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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作者:乔治·古斯里吉

杨瑛 译

主持人的话:

作为八十年代美国“星云奖”的得奖作品,这篇小说可称为“旧作”了。乔治·古斯吉也不算特别著名的科幻作家。但我仍要向广大读者推荐这篇佳作,因为对我们而言,这是二篇相当新颖的作品。

就小说本身来说,既有充实的内容,又有一个与之完全契合的小说框架与叙事文体,这已经是很考验作者才能的事情了。如果把(寂静)完全作为小说来考察,它无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更见作者功力的是,作者把一个科幻构思巧妙地融入一个相当成型的小说中,丝毫没有生硬之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叙述文体,因为这直接牵涉到我们通常所说的作家个和风格问题。这篇小说准确而又情感饱满的语言使人很容易将其从众多的科幻小说中挑选出来。

(怡雯)

库拉,我的孩子,是白人偷走了月亮。

漆黑的窗外,一个蓝白色的圆盘悬挂在天空中。“这就是地球。”斯妲范科医生告诉我。我挥舞着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上。斯妲范科医生把我重新按倒在上,用酒擦了擦我的手臂:“看来你还不能安静下来,只能再委屈你一下了。”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不是地球,地球是土褐色的。这更不是我的故乡——甘拉哈里。

“你是在月球上。”是斯妲范科医生的声音。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她第几次提醒我这儿是月球了。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哪些声音来自梦中,哪些声音是真实的,我根本分不清。突然,肌肤一阵刺痛。“好了,清醒一下吧,你睡得太久了。”

“这是月球吗?我是在月球上吗?”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却还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月球不好吗?”

“我丈夫在哪里?图卡,他是不是死了?”

斯妲范科医生盯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睡着了,永远不会再醒了。”

“月亮是我们的天堂,每个死去的灵魂都呆在这儿。”我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明明还活着,却呆在这儿,图卡反而不在这儿。”屋顶上有许多小圆点。

“睡会儿吧,尤,我们以后再聊。”斯妲范科医生说。

“库拉,我的孩子,你还活着吗?”屋顶上的小圆点开始旋转,我闭上了眼睛,小圆点还在继续旋转。

“大约一百年前,地球人制定了一个法规,将濒临绝种的动物急速冷冻后送上月球。”斯妲范科医生的脸渐渐清晰:灰色的头发,突出的颧骨。在我被带到这儿之前肯定见过她,我记不清在哪儿。

盖身穿一件长及膝盖的大衣,站在窗户边露着牙齿傻笑。窗户外,蓝白相间的地球发出柔和的光辉。我厌恶地看着他:两颗门牙已经掉了,长满麻点的舌头伸在嘴外,肩向一边垮着,胸已经发白。他早已背叛了我们格威人,在这儿见到他,我并不感到惊奇。他走过来按了几下我的肚子,我把头扭开了。

斯妲范科医生继续说:“后来,这项法规也包括了那些快绝种的种族,就像格威人。”并且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我扬起了头,愤怒地盯着她,她皱了皱眉头:“很明显,我们不可能拯救所有格威人。因此,制定法规的人选择了一些代表,你、你的儿子,还有盖,被冷冻了起来。”

“冷冻?”

“就是降。”

“是不是像冬天,鸵鸟蛋里的水冻成冰那样?”

“比这还冷。”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记起我曾躺在一个蓝色的柜子里,外面有一张蛇皮一样的罩子。我被冻住了,不能移动,我的灵魂却一直是清醒的,从没停止过对生命的渴望。难道这就是死亡?

“后来你被带到月球上来。这儿是卡尼佛,一个真正的国际中心,希望每个民族都能在这儿和平相处。我们将尽力创建一个新的甘拉哈里,”她停顿了一下,急切地看着我,“这将是你的新家,尤。”

“那么库拉呢?”

“他将很快来到你的身边,”她的语气令我恐惧,“你想见到他吗?”

“这恐怕不太好吧,”盖开口了,“尤可不太好管教。”盖咧着嘴盯着我的屁股。

“没关系,我会尽力帮你的。尤,你是个乖女孩,是吗?”

我使劲点着头,心中很茫然。

斯妲范科医生和盖帮我解开了捆在我身上的皮带,并让我自己站起来,我根本就站不稳:整个世界都在摇摆,那个蓝白色的大圆盘——地球也在不停地晃动,地板也似乎倾斜过来了。腿上、手上被针打过的地方钻心地疼。我又被移到了轮椅上。

门开了,斯妲范科医生走在最前头,我的轮椅跟着漂了出去,盖跟在后面。穿过了一个接一个的走道,两旁站了些白人。这儿所有的建筑都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终于我们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里面很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屋里的每面墙前都矗立着蓝色的大玻璃,从地面一直到屋顶,玻璃上结着冰霜,玻璃后直直地立着被冰冻后的人。我环顾四周,一切是那样熟悉,我终于想起了生命中的那段空白:我也曾被冰冻在这儿。愤怒在我心中渐渐苏醒了。

“库拉在最后!”斯妲范科医生的嘴里冒着白气。

我的轮椅被推过去,膝盖撞上了玻璃,一阵寒意袭来。盖将轮椅往后拉了一下。透过玻璃,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儿子:他紧闭着双眼,眉、眼睫上沾着冰霜,头歪向一边,小手臂缠绕在一起。我情不自禁抚着玻璃,徒劳地希望他感到一丝丝暖。盖喘着粗气,粗暴地将我的肩向外扳。斯妲范科医生将手搭在了盖的腰上,摇了摇头,我被松开了。那可怕的搐又来了,我的身体在抖动,心跳得更快了,它一直侵入我的手臂、指尖。我轻声呼唤:“库拉,我的孩子。”热气喷向玻璃,形成小的圆圈。

库拉,假如我能够跳伊兰达舞,这可怕的搐将化作神奇的魔力,我要召集来鬼魂,驱散寒冷。那时你会醒来,走出冰冷的玻璃柜,回到我怀里。

在干旱的甘拉哈里,幸而有塔萨玛甜瓜,我们的日子还不算太糟糕。有了这一大块甜瓜地,我们能捱很长的一段时间,不需要再走那么远取水了。白人和布什人霸占了甘姆和格斯刹后,原来生活在那里的库族人有的背井离乡,有的为了玉米和水留在那里为白人干活。我们格威族人一共有十一个人,有时也会多出一两个来,像盖,他是个单身汉,经带随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图卡常笑着对他说:“我们这家子一直就是三个人,从不会多一个人出来,也不会少一个人。”图卡天生笑,我想这是我们的生活太艰苦,太枯燥的缘故吧。曾经在草原上悠闲生活着的小羚羊也在白人来了以后离开了草原。

有时候,图卡不出去打野兔和豪猪,会来帮我捡树枝和挖菜根。水份多的菜根通常都较深,要等到我们的胳臂酸痛时才能把它挖出来。有时我们打野果吃,图卡像小孩子一样,围着树追逐着我,大喊大叫。虽然我们也有这样的快乐时光,我有时候仍然会恨他。

当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夏天来临时,全家又面临着饥饿。白天,在树荫下挖个浅坑,往沙地里撒上一泡尿,脱去皮毯躺着,用沙子将我全身裹住,最后采一张大树叶盖在头上。图卡、库拉和我三个人平躺在那儿,像死人一样。我的心如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样悲伤:“我因饥饿而痛苦,像一位老人,病痛缠身,行动不便。”过去的种种不快撕扯着我的心:母亲因为得了图卡的财礼——一条新皮毯,将我匆匆嫁了出去。而在我手足无措,毫无准备时图卡占有了我。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幻想一下。

有一天晚上,图卡提了只獾回来,这在夏天是非常难得的,每个人都开心极了。图卡得意地大声宣布:“昨晚大家睡着以后,我悄悄请求大地:我的妻子太饿了,我想给她弄点吃的,没想到今天我果然捉到了一只獾。”很久没有吃肉了,今天的獾肉吃起来特别香,盖吃完他那一份后,又厚着脸皮求图卡再给他一块。盖也是男人,却从来没有打过猎物让大家分享。肉吃完后,只能烤菜根了。图卡开始弹琴,其他人围着火堆唱啊跳啊,很尽兴。我正跳得高兴,突然心头一阵搐,接着我的脊柱也一阵搐。我真担心它会侵入我的脑中,在搐的折磨中,我看见了鬼魂在杀人,我甚至闻到了体发出的腐烂味。

图卡抱住我的头:“醒醒,快醒醒,千万不能让你的灵魂出窍,你会受不了的。”对其他人来说,灵魂出窍能治病,而对于我,只能带来痛苦。

在燃起的火堆旁,我躺在图卡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我,渐渐地,我清醒了。

“白天我躺在沙地里时,我梦见我爬上了巨树顶,平原上奔跑着长颈鹿、野羚羊、条纹羚羊,梦中有个声音在说,你必须赶在白人之前将这些猎物杀死,带给你的妻儿。”他问我,“你躺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我不想告诉他我的真实感受,我担心这会使他难过。他微笑着,火光在眼睛里跳跃着,或许他以为我的舌头麻木了,不能说话。

第二天,一切都变得异常寂静。我躺在沙地里肚子开始疼起来了,紧接着是一阵搐。我害怕极了,肚子更疼了,我开始发抖,汗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这痛楚几乎将我烧毁、融化了,它进入了我的脊柱,直到我的喉咙。我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更恐惧了。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又不停地颤抖。我听见自己发出啪嗒啪嗒吐唾沫的声音,像库拉小时候那样。身体内的压力不断使我膨胀,膨胀。

突然这一切都消失了,肉体和灵魂被拖着一起沉入了地下,陷进了沙地,擦过了树根和动物的累累白骨。我来到了一个很深的水池前,图卡和库拉都站在水池里。库拉变小了,回到以前蹒跚学步时的样子。图卡笑眯眯的,看上去很英俊,很迷人。我意识到图卡是个好人,只是有时自行其是,但还是给我们大家带来了许多食物,也许有一天他会送我一条新皮毯或许其它的好东西。

我甩掉了身上的皮毯,走进水里,一边和他们玩水一边跳舞,再也没有搐的痛苦。除了我们的笑声,周围一片寂静。

“这将是你的新家,尤。”斯妲范科医生边说边打开一扇门。她曾经送给我一条新皮毯,很光滑,也很柔软。“我想你会喜欢的,如还有什么想要的话……”

我紧抓着门框,脸扭向门外,对于这地方,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她用力推了我一下,我踉踉跄跄跌出了房间,用手掩住了脸。

“就是这儿。”斯妲范科医生说。我透过手指缝偷偷地看了一眼,惊呆了。

我确实又回到了甘拉哈里。

我慢慢转身,简直不敢相信这儿的一切:没有门,没有墙,一望无际的蓝天下平铺着大草原,错落有致的山楂树下围着一大片淡黄色的牧草。远处,零星地散落着几棵平顶的刺槐树。

“在这儿安家,还不错吧!”斯妲范科医生推了我一把,她弯着腰,钻进了草丛,出来时,一只手上抓着几根树枝,另一只手上是一把藤草,“我还为你准备了些盖茅草屋所需的材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月球上还不错,是吧,”她大步退出草地,“我们尽量使你感到满意、方便,瞧这儿,”她推开一块岩石,露出一排发亮的电钮,“按这个,你可以控制天气,再也不用忍受夏天的炎热和冬天的寒冷了。当然,你如果想再体验一下的话,也可以。平时会有人在空中参观你们,”她挥动了一下手臂,“他们只是想知道你是怎样生活的——好奇而已。”我不解地盯着她。“如你想看见他们,可以按这个电钮;想听见他们说什么,把那个按钮摁下就可以了。”看到我一脸迷茫的样子,她又作了补充,“别担心,监测器会翻译的。”

斯妲范科医生抓着我的手臂,眼光很柔:“尤,地球上的甘拉哈里已经消失了,起码不像你原来想像的那样,因此我们在月球上重新创建了一个。可能它和原来的有些不一样,有些地方却变得更好了,我相信你会喜欢这儿的。”

“那库拉呢?”

“他已经苏醒了,很快会来到你的身边,”她抓住了我的手臂,“很快。”然后,她沿着原路回去了,她的影子慢慢模糊,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了。我真想跟着斯妲范科医生离开这奇怪的地方,但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却引诱着我,我决定留下来建造我的小茅屋。我干得很慢,也很机械,脑子里想的全是我的儿子库拉,心中烦躁不安。我扔下了手中的树枝,朝远处走去,那儿有一只长颈鹿伸长着脖子在吃树叶。

蚱蜢、蚂蚁、甲壳虫在草丛里跳来跳去,爬来爬去,一条蛇扭动着身体钻入了地下。我走得很快,地下的沙子暖暖的,不烫脚。太烘烤着大地,我感到有些渴。在我旁边有一只羚羊躲在山楂树下乘凉。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在这儿,库拉将成为一名好猎手,他可能不会像他爸爸一样永远微笑着面对困境了。

地平线越来越近了。

我走近了长颈鹿,用手指量了一下它的尺寸,几乎和地球上的长颈鹿一模一样。它究竟是怎么来的,月球上的人难道会变戏法吗?我简直不能理解。我还是先回去把我的小茅屋造好吧。

远处,那只长颈鹿还在吃草。

白人和“陆地漫游者”号卡车是在夏天来到甘拉哈里的,卡车顶着强风呼啸着穿过沙地。图卡带着儿子赶在最前面去迎接他们,我跟在其他妇女后面。卡车旁有几个白人和班图人,盖站在第一辆卡车旁,挥着手,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个白种的金发女人走了出来;白衬衫,棕色短裙,挽着袖子,是摩丝医生,她以前就来过这儿。图卡曾说过白人对他们自己的文化不感兴趣了,所以来研究我们。

她和妇女们谈了很久,问了一些关于家庭和军队的问题。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大家抢着说,她挥手示意安静。“你是怎么想的,尤?”她。问我。我让她去问图卡,男人才关心这些事。摩丝似乎不太高兴,皱着眉头。我赶紧说道:“军队应该让人民好好生活,不应该杀人。”摩丝医生记下了我的话,我挺得意,其他妇女妒忌地看着我。

摩丝还告诉我们在南非的战争糟透了,很快就要打到甘拉哈里来了。图卡看完卡车引擎后,我问他糟透了是什么意思,究竟是白人赢了,还是黑人赢了?南非人对我们格威人到底有什么影响?图卡说他也不清楚,也没人再向摩丝医生提起这事了。

“我们听说你们这儿缺水,所以带了些水过来。”摩丝医生的头发在光下闪耀着金光,她真是个漂亮的白种女人。

我们很礼貌地拒绝了,她显得有点尴尬。她可能以为只因为她是白人我们就拒绝了她,那么她错了。接受礼物,就意味着亵渎了甘拉哈里赐予我们的一切。“那么,坐上卡车兜兜风吧!”她邀请我们。图卡兴高采烈地带着库拉爬上了第二辆卡车,我没有上车。摩丝医生劝我:“你也去吧,很好玩的。”

“那是男人的事,女人就应该呆在家里。”

“只是坐在卡车后面看看风景而已。”

“卡车、打猎、取火,这都是男人们的事。”

后来,只有一辆卡车回来了,除了图卡、库拉和几位班图人以外,其他人都回到了甘拉哈里。盖告诉大家:“卡车陷进了沙堆里,白人说要等到早晨才能将卡车弄出来,图卡就睡在卡车旁,你知道他是多么迷恋卡车。”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我心中一片空白,想要他回家的痛楚始终缠绕着我。

突然之间一场大雨凌空浇下,干枯的大地被雨水浸润了。在夏季下一场这样的大雨是非常难得的,大家在大雨下又唱又跳,感谢上天赐予的这场圣雨。在热闹的人群中我更担心图卡和库拉的安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干了件蠢事:一个人偷偷溜回了小茅屋。

夜深了,整个平原静静地进入了梦乡,可怕的寂静又笼罩着我。像往常一样,我的肚子又开始搐了,这次比前次更变本加厉,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呼吸愈来愈急促起来。我就像寒风中的树枝一样颤抖,身体越来越沉,渐渐坠下地面。恍惚看见库拉和图卡并肩站在我们曾一起跳过舞的水池中,水没过了脚踝。库拉顶着羚羊的脑袋,眼睛被挖掉以后,放进了两颗燃烧着的煤球。“快跑,!”他不断地朝我喊。

我惊醒来时,见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动弹不得。月光下,盖在狞笑,接着,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搭完茅屋后,斯妲范科医生和盖带来些生活必需品:疣猪、兽皮、豪猪刺、乌龟壳、鸵鸟蛋、取火石,还有编织用的锥子、标槍、土罐等。盖站在一旁傻笑。斯妲范科医生看着他:“再回到地球上,盖就不再是单身汉了,如果别人也这样想的话。”

过了几天,斯妲范科医生如约把库拉带来了。

库拉急切地向我冲来,喊着“”,扑进了我的怀里。他依然身材瘦长,草几乎没过了下巴。我抱着他不停地旋转着,不停地笑,用手抚着他的脸颊,他的手臂。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谢天谢地,我的儿子又回到了我身边。幸福的眼泪流了下来。捧着库拉的脸,我仔仔细细地观察:眼睛陷下去不少,头发也被剪短了。

斯妲范科医生走后,我陪库拉参观基地。他不断地跟我谈起噩梦、斯妲范科医生、盖和其它一些可怕的事情。对于那一排排电钮,库拉特别有兴趣。按了其中一个黄色按钮后,天空中的一小排窗户轻轻地转动了角度,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上去像方形的玻璃珠。天空中出现了许多人:老人、小孩以及各个民族的人。我警告库拉别冲着他们笑,或者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特别是那些小孩,长得像鬼魂一样,他们作梦也想着成为格威人。

空中传来监测器里女人唱歌的声音,很吸引人:“让我们欢迎尤和库拉,最后的两位格威人来到卡尼佛,他们肯定会很快惯这里的优越环境……”我和库拉捡树枝时也能听到这种声音。

一只蜥蜴轻轻地探出头,似乎也在专心致志地听监测器里传来的声音。我放下手中的树枝,慢慢地将手伸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蜥蜴。库拉高兴得拍起手来。“请注意看脸颊和前腿处有多处划伤的痕迹,”监测器又响了,“我猜想部肯定也会有这种特征。像其他格威人一样,尤是不会在生人面前脱去皮毯的,除非她在跳伊兰达舞时。”我提起不停挣扎的蜥蜴,“当她脱去皮毯时,你们会看到部堆积着大量的脂肪,这就是部特别肥突现象,这种独特的方式能长时间贮藏脂肪,我们相信……”

掐断了蜥蜴的脖子后,我脱去了新皮毯,用草绳绑在茅屋的前面,当成一扇门。在甘拉哈里我们从没有过门,图卡和我睡在门外,茅屋只作贮藏之用。现在我们有了一扇门,一扇将我们和参观者分开的门。

为了库拉能取暖和烤肉,也为了我能在火堆旁唱歌、跳舞,我决定把火点上,这在以前是图卡的事。像图卡以前做的那样,我捡了些干树枝用丝干草做引子。“格威人的特征是扁而平的头盖骨,小房,巨大垂直的前额,稀疏的头发……”听着监测器里传出来的声音,我木然地着木棍,直到手心发烫,手臂发酸。库拉在外面跳来跳去,不知在做些什么。当火慢慢燃起来后,我几乎想把它熄灭。没有图卡,我自己终于也能点火了,我心中既忧伤又兴奋。

我和着野果、黄瓜一起烤蜥蜴,我不像图卡那样熟练,光点火就用了很长时间。才烤到一半时,库拉就等不及了,一下子抓起蜥蜴,烫得他不停用两只手捯来捯去,不等冷下来撕开就吃。“库拉!”我假装生气地想将他喝住,他格格地笑着,不睬我,库拉太像他的爸爸了,笑盈盈的眼睛,瘦长的双腿。

“格威人最反对战争,”监测器又响了,“在他们历史上没有一次战争,戏剧的是他也没有参加上世纪末的南非战争,这注定了他们的最终灭亡。当然一个非暴力国家也不能调解夫妻之间的争吵、撕扯,在他们看来,这种争吵也是下贱的……”我抬头看时,人头攒动的参观已不知去向。

天渐渐暗了下来,草地上映射着斑驳的黑影。库拉弄了些珍珠鸟的羽和麦秸,斜靠着我的腿部,扎了个小人。天越来越冷,我将用作门的毯取下来盖在库拉身上。

一个黑影晃了晃,我惺忪的双眼,是斯妲范科医生。她冲库拉笑了一下,将坚果塞进他的怀里,坐在圆木上。她脸上挂着笑容,口气让我吃了一惊:“我警告你不要再干类似下午的傻事。其实你应该明白,库拉能到这儿来,只是个易。如果你再惹麻烦的话,我立刻送他回冰库去,直到你乖乖地听我们的话为止。”她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木头。

我茫然地点着头。

“监测器里让你脱衣服,耳朵聋了,没听到吗?还有那只可怕的蜥蜴,”她一脸激愤的样子,“你要像原来在地球上生活一个样儿,起码白天是这样。还有一点,点火,那是男人的事,用不着自己动手。”

“可现在只有我们母子俩,哪来的什么男人?”我反驳道。

“我们正在安排,再说可以直接用加热系统。”她走过去按绿色电钮,火苗噌地一下窜出来了。斯妲范科医生得意地在上面烤着火,重新坐回到圆木上。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上面是摩丝医生和盖,摩丝医生的手指搭在盖肩上,盖搂着她的腰,很亲密的样子。

“冲动,”斯妲范科医生斜靠过来,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摩丝医生对你的评价,她认为这是优点,”她又挑了一下眉头,“我们可不这样认为。你还不知道吧,她是我的祖母。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卡尼佛的非洲区这么感兴趣的原因。”

我想把照片还给她,被她止住了:“你留着吧,这算是结婚礼物,第一份!”

晚上,我抱着库拉一起睡,身上盖着皮毯。他手中紧紧地抓着小人,或许明天他就会把它扔向空中看着它慢慢掉下来。明天,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沙子,越握越紧。我真想打开电钮,看一下那些参观者是否还在注视着我们,在盖占有我的时候,他们是否继续参观。

一阵困意袭来,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是令人痛苦的梦。我紧紧地抱着库拉,他扭了几下,没醒。在梦中,我的灵魂溜出了我的躯体。她搅动着火堆,跳起了伊兰达舞。我的躯体高高地昂起了头,很僵硬。我的灵魂跪下来,不停地跳啊跳啊,其他格威族女人在旁边伴唱,男人击鼓弹琴。跳得腿都挪不动了,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还在继续……

那可怕的搐又开始了,我的肚子、脊椎不停地动。我强忍着没有停,想赶走这病痛。视力模糊了,眼前一片漆黑,刚才还在眼前晃动的火堆、人影都消失了。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像要炸开一样。我还是不停地跳。整个头疼得像针刺一样,身体好像被架在火堆上熊熊燃烧。过去的几个灵魂挤进了头盖骨,一个接一个。我拼命地向小屋奔去,库拉、尤——原来的我,在那儿等我。

我也挤进了尤的躯体里面,她摇晃了几下,终于我和她合二为一了。“尤,我带来了你的灵魂和其他格威人的灵魂。”尤快乐地呻吟着,身体逐渐伸展开来,手按在库拉的背上。尤接受了我——也就是她自己。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的躯体。

尤一手钩着库拉的腰,带着我一起沉入地下,珍珠鸟的羽轻轻飘了起来。钻进沙地,穿过了卡尼佛的水泥地和月球岩石,我们终于来到了月心。格威人的先祖们就呆在这儿。尤扑倒在地上,哭诉着她的不幸,皮毯也随着她一起一伏。图卡站在泛着银光的水中,张开了双臂。图卡、尤、库拉一家人终于在这儿聚了,今晚他们要跳整夜的舞。

图卡会教尤从幼小的甲虫中挤出毒汁,做成毒箭。就是通此道的布什人也没有解药。

回到月球表面后,尤会用这些毒箭射杀斯妲范科医生和盖,而不是那些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