母家里有一个暖和的炉子,而一想到两个老妇人一起在炉前烤火,她自己的心里也感到暖洋洋的。

接着,她的浮想联翩中又会出现海豚号。纳特曾经建议带上她。假如她接受了他的建议呢?如果她不再回来,这个家里会有人真的非常在意吗?这会儿,她就会在巴巴多斯 了。此时此刻,她可能会——当她在想象中走上那条通往祖父房子的宽阔的马路,登上那个阴凉 的长阳台时,她手里的扫帚,或脚下的踏板会不知不觉地停下来。接着,她又用力让自己摆脱出来。这样的白日梦是一种软弱的表现。那房子已经卖了,而她这会儿是在新英格兰,而且,纳特或许从来没有拿他的建议当真。

一天夜里,她从一个栩栩如生的梦中醒来。她和纳特并肩站在海豚号的船首,望着那熟悉的弯弯的船头,轻柔地划过平静的蓝绿色海水。他们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一个棕榈婆娑的海港,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阳光般的幸福感簇拥着她的身体,洋溢在她的心头。

她在冰凉 的黑暗中醒来。我要回去,她终于哭着承认。我要回家,在那里绿色植物正在茁壮成长,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雪了。她眼睑上滚烫的泪水,刚刚碰到枕头就即刻结冰。她紧张地躺在朱迪丝身边,下了决心。

从那以后,在一个个不快活的日子里,她都珍藏着这个梦想。有时,当她坐立不安时,她会对摩茜谈巴巴多斯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亚麻纺车的嗡嗡声,“有一次我祖父带我去看一个很大的岩洞。你只能在潮水很低的时候走到岩洞,当一个浪头打在岩石上时,会在洞口形成一个水帘。可是洞里面却非常平静和安宁,地面上的水清澈得像是玻璃一样。水的下面有一个花园,是用彩色的岩石做的,岩洞的顶上到处悬挂着一个个奇怪的形状的石头,就像窗外的那些冰柱,只不过颜色是浅绿、橘红和玫瑰色的。它真是太美了,摩茜——”

摩茜会望着基德充满渴望的脸,理解地微笑。她知道,基德想。当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不会阻止我的。她会难过的,我想,不过说老实话,他们大家会不会都有一点儿解脱的感觉呢?

她常常扪心自问,如果她离开,会不会对这个家有最大的帮助呢?她尽力给姨妈和姨父的帮助,是不是已经开始弥补带给他们的麻烦以及那个无法回避的事实,那就是她让家里多了一个要吃饭穿衣的人呢?虽然任何人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暗示,然而她却必须面对这个严酷的事实,那就是不久前还 使两个姑娘得到很好供养的家里,现在却出现了很大的可能性,让伍德家里出三个老姑娘。

不,她进行了一下修正,朱迪丝绝不会成为老姑娘的。基德在教堂里看着威廉的脸,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朱迪丝尽管双眼低垂,对此也心照不宣。以美貌和能力而论,朱迪丝无可争辩地属于宽街上的那所新房子。在他们三人的内心深处,基德、威廉和朱迪丝始终都清楚这一点。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来促成这段由于基德和约翰·霍尔布鲁克而一度中断的姻缘。

三月,一场暴风雪再次使城镇淹没在积雪中。漫长的日子一点点儿移动,每天都一模一样,就像没完没了地脚踏织布机一样。尽管严寒并没有缓和,但是白昼却明显延长了。她们每天下午点蜡的时间都会晚一点儿。

一天下午临近黄昏时,朱迪丝刚刚把铜烛台放在桌上,姑娘们正在把桌子移动到炉子附近准备吃晚饭,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看看是谁,基德,”雷切尔心不在焉地说,“我的手上都是面粉。”

基德走进过道,让厨房的门在身后开着,然后拉下门闩,打开大门。一个憔悴、衣衫褴褛的身影站在台阶上。当她吓得向后退时,一个男人冲进门来,在厨房的门槛上站住。朱迪丝突然把一个木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雷切尔用围裙擦着手,走上前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吃力地打量:“难道会是——约翰?”她的喘息声颤抖着。

这个人甚至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的目光直接朝坐在炉边的摩茜望去,而摩茜也盯着他,她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大大的。接着,约翰·霍尔布鲁克发出嘶哑、无言的叹息,跌跌撞撞地走过房间,然后跪下来,把头放在摩茜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