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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船长的客人

“有艘船!有艘船!”

喊声响起的时候,大海已经有所平息,迪文玫瑰号稳稳地扬帆航行。

他们看见的那艘船在大海的低凹处,因为它的前面有一根很高的桅杆,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艘双桅船,不过看上去桅杆的数量又比双桅船要少。正当他们在争论这事的时候,听到了求救的微弱枪炮声从海面传来,于是他们松开了主帆,让船直接驶向那艘陌生的船。迪文玫瑰号上的人不久就看清楚了,那艘船已经没有了主桅和后桅,像条狗一样在海浪中乱窜。当迪文玫瑰号还在离它很远的地方时,就看见那船上有几个船员爬在桅杆高处,其他人则在后甲板上挤作一团。下午晚些时分,它情况

危急地驶了过来,不相识的船长和他的下属们跪在甲板上,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求救。

“救救我们!”他们悲哀地嘁着,“看在上帝耶稣的分上!我们的船已经进了六英尺的水,快要沉没了。”

听着他们的哀求,迪文玫瑰号船上的人都充满了怜悯,谁都愿意尽最大努力去帮助他们。

“把你们的划艇举起来放下海去,我们站在这儿援助你们。”坎德船长喊道,“我们没法过去营救你们,因为我们的划艇在风暴中被冲走了。”

对方好像仅有一只划艇,而且很小,因此人员需要分批撤离。大海依然在汹涌,尽管风和浪头温和了一些,但看来他们也不可能过来。即使是迪文玫瑰号,也在风中颠簸着,她似乎自身难保。那艘可怜的陌生船只,在大海上跌宕起伏。海水冲进了船舱,洗刷着船里的许多地方。更大的浪头袭来,桅杆的残余部分被高高卷起,只剩下绳索在一边晃荡,帆布早已被撕成了碎片。总之,这艘船的情形惨不忍睹。

他们曾经三次试图举起划艇,但都以失败告终,到第四次才终于成功了。四个人奋力划桨,一个人掌舵,划艇里另外还坐了七个头戴帽子的人。在黄昏的暮色中,他们顺着风,慢慢地朝迪文玫瑰号划来。

现在,站在迪文玫瑰号的船腰,就可以稍稍看清坐小船来的人了。船尾那个划着一支大橹的人,菲尔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他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马丁,立即明白他的猜想没错,因为马丁正大张着嘴巴,似乎马上就要惊叫起来。

“喂!”马丁叫喊道。

船尾的那人抬起头向上看,仔细察看迪文玫瑰号船舷边的人,目光机警而沉稳。但是,当他看见马丁时,脸上的表情却冷冰冰的,甚至也没有像个熟人该做的那样点头回应。他的视线很平静地瞄过菲尔,有一霎那略显迟疑,似乎在思索这个少年是否在哪儿见过,但很快就移向了菲尔旁边的人。

马丁的脸色显得有些愠怒,但他控制着一言不发。

大船上的人将一根绳子向着划艇扔了下去,正好落在划艇的坐板之间。一个水手赶紧抓住绳子,使劲向上爬。老大狠狠地在下面斥骂他:“滚开,滚开,你这个小丑!你这样急着想爬上大船,会让我们全部淹死的!”

一些人抽出船桨,抵住大船的船身,另一些人则把桨收了回去。但是有两三个人急于要摆脱危险,根本不管那个老大的警告,拉过绳子就挣扎着向上爬,想尽快离开划艇,因为划艇里已经灌了半船水。老大站起身,眼睛里闪出恶魔般的神情,把手中的那支大橹扔向他们,有个人被打落进了海里。在他下沉的海面上,漂起一大块红色的血迹。这一恐怖的事件,立即让其他人开始遵从老大的命令。

有些人大喊:“快救救他!”可老大怒吼着阻拦道:“让这条背叛我们的狗去死吧!”

或许他是对的,因为那样胡乱争抢的确会导致船上人员的覆灭,只有遵守纪律才可以挽救多人的生命。不过现在,无论是去救那个落水者还是划艇里的人都可能太迟了,因为虽然他们遵照老大的命令拼命划桨,但划艇还是重重地撞上了迪文玫瑰号的船身,每个人都面临着死神的威胁。大船上的人扔下更多的绳子,躬着身子拉绳索,努力救援下面那些可怜的人。最终,除了被打落水的那个人沉入大海之外,其余人员都安全登上了甲板。

惊魂未定的老大斜倚着船舷往下看:那艘划艇的一边被撞破了一个大洞,艇里已经灌满了水。

“我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愿意看到那样悲惨的事情发生。”他说,“还有七个人留在我们的大船上,他们相信我一定会去救他们的。现在,我还没有丧生,但是对那些留在船上、满心恐惧的同伴,你们也许会拒绝去营救。到底怎么办,伙计们,我们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救他们?”

那些人看看下面那只灌满水的划艇,凶猛的海浪狠狠地将它扔向迪文玫瑰号,于是,谁都没有回答。

“没人愿意冒险回去?难道连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主意太疯狂了,”有人开腔道,“我们会——”

“看!划艇漂走了!”

事实上,划艇的上缘都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只有一点点的船尾还在勉强漂浮。最后,海面上只剩下一块破碎的木板在孤独地飘荡。

“请把船开到我那条船的下风处,”老大对坎德船长喊道,“也许,我们扔根绳子过去,还可以救起他们。”

“我也很想救助他们,但是现在夜色越来越浓重,如果向它靠近,那么很可能会搭上我们所有人的命。而且,我自己的这条船先前就已经有了裂缝。在这样凶险的海域里,相遇的两条船最好是各自前行,以免撞击。”

老大环顾着四周,点了点头。“也对,”他说,“现在没有其他的划艇可用,而且天越来越黑了。那么,请尽量靠近我们的那条船,这样我们可以鼓舞他们打起精神,去撑到明天早晨。如果上帝保佑,到时候我们再试着上船去营救他们。”

“好的。我也非常愿意帮助他们。”

汤姆,乔丹,就是那个老大,靠在栏杆旁,对着自己的那条船大声喊话:“喂,我的勇士们!划艇撞了个大洞,已经漂走了。但是你们可以做个木筏,明天早上放到海里去。要是上帝保佑,我们会尽力把你们弄上船。”

那些留在甲板上的船员,眼看着划艇漂走,而且知道再也没有其他小船可用,立刻号啕大哭起来。那悲哀的哭声刺痛着迪文玫瑰号上的人的心,他们透过暮色,观望着那些妄图自救的人。目前,那艘船上的灯光还隐约可见。

坎德船长下令让迪文玫瑰号驶向那失事船只,但是这一充满热情的努力最终还是帮不了他们。晚上十点左右,在老大和他的十个手下登上迪文玫瑰号的三个小时之后,他们的船沉没了,那七个人的生命和灯火一起永远地熄灭了。

老大站在坎德船长身旁,一直注视着灯光,直到它最终消隐。“这种痛苦真让人难以承受!”他说,“因为他们七个都是非常勇敢的人。作为一个船长,再也不可能找到比他们更好的水手了。蓝色护卫舰的生命终结了!它从弗吉尼亚开出,驶往朴茨茅斯,航程需要七个星期。”

“航海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猛烈的风暴。”

“是啊!三天前的一个夜里,风力开始增强的时候,我们只扬起两张大横帆。到黎明时分,我们开始扯主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把它安全地拉到位,强烈的风暴就袭击了过来。我下令将前帆索降低,但是他们使尽力气也没能把它弄下来,而且谁也没带小刀去切断帆绳,因为当时他们身上仅穿了没有口袋的内裤。一阵飓风把船吹得迎着海浪行进,汹涌的浪头挡住了前行的路,凶猛地冲击着我们,大量的海水灌进船里,只剩下桅杆和船首楼还露在水面上。我自己紧抓后桅上的一根绳子,全身都被水浸没,只有头露在外面。是的,我们曾设想就这样直接沉入海底,但是仁慈的上帝发了善心,把我们从浪头深处又拉了回来,另一个巨浪托举起了我们的船。我们降下了前帆,在甲板之间凿开一个洞,这样可以稍稍控制船里的水流,靠着水泵抽水,船才一直漂浮到现在。今天,我们总共丢失了八条性命,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从弗吉尼亚出发,需要七个星期。”坎德船长沉思着自言自语,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并没再细想。

“是的,从弗吉尼亚出发。”

“你可以到我的船舱里去休息,不过,恐怕你会从一艘失事的船进入另一艘可能也会遇难的船。”

两位船长在那个大船舱的桌子边一直聊到很晚。他们面对面地坐着,边吃喝边交谈。桌上铺着一块精美的亚麻布,小麦面包上抹着黄油——黄油颇为新鲜,估计从养牛场出来还不到两星期,还有一块很好的奶酪、一盘炖羊肉,另外还有白色的甜葡萄酒和浅绿色的伏特加。坎德船长用来招待客人的食物相当丰盛。到了深更半夜,他们还在慢慢地喝酒,吃着小侍从端来的杏仁和糖果。而那个小侍从,则已经困得受不了了,站在坎德船长的椅子后面直打瞌睡,但又挣扎着试图保持清醒。

船舵边含糊不清的说话声穿过隔离壁微弱地传来,舵柄转动时发出了嘎吱的声响。月亮透过舷窗射进舱里,苍白的月光照耀着那盏摇摇摆摆的提灯,使那闪闪烁烁的黄色灯火显得稍稍明亮了一些,从舷窗中也可以瞧见夜空中的星星。经过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风力和天气终于完全地改变了,船长时间地被汹涌的海浪所席卷,划艇和绞盘从船腰巨大的裂口那里被冲走,他们用床毯、地毯和吊床去堵塞了漏洞,后桅也只剩下了残余的一部分。现在,这些危险都过去了,船上的人得救了,人们以后也许会忘记这场可怕的灾难。

“你的船安全了!”汤姆·乔丹船长说着,晃晃他的酒杯,注视着葡萄酒泛上杯口。“嗬,我们的运气还算好。”当他扬起眉毛,对着东道主微笑的时候,那张瘦削的脸上皱纹迭起,正是这副模样使他赢得了“老大”的称呼。

“我们会款待你们的船员,就像你现在享用的这样。”东道主冷淡地回答道。弗朗西斯·坎德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已经发现这个客人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船舱以及里头的家具。他想,他真不该信任这个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