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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当天夜里朱莉娅也没有睡好。她听见罗杰国家来的时候,正醒着,开灯一看,钟上是四点。她皱皱眉头。

第二天早晨,她正想起身,他在石楼梯上卡嗒卡嗒走下来了。

“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他还穿着睡衣和晨衣。她朝他笑笑,因为他看来那么神饱满,那么年轻。

“你昨天晚上搞得很晚。”

“不,不很晚。我到家才一点钟。”

“撒谎。我看钟了。是四点。”

“好吧。那就四点,”他欣然同意。

“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们看完了戏,到一个一地方去吃晚饭。我们还跳舞来着。”

“跟谁跳?”

“我们随便找了两个姑。汤姆早认识她们的。”

“她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吉尔,一个叫琼。我不知道她们姓什么。琼是舞台演员。她问我能不能在你下一部戏里让她做个预备演员。”

反正她们俩都不是艾维丝·克赖顿。自从多丽提到以来,这个名字一直在她的头脑里。

“可那些地方不会开到四点钟。”

“不,我们回到汤姆的公寓去了。汤姆叫我保证不要告诉你。他说你要火冒三丈的。”

“噢,我亲的,我决不会为这一点小事冒火的。你放心,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要责怪的话,该责怪我。昨天下午是我去找了汤姆,安排了这一切。所有我们在戏里看到和在小说里读到的关于情的那套玩意儿。我快十八岁了。我想我应该亲自看看这都是怎么回事。”

朱莉娅在上直坐起来,睁大了疑虑的眼睛盯着罗杰。

“罗杰,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一本正经,泰然自若。

“汤姆说他认识两个姑,都是不错的。两个原来都是他自己的。她们住在一起,所以我们打电话去请她们在演完戏后来找我们。他对她们说,我是个童男子,她们最好掷钱币来决定把我给谁。我们回到了汤姆的公寓,他把吉尔带进卧室,把起居室和琼留给我。”

这会儿她不是想着汤姆,而是波罗杰正在说的话弄得心慌意乱。

“我想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

她话也说不出来。热泪涌在眼眶里,簌簌地在脸上直淌下来。

,怎么啦?你为什么哭啦?”

“可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走到她跟前,在她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

“亲,别哭了。假如我知道说了会惹你烦恼,我就不会跟你说了。反正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嘛。”

“但是太早了。太早。这使我觉得自己多老啊。”

“你不老,亲的。‘年龄不能使她衰老,惯也腐蚀不了她的变化无穷的伎俩。’①”

①引自莎士比亚剧本。安东尼和克委巴特拉。第2幕第2场第243至244行,译文采用朱生豪的。克娄巴特拉(公元前69—前30)是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称,这里的引语就是安东尼部下一名将佐对她娇美的赞颂。

她含着眼泪咯咯地笑了。

“你这傻子,罗杰,难道你以为克娄巴特拉会喜欢那老蠢驴对她的赞颂吗?你应该再等待一段时间嘛。”

“不等待也好嘛。我现在对这玩意全懂了。对你老实说吧,我觉得这真有点叫人恶心。”

她深深叹了口气。她觉得他那么亲切地抱着她,是个安慰。可是她深自懊丧。

“你不生我的气吗,亲的?”他问。

“生气?不。不过如果这事情一定要发生的话,我希望它不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而听你的口气,仿佛那只是一次好奇的实验。”

“我看多少是这么回事。”

她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你真认为这就是情吗?”

“嗯,一般人都认为是的,可不是吗?”

“不,他们并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那是痛苦和折磨、羞辱和狂欢、天堂和地狱;他们认为那是更强烈的生活意识,又是说不出的厌烦;他们认为那既是自由,又是役,既是安宁,又是焦躁。”

他听她说话时全神贯注的那种静止状态,促使她从睫底下朝他看看。他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那样子仿佛是在凝神静听着老远传来的什么声音。

“这听来倒好像并不是很有味儿的事,”他小声说。

她双手捧起他光滑的脸蛋,亲亲他的嘴唇。

“我真是个傻瓜,是不是?你瞧,我还把你当作一个正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呢。”

一道喜悦的光芒闪现在他的眼睛里。

“你嬉笑什么,你这猴子?”

“这可以拍成一张彩绝伦的照片,可不是吗?”

她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头猪。你这头肮脏的猪。”

“我说呀,关于那预备演员的事,可以让琼试试吗?”

“叫她改天来看我。”

然而等罗杰走了,她慨叹起来。她感到沮丧。她感到非常孤单寂寞。她的生活一直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么令人兴奋,根本没有工夫去好好关心罗杰。当然,他在患百日咳和出麻疹的日子里,她曾优急万分,但他大部分日子里身体总是很健康,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把他放在脑后。可是在她想到要照顾他的时候,总觉得应该照顾他,她还常想,等他长大起来,能真正和她分享共同的乐趣,那该多好。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却已经失去了他,这使她大为震惊。她想到那个从她手里夺走他的姑,嘴唇咬得紧紧的。

“预备演员。去你的!”

她满怀痛苦,所以未能感觉到因发现汤姆另有新欢而可能感到的悲痛。她一向深知他对她是不忠实的。他年纪轻,格放荡,加上她本人被剧院里的演出和她的地位强加在她身上的种种应酬牵制着,显然他有很多机会可以随欲。她总是闭着眼睛。她但求不要知道。这一桩实实在在的事情明摆在她面前,还是第一回。

“我必须就这么逆来顺受,”她叹息道。各种思想在她头脑里盘旋。“这好比撒谎而不知道你是在撒谎,那才是糟糕的地方;我看做了傻瓜而知道自己是傻瓜,总比做了傻瓜而还不知道自己是傻瓜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