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伟大的生命啊!何等伟大的生命啊!”赫尔佐格把赤一裸一的绘梨衣抱一紧在怀里,“你怎么是人类能够杀死的呢?”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原本已经死去的神或者圣骸重新动了起来,它只是一截蝎子一样的枯骨,却能在血水中爬行,并且在绘梨衣的背脊上咬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
它意识到最完美的寄主就在前方,绘梨衣原本就是为它准备的容器,它借助绘梨衣的躯壳重新睁开了眼睛,刚刚发出王之怒吼,却被梆子声打断了。
跟源稚女一样,绘梨衣也做过脑桥中断的手术,她的人格随着梆子声而切换,圣骸跟梆子声争夺这具身一体的控制权,却被梆子声压制了。
赫尔佐格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亲一吻绘梨衣的嘴唇,把她向着天空托举,像是把祭品献给某个至高无上的神明。
“这是黄泉之路贯通的一日!”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远离绘梨衣,退回到源稚女的身边,“我的学生,坚持着别死,用你凡俗的眼睛看看这伟大的一幕,否则你会死不瞑目!”
源稚女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从绘梨衣的身上生出了细细的白丝,和八岐大蛇苏醒时从井底涌一出的白丝一模一样,那些白丝从她一精一巧的鼻尖、下颌、发梢、指尖延伸出去,和周围的白丝贯通。
她如同一个被遗弃千年的人偶,身上挂满了蛛丝,但事实情况恰恰相反,一场生机盎然的进化正在白丝结成的茧中发生,源自白王的基因正在改造她的身一体。
赫尔佐格却丝毫不想去阻止,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了圣骸,却把进化的机会让给了绘梨衣。
“没想到对不对?你现在看到的才是这个计划的核心,那个名叫邦达列夫的男人已经想到了打通进化之路的方法,只是还没有机会实践。”赫尔佐格轻声地赞叹,“圣骸就是白王留下的寄生虫,被它寄生的东西虽然能够进化为龙类,但意识也被剥夺,只不过出让自己的身一体帮助白王复一活而已。白王怎么会帮助人类呢?它是至高的龙王,人类在它眼中卑贱如尘土。想要保留自己的意识进化为龙,就不能让它寄生在自己身上,要用另一个容器让圣骸寄生,然后和孕育中的白王换血。王的胎血具备最强的活一性一和最弱的毒一性一,那是万能的药。”
“她生来……就是容器?”源稚女呆呆地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茧中时而传出巨龙咆哮的声音,时而传出女孩的哀哭,她的灵魂被死死地囚禁于意识的底层,孤独地哭泣着。
路明非暴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冲向舞台。他忽然间清醒了,然后完全疯掉了,他明白路鸣泽见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了,他来得太晚了,最后的演出已经开始了……不,其实是已经结束了。路鸣泽给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表演,而是那场悲剧的复刻。载他来这里的那辆奔驰车就是接送绘梨衣的车,难怪空气中弥漫着樱花之露的香气。路明非不懂什么高级沐浴用品,他知道那香味,是因为绘梨衣只用那一神沐浴液,那个手提箱也是绘梨衣留下的。她是能够毁灭一座小城的怪物,谁能掳走她?其实有个人是能做到的,为她开车的人是——赫尔佐格!
一切的一切都贯通了,悲剧已经发生,路明非想要阻止,但他来晚了。
他想要跳上舞台,打断这个该死的悲剧,可他撞在了坚一硬透明的墙上。舞台边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他用头撞都撞不破,只能趴在那面墙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幕悲剧走向结尾。
“不!不!不!不要!混账!赫尔佐格我杀了你!”他拍打着嘶吼着,像个疯子似的。
但没有用,赫尔佐格根本听不到他说话,赫尔佐格慢悠悠地说着他那吃人的理论:“觉得很残酷是么?人类的历史一直都是这样残酷的啊。知道牛痘么?曾经天花是最可怕的病毒,每四个感染者中就有一人死亡,活下来的人也会终生带着丑陋的疤痕,伟大的古罗马就是因为天花爆发而衰败的。可如今你很少听到‘天花’这个词了,因为人类发明了牛痘。所谓牛痘就是让牛先感染天花病毒,再把病牛的脓液处理之后用在人身上,病毒经过牛的过滤之后活一性一减弱,用在人身上不会导致发病,却会给人带来免疫力。这跟邦达列夫的办法不是异曲同工么?我漂亮的小姑一娘一就是那可一爱一的小牛犊,她的价值,就是要为我过滤龙血的毒一性一。”
“来吧,让我们为新生的白王增加一些营养,珍贵的皇血一定是白王喜欢的吧,你们的基因有助于白王的补完。”他把奄奄一息的源稚生和源稚女放在小拖车上,推向孵化中的绘梨衣,“必须说你和你哥哥对我的帮助还是很大的,没有你们的话我一个人实在很难同时控制猛鬼众和蛇岐八家,尤其是你那个正义的哥哥,他可是真相信我啊。你们还帮我找到了藏骸之井,最后你们还成了神的营养。我很满意,这样细地吃掉一个人的价值才是优雅的进食,否则就太一浪一费了!”
他用尽全力把小车推向绘梨衣,弥漫的白丝像是触手那样扑过去,把源稚生和源稚女包围了,血色立刻从他们两人的身上向着茧中的绘梨衣流动。
“可惜没有人能跟我分享这最后也最伟大的时刻。”赫尔佐格装模作样地向着四面鞠躬,“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你们就将目睹新时代的到来!一个你们被一一奴一一役的……时代!”
他太得意也太欢喜了,于是小人的嘴脸完全地暴露出来,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手舞足蹈。
绘梨衣颈部的主动脉上早已插好了输血管,赫尔佐格把这两个输血管插一入自己的颈部,在血液一一一交一一一 换机的作用下,双方的血液开始互换,初生之龙的鲜血进入赫尔佐格的身一体,反过来赫尔佐格衰老的血液流入绘梨衣的身一体。这是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伟犬手术,以血液为媒介,白王的权能进入了赫尔佐格的身一体。他的瞳孔越来越亮,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他的身上也生出了那种白色的细丝,皮肤渐渐地光滑滋润,透着婴儿般的红色。他舒一爽地张开双臂任自己被细丝包裹,体会着强绝的力量在身一体里流动的感觉。
再也没人说话,舞台上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那个被困在茧中的女孩轻声一抽一泣,她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她说:“……Sakura……Sakura……Sakura!”
路明非跪倒在那面看不见的墙壁上,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一抽一走了脊梁的狗。最后的最后她还在喊他的名字,一个可笑的假名,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但他来晚了。
当哭声最终消失的时候,赫尔佐格结的茧被一只纯白的利爪从内向外撕一破,那完美的生物从裂口中猛地腾起,在空中张开了白色的膜翼。他悬浮在井中,像是巨大的十字,鳞片上的反光照亮了黑暗。
他头角峥嵘,曼一妙优雅,介乎天使和魔鬼之间,即使夏弥化身为龙的时候也没有他那么完美。他是新的白王,白王赫尔佐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伟大生物,在没有黑王的时代,他就是世界的王座!
狂风席卷了舞台,赫尔佐格冲天而起,撞破歌舞伎座的屋顶,消失在落雨的天空中。
“所以我说,哥哥你来晚了。”路鸣泽凼幽地说。难怪他穿成这样面无笑容,今夜他确实是来参加一场葬礼的。
路明非站在红井的最深处,身边都是雪白的丝,仿佛巨大的蜘蛛巢。天上地下都是雨,雨水洗刷着地上的血。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是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形,直到最后一刻源稚女还是紧紧地搂着源稚生,也不知道是自己害怕所以要寻求哥哥的一一温一一 暖,还是不让被困在噩梦中的哥哥害怕。
更远些的地方,近乎透明的茧中,女孩的形体依稀可见。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用手生生地把那些白丝扯开,全然感觉不到自己手被腐蚀。他从茧中挖出了干枯的绘梨衣,脱一下自己那件闪亮的小西装,裹一住她赤一裸一的身一体。
他紧紧地抱着她,很久很久之后,无声地痛哭起来。
路鸣泽根本没有带他去歌舞伎座,那只是一个幻觉,他最终到达了红井,在虚幻的歌舞伎座中,看到了这个悲剧的结局。他来晚了,那场真正的悲剧在他抵达之前就演完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虽然还是很想要哥哥你的灵魂啦,可我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的所有一一一交一一一 易只对将来有效。所以后悔吧,你来晚了。”路鸣泽靠在井壁上,双手抱怀,仰望着落雨的天空,“这个春季就要结束了,原本在这个季节结束的时候你会遇到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但你没有抓住机会。”
“现在你明白了么?没有权与力,你什么都办不到。你本该是介咆哮世间的怪物,可你偏偏要收敛爪牙当个废物。”
“作为怪物而生作为好人而死,或者活得像个好人死得像个怪物,哪一个是更悲哀的结局?”路鸣泽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跟他讨论人生。
路明非把绘梨衣翻转过来,在她的第六节和第七节脊椎骨之间找到了那个蝎子一样的寄生虫,隔着皮肤摸上去,它像个坚一硬的肿块。它最终选择这里寄生,把自己的神经纤维束和绘梨衣的脊椎联通起来,获得了这个身躯的控制权,然后把白王的核心基因完全注入了绘梨衣的身一体。路明非拾起一一柄一被丢弃的短刀,小心地从那个位置割开,想把那截已经干枯的龙骨挖出来,他不想这个肮脏的东西留在绘梨衣的身一体里。
还好绘梨衣的身一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了,割开皮肤和苍白的肌肉纤维,并不见出一血,这让路明非略微好受一些。可圣骸和绘梨衣的脊椎连得那么紧,简直融为一体,他不敢用大力,像是担心这个女孩仍会觉得疼痛,只能用刀一点点地切断圣骸上那些触手般的细骨。他终于把圣骸挖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扑上去用刀猛戳,但普通的刀对龙骨没什么作用,刀尖上溅出点点火光。他像个疯子那样跑去拿了金属工具来砸,用瓦斯喷槍烧,用液氮喷一射,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这截枯骨上。
路鸣泽很有眼色,锤子钳子瓦斯喷槍,路明非想要什么工具他就帮着搬过来,路明非挥锤猛砸的时候他就帮着用钳子夹一紧圣骸,路明非这边上瓦斯喷槍的时候他那边就准备液氮喷槍,高低一一温一一 一一一交一一一 替要它小命。
这个时候看上去他们真像兄弟,一个够疯一个够狠,配合默契,他俩搭伴想搞死什么人真是太容易了。
十八般兵器齐上,圣骸终于化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里面掺杂着被烧焦的小块。伟大的圣骸再没有动弹分毫,生生地被这对兄弟玩死了。其实它早已死了,很多寄生虫都是这样,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时龙一精一虎猛地活动,找到宿主之后就进入繁殖阶段,失去了活动的能力,自己也渐渐死去。如今它的基因已经以某种形式植入了赫尔佐格的身一体,它的使命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