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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在奥尔布里肯和别的地方 第01小节

“你身具气成分及诸火成分,混生而呈上逸之势,奈因寓于浑成之本体,

受制于宇宙之大法,不得不循从,所以力绌而不果。”——

M.安托尼斯(朗)①

①英国法律规定:任何店家经营酒类生意,均须有政府发给的特许卖酒执照;其中一类店家所售之酒按规定只限在店内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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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章所叙种种变化后,接下来的几个月沉闷单调,没有波澜起伏,但是季令安对费乐生的决定所持的怀疑,到次年二月一个礼拜天,就在须臾间廓清了。

苏和裘德这时住在奥尔布里肯,他们之间的关系跟她从沙氏顿来同他相聚时建立的相比,一切照旧。法庭的诉讼程序犹如远方传来的声音,时有所闻而已,至于间或送达的法律文书,他们看了也不大明白。

他们住在一座标着裘德名牌的小房子里,平常都是早饭时候见面。裘德一年得出十五镑房租,外加三镑十先令房捐,家里摆着他姑婆的古老笨重的家具,单为把它们从马利格林运过来的花费就抵得上它们的全部价值。苏管家,料理一切。

那个早上,他一进屋子就瞧见苏手上拿着一封信,是她才收到的。

“呃,这里头是什么玩意儿?”他吻了苏之后说。

“是费乐生诉费乐生和福来一案的最后判决书,六个月以前公告过,现在已经到期,判决刚刚生效。”

“啊。”裘德说着就坐下来。

裘德诉阿拉贝拉离婚案大约一两个月之前也有了同样结果。两案实在无足重轻,所以报章不屑报道,只在一长串无异议案件表上公布一下姓名就算了。

“苏,你现在总算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啦!”他看着心的人,带着好奇的神气。

“咱们——你跟我这么一来是不是跟压根儿没结过婚一样自由呢?”

“一样自由——我看,就差一样,牧师也许拒绝由他本人给你主持婚礼,让给别人替他办吧。”

“不过我还是没明白——你真是觉着咱们就那么自由吗?我大致知道是自由了。可是我心里直嘀咕,因为我这自由是靠欺诈弄到手的。”

“怎么这么说呢?”

“呃——人家要是知道咱们的实情,决不会把判决公告出来。就因为咱们一点没为自己辩护,让他们做了错误的推断,认为理当如此,对不对?不管程序多正当,难道我这自由就合乎法律的规定吗?”

“哎——你先头干吗用欺诈取得自由呢?这只好怪你自己喽。”他说,故意怄她。

“裘德——别这么说!你大可不必为这个瞎生气。我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把我看错了。”

“好啦,好啦,亲亲,我听命就是啦。你大概对吧。至于你那个问题,咱们本来无需去表示什么,该怎么办是他们的事儿。反正咱们在一块儿过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们的判决的含义不是这个意思。”

“有一点总是确定无疑的。别管判决怎么来的,反正该判离婚就判了离婚。拿咱们这样出不了头的穷人说,碰上这样的事也有好处——反正按现成规章给咱们草草一办就行了。我跟阿拉贝拉的事也一样。我原来还担心她第二次犯了法的婚姻一旦叫人发现了,要受惩罚呢;可是谁对她也没兴趣,没人去查问,也没人起疑心。咱们要是有封号的贵族,那麻烦可就无尽无休了,一调查就是多少天,多少个礼拜。”

苏自己也跟她情人一样因获得自由而慢慢感到心情舒畅,于是提出到野外散步,尽管晚上免不了吃冷饭。裘德也赞成。她上楼打扮了一下,穿上一件艳丽的长袍来纪念她的自由。裘德一看她这样,也打了条色调明快的领带。

“现在咱们可以挽着胳臂大摇大摆地走啦,”他说,“就跟别的订了婚的两口子一样。咱们现在有合法权利这样做啦。”

他们慢慢腾腾地出了市区,顺着一条小路走。路两边的洼地全结了霜,广阔的麦田已经下了种,庄稼还没露头,还是原来干巴巴的泥土颜色。不过这一对情人全心沉浸在他们自己这会儿所处的情境里,周围的景物在他们的意识里占不到地位。

“啊,我的最亲的,既然有了这么个结果,再到个适当时间,咱们就可以结婚啦。”

“是啊,我看咱们可以结婚啦。”苏说,没表现出热情。

“那咱们要不要就办呢?”

“我可不想说别这样,亲的裘德;不过我这会儿的感觉,还跟我以前经历的一样。我还跟以前一样怕,怕的是一份铁一般的契约就把你对我的柔情、我对你的柔情,全给葬送了,落得跟咱们不幸的爹的下场一样。”

“那要是这样,咱们又能怎么办呢?你知道,苏,我是真真你呀。”

“我知道得心里快盛不下啦。可是我觉着宁可咱们老接着情人那样过下去,一天见一回就行啦。那样要甜蜜得多呢——至少女人是这个感觉,只要她觉着这个男人靠得住就行。往后咱们也就用不着老是为出头露面费心思啦。”

“要说按咱们跟别人的结婚经验,的确叫人心灰意冷,这我也有数。”他说,略显颓丧。“要不是因为咱们生来不知足,不实际,就是因为咱们命不好。不过咱们两个——”

“要是两个都不知足,又凑到一块儿,那不是比以前还雪上加霜吗?我想着,一朝你靠着政府大印,按契约把我据为己有,我呢,按“只限店内”①特许条件承你错,我一定害怕起来了,裘德——噢,这多可怕、多肮脏啊!固然你现在随欲,谁也管不着,我对你可比对谁都信赖哪。”

①圣路是古代罗马一条街。屋大维亚是罗马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即屋大维)的姊妹,嫁给罗马三执政之一马库斯-安东尼。利维亚因嫁给奥古斯都而为罗马第一位皇后。

“对,对——你可不能说我会变心!”他急着阻止她往下说,不过他声音也带着几分疑虑。

“撇开咱们自己、咱们倒霉的乖僻不说吧,如果谁要是对一个男人说他应该受某某,要当她的情人,按男人的天,那就背道而驰了,他再也不会把那个人下去了。如果人家叫他别,那么他那个人的缘分可能还大得多呢。要是结婚仪式,包括起誓签约,说从当天起,他们双方相到此为止,又由于双方都成了对方的人,要尽量留在各自小天地而避免在公开场合相伴露面,那一来相亲相的夫妻准比现在多了。你就好好想想吧,那发了假誓的丈夫和妻子该怎么偷偷约会呀,不许他们见面,那就逾窗入室,藏身柜子,共度良宵!这样他们的情就不会冷下去了。”

“你说得不错。不过就算你看到情况会这样,或者大致这样,说实话,你也不是唯一有这种看法的人,亲的小苏啊。人们接连不断地结婚是因为他们抗不住自然的力量,尽管其中很多人心里完全有数,为了得到一个月的快乐,可能要拿一辈子受罪做代价。我爹我,你爹你,要是也有跟咱们一样的观察事物的惯,毫无疑问,也看得明白。无奈他们还是照结婚不误,因为他们都有普通的情欲。可是你呢,苏啊,你空灵有如幻影,飘渺若无肉身,是这般生灵,你若容我说,我就说你简直就没有出自动物本能的情欲,所以你所作所为一概听命于理,而我们这些粗劣坯子造出来的可怜而又不幸的浊物可办不到啊。”

“唉,”她叹口气,“你也承认咱们要是结婚,结局大概也挺惨。我倒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一个一万里头也挑个出来的女人。不过真想结婚的女人比你设想的少得多,她们所以走这一步,不过自以为有了个身份,有时候也能得到在社会上的好处——而我是我行我素,不管什么身份与好处。”

裘德的思想禁不住回到他耿耿于怀的事情上——他们固然关系亲热,可他连一回也没听她诚实而恳挚地表白过,说她他,或她能他。“我的确有时候挺害怕你不我。”他说,那疑心近乎生气。“你就是这么一字不提。我知道,女人都从别的女人那儿学,千万别对男人把实话说尽。但是最高形式的情深意切的的基础正是双方毫无保留的真诚。那类女人,因为她们不是男人,不知道他回顾以往跟女人柔情缱绻之时,他感到最贴心的总是言行表现出真心的那个女人。素好的男人固然一时让假假真真的柔情一擒一纵,可是他们并不会老让她们摆布。一个好玩欲擒故纵、藏头露尾手腕的女人,早晚受到报应,自食其果,让原来对她倾心相与的男人鄙视;他们也因此看着她走向绝路,而不会为之动容,流涕。”

苏正目注远处,脸上显出内愧,突然她以伤感的口气回应说:“我觉着今儿个不像先头那么喜欢你啦,裘德!”

“你不喜欢?这是为什么?”

“哦,我讨厌——你老是说教。不过我想我这么坏,这么下作,活该你劈头盖脸教训一通!”

“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不坏。你是个叫人疼的。不过我一想听你说真心话,你就跟鳗鱼一样滑。”

“啊,我就是又坏又不讲理,坏到家啦。你捧我,说我不坏,那没用!品好的人不像我这样招人骂!……不过我现在既然没别人,只有你,也没别人替我说话,你要是不许我按自己的方式决定怎么跟你一块儿过,决定跟还是不跟你结婚,那我就觉着苦不堪言啦!”

“苏啊,你是我的同志,是我的心上人哪,我才不想勉强你结婚或者干这个于那个——我绝对不会那样!你这么乱发脾气,实在太要不得!现在咱们别谈这个啦,还是照以前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还有一段时间散散步,就谈谈牧场呀,流水呀,往后这一年的年景呀,好啦。”

以后几天他们没再提结婚这个题目,不过他们住在一块儿,中间只隔个楼梯平台,心里免不了老揣着这件事。苏现在给裘德帮的忙倒挺实在的,他如今一心扑在干活上,在墓碑上凿字。房后边有个小院子,他把石头都放在里边。苏做完家务事,一有空,就帮他把字母按大小描好,等他镌好,再上墨。他这个手艺比从前当大教堂的石匠要下一等,他的主顾都是住在方近左右的穷人,他们都认识这个“石匠裘德-福来:专凿纪念碑”(他自己前门上有这个招牌),干活要价低。他们需要为亡人立个简单的纪念物,就找他。但是他如今看来比以前更不必俯仰由人了。苏特别不愿意成他的累赘,她能帮他忙的也只能在这方面插得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