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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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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其实有这样多次,她都想如此对他说:你对我而言像是一次犹豫再三的看望,知道去了不如不去要好。但又不可终日不见:这与陌路者有什么不同。

以明模模糊糊想起如此只言片语,渐渐察觉,他竟也快要忘却她的脸。

在知秋离开之后,以明在夜里依旧是混迹各个酒吧,携每日更新的女伴亮相,坐在一起玩骰盅,喝酒——人与人的寻常之处,有时候真的是找不出一丝带有新意的 流来。又或许 流是疲倦费神的事情:谁都不会真的关怀他人的不幸,个人尚来不及咀嚼个人的遭遇。这是为何人间之所以是人间。

康以明和陌生女子调情,遇到中意的,就带回家,若没有遇到就叫鸡。不过多半都不需他费力,便有大把女人往身上贴。大陆 从七十年代到今天不过三十年上下的时间,就走过了这般匪夷所思的社会进程,性压抑的时代早就过去——如今有钱男人总是不缺女子,哪管他长相:何况康以明生就一副漂亮皮囊。他高兴时就扔一万块钱钞票给台柱舞女买一百个大花篮,摆满整个夜场,让别人几乎坐不下。营造阔气的快感如同女人的谄笑和酥软身体一样,都令他欣快发抖。

时间与排场都渐近尾声时,如果没有打架,他便醉酒开车带着女伴回家行欢。在黑暗街道把车开得一路飙驰,迅疾得像是坠落 黑色悬崖的一颗石子。因为意识模糊所以可以任意赌博 性命。包括他人的。这大概是没有希望的人最乐意的事情。

但时不时的,如此时刻他偶尔还会听见有声音在失意的深处对自己说,知秋走了,知秋走了。她回不来了。

她再也不回来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追去她的大学宿舍,在楼下趴在铁栅栏上,像头发狂的狮子一样地喊,知秋,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楼道里的女生听见,纷纷对知秋侧目,或者在耳旁小声告诉她,下面有个人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要见你。

知秋淡淡说,我知道了。

天黑的时候她还是下了楼去。以明见着她,便一把就拉着她说话,一遍又一遍:原谅我,对不起……等等等等。

以明身着藏青色的合身西装,这个漂亮男人在知秋面前不停忏悔,身旁是素面朝天的普通大学女生三两成群地走过,穿着廉价的普通恤衫,嘴上唠叨着食堂饭菜的价钱和味道,提着开水瓶, 乱扎起的头发,容貌平庸无神。她们纷纷侧目,互相 头接耳不断猜测。

以明泪水诚恳,但知秋知道尽管他是真心舍不得——也不过就是仅仅止于真心舍不得。爱并不是如此,至少她需求的不同。

以明不肯放弃,说,跟我去检查,我要你把孩子生下来。

知秋说,以明,你走吧。孩子已经没了。

以明一把就抓住她,几乎快要把她提了起来,说,不可能,孩子肯定还在。你这么爱我,肯定舍不得。

知秋一阵心凉:事到如今他仍然只说,“你这么爱我,肯定舍不得。”他心里仍然还是只有他自己。可是她连气都气不过来了,只能心如死灰地回答他,真的没有了。

不行,你他妈的必须跟我走。

你弄痛我了,放手。

以明把她塞进车子,不由分说就开回家。一开门,知秋看见他的家里突然多了很多的母婴用品,婴儿床 和玩具摆满了客厅。她见了突然心里一阵刺痛的酸楚,但也仅仅一瞬。这不过是把戏,如同一切男人送的大把玫瑰,意义空洞。她静静看着他,说,以明,孩子我已经做掉了。你醒醒吧,别闹了。我也不想再与你走下去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如此多的人急于挤进你的生命,头破血流,我也曾如此。但而今只有我拼命退却,大约这样你会唯独记认我。

她在他面前短暂地闭上了眼睛,想起的是自己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医院做有痛流产。

之前曾经数次陪手下的小姐去做人流,看到她们全身麻醉之后失去知觉,张开双腿耷拉在手术台上,任人持各种器械深入,做完之后人事不省,劈着双腿软塌塌地躺在手术台上,狼狈至极,需要有人抱下手术台来。

知秋不要。她说,我不能忍受这样狼狈,没有尊严。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这一面。

她要体面,于是就需要忍受。心里铿锵有力地想着——这个孩子如何带着痛楚来到身体里,便应该如何带着痛楚离开。于是她咬着牙没有用麻药,惨叫几声,抓破了床 单,终于把手术忍了下来。完事之后在手术室外面坐着休息了很久,冷汗湿透了衣服。只觉得眼前是黑暗的。她坐在空寂走廊——忽然很想祈祷。

但主并不在身边。她只觉得头脑中空旷干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座位,花了身上最后十几块钱走出去到超市买卫生巾和方便面,慢慢走回来,躺在学校宿舍的窄小铺位上,虚汗如雨。她极少回宿舍——同屋的女孩子们见她回来都新奇,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你怎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专业课老师点名很多次了?今天下午的课你还去不去……

叶知秋只觉得这些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她又累又痛,说不出来话,最终一声不吭地昏睡过去。

这其实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以明,她说,我已经决定走了。你也放下我。

以明还是不让,他神神叨叨地又把她从家里拖出去架上了车,开着就去医院,把她带去医生那里,非要做超声波检查不可。

知秋知道拗不过他,又觉得疲倦无力,就顺从地躺在检查台上。医生做检查,弄了几下说,神经病,孩子都没有检查什么。

以明呆在那里,知秋看着他凄楚神情——这光鲜四射的金玉之外也不过就是败絮其中。彼此霸占的欲望 这样焦灼焚心他与她都觉得这就是爱。她曾为着康以明这一具光鲜皮囊辗转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是何时的事情?她竟无法清晰记起。她只明白,而今不再。从此不再。

你这下知道了。孩子我已经做掉了。

以明大闹,在病诊室失去控制, 乱砸东西,医生叫来保安才制住他,把他们赶了出去。他像抓一个布偶一样抓着她瘦弱窄小的肩——她更瘦了,身体像是快要消失的一样单薄——以明剧烈摇晃,求她道:知秋,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回来。我马上就娶你。

知秋一滴眼泪都没有,此刻再有日升月落都不再明媚人心。她只是说,以明,你可知道希望这种东西放在你身上既是祸害。你还不够老,定不下来。但我也等不起你了。我还是想要幸福。我不想再做你的储备粮,身边女子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些都给你说了这么多遍,我觉得恐怕你该懂的。

去年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是有这样巨大的信念:知秋会回来,这个感情陪衬他永远都不会失去。

然而如今,知秋还是走了。康以明这样悲伤地想着,狠狠地干着身下的一个鸡,她被他干得痛不可忍,大叫不止。他捂住女子的嘴。说,你不要再出声。

以明迅速一泄为快,疲惫而烦躁地把她赶下床 ,给了钞票便叫她快滚。

他又重新坐回寂静的夜里,房间黑暗,空如墓穴。

这个情欲超常旺盛的男子,过去在知秋身上得不到满足,便频繁地借泄欲为由,带形形色色的女人回家来上床 。知秋渐渐 以为常,独自翘着二郎腿在隔壁看电视,任他在这边房间不停地做愛。她只要求说,你们不要叫床 。

他于是常常按住女子的嘴,不允许其出声。有时他已经大醉,做完之后知秋还会替他付钱打发那些女人离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晚他只是又一次说。原来知秋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