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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复活》作者:大卫·莫雷尔

(一)

母亲告诉安利,他父亲得了重病,症状是脸色灰白,呼吸急促。这一年安利只有九岁。在此之前,他的童年一直无忧无虑。父母也非常恩,他想象不出有什么艰难能把他们俩击倒。然而,父亲的日渐消瘦真的让人很担心。

“爸爸他怎么啦?”安利不安地问母亲。他发现母亲非常疲惫,这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母亲先给安利解释了一些有关血细胞的知识。

她说:“你爸爸的病不是白血病。如果是白血病的话,现代医学还可以治。医生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病。病情恶化的很快,连骨髓移植都没有用。医生猜想可能和事故发生那天你爸爸在试验室受到的辐射有关。”

安利点点头。他知道父亲是实验室的设备维修工程师。不久以前,父亲在半夜被一个紧急电话叫醒,急急忙忙的冲进了实验室。

“但是医生们……”

“医生们正在全力想办法。所以你爸爸必须住进医院。”

“我能看看他吗?”

“明天吧。”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疲惫了,“我们明天去看他。”

(二)

安利和母亲走进病房的时候,父亲已经虚弱的认不出来他们俩了。父亲的手臂、嘴和鼻子插满了各种管子。他的皮肤是灰色的,和安利最后一次见到他相比,他的脸好像更瘦了。安利很害怕,因为他非常她的父亲。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父亲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几分钟后,医生进来说该离开了。

第二天,安利和母亲再次去医院看望父亲的时候,发现父亲不在病房。医生说父亲正在进行一种特殊的治疗“程序”。他们单独和母亲谈了一阵。

母亲回来的时候脸色沉。“所有的可能都尝试过了,”母亲说“没有任何进展。”她的声音令人窒息,词不达意,“没有希望了……照目前的情况,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医生也没有办法了吗?“安利害怕地问。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也许办法根本就没有。可我们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让时间停滞。”

安利当时一点也不知道母亲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甚至母亲向他解释了“人体冷冻”这个名词后他仍然不知道它的确切含义。

“人体冷冻”指的是把病人的身体冷冻起来,当未来医学发展到能够治愈这种疾病时,再把身体解冻。实际上,“人体冷冻”早在五十年前几已经开始了,但直到20世纪末期的今天,安利的母亲发现要解释清楚仍然很困难。由于冷冻方法落后以及冷冻设备经常发生破裂等原因,从前的“人体冷冻”都失败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冷冻技术已经得到很大改进,因此,虽然在医学上没有得到完全的承认,但也没有遭到完全的否认。

“那么,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进行“人体冷冻”呢?”安利迷惑地问。

“因为……”母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有些人虽然可以被解冻,却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安利意识到母亲对他讲了很多很多,平时她不是这样的。母亲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大人,而安利也想努力向母亲证明他已经长大了。

“有些醒过来的人,新的治疗方法对他们同样没什么效果。”母亲说。

“就不能把这些人再次冷冻吗?”安利更加迷惑。

“冷冻两次就不能存活了。只有唯一一次机会,如果失败的话……”他的眼睛盯着地板,“这种办法还处于试验阶段,而且风险很大,连保险公司都不愿投保。我们选择它的唯一理由是你爸爸的实验室愿意支付实施冷冻程序的所有费用。”——又是那句话——“医生们会竭尽全力去研究治愈的办法。但是,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办法的话,现在已经盖找到了。”

母亲盯着安利的眼睛问:“你说,我们该不该这样选择呢?”

“为了救爸爸,我们不得不这样。”

“他将离开我们,就像去世了一样。”

“去世?”

安利的母亲艰难的点点头。

“但他是不会死的。”

“是的,”母亲说“但我们也许再也不会看见他活着时的样子了。医生们或许永远找不出治愈的办法,他也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安利一点也不知道母亲将不得不面临的其他问题。比如,如果他的父亲真的去世了,至少父亲的人寿保险赔偿金可以维持他和母亲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可能很小,母亲还是可以再次恋结婚。但是如果父亲被冷冻了,虽然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去世,打他们不能得到赔偿金,而且母亲也只有先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才能再次结婚。而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也许在她婚礼后仅一年,父亲就会醒来,并被治愈。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安利说。

“是的,”母亲擦了擦眼睛,呆呆的望着,“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三)

安利希望明天或者后天便会有奇迹发生。但母亲的话不假,如果真的能有什么办法的话,现在就该有了。当他们把失去知觉的父亲装在救护车里送走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具灰色的躯壳。

这是一幢没有窗户的楼房。他们把父亲放在一具移动轮上,经过一段弯曲的灯火通明的走廊,到了一个房间,很多医生等在那里。房间里所有一切都闪闪发亮,机器装备也发出嗡嗡的响声。一个个穿者制服的男人说,为了使冷冻程序安全,安利的父亲不得不做些准备,希望安利和他的母亲能在房间外待一会儿。之后,他梦就可以陪他到他的冷冻箱里去了。

这确实不是安利想看到的。与机器轰鸣的准备室不同,冷冻箱只是一个镶嵌在墙上的壁冢,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镶嵌了无数个这样的壁冢,每个壁冢都有一个厚厚的高压金属门。安利看到他父亲那骨瘦如柴的、赤的身体被放上一个托盘送进壁冢。但父亲的背部并没有接触到托盘。穿制服的人解释说是力场使他父亲腾空,以免背部和托盘冻在一起,在解冻的时候发生感染。同样的原因,父亲的身上不能有一件衣服,哪怕是一条单都不行。安利想父亲会多冷啊,他非常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让父亲暖和暖和。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到了,那个穿制服的男人和医生都退到一旁。黑衣男人的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色的披肩。他打开一本书读道:“我是道路,我是真理,我是生命。“随后,他又念道,”我是复活。“

安利的父亲被推进壁冢。门关上了,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么快?”安利的母亲问。

“如果不是立即冷冻就不会有效果。”

“但愿上帝会把治疗方法次给我们。”穿黑衣的男人说。

(四)

安利的祖父母许多年前就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安利的外祖父母虽然健在,但并不富裕,但他们还是收留了安利和他的母亲。母亲历尽艰辛,终于在父亲的实验室找了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但她一个人的薪水实在无法支付房子的贷款,况且对于她和安利来说,这房子也显得太大了。六个月后,她卖掉了他们的房子,搬到镇上一个小一点、但价格便宜的住所。但是,实验室的工作是母亲想起了太多关于父亲的痛苦回忆,她痛恨实验室事故使他失去了丈夫。母亲的痛苦是如此强烈,连每天走进办公室上班对他来说都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她辞去了实验室的工作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秘书,但薪水较低。一个好心肠的经纪人帮母亲卖掉了镇上的房子,没有收中介费。母亲和安利又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了。

母亲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陪着安利。安利逐渐知道了母亲的感受,以及为什么她要做出这些决定。然而,只有当母亲去探望父亲的时候才会是真正袒露出自己的感情。她曾经抱怨说镶嵌着壁冢的走廊就像一个“陵墓”。安利不懂“陵墓”的意思。她粗略解释了一下,但安利仍然不懂。多年后安利才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

只要没有新的病人被冷冻,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都可以探视。刚开始的时候,安利的母亲每天下午下班后都和安利一块去。渐渐的,探望的次数减到每两天一次,每三天一次,每周一次。有一年的是间他们都没有触及这个话题。有时,走廊里也有一些其它探视者。到这里来的都是一个个寂寞的人,一户户部完整的家庭。他们在壁冢前悲伤的站着,也在走廊中间一个狭窄的小桌子上留下一下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笔记本、照片、枯干的枫叶、形状像南瓜的小蜡烛……壁冢上没有姓名,家属们就在壁冢上贴上一些小纸条,写明壁冢丽的人是谁,她或他的出生年月,什么时候得的病,什么时候被冷冻。上面通常还有些简单的祝福的活,如“我们你。我们不久就会重逢”等等。安利看遍了每一个壁冢,发现虽然有的只有一个名字,但大多数情况下,纸条的格式是一样的,内容和书写的顺序也是一样的。多少年了,已经形成了一些固定的模式。

确实,“人体冷冻”已经有很多年了。安利从壁冢上的纸条中发现有些人已经被冷冻了二十五年。他很害怕父亲永远不会醒来。每次母亲从医生那里带回消息,说父亲的病没有任何新的研究进展的时候,他会愈加害怕。后来,母亲到医生那儿去的时候都会带上安利,随人去的次数日渐稀疏:每月一次,每半年一次,每年一次。得到的消息毫无例外的令人沮丧。

安利15岁了,读高中一年级。他决心当一名医生,找出治愈父亲的办法。第二年,安利的外祖父因心脏病去世,留下一小臂人寿保险金,刚好够母亲和外祖母的生活费以及房屋的贷款,再也没有办法供安利读医科大学了。

这时,母亲正在和房地产公司的那个好心肠的经纪人约会。安利知道她不想永远一个人生活下去。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父亲仿佛不是被冷冻,而是已经死去了,她不得不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仿佛死去”毕竟不同于真正死去。因此,当母亲告诉他自己将要和经纪人结婚的时候,安利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难过。

“爸爸怎么办?你们仍然是夫妻。”

“我不得不和他离婚。”

“不。”

“安利,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不能让时间停滞。这个办法没用。你爸爸永远不会被治好了。”

“不!”

“我永远你的爸爸,安利。我没有背叛他。他已经死了,可我还得活下去。”

眼泪从安利的双颊漱漱落下。

“他会希望我这样做的。”母亲说,“他理解我。如果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爸爸醒来的时候我会去问他的。”

(五)

安利18岁了,父亲已经被冷冻了九年,相当于安利生命的一半,这件事一直让安利揪心。要不是还留有父亲的照片,安利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但是,安利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父亲没有死。一旦发现新的治疗技术,一旦父亲被解冻并治愈,他又会和从前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安利竭力回忆父亲的声音,那个曾经在他头讲故事、教他骑自行车的暖的声音。他记得父亲辅导自己做数学作业,每年的“职业节”都到他的学校去,充满骄傲地介绍自己的实验室的工作。他会记得有一年后院的树枝掉下来砸坏他的手臂,父亲抱着他飞快的冲进急诊室……

母亲再婚后和那个经纪人住在一起,安利更加想念父亲了。和母亲结婚后,经纪人不像当初那样好心肠了。他变得专横,稍不如意就大发雷霆。母亲看起来很不快乐。安利几乎没和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他拒绝承认他是自己的继父。他尽可能不呆在家里。去探视父亲的时候,他会撒谎是去锻炼身体或到图书馆去了,因为经纪人不喜欢他探视父亲,认为是对新家庭的不忠。

经纪人对安利说,他没有那么多钱让安利读医科大学,他希望安利去经商。安利并不理睬。他拼命学,每门功课都是优秀,得到了各种类型的奖学金,最后终于被领州的一所大学录取。他之所以选择这所大学的原因是它有个相当有名的医学院,安利打算拿到理学学士以后就进这所医学院深造。但付出的代价是不能经常去探视父亲。这一点几乎使他改变自己的计划。但他提醒自己,治愈父亲的唯一办法就是他自己成为一名医生。于是,安利告别母亲,他上了求学的道路——让那个经纪人见鬼去吧。

刚进大学半年,安利就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说实验室认为他父亲不可能被治愈,而且最近大量解冻病人的死亡使公众对“人体冷冻”的方法提出质疑,于是他们不愿意继续支付父亲每月的冷冻费用。冷冻公司已经来家里催帐了。那个经纪人也不愿意支付这笔钱款,说这不是他的责任,更何况安利的父亲有可能在冷冻的过程中死去了。

于是安利去了一家餐馆里做侍应生,有时候连续做两个班,他要赚足够的钱维持学业和生活,还得支付父亲的冷冻费用。但二年级的时候,冷冻公司通知他公司破产了,因为“人体冷冻”现在已经声名狼藉,许多人不愿继续付费。母亲和冷冻公司签的合同规定,公司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不能因为无法提供冷冻而受罚,破产便是其中的一种。

一些小公司愿意接受这个冷冻公司的客户,但接过程非常复杂,而且费用昂贵。安利不得不停止学业而全天工作。安利在学校里结识了一个女孩。他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即使能挤出一点时间也非常不方便,但女孩仍然坚持和他约会。他本来已经不相信在生活中还能找到一点亮色,但当他确信父亲已被安全转移后,他又重新继续自己的功课。完成了二年级和供年级的学业以后,生活终于有了起色,他向女孩求婚了。

“你知道,我一无所有,但是……”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文雅,最坚定,最勤奋的人。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很骄傲。”

“刚开始我们不会有很多钱,因为我要支付爸爸的冷冻费……”

“我挣钱养家。等你当了医生,就可以有足够的钱养活我们俩,养活我们的孩子,还有你爸爸。”

“你想要几个孩子?”

“三个。”

安利笑了,“你这么肯定?”

“你笑了,真好。”

“是你逗我笑的。”

“等你做了医生,兴许就能治好你爸爸的病,你再也不必为他担心了。”

“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六)

安利的母亲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这一年安利刚好进医学院读书。母亲的第二次婚姻非常不幸,她饮酒过量,把车开出了护栏,栽进了沟里。葬礼上,那个经纪人几乎没有认出安利和他的未婚妻。那个晚上,安利在未婚妻的怀里哭了很久,他曾经有过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啊,可自从父亲得了怪病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安利带上他的未婚妻去了那家现在冷冻爸爸的公司。自从父亲转院后,安利只能断断续续回老家去他探望他。安利很焦虑,因为这家新公司没有老公司好,它看起来很需要维修:地板不脏,但也不十分干净;墙壁虽说不是非常颓败,但确实很需要重新粉刷;房间灰暗,照明不足,冷冻的箱子看起来很廉价。度计也很原始,不像前一个公司那么密。但是,只要他们能保证父亲的安全……

想到这里,安利看了看压力门上的度计,突然发现了冷冻箱的度比上次来的时候高了些,心头不禁一紧。

“怎么啦?”未婚妻问。

他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怔怔的站着。

度很快又升高了一截

他在走廊里狂奔,想找到一个维修公人。当他冲进公司经理办公室时,只有一个秘书坐在那儿。

“我父亲……”

他慌乱的叫道。秘书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明白他再说什么。他给控制室打了电话,但没人接听。

“中午了,维修技师们都去吃午饭了。”

“天哪,控制室在哪里?”

父亲的冷冻箱在走廊的尽头。当安利那里的时候,发现度已经升到了十五度。他冲进控制室。控制板上的灯一闪一闪的,他想弄清楚是哪里出问题了。有八个冷冻箱的度再升高,其中一个是父亲的。

他颤抖着按下一个开关。

但红灯仍然闪着。

他又按另一个开关。

还是没用。

他扯下一个控制杆,所有灯都熄了。“上帝!”

他屏住呼吸,推回控制杆。灯亮了,他松了口气,八个闪烁的灯稳定了。

他汗水淋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有人进来了。他转过头,未婚妻和秘书在门口迷惑不解的望着他。他盯着控制板,直到度降到原来的位置。他怕度会再次升高,于是一直在那儿监控着。一小时后,满腹牢的维修工吃完午饭回来了。

事故的原因是一个阀门堵塞,凝固剂无法注入。安利把电源关掉重启之后,阀门又恢复了正常运转。但现在它随时都可能又出问题。必须换掉阀门。维修工解释说。

(七)

父亲的状况让安利非常担忧。回医学院上课后他变得神经质起来,每天都要给冷冻公司打电话,确定父亲没有什么问题。后来,他结婚了,有了个可的女儿。医学院毕业后在家乡找了家医院实,这样就可以经常去看他的父亲了。他常想,要是父亲能过醒来,看见儿子已经毕业,看见他那可的、孙女,该多好啊……

一天晚上,他在急诊室接诊了一个昏迷病人,发现他就是和母亲结婚的那个经纪人。经纪人用槍击中了自己的头部。安利尽全力抢救。当他宣布病人已经死亡时,喉头一阵哽咽。实结束后,他在家乡的一家医院做医生。它实现了自己的承诺,赚钱养活妻儿。而前些年都是她在挣钱养家。她说过想要三个孩子,但他们实际上比预料得来的更快些。她第二次生育的是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安利的工作太忙了,不能花很多时间照顾家里。他的专业是血液病。没有病人的时候,他就埋头研究,想找出治愈父亲的办法。

他需要知道父亲的实验室做的是什么实验,父亲受到的辐射是什么类型。但实验室因为安全原因拒绝告诉他。他请求法院强迫实验室进行合作,但法官驳回了他的请求。时间飞逝,安利焦急地想到,父亲已经错过了很多家庭盛会:安利的大女儿开始上学的那一天,双胞胎儿女学游泳的那个下午,以及二女儿在她首次钢琴独奏会上演奏《筷子曲》的那个晚上,等等。安利三十五岁了,四十岁了。突然之间,孩子都进了高中,妻子也读了法学院。但他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研究。

安利五十五岁那年,大女儿已经三十岁,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女儿。实验室不小心泄露了一些信息,他们以为那些旧资料不会有用了,但安利却非常需要。发现这些资料的不是安利,而是远在两千英里之外的一个同事。他因为别的事去查找些旧资料,发现了那些伤害安利父亲的射线。在同事的帮助之下,安利设计出了治疗方案,在计算机上进行模拟测试。他还作了试验,让老鼠暴露在同类射线之下,老师立即呈现出与父亲同样的症状。当他用自己的治疗方案实施治疗后,老鼠的症状马上消失了。安利非常兴奋。

(八)

安利和妻子站在父亲的冷冻箱前,等待他们把父亲解冻。他害怕工人们会出什么乱子,使父亲永远醒不过来。

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门打开了,发出咝咝的声音。父亲被推了出来。他看起来和安利最后见到

的时候一模一样:赤身体、面黄肌瘦、皮肤发灰,因为立场的原因而悬浮着。

“你们那么快就把他解冻了?”安利问。

“如果不是立即解冻就不会有效果。”

父亲的胸部上下起伏着。

“天啊,他还活着。”安利说,“他还……”

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叹奇迹了。疾病也会复活,而且会迅速吞噬父亲。安利马上给父亲注射了药剂。“我们必须把他送进医院。”

他待在父亲的病房里守候,按细的治疗方案注射各种新药。不可思议的是,父亲的状况立即便有了改善,皮肤呈现出了健康的颜色。血液测试表明,疾病正在治愈。

但是父亲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解冻的原因,父亲很多天后才醒过来。安利发现父亲的一根手指开始动,一只眼帘微微抬起,这是快要恢复意识的标志。三天之后,他送父亲去做脑电图。当父亲被推进机器的时候,突然开始说话,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得呆住了。

“……我在哪里?”父亲问

“在医院,你很快就会好的。”

父亲定定的望着他,“……你是谁?”

“你的儿子。”

“不……我儿子……是一个小男孩。”父亲很害怕。又失去了知觉。

这并不是出乎预料事。安利对这个局面也是早有思想准备。父亲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当然不知道他是谁。父亲没有变老,和安利记忆里的他一样年轻。但那时安利只有九岁,而现在他已经五十五岁了。三十二岁的父亲看上去和安利的儿子差不多。

“玛丽安死了?”

安利难过的点点头,“是的,出了车祸。”

安利艰难的说“二十二年前。”

“不可能。”

“是真的。”

“我被冷冻了四十五年?没有人告诉我会这样。”

“我们没法告诉你。那时你已经昏迷,快要死了。”

父亲留下了眼泪,“我的天啊!”

“我们的房子呢?”

“很早就卖了。”

“我的朋友们呢?”

安利默默地看着远处。

父亲用颤抖的手捂住脸。

“没有朋友比死更糟。”

“会好的。”安利说,“神科医生说,解冻的病人通常会神抑郁。你不得不学会重新生活。”

“就想学走路一样。”父亲痛苦的说。

“你的肌肉没有萎缩,由于冷冻的原因,时间也没有在你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但我的思想呢?学会重新生活?谁说我非这样不可!”

“你是说当初和我还不如让你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的生活也和现在一样。不管你是被冷冻还是死了,还是会死。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除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不会在这里出现。”

“可你没了……”

安利耐心的等着。

“我的儿子没了……”

“我就是你的儿子。”

“我儿子两周以前才过了他的九岁生日。我送给他一个电脑游戏,我还想和他一起玩。我没看见他长大成人。”

“没有看见我长大成人。但我就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回失去的时光。”

“失去的时光。”这个词从父亲嘴里吐出来,就像尘埃一样。

(九)

“爸爸,”——这是安利最后一次用这个字眼称呼父亲——“这是你的孙子保罗,这是你的孙女莎丽和简。这是简的儿子皮特,也是你的曾孙。”看到父亲和几乎和他同样年纪的孙儿孙女们相认,安利不禁一阵心酸。

“四十五年了?但对我来说好像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什么都不一样了。”父亲说,“我不能适应……”

“我会教你。”安利说,“我们从头开始。我会给你讲你被冷冻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会让你了解这一切。你看,这是一些很有用的录像带。是关于——”

“有用的录像带?”

“录的都是那个时候以来的所有新闻。我们一部部的看,慢慢的你就会回到现在了”

父亲指着那些四十五年前的生活画面,说:“那才是我的现在。”

“现在你想做点什么?”

“去看玛丽安。”

他们驱车到了墓地。父亲在她的壁冢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去得太早了。但愿来生……”父亲泪流满面。

“我们还是回家吧。”

他们的车朝城北开去。父亲颤抖着把手放在他肩上。“不。你开错路了。”

“家。我想回我们的那个家。”

安利把父亲送到了从前的老屋。父亲呆呆得看着。从前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已经颓败不堪。后院长满杂草,窗户是破的,走廊的楼梯也烂掉了,

“这儿原来是一个草坪。”父亲说,“我总是把它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我记得很清楚。”安利说。

“我在上面教我儿子翻筋斗。”

“你教我翻筋斗。”

“一刹那。”父亲悲痛的说“刹那之间,所有的东西都逝去了。”

(十)

那场谈话后两天,安利正喝着早咖啡。他发现父亲站在厨房门口。

“我想告诉你,”父亲说,“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想象得出你的痛苦和牺牲。很遗憾,我……不管我的感觉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你。”

安利笑了笑。父亲那张没有皱纹的脸那天早晨显得很疲惫。“我也很遗憾。还得你不得不作这样艰难的调整。我和当时考虑到,你的病太严重了,只要能让你活下来,做什么都行。”

“你母亲。”父亲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悲痛不会在短时间平复的。”

安利也沉默了。他点点头。“我过了很长时间才相信真的去世了。我一直很想念她。你也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的。”

“我……”

“会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为新生活的开端,来吃一顿早餐吧。”安利的妻子出庭去了,“就我们两。蛋烘饼行吗?冰柜里还有一些果子露。这橘子汁怎么样?”

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是学开新型汽车。安利认为这是恢复神健康的标志。但随后他发现父亲不是开着车去熟悉新世界,而是去墓地看望玛丽安的骨灰,或者到他们四十六年前的老屋去凭吊。因为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昨天的事。安利也锁过同样的事。那时候他也曾向母亲和她的第二个丈夫撒谎说自己去图书馆,实际上他是去看被冷冻的父亲了。

“我发现有人在出售我们的旧房子。”一天晚餐时父亲说,“我想把他买下来。”

“但是……”安利放下叉子,“那房子已经荒废了”

“如果我买下它就不会。”

安利有点生气,仿佛不是对父亲,而是对自己的一个想做傻事的孩子。

“我不想待在这里。”父亲说“下半辈子我不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

“怎么不呢?我们很欢迎你。”

“一个父亲和她已经成年的儿子?我们会相互妨碍的。”

“但我们相处得很好。”

“我想买下那幢房子。”

尽管仍然有些生气,安利还是让步了,就像他常常对孩子们那样。“好吧,行。我帮你申请贷款,替你支付预付金。但如果你想维持你的分期付款的话,你必须出去工作。”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

因为父亲的维修技术,他成了一个建筑承包商,而且做得很成功。他有本事把一幢破旧的房子弄得和从前一样漂亮。别的承包商很难和他竞争,他的优势是他太熟悉这些房子了。当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开始在暑假做翻修房子的小工。他首先翻修了自己的房子,它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但他喜欢那幢旧房子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在这幢房子里开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翻修完成后,它又搞了些那个年代的古旧家具。当安利去父亲的房子参观的时候,它非常惊讶的发现房子里的各种摆设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父亲取回了玛丽安的骨灰,把它房子客厅里的一个书架上。旁边是一些镶在镜框里的安利小时候的照片,以及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都是父亲得病那年照的。

他还找了一台旧留声机,用它播放那个时代的歌曲。他甚至找到了旧电脑,还有那盘想和安利一起玩的游戏。现在他教曾孙玩这盘游戏,就像从前教他的儿子在草坪上翻筋斗。

(十一)

安利六十岁了。那些为了救活父亲而充满艰辛的日日夜夜已经离他远去。他缩短了工作时间,把兴趣集中在修理花草上。他和父亲一块儿建了一座暖房。

“我想问你一件事。”一天下午,干完了所有的活儿后,父亲说。

“听起来好像是件大事。”

父亲低头看着那双打满了老茧的手。“有件事我想征得你同意。”

“同意?”安利皱着眉头,皱纹更深了。

“是的。我……都过去五年了。我……那时候,你叫我重新开始生活。”

“你一直做得很好呀。”安利说。

“我已经斗争了很长时间了。”父亲看起来更加不安。

“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说吧。”

“我从心里你的母亲。”

安利点点头,表情很痛苦。

“失去她我没法活下去。”父亲说,“五年了,我从没想过……但昨天我遇到了一个人,是我一个客户的妹妹。我们相互往了。我……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们……你会不会反对,会不会看作是对你母亲的不忠?”

安利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动着。“我会反对?”他的眼睛湿润了,“我希望你幸福。”

父亲结婚了。继母和安利女儿的年龄差不多。第二年夏天,他有了一个弟弟,比他小了整整六十岁。父亲慈的照顾着小婴儿,就像当初照顾他一样。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孩子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大家都关心的问安利的妻子是不是生病了,因为她看起来有些病容。“她累了,在准备一个大案子。”他说。

第二天,他头痛得厉害,他把她送进他的诊所。同事们给她做了检查。

几天后她就去世了,致命的病毒脑炎杀死了她。但安利和家庭中的其他成员没有被感染,连婴儿也没有。这真是奇迹。

安利流干了眼泪。白天他还可以打起神在房间里走走,但晚上就难熬了。父亲经常过来陪他,尽全力安慰他。

安利每天都去妻子的墓地。一年后他中风倒在了那里。那一天是她的忌日,他正拿着一束花去祭奠她。中风使他半身瘫痪,需要随时照顾。孩子们想把他送进一家疗养院。

“不。”父亲说,“该我来照顾他了。”

(十二)

安利又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房子。他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直到父亲生病。现在他们有更多时间待在一起了。父亲问了很多安利成长期间发生的事:他如何和那个经纪人争吵,如何在餐厅做两份工,他如何与妻子第一次约会,等等。

“是啊,就像我亲眼见到的一样。”父亲说。

安利第二次中风了。之后他的智力受到损伤,只有相当于九岁的儿子。他并不知道和父亲一块儿玩的那个电脑游戏在他九岁生日时父亲就教他玩过。就在那之后两周,父亲的了病,再也没机会和他一起玩了。

一天早上,他连九岁儿童玩的游戏也不能玩了。

“他的神经功能在很快衰退。”医生说。

“没有办法治疗了吗?”

“很遗憾。但目前这种情况,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父亲的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医生说。

“不。我要我的儿子死在我的家里。”

父亲坐在边,握着儿子虚弱的手,就像小时候生病时照顾他一样。安利的样子非常衰老。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他的呼吸很微弱,眼睛大大地睁着,呆呆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儿孙们来做最后的告别。

“好在他会去得很平静。”二女儿说。

父亲再也无法忍受了。

上帝啊,他没有放弃我,我也不会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