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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们的小喜鹊

1918年10月

阿灵顿新闻

垦荒家庭——流行病

西班牙流行性感冒开始在这里流行,不再只是新闻而已。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为生病的人们祈祷,但是迄今为止,这次流行对我的影响都很有限。毕竟,我并不认识那些生病的波士顿人、旧金山人或堪萨斯 人。对我而言,再惊人的数字也不具任何意义。不过,当我得知巴拉先生——汉森现金杂货店的烘焙师傅——患病过世时,我相当心痛。比起无数人的不幸,单单一个人的不幸似乎更叫人哀伤。

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公鸡吉姆从狼点回来时告诉我的。“西班牙流行性感冒。”他说,“汉森先生一家人都感染了。艾柏卡家也是。”我还 听说马丁太太已经在莎拉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莉菲忙碌不已,做了一大堆山艾茶。“好恶心!”我喝了一口就吐出来。

“对你有帮助的东西往往不好喝。”她回答,并把一大罐黑沉沉的山艾茶放在我的厨房桌上。“全部喝光。”她命令我,“我不知道这种流行性感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知道山艾茶可以治百病。”我们一起吃过饭后,她又继续前往派瑞丽家送茶。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两位客人来访。

“嘿,海蒂!”却斯 喊着,“猜猜看,我们要去哪里?”

“纽约?”

却斯 笑了。“比那更棒。卡尔要带我一起去里奇拿牵引机的零件。”他跳下马车,把派瑞丽托他带来的水果派交给我。“别跟妈妈说,我们要去那里帮她买橱柜。”他说,“卡尔上次进城的时候,已经付了订金。”却斯 微笑着,“那样她就有地方放银器和其他东西了。”

他们离开后,我做了些活儿,并走去陪派瑞丽和女孩们吃饭。我们拼了一会儿被子,被子花样是飞翔的大雁。这是我们拼过最棒的被子,打算用来参加明年的道森郡农产展览会比赛。

“眼睛开始花了。”我缝完最后一针,“我得喊停,等明天再来,就可以把这条被子缝好。”

派瑞丽打着哈欠。“我也不行了。为了打理那两个男人出门,可把我累扁了。”我亲了麦蒂、芬恩和萝缇,走路回家。

第二天早上,塞子变得相当顽固。我实在搞不懂它的行为。“你到底怎么了啊?”好不容易,它终于吃完粮草,让我牵出马厩。等做完活儿,准备前往派瑞丽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秋天的空气开始泛凉 ,一阵寒意忽地袭来。还 记得这一整个夏天,我是多么渴望一丝凉 爽的微风,现在可不要为了一点点凉 风就抱怨!

这一路上,我想着自己始终想缝的那条拼布被。我帮查理缝了一条螺旋桨拼布被,他特地写信跟我道谢。我回信告诉查理:我想创造一种新花样,一种从来没人拼过的花样,能够完全捕捉蒙大拿的乡村景致。我看上了戴先生店里一匹粉蓝色的布,可以用来当作天空;另外,还 不停地储存各种褐色布料,准备用来当作草原土地的色泽。我要替这条被子取什么名字呢?“蒙大拿尘土”?我微笑了。这个名字很适合我第一次缝的那条拼布被。现在,我的针脚越来越稳了,对色彩的敏锐度也越来越高。红十字会的女士们想送拼布被到前线劳军时,都会先问我怎么配色。“天空之星”?听起来不错。接着,我想到了“海蒂之乡”,立刻露出微笑。就是这个名字。我等不及要告诉派瑞丽这个计划。

爬上派瑞丽家附近的山丘时,我遥望着派瑞丽的屋子,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一下子就察觉了——派瑞丽家的烟囱没有冒烟。天这么冷,况且她还 有个新生的宝宝。

我飞快奔下山丘。

“派瑞丽?麦蒂?”我用力敲门,“是我。”没人回答,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回应,犹如刚出生的小猫发出的声音。我推门走了进去。

“噢,天啊。”我两腿发软。派瑞丽抱着宝宝躺在床上。麦蒂和芬恩脸色苍白地瘫在地板上,两人都发着高烧。我脱掉披肩,走到火炉旁,同时不停地跟她们说话。

“派瑞丽,是海蒂,我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我点火煮了一锅水。她们都在发烧,根本用不着热水,可是我需要时间思考该怎么办才好。没时间去找莉菲了。我怕一走就会出事。

“宝宝。”派瑞丽喃喃说着,并把萝缇交给我。她比刚出炉的面包还 烫。

“我得让她的体温降下来。”我说。派瑞丽微弱地点头,接着似乎还 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不住咳个不停。她转过脸去,但我还 是看到她咳出来的可怕东西。

我帮萝缇倒洗澡水时,看到满满的一罐山艾茶。“可恶,派瑞丽。”我低声这么说。这茶确实很难喝,但是可能多少有些帮助。而且,现在责备她也太晚了。我把茶倒进锅里,在火上热着。

我帮宝宝把汗湿的衣服和尿布脱掉。她哭了起来——就是我在门外听到的小猫叫声。她的舌头整个发白,眼睑下垂。“好了,好了。”我试着安慰宝宝,温柔地用清凉 的井水帮她洗澡。她似乎比较舒服了。洗完澡后,我帮她包好尿布,但是并未让她穿上衣服。我撕了一些面包放进碗里,倒了些牛奶,掺了些山艾茶,一点儿一点儿地喂她;然后把她抱到床上,开始照顾麦蒂和芬恩。

芬恩洗过澡,吃过东西后,似乎好多了,麦蒂却不见起色。抱她上床时,我看她的头歪来歪去的,不禁感到一阵眩晕。

接着该照顾派瑞丽了,她却不断抗拒。“孩子们。”她沙哑地说。

“她们都安顿好了,现在轮到你。”我用冷水清洗她的脸、手臂和双腿。才喂了三口东西,她立刻昏睡过去。她一清醒就开始咳嗽,咳得相当痛苦,好像要把肠胃都咳出来似的。我从厨房里拿了两颗洋葱,切成薄片,在炉子上煎着。等洋葱变软、变透明时,我混了些面粉,做成黏黏的面糊,整个涂在派瑞丽的胸口上。艾薇阿姨总是说,洋葱是治疗咳嗽的最佳良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 能做些什么。

面糊让派瑞丽安静了一阵子。她似乎睡得很熟,一连睡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我一直帮孩子们洗澡,强迫她们喝茶、喝水或喝肉汤。

每次照顾芬恩,她都会哭。麦蒂却不说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尽全力呼吸;不管我帮她洗了多少次澡,她的脸总是烫的。

我从白天忙到晚上,直到第二天早晨,一直在不间断地重复这些步骤。我轮流照顾每个病人,洗澡、鼓励、抚摸、安慰,忙到根本没时间祈祷。

我再次帮麦蒂洗澡。把她放回床上时,她跟慕丽一样软绵绵的。

“好好儿睡吧,麦蒂。”我抚摸她潮湿的头发,“等你精神好一点儿的时候,我答应帮你买任何一种口味的汽水!”

她苍白的脸庞闪过一丝微笑。我捏捏她的手,一、二、三,那是我们的秘密暗号。她并未回应。

“海蒂。”派瑞丽在卧室里轻声呼喊。我拖着脚走进去,扶她起来坐在便盆上。我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可是又该替萝缇和芬恩换尿布,也该帮她们洗澡了。这次,芬恩吃了十口面包加牛奶。

“好孩子!”这么小的事情,却可以让我如此兴奋。我一边打哈欠,一边把碗冲干净。我必须坐下,只要坐一会儿就好。摇椅就在那里。噢,坐下来多舒服,坐一会儿就好。

我忽然惊醒,奔去查看病患,一颗心狂跳不已。萝缇的烧稍微退了,正安静地睡着。芬恩的脸色似乎好多了。派瑞丽还 在沉睡。我走近麦蒂,她的嘴唇像春天的番红花一样发紫,皮肤有如潮湿的灰烬。她喃喃地叫着慕丽。

“她在这里,宝贝,就在这里。”我把布娃娃放在她的臂弯里。但是她似乎看不见娃娃,一直伸手,一直哭叫。

“妈妈!”她说。接着,她静了下来。我抱起她,坐在摇椅里摇着,她滚烫的身体窝在我的怀里。摇了几分钟后,我才明白她沙哑的声音老早就消失了。

“麦蒂?”她没有回应。我握起她滚烫的小手,捏了捏,一、二、三。

还 是没有回应。

“麦蒂,亲爱的,醒醒啊。”我把她搂得更紧。噢,上帝啊,请别带走这个孩子,请别带走这个孩子。

我又继续摇了很久。如果我一直摇,这一切就不会成真。麦蒂会醒过来,要我把慕丽拿给她,还 会絮絮叨叨地说她做了些什么好梦。她会从我的怀里跑开,会跟慕丽玩照顾病人的游戏,就像我跟她玩照顾病人的游戏一样。她会为芬恩和萝缇唱催眠曲,会拍拍她妈妈的脸颊。只要我一直摇,她就会醒来做这些事,甚至更多事。

芬恩动了。“妈妈。”她呻吟着。

“嘘,嘘。”我安抚她,“我跟麦蒂在一起。”芬恩把萝缇吵醒了,萝缇哭了起来。我放慢摇椅的速度,该是起身的时候了。

虽然麦蒂再也感觉不到了,我仍然抚着她的前额,弯身亲吻她。我的心碎了。为什么会是这个甜美的孩子?为什么?我停下摇椅,抱着这个珍贵的小身体又坐下几分钟,眼睛里都是泪水。

“妈妈。”芬恩哭着。

我站起身,把麦蒂抱到客厅里,把我们的小喜鹊轻轻放在沙发上,让慕丽躺在她的胸口上。慢慢的,我把被子滑过她的小脚趾,滑过我握过无数次的小手,最后,滑过了她的金色鬈发。

“海蒂?”派瑞丽微弱的声音从卧房传来。

“来了。”我用围裙擦擦眼睛。多希望有人可以分担这份哀伤啊。此刻绝对不能告诉派瑞丽,还 不是时候,得等到她的体力恢复才行。

这一天就在洗澡、清理、喂食和强迫芬恩、萝缇与派瑞丽喝难喝的茶之中度过。我不敢合眼。我不能睡着。我必须保持清醒,死神才不会再度降临。

第三天早晨,莉菲来了。“经过你家时,那群鸡吵着要东西吃。”她说,“我就猜你在这里。’

“状况很糟,莉菲。”我好想扑进她怀里寻求安慰;莉菲不像我这么差劲,我根本无法安慰派瑞丽。

莉菲看到我用被子裹起来,放在客厅的小身体。

“噢,不。不会是我们的小喜鹊,我们的麦蒂。”她在沙发旁跪了几分钟,“派瑞丽知道了吗?”

我点头,那一刻的记忆让我心痛。我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派瑞丽时,她异常安静,好像即使在发着高烧的时候,她也早就知道了。

莉菲闭上眼睛。我递给她一条手帕,彼此站在一起,互相挽着腰,为了这个小生命如此没意义的牺牲而落泪。

她擦擦眼睛。“我们需要帮她净身,穿上衣服。”她的声音哽住了,“派瑞丽希望她穿哪一件?”这句话又惹得我们痛哭失声。不过,我们还 是强打起精神。莉菲去跟派瑞丽说话,并带回麦蒂星期天上教堂穿的好衣服。我们最后一次为她洗澡、穿衣服。

才刚帮麦蒂打点好,门外就响起一阵马蹄声。是卡尔和却斯 !我站在门口阻止他们。“别进来,屋里都是流行性感冒病毒。”我无法正视卡尔的眼睛,“你们最好到我那里待一阵子。”

卡尔点点头,立刻打发却斯 去谷仓做件没什么要紧的活儿。“有坏消息?”他问。

我拉紧披肩。“麦蒂……”我只能说这么多。

卡尔用手遮住眼睛,再度点头,接着转身走开。

第二天,卡尔带着一个亲手做的小棺材来了。10月28日,我的十七岁生日,成了举行葬礼的日子。

派瑞丽还 是病得很重,根本无法动弹。因此,卡尔、莉菲、却斯 和我前去埋葬我们的小女孩。

我要求卡尔把我的蓝衣服和其他东西带来。“我的花都谢了。”我说,“查斯 特舅舅的箱子在谷仓里,你可以在箱子里找到一些纸花,请帮我带过来。”

葬礼的早上,我在炉台上融化了一些蜜蜡,小心地把纸花浸在里头。我小心地捧着这束涂上蜜蜡的花束,加入哀悼的行列。卡尔封棺前,我又看了一眼,很高兴看到慕丽被塞在麦蒂身边。

“是我放的。”却斯 说,“我不希望她寂寞。”

我把手指压在唇上,不想在却斯 面前失声痛哭。过了一会儿,我才恢复镇定,把手臂穿过他的手臂,跟在莉菲和卡尔后头,离开屋子,朝着远处走去。

“派瑞丽希望她葬在这里。”卡尔说。

在屋子东边的山丘上,卡尔、却斯 、莉菲和我站在刚挖好的坟前。“她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日出。”卡尔说。

“你要说些什么吗?”莉菲问。

“我?”

莉菲瞪了我一眼。我深吸一口气,数到十。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还 是开口说话了。

“主啊,您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习惯我们的麦蒂。她会一直说个不停,您会被她烦死。”

却斯 和卡尔点点头。

“不过,您很快就会发现:认识她,就像每天拥有阳光和草莓般的幸福。祈求您好好儿照顾我们的小喜鹊。主啊,请您帮助我们……”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帮助我们习惯她留给我们的安静。”莉菲擤擤鼻涕,说:“阿门。”

却斯 把他的手臂围在我的腰上,我把他搂紧了。卡尔拿起铲子,一铲一铲地把土铲到他亲手做的棺木上。等到坟被填满时,我把带来的三朵花种在坟上。我们带着哀伤回到屋里,我觉得自己仿佛就快裂成两半了。

草原上,不只我们失去了亲人;奈夫吉家失去了莉达,艾柏卡先生也失去了妻子。即使是马丁家的财富也无法阻止悲剧发生——最小的儿子隆恩活下来了,女儿莎拉也活了下来,可是一直照顾他们的母亲却走了。

戴先生卖出很多守丧的黑布臂环,一直卖到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