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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片》作者:罗格·菲力普斯

吴红月 艾耘 译

编者的话:探讨世界的真实,是哲学家、心理学家多半致力的问题。但什么是真实?到底有多少种真实?感觉和思维之间到底有什么中间环节?美国科幻小说《黄药片》在这个问题上作出了自己的探索。小说是心理学软科幻的杰出代表,故事的构造巧,结尾出人意料而又耐人寻味。

西得瑞克·尔顿博士悄悄地从后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脱掉外套,把它收进窄小的柜子。他捡起桌子上整齐的一叠病历卡,这是接待员海伦娜小姐放在那儿的。只有四人病人,当然,如果他不限制,求医的人恐怕得成百上千。尔顿的业绩是如此辉煌,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的名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在公众心中他的名字就等于心理治疗。他的眼睛掠过头一页,皱了皱眉头。之后,他朝通向治疗室的单向玻璃望过去,那里面有四名警察和一个穿束缚衣的男人。卡片上讲这个男人叫杰拉得·鲍塞克,他在超级市场杀了五个人。在被捕之前,鲍塞克先生还打死了一名警官,并打伤了另外两个。

除了束缚衣,这位先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他大约25岁,棕色头发,蓝眼睛,眼睛周围有着淡淡适中的皱纹。现在,他面带轻松的笑意,懒散地凝望着梅伦娜。后者正假装伏在桌子上研究她的卡片,其实,她明显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观众”。

西得瑞克转身回到自己的桌子边上坐下,鲍塞克的卡片上讲了更多有关杀人案的内容。当这位先生被捕时,他坚持说他杀掉的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是“登上自己飞船的长着蓝色鳞片的金星蜥蜴人”。他自信那样做只是出于自卫。

西得瑞克·尔顿博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科幻小说中的事情,许多人还当真!自然,这不是小说家的过错。在早先,同类的病人也把其它类型的幻想当作真实的存在。人们曾将这样的妇女当作巫婆烧死,把男人当作鬼怪砸死。

西得瑞克突然拉过有线话筒,向对讲机里说道;“请将杰拉得·鲍塞克带进来。”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了。接待员海伦娜小姐只对西得瑞克微微一笑,就又快步闪了出去。四名警官前后“保卫”着杰拉得·鲍塞克走了进来,轻轻带上门。

印象满深刻!西得瑞克想着,朝桌子前的椅子点了点头。警官将穿束缚衣的男人安置在那里,并小心地不离左右。

“你是杰里·鲍塞克(杰里是杰拉得的称)?”

穿束缚衣的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西得瑞克·尔顿博士,心理大夫。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带我?来这儿?”杰里拍着手狂笑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是我的老同伴卡·卡斯托。带我来这儿?笑话。离开你,我怎么能生活在这只充满恶臭的水桶里呢?”

“充满恶臭的木桶?你在讲什么?”

“咱们的宇宙飞船呀!”杰里答道,“喂,卡斯托,松开我,行吗?这种愚蠢的游戏我已经玩够了!”

“我的名字叫西得瑞克·尔顿。”心理大夫一字一句地说,“你并不在宇宙飞船上,你是由站在你身后的四名警察带到这里来的,而且……。”

杰里·鲍塞克回过头,用坦诚奇怪的眼睛仔细地研究了每一个人之后,打断了大夫的话。“什么警察?你是指这些个——齿轮锁吗?”他回过头怜悯地望着尔顿博士,“你最好救救你自己,卡,你在幻想!”

“我的名字是西得瑞克·尔顿博士!”

杰拉得探过身,用同样肯定的口气说道:“你的名字是卡·卡斯托,我拒绝称你为西得瑞克·尔顿博士,因为你是卡·卡斯托。我会一直这么叫你,因为在这个完全疯狂的世界上我们必须尽可能保持些许不变的理,你该立刻停止在自己炮制的梦境中飘来荡去了!”

西得瑞克的眉拧到了额头中间。

“有意思,”他停顿了片刻,微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刚刚希望对你讲的话。”

西得瑞克还在继续微笑,杰里严肃的表情渐渐地被化解了。最后,一个回应的微笑浮出他的嘴角,两个人终于笑作一。站在后面的四名警官莫名其妙地相互望了望。

“够了!”西得瑞克喘了口气说,“我猜想咱们摆平了。都是硬果子,不好啃。”

“摆平就对了!”杰里很高兴。“不过,”他严肃起来,“我还被绑着呢!”

“是穿了件束缚衣。”西得瑞克说。

“是绳索!”杰里坚决反对。

“你是个相当危险的分子。”西得瑞克给他解释,“你一共杀死了六个人,其中一名是警官。你还打伤了另外两名警察。”

“我炸死了五个登上我们飞船的金星蜥蜴海盗,熔掉了一个门上的齿轮锁,还烧掉了另外两个齿轮锁外表的漆皮。你也知道我做了什么,卡,怎么空间疯狂症让你把什么都拟人化了呢?这幻觉什么时候产生的?肯定在你认为有更多不该上飞船的人登上了咱们飞船的那一刻发生的。你最好到那个有锁的小柜子边去,吃下一粒黄药片,这药能够消除你的幻觉,它不会损害你的。”

“假如你讲的是真的,那你又为什么穿着束缚衣坐在这儿呢?”

“我没有穿束缚衣,我只是被绳子绑住了。是你绑的我,你不记得了吗?”杰里急切地说。

“站在你身后的是齿轮锁?这是你的看法,对吧?好,如果其中一个齿轮锁走到你的面前,用拳头打在你的下巴上,你还认为它是齿轮锁吗?”

西得瑞克示意一名警官走上前来。这个人很仔细地给了杰拉得重重的一下子,不过并没有伤着他。杰里眼中闪出吃惊的目光,之后,他看着西得瑞克,笑了起来。

“觉得怎么样?”西得瑞克问。

“怎么样?”杰里笑了,“天哪,你想象的那个齿轮锁,不,那是你梦中的警官,他走到我的面前,而且打了我!”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你难道不明白,卡,这不是真的?放开我,我就能证明这一切。我会打开这些‘警官’的身体,走到外面,穿上太空行走服或者磁力鞋,或者无论干些什么。也许,你怕我做这些事情?你被保护的幻想所缠绕,而我又被绳子所束缚,你又把这些绳子想象成神病人用的束缚衣。你认为你自己是尔顿博士,一名心理学大夫。你认为你是正常的,而我疯了。也许,你想象中的自己是个名医吧?人人都想找你看病,肯定没错!你名扬四海,你甚至幻想有个美丽的接待员,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海伦娜·菲兹罗伊。”

杰里点了点头。“对,就是她。”他极其理解地说,“海伦娜是个火星港的协调员,我们每一次在火星上着陆,你都与她约会。但是,她总是不理睬你。”

“警官,再打他!”

当杰里的脑袋随着警官的动作而摆动的时候,西得瑞克问道:“现在,你的脑袋在动,这是我的想象吗?”

“动什么?”杰里说着,笑了,“我没有感觉到动。”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的意识里没有些许的理能告诉你,你的推理并非真实?”

杰里伤感地笑了笑:“我不得不承认,当你看起来是那么绝对自信,认为我是个病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怀疑我自己是否错了。放开我,卡。让我们不要感情用事地解决问题。我俩之间总有一个是疯子。”

“如果我让警察脱下你的束缚衣,你会怎么办?抢过槍并试图杀掉更多的人?”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杰里说,“如果那些海盗返回飞船,你又犯了空间疯狂症,以至于欢迎他们上船,事情可就闹大了。你必须放了我,我们的生命全系于此,卡!”

“你又从哪里搞到槍呢?”

“槍通常放在齿轮锁那里。”’

西得瑞克看了看四位警官,又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来复槍。警宫中的一个朝他勉强地笑了笑。

“恐怕我们现在还不能脱掉你的束缚衣。”西得瑞克说,“我现在准备请警官带你回去,明天咱们再继续谈。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努力去发现那堵将你的理智与现实隔开的墙。一旦你找到缺口,整个幻觉就会消失。好吧,警官,带他走。明天这个时候再见。”

警察抓起杰里,犯人低头看了看大夫,有一种和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好吧,卡,我会努力照你讲的去试试,我也希望你想想我的话。我很有信心,因为有好几次,我发现你的眼中闪出了诚实的怀疑,我希望……”警察粗暴地将他推往门口。杰里回过头,恳求地叫道:“卡,吃一片药柜里锁着的黄药片吧!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的。”

将近5点半钟的时候,西得瑞克应付完所有病人,锁上了医院的大门。他伸了伸胳膊,叹了口气:“今天真够累的。”

海伦娜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字:“我还有一点就干完了。”

一分钟之后,她取下打字纸,放到桌子旁边的文件架上面。

“明天早晨我会把它们分类归档的。”女接待员说,“很累,是不是,博士?那位鲍塞克先生是我为你工作以来见到的最不寻常的病人。还有那位可怜的波兹先生,一位成绩卓著的经理,每年挣500,000美金,可他却打算放弃不干,他看起来可是没什么病。”

“他是正常的。血压高的人经常会有微量的脑溢血,这种出血点是那么小,以至于它的影响面积不会比针尖大,但它对心理的影响则是使人完全忘掉他知道的事情。他可以再学,但是人的理智必须永远正常才能支持自己找到机会。他已经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这使他的公司损失了150万元。这就是为什么我答应他,把他当成一个病人……唉,真正让我心烦的是杰拉得·鲍塞克!海伦娜,我说乱了,我同意把一个年收入为500,000美金的经理当成自己的病人。”

“鲍塞克挺可怕的,是不是?我不是说由于他是个杀人重犯就可怕,而是他谴责您……”

“我明白,我明白。”西得瑞克说,“让我们来证明他的看法全是错的。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我们有约定的!”

“这次让我们打破约定!”

海伦娜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前更不行。再说这也不能证明什么,他已经在那一点上击倒了你。如果我和你去吃饭,那只能证明你是在梦幻世界里实现了一个愿望。”

“噢!”西得瑞克叫了一声,他的勇气消失了,“梦里实现!那是句脏话。他怎么知道黄药片的?我不能使我的思想摆脱这个想法,那就是假如我们确实在宇宙飞船上,假如真有那种将客体人格化的空间疯狂症,一枚黄药片也许正是治疗的办法。”

“怎么讲?”海伦娜问。

“这种药片总是能将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神经电流在强度上扩大三倍,其结果是外界现实的感觉信息阻止了幻想的插入。这是很令人惊奇的。三年前,当他们第一次生产这种药片的时候,我就吃了一片。你一定会吃惊的,你实际上看到的东西是那么小,特别是人,小极了。你平时看到的只是感觉与意识之间插入的符号。我不得不将整整一周的约会治疗取消掉,因为吃过药之后,我发现,如果不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所创造的符号去调节感觉,我就没法与外界的人打道。我指的不是正常的人,而是各种复杂的正常与不正常的症状。”

“我倒希望有机会吃一片。”海伦娜说。

“那是一种扭曲。”西得瑞克说着笑起来,“当一个处于梦境中的角色服用了黄药片,他会发现,世界除了幻想之外,是完全不存在的。”

“为什么我们不共同吃呢?你一片,我一片!”

“啊哈,”西得瑞克讲得肯定,“那我肯定得停止工作了!”

“你是怕醒来时自己正在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上面吧?”海伦娜大笑起来。

“说不准。我疯了,是不是?今天的事明显地表现出,我个人的现实天地有重大的漏洞,这漏洞是如此明显,我恐怕必须向你问一下了。”

“你当真吗?”海伦娜问。

“当真!”西得瑞克点了点头,“我问你,警官怎么会把杰拉得·鲍塞克直接带到我的办公室,而不是把他送到市立医院的神病房,让我去那里见他呢?地区律师为什么不在这之前与我接洽共同研究这一个案例呢?”

“这个……我……我不知道。”海伦娜说,“我没接到电话,他们直接把他带来了。我以为你适应他们了。今天第一个病人是弗斯科夫人,我立刻打电话取消了她的预约。”她睁大眼睛望着西得瑞克。

“现在我知道病人的感觉了。”西得瑞克说着跨过接待室的空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很可怕,是不是?想一想如果我吃了一枚黄药片,所有的一切就都消失了——我的学历、我的地位、我作为世界著名心理学家的名望……还有你,告诉我,海伦娜,你能肯定你不是火星港的协调员吗?”

他对她笑着投去古怪的一瞥,慢慢关上了房门。

西得瑞克脱下大衣,直接走向有四方小玻璃的接待室。杰拉得·鲍塞克仍旧穿着束缚衣,在同样的四名警卫的看护下坐着。

西得瑞克来到自己的座位跟前,还没有坐下,就打开了通话器:

“海伦娜,在带杰拉得进来之前,请先替我接通地区律师的电话。”

在等待中,他扫了一眼病人的病历,同时自己的双眼。他整夜未眠。

电话铃一响,他便抓起了听筒。

“喂,是戴维吗?”他抢先说,“我想问你那个叫杰拉得的病人……”

“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地区律师的声音传了过来,“昨天上午10点我给您挂电话,可是没有人接,这之后我就没找出时间再打。我们警察局的心理学专家沃尔兹说,您能使这家伙在几天内摆脱他的幻想,至少可以让我们有时间得到一些敏感的回答。在关于刺杀金星蜥蜴人的幻想之下,一定还有其它的杀人理由。我们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可你为什么将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了呢?”西得瑞克问道,“这自然没什么,可……我认为你无权这么做:带着一个病人离开病院,还冒险地穿绕城区!”

“我希望这不是强迫您,要知道我们很急。”

“好吧,戴维。他就坐在我的接待室里,我尽力使他回到现实吧!”

西得瑞克慢慢挂断电话。“不是强迫!”他小声地嘀咕着。

“海伦娜,把杰拉得带进来!”

通往接待室的门被打开了,病人和警官再一次鱼贯而入。

“早上好啊,卡!”病人先打了招呼,“昨晚睡得可好?我听到你一整夜都在跟自己说话。”

“我是西得瑞克·爰尔顿博士。”大夫坚定地说。

“啊,对了。”杰里说,“我曾经答应你,试一试照你的方法去看待事物,对吧?我一定尽力配合你,——尔——顿博士!”杰里转向警官。“现在让我们瞧瞧,这四个……是什么来着?不是齿轮锁,是警察,对吧?早晨好啊,警官们!”他向他们鞠了一躬,接下来,他环顾左右。“这是您的办公室,尔顿博士?一个出色的办公室,嗯?我猜你座椅前面的这个东西不是飞船上的星图桌,而是医用办公桌。”他仔细地打量着桌了,“全金属的,桌角还包了铅皮呢!”

“这是木头做的,完全是桃木的。”

“是,是。瞧我多傻!我是真的想进入你的世界里,卡……对不起,我说错了,是尔顿博士。或许,您该到我的世界中来,虽然我现在处于不利的地位,被绑着。我不能像您一样走到锁着的药柜前去吃下一粒黄药片,您吃了吗?”

“还没有。”

“啊哈,为什么不描述一下您的办公室呢,尔顿博士?”杰里说,“让我们做个游戏,您只介绍出物体的一部分,看我能不能试着补充上其余的部分。就从您的桌子开始,这是真正的桃木桌子,一个经理式的办公桌,就从这儿开始吧!”

“好吧!”西得瑞克说,“我右手边上是对讲机,它是灰色的,塑料的。正对着我放在桌上的是电话机。”

“等等,让我看看能不能说出你的电话号码。”他倾过身子去看电话机。由于穿着束缚衣,所以要特别保持平衡。

“嗯,”他皱着眉头,“号码是‘桑树5—9037’。”

“不,是‘香柏7—’”

“等等,让我来念。‘香柏7—4399’。”

“看,你的确看见于这里写的号码了,而且只是像闹着玩那么随便就能做到!”西得瑞克轻松地说。

“难得您认可。”

“假如你不是真正地看见我所存在的现实,你又如何来证明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呢?”

“您可真问对了,尔顿博士!”杰里说,“我想我已经明白我的大脑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了。我在读您的电话号码,但那上面的数字并未进入我的意识。正相反,它只是以我的幻觉形式出现,以至于我有意识地假装瞧电话号码,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我自己心里想:他的电话号码一定是一个他所熟悉的数字,最有可能的是火星港那个叫海伦娜·菲兹罗依的姑家的电话号码,因此我告诉你那号。可惜我错了,当你说是‘香柏’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公寓号码。”

西得瑞克仍旧坐在那里。“桑树5—9037”的确是海伦娜公寓的电话号码,直到杰拉得说出这个数字,他自己才意识到这一点。

过了片刻,西得瑞克才缓过劲儿来:“这么说,你现在开始明白了。一旦你认识到了你的意识与现实之间是被一堵墙分割着,它正被符号化的推理形式所取代,这就离打破它不远了。一旦你看到哪怕一个现实的东西,剩下的幻觉就会消失殆尽。”

“我现在明白了。让我再多试试,也许我能行。”杰里沉地回答。

他们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杰里能够描述出世界而只犯一点点小错误为止。

“你开始突破了!”西得瑞克高兴起来。

杰里仍然在犹豫,“我猜是吧,我必须这样。在认识水平上我有我的观点,一种理化。当然,我已经开始抓到了你的想象的方式了。因此,当你给我一个或两个关键点,我就能把其余的东西找出来,但是,我一定努力,尔顿博士。”

“好。”西得瑞克发自内心地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再见,到时我们要突破障碍。”

四名警官把杰拉得·鲍塞克带走之后,西得瑞克走到外屋。

“请取消剩下的预约。”

“这是为什么?”海伦娜抗议。

“因为我感到不舒服。”西得瑞克答道,“昨天我才第一次见面的病人,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呢?”

“他可能看过电话簿。”

“一个被关在城区神病院里的病人,能看到电话簿?昨天,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呢?”

“他只要读一读我桌上的名牌就行。”

西得瑞克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铜制的名牌:“对不起,我忘了。我对这东西已经惯了,所以注意不到。”

他急急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在桌子旁边坐下,而后又站了起来,走进消过毒的白净的实验室。没有顾及到其它的电子仪器,他径直走到药柜前。在柜子的上层,那个玻璃瓶子里的东西正是他想要的。那里装着100粒鲜艳的黄药片,他倒出一片,扔掉瓶子,然后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他坐下来,将黄药片倒在一张白纸上。

这时,通往接待室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海伦娜走了进来。

“我已经回绝了今天所有的预约。”海伦娜说,“你怎么不去上上高尔夫球课?这样你会好些的。”她一看到纸中央的黄药片,立刻住了口。

“你的脸看起来这么吓人?”西得瑞克问,“是不是因为假如我吃了黄药片,你就不会存在了?”

“别开玩笑了。”海伦娜说。

“我不是开玩笑。在你房间,当你提醒我,你桌子上的铜制名牌,我低头看时,最初只是一片模糊,接着才变得很清晰实在。这一下让我记忆起,我曾想象过要雇一位接待员,并想我首先要为她做一个铜制的名牌。当她辞职的时候,我可以将牌子送给她留作纪念。”

“可那牌子是真的!”溜伦娜抢着说,“当我开始为您工作的时候,您就给我讲过这话。您还告诉我,要我一定庄严地许诺,决不接受您的邀请去共进晚餐或做其它的事情.您说您有充足的理由这么要求我,因为工作和娱乐不能混为一谈。您记得吗?”

“我记得。这是每一个男人在自己的现实中自我保护的办法,在女人回绝你之前,先下手让自己免于遭难。自我保护是神病人生活的第一法则。”

“不对!”海伦娜说,“噢,亲的,我就站在这里,这是真实的!我不在乎你是否会解雇我,我一直很你。您一定不能被那个杀人狂打败。当然,我确实不认为他疯子,他只想找出种办法使自己看起来疯了,这样可以为杀人开脱,免遭起诉。”

“你这么认为?”西得瑞克说,“有这种可能。但他也许像我一样,是个心理大夫,你明白吗?夸大妄想!”

“肯定!拿破仑就是神病人,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拿破仑!”海伦娜笑着说。

“或许吧。但是你得承认,如果你是真实的,那么即便我吃了黄药片,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使事实更加坚定。”

“然而这会使您整整一周都无法工作!”

“为了神志清醒是要付出些小的代价。”西得瑞克说,“我准备服药了。”

“您不能!”海伦娜冲了过来,抢夺药片。

西得瑞克眼疾手快,转身将药片放进了嘴里。响亮的吞咽声表明他已经执行了自己的决定。

他坐下来,奇怪地望着海伦娜。

“告诉我,海伦娜。”他和地说,“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我幻想中的一个尤物吗?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上帝啊,”他高声地嚷道,“我觉得我正在死去。上一次吃药,我没有这种感觉。”

他的思想变得清晰起来。他睁开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航空星图桌子。桌上有一个跌倒的药瓶。黄色的药片撒了一摊。在控制室的另一边,躺着杰拉得·鲍塞克。四个齿轮锁中的一个顶着他的后背。鲍塞克打着呼噜,许多绳子缠绕在他身上,使他不可能站起来。

远处的墙边上,有其它三个齿轮锁。其中两个的外漆烧得很焦,另一个与门相接的锁有一半被熔掉了。

在控制室不同的地方,还有五个半被烧焦的金星蜥蜴人躯体。

一种钝痛从卡的胸中升起。海伦娜·菲兹罗依不见了,消失了!就是刚才,她还站在这儿,还承认他。

一个记忆不可抗拒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西得瑞克·尔顿博士不是他自己,而是曾经为他获得三级战斗机飞行员证书进行体检的心理医生!

“上帝啊!”卡叫出声来。他突然感到恶心,于是冲进浴室。

过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了一些。他从洗脸池边站立起来,向镜子里的自己望了好长时间。镜子里的他,面颊紧绷,眼窝深陷。他一定有两三天处于神经错乱之中。这可真是头一次。可怕!怎么会这样?他从来没有切实相信过空间疯狂症这种病。

忽然,他想起了杰里。可怜的杰里!

卡踉踉跄跄冲出洗手间,来到控制室。杰里醒着,看到了卡。他勉强露了个笑脸:“您好,大夫。”

卡像被子弹射中了一样。

“我突破了,尔顿博士,就像您说过的那样。”杰里说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忘掉那些吧!”卡大声地吼道,“我吃了一颗黄药片,找又回到正常的世界中来了!”

杰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大夫,现在我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真太可怕了,我杀了6个人,我的确是罪恶极大,我愿意接受处罚。”

“忘了那些!”卡吼叫着,“你别给我来幽默了。只等一分钟,我就解开绳子放开你。”

“谢谢您,大夫,您心真好。脱下束缚衣,我会舒服得多。”

卡跪在杰里身旁,解开绳子。

“你一会儿就会好的。“卡帮助自己的同伴杰里着软弱无力的胳膊。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神经和生理的紧张已经把他弄得动弹不得了。

卡慢慢地循环按摩到杰里的后背,然后是他的脚下。

“您不要担心,尔顿博士。”杰里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杀死那么多的人,但我保证决不再干了。我一定是神失常了。”

“你现在能站起来了吗?”卡一边问一边搀扶起杰里。

杰里前后走了几步,先是不稳,后来就比较协调了。由于很久没有运动。他走起路来,像个机器人。

卡又开始感到恶心,但他控制住了。“现在怎么样,杰里孩子?”他担心地问。

“我很好,尔顿博士。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杰里说着,突然转身,走到空气门边,并打开了飞船换气舱的门。

“现在,再见了,尔顿博士。”

“别走!”卡叫喊着追了过去。

但是,杰里已经进入了换气舱并回身关上了大门。卡试图打开门,但是,杰里已经扳动了气泵的闸门。

“杰里!杰里!不!不要这样!”卡恐怖地尖声叫着。

从门的厚厚玻璃窗望出去,由于空气的失散,杰里的胸膛在真空中迅速地膨胀起来,然后,瘪塌了去,痰和血的混合物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流了出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鼓凸出来,其中一只裂开,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了下来。在杰里最后瞥向换气舱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卡最终停止了尖叫,倒在甲板上。他呜咽着,由于刚刚在光秃秃的金属甲板上奔跑,想要制止这一切,他折断的关节正汩汩流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