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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工海克》作者:[美] 埃莉诺·阿纳森

刘利华 译

1978年,埃莉诺·阿纳森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剑鱼史密斯》,后来又写了《熊大王的女儿》、《到复活站》等作品。1991年,她最有名的长篇小说《铁族的女人》刚一发表,就受到广泛的好评,并获得了小詹姆斯·提普垂纪念奖。阿纳森的短篇小说经常发表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幻想与科幻杂志》、《惊奇》、《轨道》和《世外桃源》等杂志上。她最新的长篇小说是《剑环》。2000年,阿纳森的短篇小说《收获恒星》入围雨果奖。

下面这篇作品中,作者描述了一个奇异星球的中世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科学是如何诞生的......这也是关于一个女人的动人故事这个叛逆、聪明的女人超越她生活的时代,看到了别人拒绝看到的东西。

南方大陆的东北海岸是一个多山地带,很多小海湾都是良港。这里的海水很深,陡峭的山坡和灰色悬崖可以挡住吹来的风。小山上覆盖着深色的森林。这里有布满鹅石的海滩,还有很多小城镇。

这一地区属于热带气候,极地的海流有时会沿着海岸流过来,带来大量的鱼和雨水。当地的家庭有的以打鱼为生,有的依靠内陆茂密的半热带森林为生。森林里生长着黑檀木和闪亮的灰树,还有大量观赏植物:有夜间开花的星花,有白天开花的天空花,以及树中女王火焰之冠。前两种树被伐作木材,后三种植物的树苗被移植在花盆中,运到遥远的港口,那里许多富裕的家庭会买去装点他们的庭院。

当然,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暖房里现在都能培育树苗,但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野生森林中收集的树苗。在野生环境中,它们由南方的大飞虫授粉,由海岸的雨水浇灌,最后再由一个森林人把它们挖出来,森林人的前辈世世代代都是挖掘工和制陶工。这种树苗比人工培育的更好。这个领域出现了许多著名品牌,比如“海岸雨”,它的标志是一个手持铁铲的森林人,还有一只夜间甲虫,张开宽阔的茸的翅膀,飞在花朵之上。

这里讲述的是一个女孩的故事。她出生在一个海边城镇,母亲是一名优秀的渔民,父亲是一个水手。通常说来,一个像她父亲那样远离亲属的陌生男人,人家是不会要求他让任何女人怀孕的。但这个男人既聪明又有礼貌,还有最奇妙的皮:不是这个地区常见的灰色皮,而是金褐色的。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浅黄色,耳朵很大,向外伸展,使他看起来机警聪明,很吸引人。这种长相很难令人拒绝!图沃镇的主妇们渴望她们的子孙后代也拥有这些外貌特征。

摆在他前面的是漫漫长途,谁也不知道他最后能不能到达自己的故乡。但他同意了她们的提议。一个男人应该服从家里年长的妇女,或服从附近的女族长。他的相貌在自己的国家是很普通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机会抚育后代。除非能取得一些令人瞩目的成就,他才能有自己的孩子,而他了解自己,所以并没有这个打算。他是自己想要孩子吗?

有些男人想。或许,经过大洋上的冒险、返回家乡以前,他想在这个陌生的海岸留下些什么,以证明他曾经来过?我们不知道理由。他和我们女主人公的母亲配了。但没等孩子出生,他便乘商船去了北方,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了一个骨制项链和图沃·海克。

当父母亲的发是红色和灰色时,通常会生下暗褐色皮的孩子。但或许海克的父亲不是第一个来到图沃海岸的红色水手,或许她的母亲也有红色基因,隐藏了几代以后,这种基因最终表现出来。不管怎么说,生下的孩子有着红色的皮、巨大的耳朵和明亮的绿色眼睛。多么美丽啊!她的家人叫她火焰之冠。

五岁的时候,她的母亲死去了。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沿着海岸的洋流向东流去,把图沃人的鱼群带往大海深处。图沃人跟随着洋流,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几天之后,一场风暴吞没了整个船队。母亲、婶婶、叔叔和堂兄妹们都不见了。什么都没有回来,只有几片碎木块:破碎的桅杆和船桨。于是,图沃镇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

在森林里没有亲属们吗?有一些,但图沃人一直依靠海洋为生。

附近的家族提出愿意收养这些幸存者。“不,谢谢你们。”图沃女族长说,“这个海湾的名字叫做图沃港。我们的家族留在这里,我们也要留在这里。”

“既然如此,随你们的心愿吧。”附近的家族说。

海克在一个几乎空荡荡的城镇中长大。为家族提供收入的森林人大部分不住在镇上。留在镇里的成员大部分已经皮变自,腰板也弯了:都是祖父祖母那一辈的,他们不会想把最后的岁月耗费在修整房子、照看孩子上。所以,海克长成了一个野孩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她并不是个坏孩子。海克喜欢独处,在鹅石海滩上游荡,爬上悬崖。这些悬崖由沉积岩构成,多数被风雨侵蚀,坍塌了,并不特别难爬。海克可以从坍塌的石堆走上去,或是从长满灌木的陡峭沟壑中爬上去。她寻求的不是冒险,而是孤独。假如你是个喜欢新词、新思想的人,或许可以说,她寻求的还有“亲近自然”。在那时,自然被称为“五方面”,抑或“水、风、云、树叶和石头”。虽然她是个水手的女儿,被森林抚育,她却对树叶和水不感兴趣。她研究的是岩石以及岩石中的东西。这些岩石都是沉积岩,她在里面发现的不是水晶,而是化石。

当然,她并不是第一个看到贝壳被掩埋在悬崖中的人,但她强烈的好奇心不同寻常。这些贝壳是怎么被埋在悬崖中的?它们是怎么变成石头的?为什么很多贝壳看起来很陌生?

于是她问她的亲戚。“它们一直就在那里。”一个婶祖母说。“一场风暴引起了很高的潮汐,形成了那种样子。”另一个说。

“是女神造就的,”一位年长的表兄告诉她,“我们不会对她的行为提出疑问。她自有原因,这些原因她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她的伙伴,那些图沃年轻人,认为这个问题很没意思。谁在乎这些石头贝壳?“它们不像活贝壳那样闪亮,里面也没有可以吃的肉。想想活贝壳吧,海克!或是那些鱼!或是那些支撑我们家族生活的树木!”

假如她的亲属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她就会自己去寻找答案。海克继续她的研究。东北海岸的土层没有扭曲和折叠,这一点对她的帮助很大。土层上部较新,底部较旧。爬山的时候,她就可以追踪这个地区生命的历史。

起初,海克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她找到一把锤子,把那些化石凿出来,拿到镇上一座空房子里。在那里,经过很多试验,犯过很多错误之后,她最终学会了如何清洗化石并打开它们。她称这一过程为“用锤子揭示秘密”。

现在,我们并不鼓励这种无知的试验,特别是重要的遗址。但是请记住,这个故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教海克,而她破坏的化石,也会在古生物学建立以前漫长的历史中被侵蚀。

她开始收集贝壳,把它们摆在那些被遗弃的空房子里的桌子上。想象一下:她在一个暗的房间里,光线从窗子斜照进来,地面上有厚厚的尘土,墙上画着鱼和开花的树,壁画正在剥落。海克一个穿着束腰上衣的红色少女弯着腰,摆放着她的贝壳。她已经发现了智能生物的乐趣之一:组织和分类。

这不是她的发明。所有人都会对信息进行组织分类。但是大部分人都有明确的目的,比如,对不同的鱼及其惯进行组织分类。海克发现了没有明显用途的知识的快乐。或许,你还可以在一片朦胧中想象出一位年老的女人,正以极大的兴趣看着海克。老太太发雪白,穿着粗糙的束腰上衣。她光着脚,脚上沾着泥土。

一段时间之后,海克注意到,她发现的贝壳中存在着一种规律。在悬崖上部找到的贝壳看上去很熟悉,她可以在图沃海滩上看到类似或同样的贝壳。但是越到悬崖下部,石头里的生物变得越奇怪。使她迷惑不解的是,某些地层里的骨骼明显属于陆地动物。海洋是不是曾经上升,陷落,然后再次上升?这些东西有多大年纪?它们生活的年代距今有多久?海克一些年长的亲戚认为这些只是矿石,只不过形状很像动物的遗体,“这个世界充满了重复和相似,”他们告诉海克,“证明女神没什么创新的兴趣。”

但海克没有放弃自己的判断。她发现了一只鸟的骨架,如此完美,她几乎毫不费力就可以想象出这副美骨骼上的肉体和羽。这只动物的双翅假如那是它们的双翅的末端是爪子。是什么样的过程能使悬崖顶部的矿石看起来像贝壳,又是什么样的过程能形成这个可的既熟悉又不熟悉的骨架?假如女神没有创新的兴趣,如何解释在悬崖底部发现的那个多刺多节有无数腿的动物?它们的模样不像海克见过的任何动物,它们又是在模仿谁?

十五岁的时候,她的亲戚对她说:“别再做这些荒唐事了!我们是个很小的家族,挣扎在灭绝的边缘。每个人都必须工作。挑选一份有用的职业吧,我们会送你去当学徒。”

她的大多数堂兄弟姐妹都成了森林人,少数已成为水手。由于图沃族人现在只有平底小船,这些水手就跟随着附近的家族出海。但海克生活的激情是石头。这个城市没有泥瓦匠,却有一个制陶工。

“我们的森林人需要陶器,”海克说,“拉凯年纪越来越大,把我送到她那里去吧。”

“聪明的选择。”婶伯母们赞同地说,“这么多年来,这是你第一次为家族着想。”

海克去了拉凯的房子,和她住在一起。这里大部分房间是空的,里面只有陶器。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地面上是一块块黏土。这个年老的制陶工总是与这些材料打道。“年轻的时候,我到处寻找合适的泥土,”她说,“但现在我要做的事太多。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做这种工作没有坏处。如果愿意的话,你去找吧。但是你要记住,再过一年、两年或三年,我可能就不在了,再也没法子教你了。”

于是,海克开始寻找制陶的泥土。她是一个整洁的孩子,但是她记住了拉凯的警告,学得很认真。她喜欢上了制造陶器。今天的制陶工可以从手工艺商店买到他们需要的材料,很多制陶工都这么做。但是在过去,每个制陶工都必须挖掘自己需要的泥土。

拉凯是在一个贫穷的城镇工作,她为陶器上釉的时候并不使用特殊的矿物。“这些又不是富有的女族长喝水用的美杯子,”她对海克说,“这些是花盆。普通的釉色就可以了,使用我们这里能找到的矿物就可以了。”

于是,海克又一次发现自己拿着锤子和铁铲走在外面。她喜欢这种准备工作:挖掘泥土,从基岩中砸下矿物。研磨工作虽然不容易,感觉却很不错。研磨的时候,她喜欢手里湿土的黏滑感。这时的海克还不知道,这些黏土在她手里时几乎像液体一样跟她那些有关石头的问题密切相关。

陶轮上塑形却很不容易,使她很受挫折。当拉凯年老的手指触到一块黏土时,它就会变成一个陶器,就像春天里植物从地面上生长起来一样,完整,完美,在海克看来几乎没费力气。但是当海克学着做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却不成形。

“我就像一个玩泥巴的小孩儿!”

“要有耐心,多多实践。”年老的拉凯说。

海克认真听着。渐渐地,她学会了如何制陶,如何把陶器放到拉凯在房舍后面建造的窖中烧制。她的第一批作品并不好,但她还是保留了几个,用来装她心的石头。有一块红铁矿石,研磨之后,它可以制成闪亮的黑色釉料。其他都是化石:贝壳、奇怪的海洋生物,以及翅膀上有爪子的鸟。

故事讲到这里,理解海克所说的语言中的“制陶工”是很重要的。和我们的语言一样,这个词指的是一个制造陶器的人。但它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指把东西放进陶器的人。海克仍然在学制造陶器,但她已经是一个把石头和骨头放进陶器里的人。这可不是一件琐事,而是科学。永远不要低估分类的重要:任何知识的基础都是事实,而未经整理的事实是没有用的。

几年过去了,海克学到了老师的技能,可她的作品仍然缺少拉凯的优雅。

“这是因为那些悬崖,”老制陶工人说,“还有你从悬崖上带回来的石头。它们进入了你的灵魂,你在努力用泥土重现它们。我向植物学制陶,植物是高雅对称的。但是你”

海克的一个陶器正在陶盘上:一个矮粗的东西,表面粗糙,有着不对称的把手。起初,这样的东西是由于缺少技能偶然产生的,但她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稍微歪斜的作品。她制作了一种无色透明的釉料,涂在罐子上海克突然意识到,它的效果就像水漫过岩石表面一样。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拉凯说,“我们都是向周围的环境学。假如你想做一个模仿石头的陶工,很好。石头和骨头假如你发现的那些东西真是骨头的话。石头、骨头和贝壳,向什么学都行。”

老制陶工蹒跚着走开了。海克想,她是否应该打碎这个陶器?喜悬崖和悬崖所包含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吗?拉凯已经告诉她并没有错。她得到了老制陶工的允许,可以做自己的东西。在突发的灵感中,海克在陶器上画了一个动物。它的头像一把锤子,两侧都有巨大的复眼就在锤子两边的击打面上。长长的身体有体节,每段体节都有一双腿。最后的体节上是两条鞭子一样的尾巴,比这只动物身体的其他部分加起来还长。没有任何来自遥远地方的旅游者向她形容过这种动物,那些吹牛说大话的人更没有。然而在岩石中,她经常会发现这种动物,它处于悬崖比较低的岩石中,海克把这种岩石命名为“深灰色下层岩石”。

这是女神的一个玩笑吗?大多数动物遗体都已遭到破坏,只有仔细观察、寻找,她才能发现完好无缺的样品。她认识的人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难道是女神建造了这个悬崖,并在里面放上动物遗体,以此愚弄图沃·海克?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海克看着自己的画作。这个动物的身体稍有点扭曲,它的两条尾巴分别伸向两边,它像是个活物,似乎要从她的陶器上爬下来,游人图沃港。女孩呼出一口气,她的心在快速地“怦怦”跳动。这里面包含着真理,她所画的这个动物一定曾经存在过。也许它仍然生活在海洋中某些遥远的地方。(她是在贝壳之中发现它的,它的家一定是在海洋中。)她拒绝相信这种动物的存在是一个偶然。多年来,她一直在混合、捏、旋转和摔打泥土。像这样的东西决不是偶然出现的。认为女神做事不加思考是对神的不敬。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不可能是神明随意投下某种物质产生的,也不可能是经她手指无意识地捏产生的。海克拒绝相信这种动物是一个玩笑,因为女神还有比玩笑更好的事情要做。另外,这种动物虽然奇怪,但却蕴含着一种美。女神很幽默,而且通常没有恶意,为什么她要制作这样一个复杂而可的虚假之物?

海克在陶器的另一侧也画上了这个动物,姿态稍有不同,然后烧制、上釉。釉料清澈而不均匀,就像一层水,漫过这个深灰色的陶器。

你也知道,在世界上的有些地区,假如血缘关系足够远,家族内部成员之间发生关系是允许的。比如第三个大洲的有些巨大家族可能有五万或十万人,这些家族认为,近亲结婚当然是不合适的,但与第三代、第四代或第五代的堂表兄弟姊妹成为人却无可厚非。不过,海克的家族并没有居住在这样的地区。他们的家族这么小,住得又这么近,他们没有远亲。

由于这种原因,直到海克二十岁乘坐商船来到祖古尔卖陶器的时候,她才初次尝到了的滋味。

这是一个远离海岸的岛屿,岛上有一个当时很出名的市场。海港在岛屿朝向陆地的一面,以避免海上来的风暴。这里有木制的仓库和码头,斜坡上一排排建筑物由木头和灰泥制成,大多数灰泥被涂成黄色和浅蓝色,木头被涂成深蓝色和红色。到达这里的时候,海克想,这真是个色彩绚丽的城镇,而盆栽植物会给它增加更多的色彩。人们站在台和屋顶上,站在门口,站在街道的楼梯上。这是个销售拉凯和她自己作品的好地方。

事实上,在一位被派来此地销售图沃其他产品的年长森林人的帮助下,她的陶器卖得很好。

“我以前从来没有批评过你的老师,小姑,一句批评都没有。”他告诉她,“但你的陶器和我的树太相称了。我的树木是这么美艳丽,而你的陶器则粗糙简朴。看!”他指着一棵开花的火焰之冠小树,它被栽种在一个粗矮的黑陶花盆中,“丑陋中的美丽!黑暗中的光明!你会为我们的家族赚大钱!”

可她并不认为这些陶器丑陋。陶盆上是贝壳的浮雕,覆着釉彩。贝壳是一个系列,来自图沃悬崖的不同地方,彼此明显是有关联的。在她最初发现贝壳的地方,贝壳只有简单的一圈螺旋。往悬崖上方走,贝壳的螺旋增加了,形状也更加复杂。陶器上也表现了这个过程。贝壳按照顺序排成一圈,最后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锥形贝壳,排在它花纹简单的祖先旁边。

海克想过这个过程吗?她已经理解了进化吗?可能还没有。不管理解与否,反正她没有对自己的亲戚说起。

那天夜晚,在一家小酒馆里,她遇到了一个从索格来的水手,一个又高又瘦的傲慢女人,她身体的发剃成花纹,白色发和露出来的黑色皮肤相映成趣。她们边喝海林酒边聊天,那个女人抚着海克的胳膊,对她的红色皮惊叹不已。“它和你的绿色眼睛这么相衬。你很年轻,你和外国人做过吗?”

“我从来没做过。”海克说。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感兴趣,她说:“你不可能那么小。”

海克解释说,她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连附近的城镇都没去过。

“我一直在学制陶。”那个索格女人喝下了更多的海林酒,“我愿意做第一个。有兴趣和我做吗?”

海克考虑了一下这个女人,她的样子很有异国情调。“为什么你要把发剃去?”

“我的国家天气非常热,我们也乐意看上去各有特色。其他人可能愿意像城里人似的,全都是一个模样。可我们不愿意!”

海克打量了一下房间,看到了其他索格女人,发现她们的发都剃成相同的样式。但她还年轻,加上出于礼貌,她没有指出这个显而易见的现象。

她们走向这个索格女人的船,船系在船坞上。甲板上还有其他情侣,都是女人。

“我们的船员中有几个男人。”她的伙伴说,“他们都上岸找情人去了,到准备起锚时才会回来。”

海克后来想,这种经历很有趣,虽然她从来没想到第一次做是在一条外国船上,周围是其他发出各种动静的情侣。这使她想起了在浅滩中产的鱼。

“你看来很喜欢做,”这个索格女人说,“可你为什么这么不说话?”

“我的亲戚说我是个喜欢沉思的人。”

“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有像火焰一样的红色皮,你这样的人应该燃烧。”

为什么?海克想,然后就睡着了,梦见自己在和一个年老的女人说话,这个女人穿着一件简朴粗糙的束腰上衣,双脚沾满泥浆,手上的指甲没有修剪,长长的指甲像爪子一样从手指尖向下弯去。指甲盖里很脏。这个老女人说:“假如你是一头动物而不是一个人,你会与一头雄动物配,你会由于欲而不是繁殖协定生下孩子。繁殖,繁殖,繁殖无处不在,想象一下这样的世界!你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人类才会思考这件事,只有人类才会心安排繁殖计划。”

黎明时,海克醒了,记起了这个梦。那个老女人似乎是某种使者,但她要传达的信息却让人难以捉摸。海克和索格女人吻别,她穿上外衣,蹒跚着走下跳板。周围的空气又冷又湿,她在浸着露水的木板上留下了脚印。

她又和这个索格女人睡过几次觉。后来这条外国船起锚了,海克的情人离开了,只留下一根贝壳项链。

“还会有其他的女人使你燃烧,”她的情人说,“但我是第一个,我想被记住。”

海克收下项链,向她道谢。然后花了一两天的时间,在这个岛屿的山丘间四处漫游。这里的石头是深红色的沙石,里面似乎没有化石。这以后,她和亲戚们乘船向北方驶去。

从那以后,海克做了安排,让自己每年都能出门旅行几次。假如船上的水手是女人,她一上船就开始寻找情人。如果水手是男人,她会在船到达一个海港之后再寻找。有时候她只找一个情人。有时候,她会换情人,或者加入一个小组。她童年时代的绰号早就被大家忘到了脑后,但现在又提起来了,不过现在她被称为“火焰”,而不是“火焰之冠”。她是一火焰,不需要别人点燃,自己就可以燃烧。

“你从来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感情,”一个情人对她说,“对你来说,这些只是。”

这是真的吗?她对拉凯和家人有感情,对跟泥土和石块打道的工作有激情。但对这些女人呢?

据我们所知,与女人相比,男人是更加炽热和忠诚的情人。他们会围绕着感情建立自己的生活,而大多数女人虽然喜欢她们的情人,却仍然会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得不离开他们。当然,分手不像现代社会这么快。到了现代社会,分别也越来越无所谓了。这都是因为现代的旅行工具速度越来越快一一假如情人们愿意付飞机票,一年里他们可以相聚五十次。

海克享受着和她的伙伴,但她离开后却毫不后悔,她的灵魂并没有被触动。

“因为火焰只在你那些隐秘部位燃烧。”另一个伙伴说,“你的头脑并没有燃烧。”

二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家族决定让她生育。她无法拒绝。假如图沃人想要延续下去,每一个健康的女都必须生孩子。经过讨论之后,几个年长的女人去了祖古尔,对方同意签署一个繁殖协议。海克不愿意让后来发生的事情留在记忆里。从祖古尔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和她们的家族住在一起。他们配,直到她怀孕,这个男人随即带着礼物回去了。大部分礼物都是她和拉凯制作的美陶器。

“我的制陶场里不能有小孩。”拉凯说。

“我会把孩子给我的亲戚抚养。”海克说。

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婴,孩子长着茶褐色的皮和明亮的绿色眼睛。海克看着她们,突然想自己抚育她们。但这种想法只是一时兴起,是生育的疲力竭、生育之后的如释重负导致的一个念头,一会儿就过去了。她还不具备母,她更想要的是石头和陶器,而不是孩子。一位堂姐妹带走了她们,她是一个家境宽裕的女人,有三个自己的孩子,

“五是个幸运的数字。”她对海克说。

似乎真是这样。这五个孩子都像星花树一样健康成长。

海克快三十岁的时候,拉凯死了。在最后的年月里,这个老制陶工变得糊涂了,开始在她的房子外面游荡,寻找泥土或者早已淹死的亲戚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把挖掘泥土的工作给了海克。冬天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她又出去了。最后发现这个老女人的时候,她已经全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后来她开始咳嗽,不久就死去了。海克继承了制陶场。

到这时,海克已经树立了自己的个人风格:坚实而粗矮的陶器,上面画着奇怪的生物。有时候,陶器的把手也被塑造成奇怪的生物:翅膀上有爪子的鸟,或者像花朵一样的节状动物。海克发现,有些动物成了化石以后仍旧抓住它们的猎物不放。大多数情况下,猎物是小鱼。这样看来,这些生物就应当是海洋中的食肉动物。但她的顾客认为它们是花朵很奇怪的花朵,花瓣像虫子一样。“你的想象力多么丰富啊!”

把手也经过雕塑的陶器都是制品,用来栽种昂贵的小型植物。但她的大部分作品则巨大而坚实,没有会断裂的把手。她的釉料仍然像以前一样普通:无色或黑色。

她是一位制陶大师了,她的作品在海岸地带已经小有名气,但她仍然在继续搜寻化石。她在老师的房子里放满了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石头。海克为每一种生物起了名字,并用一枝铅笔把名字以及发现这种生物的地点写在架子边缘。她举着灯笼在房间里巡游,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演化的历史,并且理解了她看到的东西。化石像这样分门别类摆放得有条有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第一个架子上放的是贝壳和有模糊压痕的石头,压痕可能是海草,然后是有着众多肢体的动物,然后是陌生古怪的鱼类,最后是有四肢的动物,形状也很奇怪很有可能是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

海克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知道泥沙在一定的环境中可以变得很坚实,这些生物可能是受困于海洋里的淤泥或陆地上的沙砾,最后变成了石头。其间的过程她还不能理解,可能就像把黏土放在窖中烧制一样动物消失了,很可能是腐烂或被烧掉了,最后会留下印痕。如果石头中的空隙被渗入的液体填充,液体沉淀以后,最后得到的就是一个立体的东西。那个翅膀上有爪子的鸟就只有一个印痕,而大部分贝壳化石却都是固体。

是不是她太聪明了?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人能推导出这样的理论逻辑吗?

原因是她懂得泥土、铸模,还知道水中悬浮着矿物质。她的村子里有些人使用灰泥建房子,附近村子里有人用蜡进行浇铸。

所需的信息都在这里。但是除了海克之外,没有人用这些信息来解释在图沃悬崖中的东西。为什么?因为她的亲戚很少留意这些化石,他们也没有好奇心,他们不会收集化石,贴上标签,在夜晚巡游,观察这些石头并进行思考。

生命随时间而改变。最初的形态非常奇怪,然后不那么奇怪了,最后就是人们所熟悉的样子。在悬崖顶部埋藏的有些动物至今仍然还可以看到活的样本。所以,产生化石的过程仍然在发生,或者只是最近才停止的。

这个过程经历了多长时间?镇上的老年人说物种没有改变。据海克所知,传说中也没有说以前的动物跟现在不一样。当然,怪物的故事还是有的。但没有关于奇怪的贝壳和鱼类的故事。所以,物种改变需要的时间肯定比人们的记忆更长久。

想一想她了解到、想象到的东西!一个有漫长历史的世界,动物在改变,在消亡。她感到恐慌!她自己的家族会不会也同他们所熟悉的鱼和植物一起消亡呢?她的家族很小,很不稳定。可能所有的生命都不稳定。

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她在悬崖顶端俯瞰图沃城。下面的房子看起来非常遥远,无法企及。她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她的身后是森林,她没有转身。)在她身边是一个老女人,她长着白色的发,有一双肮脏的脚。“你已经走了很远了,”她说,“也许你应该考虑回去。”

“为什么?”

“你所做的没有意义,没有人会相信你。”

“相信什么?”“那些关于我的生物的事情。”

“你是女神?”海克问。那个女人点点头。

“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光彩照人?”

“拉凯光彩照人吗?她在泥土中工作,我在物质中工作,这种工作并不是干干净净、轻轻松松的。还有,我需要以形象打动别人吗?”

“事物真的会消亡吗?也许它们仍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些地方?”“我不会回答你的这些问题,”这个老女人说,“你自己领会存在吧”

“你建议我不要再想了吗?”

“我从来不给出建议。”女神说,“我只是告诉你,没有人会相信你关于时间和改变的看法。啊,可能有一两个人会。你可以使一些人相信,但明智的人会取笑你的。”

“我应该介意吗?”海克问。

“这是个问题,不是吗?”女神说,“但我刚才说过,我不提出建议。”

然后她消失了,海克跌落下来。她在拉凯屋里的上醒来。星光在窗外闪烁,却并不能给她安慰。

她想了想这个梦,然后决定去旅行。可能她的问题是缺少生活。她把最好的陶器和一些大盘子用稻草包裹着装在柳条篮里。有些陶器很普通,但大多数上面都画着奇怪的生物:翅膀上有爪子的可的鸟、有很多腿的甲虫、披着盔甲而不是鱼鳞的鱼,以及头上有独角的四足兽。

一只船停靠在图沃,它要去北方。海克上了船。船上的水手是个巴特宁女人,所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她有很多生活。但是她仍然感到孤独和恐惧,似乎她站在深渊边缘,周围和下面没有任何东西。

她在一个海港下了船,这里住着麦斯人族。这是一个数量庞大的家族。虽然他们有一个海港,但大部分人是农夫,他们种植谷物,干制水果。出口这些产品。这里也制造上等的海林酒。

她的陶器在麦斯市场上卖出了很好的价钱。这时她已经很有名气,被称作“制作奇怪动物的陶工”,或是“喜贝壳和骨头的陶工”。“你亲自到这里来了,”她的顾客说,“真是太好了!两个著名的女人同时在镇里!”“另一个是谁?”海克问道。“演员戴泊尔。她的剧刚在这里演出了几场。她们现在正在休息,然后要继续巡演。你一定要见见她。”

那天晚上,她们在一个小酒馆里相遇了。海克被几个顾客簇拥着,她们是深色发的中年女人。在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几个深色发的麦斯女人围着另一个人,她高挑苗条,宽肩膀,发是银色的。人家为她们作了介绍。演员站了起来,在灯笼的光照之下,海克可以看到她银色的发上有黯淡的小斑点。婴儿时期的斑点在成人身上很难见到,但有一些人却保留下来了。

“你真可,”这个演员说,“红色发在这个地区很少见。”

海克坐了下来,告诉她自己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以及她是如何在图沃镇长大的。说完以后,她看到麦斯女人都不见了,只有她和戴泊尔坐在桌子旁,旁边是燃着的灯。发生了什么事?“海克问。你是说别人吗?大部分人都知趣地离开了。不知趣的那些是被我的人打发走了。”“我没注意到这些。”“我认为,”戴泊尔说,伸伸腰,“你不太注意自己兴趣以外的事情。麦斯人已经给我们租了一所房子。”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到那里去呢?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那里再喝点海林酒,多谈一会儿不过我刚才一直在想你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

她们去了那所房子,并肩走在黑暗的街道上。院子里种满了树,星光照耀下,她们在院子里做。戴泊尔从房间里取出一些毯子和枕头,让她们感到舒服些。”我一生里睡在硬地上的时间太多了。“这个演员说,”所以只要有可能,我就尽力避免不舒服。“然后,她那双手开始动作,她的嘴不像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女人的嘴,似乎是某些传说中的灵的嘴。海克想,一个满足愿望的灵。一个使人快乐的灵。

制陶工积极应和。没有人能和戴泊尔的做技巧相比,她也不例外。但这个演员的声音显示出满足。最后,当她们停下来时,演员的双手放在头后部,看着星星说:“你能给我一个陶器吗?”

“什么?”海克问。

“我以前见过你的作品,我想要一个作纪念,记住你。”

火焰终于开始燃烧。海克站起来,看着身旁这个修长的浅色形体,

“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只有今天晚上吗?”

“我签了协议,”戴泊尔说,“已经定下明天早晨乘船离开了。演员没有固定的生活,海克。我们也没有固定的情人。”

海克的感觉就像在梦中,在向下沉。但这一次她不是在自己的上醒来,而是在麦斯的庭院里。

女神是对的。她应该放弃困扰她的问题。没有人会关注她在悬崖上发现的东西。他们关注她的陶器。但是她可以离开陶器一段时间。

“让我和你一起走吧。”她对戴泊尔说。

演员看着她,“你是认真的吗?”

“自从十五岁之后,我再也没做过别的,只是在制陶,收集我喜欢的石头。十五年了!我必须要做的都是什么?陶器,更多的陶器!石头,更多的石头!我愿意有些冒险经历,戴泊尔。”

演员笑了,说:“我一生中做过很多愚蠢的事情。现在我要再做一件。来吧,加入我们吧!”她把海克拉到身边亲吻起来。她的舌头是多么奇妙啊!

第二天早晨,海克到她的船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把物品装在一个篮子里。旅行的时候,除了陶器,她从来不多带东西。现在陶器都卖光了,钱装在一根腰带里,沉甸甸地缠在她腰上。

海克来到海港女管理员那里。在这个女人的小房子里,她给亲戚写了一封信,解释发生了什么,以及她为什么没有回家。

“你肯定这是个好主意吗?”女管理员问。海克把信卷起来放进信管,用蜡把管子封好。

“是的。”海克告诉女管理员。这封信将被下一条船带到南方去。她把自己一半的钱留给管理员,图沃人会从她这里取走的。

“这是个愚蠢的计划。”海港女管理员说。

“你恋过吗?”海克问。

“我很高兴告诉你,我没有陷得这么深。”

海克正要开门,又停了下来。房间窗子开着,海克被一束光线照亮,红色的发像火焰一样闪亮。她的眼睛清澈碧绿,就像海的颜色一样。啊!海港女管理员想。

“我三十二岁,直到昨天晚上才开始恋。”海克说,“我最近才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一个孤独的所在。”她把篮子搭在背上,向戴泊尔的房子走去。

一个奇怪的女人,海港女管理员想。

演员们的船乘着中午的潮汐离开,海克和她们在一起,站在甲板上,在她的新情人旁边。

讲到这里,需要描述一下戴泊尔。海克遇到她的时候,她四十岁,是第一个职业女演员,也是第一个组织女表演的人。她早年生活很艰难,但现在已经成名,并且有了自信。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也是优秀的剧作家。她写的一些作品流传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虽然只是一些片断,那些话语仍然像钻石一样闪亮,没有在时间的长河中褪色。

戴泊尔是她的艺名。她真正的名字是海沃·埃尔,她的家乡在海沃岛,是南大陆东北角的一个海岛,她很少回去。大多数时间,她和她的表演在东部海岸来回巡演,有时候甚至去伊汀那种遥远的南部城市,她在那里有很多朋友。

现在她们要往南部去,本来可以带着海克的信件,但是海克不知道这些。她们的船是一艘很快的商船,直接驶往镇,中途不停留。她们向东部驶去,只有当船驶到尖时才能看到一条细细的黑线海岸,其余的时间,她们是孤单的。派萨鱼在船头成群游动,海鸟一路跟随着她们。

海克很熟悉这些鱼,虽然以前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活着的派萨鱼。当圆滑的鱼背露出水面时,它们呼气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哇!哇!然后潜下水去,长长的尾巴像插入水中的刀子一样。它们还有一个名字:蓝鱼。这个名字来自它们皮肤的颜色。死亡和制革的过程都不能使这种颜色黯淡,派萨鱼皮革是很有名的奢侈品。

“我曾经有一双派萨皮靴。”戴泊尔说,“皮靴破了无法修复,一位富有的女族长就送给了我。我曾在演戏的时候穿,直到它们变成碎片。你真应该看看我装扮成武士,穿着那双靴子昂首阔步的样子。”

几年前,一条死去的派萨鱼被冲到图沃海滩上,他们都去看:他们的亲戚在淹死以前曾经捕捞过这种深海动物。它有一个大块头的女人那么大,长着四个鱼鳍,一条像海藻一样的尾巴,软绵绵地躺在鹅石海滩上。图沃族的一个老年男人用刀子把它切开。大部分女人都回去了,但是海克留下来继续观看。它的肉是紫色,像陆地动物的肉。骨骼很大很重。她也去摸了一下它有名的表皮。皮肤不像一般的鱼那样粘糊糊的,也没有鱼鳞。虽然海克的亲戚已不再出海,但她还是知道有些鱼是没有鱼鳞的。

最让人感兴趣的是鱼鳍。她请求那个老年男人给了她一块后鳍。鱼鳍很小,几乎没有肉,上面的皮革也没有什么用处。“拿走吧,”年长的亲戚对她说,“不过你的好奇心不会带给你什么好处。”

海克把它拿到老师的房子里,放到后面一间拉凯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屋子。这里有她的化石,还有其他物品:一副几乎完整的鸟的骨骼,一些小动物的头骨,以及从图沃海滩找到的贝壳。她把鱼鳍放在桌子上,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它切开,里面是五排长而窄的白色骨骼,隐藏在蓝色皮肤和紫色的肉里。

她把它们洗干净,按原样摆在桌子上。两排靠外的骨骼比较短,大拇指她可以这么叫吗?很短,中间的三排骨骼长一些,是弯曲的。很明显,它们是鱼鳍的框架结构。最外面的骨骼起什么作用?为什么女神在一只海洋动物的鱼鳍中隐藏了一只手?

“啊,”戴泊尔听了海克的故事之后说,“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

我不知道。“海克说,她害怕谈到她的理论。她能确定什么呢?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实。从这些东西里,她得出了一种关于时间和改变的可怕观点。

在她们旁边有一条派萨鱼浮出水面呼气,斜着身子看她们,咧嘴露出了尖利的白色牙齿。

拉凯说这个世界充满了相似和一致。女神是一个重复者。人们总是这么对我说。”

女神也喜欢开玩笑,“戴泊尔说,”也许她觉得这么做挺有趣,鱼和陆地动物的某些部分很相似。“

“可能吧。”海克用一种怀疑的腔调说,“我晾干了鱼鳍上的皮,做了一个袋子,但是我却无法用它,似乎这么做是不道德的,是错误的,似乎我是在用一个妇女手上的皮装东西。所以,我把派萨鱼的骨头装进袋子里,把它们放在我的一个架子上。然后我做了一个陶器,画上派萨鱼。那个作品不好,那时候我不知道活的派萨鱼是怎么游动的,但现在我可以再做一个陶器了。”

戴泊尔抚摸她肩膀上的红色皮,“像火焰一样,”这个演员柔地说,“你燃烧着好奇心,还有寻找真理的欲望。”

“我的亲戚说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女神赋予我们想象、疑问和判断的能力。”这个演员说,“假如她不想让我们使用这些能力,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我思索的是人的行为,你思索的是岩石和骨头。对我来说,这两种活动都是我们的职责,也都很有趣。”

戴泊尔的声音显得很开心,这让她感到不舒服。在图沃,自从那次淹死事件之后,人们都是忧郁的。他们并不想让孩子们远离这个世界的快乐,但他们失去了这么多,他们变得害怕,虔诚的顶点就是对神明的恐惧。

船继续向南方行驶,远远地把图沃海岸抛在后面。这段时期,海克全身心沉浸在情中。她被情击中了!她什么也不想,脑子里都是戴泊尔的身体:对于一个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来说,她的四个房特别大,修长的四肢,突起的头和“下部深灰岩石”的颜色一样,还有这个演员两腿之间的部位,那是一个快乐的洞。海克能用泥土做出一个房形状,做成一个有盖的陶器,盖子的把手处是一个头。但是她如何做出那隐藏的部位?如何做得出戴泊尔的嘴唇和金黄色的舌头?不可能,再说现在也没有陶窖。现在最好不要想陶器场的事情。

她们经常做,通常是在甲板上,在闪烁的热带星空之下。她被情灌醉了!情让她发狂,而她任由自己发狂!

从祖古尔岛向南行驶五天之后,船向西部驶去。她们进人镇一个宽阔的海港。这时候已经看不见派萨鱼,鸟儿变得更多了。在蒙蒙的雨雾中,出现了一条绿色的低低的海岸线。

海克和戴泊尔在甲板上向前看,海克看到了镇:白色和蓝色的建筑物,红色和绿色的房顶。渔船排列在海港码头上。船上卷起的帆,有红色、白色、绿色和黄色的。“一个色彩绚丽的地方。”

“这就是南方。”戴泊尔赞同地说。她像往日一样可,倚靠在船栏杆上,看起来很高兴,“北方的人称他们是野蛮人,不够文雅,不能体会事物的微妙之处。但戏剧不是微妙的。”她举起一只胳膊,又落下来,几“戏剧是正在挥下的剑刃,是愤怒和疼痛的呐喊。假如没有到过南方,我就写不出我的这些剧本。”

她们把船系在渔船之间,正午的渔船里空无一人。图沃·海克随着表演上岸了。她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南方。街上的人穿着色彩艳丽的束腰上衣和打褶的短裙。她们的体形也很陌生:宽阔的胸部,粗短的四肢。这里的妇女要比北方女人个头高一些,比本地的男高出一个头。每个人都长着灰色的发,一路上有很多人瞪着海克看。

“我可能会失去你。”戴泊尔觉得很有趣。

“她们很丑。”海克说。

“只是长得和我们不同,亲的。惯了以后,你就会觉得她们好看了。”

“你在这里有情人吗?”

戴泊尔笑道:“很多。”

她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有院子的旅馆。院子里有盆栽的树木:天空花树、星花树,还有一种海克不认识的树,长着银蓝色的叶子和带褶边的艳黄色花朵。有几个花盆是拉凯做的,一个是海克制作的,是她的早期作品,还不算差。海克把它指给戴泊尔看。

店主出现了,她是个大块头女人,长着像树干一样的四肢,还有四个巨大的房,几乎要撑破她的马甲。“我最好的顾客!”她喊着,

“你会在这里演出吗?”

“很可能会。海克,这是·阿齐兹。”戴泊尔把一只手放在海克的红色肩膀上,“这个美人是我的新情人,陶工图沃·海克。她放弃制陶和我一起旅行,直到我们彼此厌倦对方为止。”

“永远不会厌倦的!”海克说。

“你在图沃镇制作的东西棒极了!”店主说,“我有一个邻居,他说北方人没有什么好东西,而我回答说,有戴泊尔、陶器和花树。”

她们走进公共休息室,围坐在桌子前。一堵墙上有一个泥制壁炉,里面烧着木柴。旅馆主人带来一个很大的金属碗,里面盛着果汁混合的海林酒。她把一根铁棍放在火里烧,随后把烧红的一端放进盛满液体的碗中。液体腾出蒸汽,嘶嘶作响。然后,旅馆主人开始给大家倒酒。海克表示感谢,她用双手捂着热杯子,吸着芬芳的蒸汽。我远离家乡,在陌生人中间,现在正要喝这种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她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这种酒很容易喝醉。”戴泊尔警告说。窗外,雨落到庭院中,花盆中的树在颤抖。我很高兴,海克想。

那大晚上,她躺在戴泊尔的胳膊中做了一个梦。那个年老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的双手双脚很干净,“存在是为了享受。要永远记住。”

“你为什么杀死我的母亲和其他亲人?”海克问。

“杀死她们的是一场暴雨。你认为每阵风都是我的呼吸吗?你认为是我的双手捏碎了甲虫,把鸟儿从天空中拉下来?”

“为什么你创造会死的东西?”

“你为什么用黏土做陶器?你的所有陶器迟早都要碎掉。”

“我喜欢这种材料。”

“我喜欢生命,”女神说,“还有改变。”

第二天,海克帮助演员们在码头附近一个仓库里搭建起舞台。仍然在下雨,她们无法在室外表演。这个表演很大:有十个女人,都来自北方城镇。其中,五个人是里的正式成员,三个是学徒,另外还有一个木匠和一个服装师。需要的时候,后两个人会做些杂活。她们互相协作,轻松熟练。只有海克笨手笨脚,需要别人告诉她做什么。“你能学会的。”戴泊尔说。

上午,戴泊尔不见了。“去写作了。”木匠说,“我看得出来她在思考。这些南方人喜欢粗鲁的戏剧,我们一般不演那种戏剧,除非到了这里。你可能以为他们喜欢英雄剧,你也许会想象他们中间有很多真正的英雄。其实不是这样,他们想要的是有很多的喜剧。”

海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们在旅馆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因为要演出,所以不能吃得太饱,然后她们冒雨回到仓库。舞台周围沿墙点着一圈灯。在黯淡的灯光下,可以看到这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油味、潮湿的发味道和激动的情绪。

“演出的事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戴泊尔说,“你站在一边注意看。”

海克照她说的做了:斜靠着边墙,站在一盏闪着黄光的灯下。她很少考虑自己的外表,所以没有想到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红色的皮和绿色的眼睛在闪光,观众中的半数女人都想和她做,半数男人都希望她是男。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怎么还会这么不通世事?这都是因为那次“淹死事件”使图沃变成了一个忧郁的家族,而海克在这个家族中生活得太久,另外,她思考得也太多了。

戴泊尔的新剧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和掌声中结束后,人们过来和主要演员流。海克则帮助木匠和服装师清理场地。“伊汀·泰因,”谁?“海克问木匠说,”我不知道他在城里。“把一个面具放进盒子里。”那个瘸腿男人。“

她向四周张望,看到一个矮小的人瘸着腿向舞台走来。他的发是灰色的,肩部和脸上的发变成了银白色。他的一只眼睛不见了,但没有戴眼罩。

“他是伊汀族级别最高的战争首领,”木匠说,“他们是这个地区最危险的家族。戴泊尔叫他的母亲‘婶伯母’。你像我一样觉得他很吓人,对吗?不过,瞧瞧他母亲的模样吧,那才真正吓人呢!”

戴泊尔被崇拜者包围着,那个男人无法接近她。他喊着木匠和服装师的名字,和她们打招呼,却没有直视她们。海克想,这个人还挺有礼貌的。

“考克瓦和你在一起吗?”服装师问道。

“他在南方,在冷海岸的野蛮人中间。我派了一些人保护他,以防那些野蛮人不喜欢他的喜剧。我可以问一下你旁边这个人是谁吗,这不会无礼吧?”

服装师说:“这是陶工图沃·海克。她是戴泊尔的新情人。”

这个男人抬起头来,显然吃了一惊。海克看到那只深陷进去的眼窝,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正午的天空一样闪亮。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扩张,仿佛眼睛中间的一块锈斑。“制作奇怪动物的陶工。”他说。

“是的。”海克说,她很惊讶,这么遥远的地方也有人知道她。

“世界充满了巧合!”这个战士告诉她,“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巧遇!去年我买了你的一件陶器送给我的母亲。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但她喜欢那个陶器的质地。她尤其喜欢触摸你制作的那个动物把手。翅膀上有爪子的鸟!多么好的主意!它们能飞吗?”

“我想它们可能不会飞。”海克说。

“这种鸟存在吗?”战士问。

海克停了一下,思忖着。“我发现了它们的遗体。”

“你没有回答。这个世界充满了两件事,那就是:巧合和怪异。”他向戴泊尔望去。大部分崇拜者已经离开了,“抱歉我要离开一会儿,我想把考克瓦的消息告诉她。他们彼此刚刚错过了。他的船两天前刚刚离开,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本来我打算骑马回家,但是我马上又听说戴泊尔到了。”

他瘸着腿走开了。

“他和考克瓦是情人,”木匠说,“然而考克瓦生命中真正的人是演员彭瑞格。彭瑞格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很不好。他和戴泊尔的亲戚住在海沃岛,考克瓦仍然在旅行。男演员的生活和女人一样乱七八糟的。”

海克已经把演出中用的所有面具放到了一起。她发现,派萨鱼的面具是新的。蓝色的油漆仍然有些黏,面具用布和胶修改过。

“我们有一些空白面具。”木匠说,“只要戴泊尔有了一个新主意,我们就可以画上新的动物。”

“这样的事我可以做,”海克说,“制作面具,喷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木匠和服装师,“除非这些工作是属于你们的。”

“我们什么都做。”服装师说,“假如你和我们跟在一起,你会发现你也会登台表演。”

他们把每样道具包起来,然后回旅馆的公共休息室里喝海林酒。伊汀人的首领也和她们一起去了旅馆,他的酒量大得惊人。他不断地去小便,但从来没有明显的醉意。巧合这个想法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谈起战争中的一些巧合,有些巧合对他有利,有些则有害。

曾经有一次他去攻击瓜族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对方的部队,对方正是来攻击伊汀族的。“我们都选择了同样的道路。所以,我们都在同一条山路上,互相瞪着,张大了嘴,然后开打。”他把海林酒倒在桌子上,画出双方部队的部署,“双方的处境都很糟!没有一方有优势,没有一方有比较好的退路。我知道我必须赢,后来确实赢了。但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个兄弟,很多瓜族战士逃跑了,所以我们无法再奇袭他们的住处。这是一次糟糕的经历,由于巧合产生的。毫无疑问是女神一手造成,让我们无法完全施行原定计划,一个好的首领必须随时准备放弃自己的想法。”

离开的时候,他虽然瘸着腿,但步伐却很稳健。戴泊尔说:“我曾经对自己发誓:有一天我会把他写进剧本中。真实的英雄就是这个样子。当然,我必须从头开始,写一个全新的故事,跟他本人不一样。他的生活并不是悲剧。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艰难的选择,他想要的每样东西名誉、亲戚的戴、考克瓦的都得到了。”

海克想,她也学到了新东西。刚才她并不认为这个男人是一个英雄。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上演了头天晚上那场戏剧。仓库里挤满了人,伊汀·泰因又一次出现在观众中。他观看演出,海克则观察他。他看得聚会神,不时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上面一个门牙不见了,毫无疑问是在战争中丢失的,就像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灵敏的腿一样。海克的男亲戚只和森林中的肉食动物搏斗,并不特别危险。如果男人死在森林中,通常是被有毒的小动物咬伤、蓄伤,或是死于事故。老人讲过海盗的故事,但是近百年没有人袭击东北海岸。图沃人害怕的是水和风暴。

海克想,她现在是在南方。在这里,战争还在继续,有些家族消失了,男人被杀死,女人和儿童被收养。如果缺少像伊汀·泰因这样的战士,一个家族不会存活下去。

她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是想到这个世界充满了暴力,而这并没有什么新意。

演出结束后,首领又一次和她们一起去旅馆。这一次他喝得少一些,问了很多问题。起初问演员们,后来问海克:她的家族具体在什么地方?除了制作陶器,他们还生产什么?

“你打算侵略我们吗?”海克问。

他看上去很震惊,“我是战士,不是强盗,年轻的女士!我只和我认识的人战斗。战争的目的是扩大我们的家族,增加我们拥有的土地。这些只能在我们周边的领土进行,不断向外扩张,接收邻近的土地、女人和儿童。我要确保土地的连续完整,并且如可能的话寻找可以保护我们的天然屏障。只有这样的策略才可以守住领土。”

“他不打算侵略你,”戴泊尔总结说,“你们相隔一太遥远。”

“的确如此。”首领说,“强盗和海盗的策略跟战士不同,他们要的是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土地和人民。在南部也有海盗和强盗,我们也和他们战斗。”

“怎么战斗?”海克问。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去那里杀死所有的男人。问题是,你必须为强盗的女人和孩子做些什么,不能让他们饿死。可是没有家庭愿意接受这样的成员,这很明显。”

“那你们怎么办?”

“收养他们,但把他们分散到很多家庭中,同时不让他们中的任何人生育。通常,孩子们长大后还是不错的,经过一代人以后,他们与生俱来的特无论是好还是坏就会消失。你可以想象,这种事情工作量巨大。因此,我们只杀死足够多的男人,这样一来,当强盗想再次袭击伊汀的时候,他们就得考虑一下。但我们也会留下足够的男人,以养活那些女人和儿童。”

那个木匠是对的。这是一个让人害怕的男人。

戴泊尔说:“图沃族以森林为生,很大程度上依靠出口木材和花树。海克就是为这些树制造花盆。”

“你有孩子吗?”首领问海克。

“两个女儿。”

“有你这种能力的女人应该有更多的孩子。有兄弟吗?”

“没有。”

“表兄弟?”

“很多。”海克说。

首领看了一眼戴泊尔,“是否可以考虑让一个图沃男人到这里来,使我们的女人怀孕?你情人做的陶器棒极了。我的母亲很喜欢花朵,我也是。”

“那是一个小家族,”戴泊尔说,“住得又很远。和他们签订一个繁殖协议,不会给你带来政治上的好处。”

“主要是因为生活,不是因为政治。”首领说。

“图沃男人不擅长打仗。”海克说,她无法确定是否想和伊汀人建立某种联系。

“你不是说他们是胆小鬼吧?”

“当然不是。他们在野外工作,是森林人和伐木工人。在家族里大多数人淹死之前,他们也曾经在海上航行,这些工作都需要勇气。不过,我们和邻居的关系始终处得还不错。”

“如果没有野心,做做那些也不错。”他咧嘴笑了,“我们不需要培养野心和暴力。我们天生富于这些品质。但是艺术和美丽,”他的蓝眼睛瞥了海克一眼,“不是我们的天赋,虽然我们能够欣赏它们。”

“我知道你很欣赏考克瓦。”戴泊尔说,她的声音流露着愉悦之情。

“一个伟大的喜剧演员,他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最好看的男人。但是几年前,我的母亲和她的姐妹决定,他不应该为伊汀族留下后代。首先,他从来没提过自己是不是有一个家族。假如伊汀人想签订一个繁殖协议,他们该和谁谈呢?我们伊汀人有自己做事的方式!无论如何,表演并不是一项完全受尊敬的艺术。假如孩子的父亲是一个演员,那会给伊汀人的后代留下什么样的品质?”

“你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孩子吗?”戴泊尔说,头向木匠抬了抬,

“而我的这个亲戚有两对双胞胎,因为她的天赋是制造道具。我们不告诉亲戚们她也参加演出。”

“演得不多。”木匠说。

“演得也不好。”海克旁边的一个学徒小声嘀咕。

首领又待了一段时间,和戴泊尔谈他的家庭和她最新的剧作。最后他站起来,“我年纪太大,熬不了通宵。另外,我打算明天一早离开这里回伊汀。我想,你会向我的母亲致以和敬意。”

“当然。”戴泊尔说。

“还有你,年轻的女士。”他的一只眼睛转向海克,“假如下次你再来,请为伊汀带些陶器。我会跟我的母亲谈一谈,和图沃人签订一个繁殖协议。相信我,我们是值得拥有的盟友!”

他离开了。戴泊尔说:“我想,他要的是一个长得像你的男人,晚上和伊汀女人过夜,白天就和他在一起。”

“多么繁重的工作!”木匠说。

“没有长得像我的图沃男人。”

“对伊汀·泰因来说,这真是个悲伤的消息!”戴泊尔说。

他们从镇出发,和一支商队一起向西向南旅行。演员和商人都骑着斯纳,虽然海克以前很少骑,她对这种动物还是很熟悉。驮货物的动物是彼特尔:这是一种身体巨大、皮肤粗糙的四足动物,头上有三对角:一对向身体两侧生长,一对向前弯曲,剩下的一对向后弯曲。商人们把这种动物看得像斯纳一样珍贵,给它们起了名字,用铜环和铁环装饰它们的角。海克觉得这种动物十分奇特,走得不是太快,但是很稳,每走一步,它们粗大的身体便摇晃一下。受到扰时甲虫,风中的气味,或其他彼特尔它们就会摇晃着有六只角的脑袋大声嚎叫。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啊!

“你有没有把它写进剧本?”她问戴泊尔。

“还没有。它们能代表什么品质?”

“可靠,”旁边的一个商人说,“力量、耐力、固执,还有很好的。”

“我会考虑的。”戴泊尔回答说。

平原起初是绿色的,雨水丰沛。当他们向南部西部行进的时候,空气变得干燥起来,平原变成了暗褐色。这不是一次短途旅行,海克有足够的时间惯骑行。她非常喜欢野外,如此宽广!如此空旷!

商队里的商人属于一个家族,男人和女人一起旅行。演员们和女人一起搭建帐篷,而男人就在更远的地方站岗。尽管有这种保护,海克还是感到心神不宁。头上有些星星已经陌生,周围的黑暗似乎永无尽头,商队的篝火好像很微弱。远处的平原上,野苏林在嚎叫,它们比家养品种更具野

戴泊尔告诉她:“野苏林更丑,鳞片覆盖着一半身体。我们北部的苏林,身体上只有一小部分覆盖着鳞片。”

在海克的国家,苏林身上长的是皮。只有到了春天,雄胸部褪后会露出一块有鳞片的皮肤,深绿色,闪着光。它们有时候会互相攻击,都想破坏对方胸部的装饰。这种行为被称为“咬宝石”。

坐在广阔陌生的天空下,海克思考着苏林这种动物。各地的苏林都是同一种动物的变种,当然,和、长着皮的图沃苏林和戴泊尔描述的野动物差别很大。人人都知道它们是一种动物。还能继续变化吗?有手的动物会变成派萨鱼吗?是什么导致了变化?当然不是戏剧中演的欺骗手法。戴泊尔伸过手,打断了海克的思索,她想的不再是演变,而是情。

他们到达了一个城镇,位于一条携带着泥沙的大河边。河岸两边生长着低矮的灌木丛。商人们把他们的车围成一圈,在树林边搭起帐篷。男人们带动物去吃草,而女人们商人和演员则到这个城镇去。

街道是压实的土地,房子是用砖砌起来的,有木门和横梁(海克可以看到横梁的两端全都从墙里探出来)。这里的人和镇人体形相似,长着灰褐色的发。有些人还有黯淡的斑纹不是戴泊尔那样的斑点,而是窄窄的断裂条纹。这里的穿着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束腰上衣,或短裤加马甲。

海克突然想到,为什么人有不同的颜色?大多野生动物都是单色,有时候会有例外,但也只不过是黑白相间。家养的动物却有各种花色,原因很明显:人们根据用途或美丽的原则有意识地繁殖它们。人类也是通过繁殖,决定自己是灰色、灰褐色、红色和茶褐色等颜色的吗?有可能。海克觉得,大多数人都会被别人的不同之处所吸引,例如伊汀泰因,再例如图沃主妇们对她父亲的反应。

于是,除了关于时间和改变的问题,她又添加了一个关于差异的问题,也许还有关于相似的问题。假如动物的发展是趋于一致的,那为什么会出现差异?假如发展趋势是各自不同的,为什么只是偶尔才会看到这种不同?她和父亲一样,皮是红色的,她的女儿们则是茶褐色的。想到这些,她的头都疼了。她理解了年长亲戚的智慧。假如一个人开始对所有的事情都提出疑问岩石里的贝壳,派萨鱼鳍中的手问题就会越来越多,向各个方向延伸,然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会充满天空,就像迁徙鸟儿的叫声。

“你还好吗?”戴泊尔说。

“我在思考。”海克说。

城镇中央有一个广场,地面是压实的泥土。商人们搭起一个帐篷,摆出货物样品:镇的干鱼,来自北方的织布,珍稀木料雕刻的盒子,用银色和深红色贝壳制作的珠宝。最后,他们取出一块特别致的布,把它在地上展开,然后把他们最珍贵的财宝倒在布上:一个高高的、闪闪发亮的白色盐堆。

人们围聚过来:驼背的女族长,力充沛的主妇,苗条的女孩和男孩,甚至还有几个成年男人。他们都是灰棕色的发,几位年长者的发已经变成了白色。

总的来说,人们的长相和他们的亲戚相似,人人都知道存在着家族特征。否则,何必如此谨慎地选择繁殖后代的伴侣呢?在人们中间一定有两种趋势,一种趋势是类似,另一种则是差异。动物一定也是这样。家养的苏林有不同的颜色,人们通过选择配的动物,把这种多样表现出来。这种多样一定也存在于野生动物中,只不过平时显现不出来,除非是极个别的例外。海克蹲在商人帐篷后面的影里,苦苦思索着,几乎没注意到在她周围进行的易。

现在,遗传学家告诉我们,人类中发生的变异是由孤立人群的迁移造成的。原本孤立的人群融人主流,使主流发生了改变。我们像培育苏林一样培育自己的后代,使之能适应不同的环境,迎合不同的审美观。

但海克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她怎么知道野生动物比她看到的具有更广泛的多样?在遥远的北方岛屿,野生苏林和当地的人类一样,长着厚厚的白色皮。而在第三个大洲,还有一种十分珍贵、几乎灭绝的野生苏林,它们是黑色的,全身覆盖着鳞片,只有背部有一片铁锈色皮。海克只在一个大洲旅行过,她手头的证据不足,只是在猜测。尽管如此,她却瞥见了遗传是如何发生作用的。

怎么会这样?一个像海克这样生活在遥远的过去的人,竟然得出了近似于遗传基因的观点?

我们的祖先不是傻瓜!他们是农夫和猎人,他们近距离观察动物,取得科技上的进步利用繁殖得到了我们今天仍旧赖以为生的新植物,以及我们今天仍在利用的新动物。除了进人太空的成就,我们没有其他成就可以和祖先相比。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家族特征方面的一般知识以外,海克还从化石中得到了启发。有些人知道,某些植物和动物通过繁殖可以改变,家族特征好也罢坏也罢也能够被遗传。但大部分生命似乎是不变的。野生动物的上一代和下一代都是一样的,森林和平原上的植物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大多数人觉得,女神想让这个世界保持原样。但是海克却不这么认为。

戴泊尔走过来说:“我们需要人手帮助搭建舞台。”

那天晚上,在漫长的夏季暮色中,演员们表演了派萨鱼的喜剧。表演之前,戴泊尔需要进行一番演讲,解释什么是派萨鱼,因为现在他们已经深人内陆。演出和商人们的易同样成功。第二天,他们继续向西前进。

整个夏季,海克和戴泊尔一起旅行。她学会了如何制造面具:在纸上涂满胶水,然后一层层粘在一个木制面具框架上。

“这是我们携带的最珍贵的东西。”服装师说着,举起一张厚厚的白纸,“使用的时候要带着敬意!没有别的材料会这么轻巧,这么容易成型。可惜,它的价格太昂贵了!”

海克对彼特尔很感兴趣:这是活生生的动物,却像她在岩石中发现的化石一样陌生!她制作的第一个面具就是一只彼特尔。面具干了之后,她在上面涂上褐色,六只角涂成闪亮的黑色,张大的鼻孔里面是红色,嘴巴张开,伸出红色的舌头。

戴泊尔写了一个关于一只强健的雌彼特尔的剧本:她的被一只狡猾的蒂利骗走了,彼特尔的其他动物朋友利用智慧把夺了回来。戏剧结尾,戴泊尔扮演这只母兽,在失而复得的装满的陶器之间跳舞。由于蒂利的聪明智慧,这些牛变成了新东西:可以长久保存的美味酪。这个剧本在西部平原的城镇上大受欢迎。在这个地区,海洋只是传说,只有半数的人相信海洋的存在,但大家都知道并喜彼特尔。

观看戴泊尔的表演时,海克问自己另一个问题:假如在派萨鱼的鱼鳍中有一只手,在彼特尔硬化的只有两个脚趾的脚中会隐藏着另一只手吗?是否每一种活的生物体内都包含着另一种生物,就像戴泊尔穿着彼特尔的服装?

多么棒的想法!当一种叫做“秋之火焰”的植物开始改变颜色时,商队转向东部。图沃人不知道这种植物,但它在平原很常见。起初,植物上只出现了一些明亮的斑点,就像滴落在一张浅棕色地毯上的几滴血迹。但这已足够让商人们改变方向。随着一天天过去,这种颜色越来越明显,斑点连成了线。最后,整个平原呈现一片鲜红。有时候,商队穿过的地带生长着大片这种植物,斯纳和彼特尔的下腹部被染成了深红色,似乎它们涉过了血液或火焰的河流。

到达潮湿的海岸平原后,这种植物变得越来越少。这里的植被大多是黯淡的银棕色。雨落下来,有时候很冷。当冬天的第一场风暴降临时,他们到达了商人的家乡。海克看到翻滚的海冲击着岸边,激起白色的花。这是海水带来的快乐!海藻和鱼的味道带来的快乐!

冬天到了,商人们安顿下来。演员们进行最后一次旅行,向北方的镇走去。那里的旅馆老板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卧室、休息室里的炉火,还有海林酒。

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戴泊尔去了伊汀。海克留在海边,她厌倦了外国人。她已经半年多没有制造陶器,没有爬上图沃悬崖寻找化石。现在她认识到,只有情是不够的。她在镇的海滩漫步,凿起冰块寻找贝壳。大部分贝壳和图沃地区的很相似,但是她也发现了一些新品种,她见过其中一种的化石。难道这意味着其他生物翅膀上有爪子的鸟、锤状头部的甲虫仍然还在某些地方活着吗?可能是。不好确定。

戴泊尔冒着暴风雪回来了,安顿下来写作剧本。伊汀人总能给她带来灵感。“在南方的时候,我演喜剧,因为那里的人喜欢喜剧。但他们的生活教会了我如何写悲剧,我的天赋就是写悲剧。”

海克的天赋在泥土和石头中,而不是语言。南方的旅程充满趣味和激情,但现在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做什么呢?镇没有制陶场,这个地区的岩石里面也没有化石。最后,她拿出一些珍贵的纸,用纸和金属丝做成奇怪的动物。颜色是个问题。她必须依靠想象,参考她所知道的图沃的鸟、甲虫和动物。她把头上有锤子的甲虫做成红色和黑色,类似花朵的食肉动物则是黄色,它咬着一条亮蓝色的鱼,翅膀上有爪子的鸟是绿色。

“啊!这些真的与众不同。”戴泊尔说,“这就是你在悬崖上发现的东西吗?”

“是的,骨骼和贝壳。有时候,动物在岩石里只留下印迹,没有色彩。”

戴泊尔拿起海克制作的一个盘绕成一圈的白色贝壳,紫色的触须从里面伸出来,海克给这个生物做了两个巨大的圆圆的黄色玻璃眼。眼睛是根据活着的海洋生物猜测出来的。但海克曾经在石头中见过触角的痕迹。戴泊尔倾斜着这个贝壳,直到一只眼睛在光的照射下发出亮光。哈!它好像活了!“也许我可以写一部关于这些动物的剧本,面具由你来做。”

海克犹豫着,然后说:“我想回图沃的家。”

“是吗?”戴泊尔放下这个玻璃眼睛的动物。

海克解释道,她需要她的制陶场,那里的悬崖充满化石。她还需要时间思考这次旅行。“你不会由于情放弃表演吧?”

“不会!”戴泊尔说,“我计划明年夏天去北方演出,演出悲剧。演完以后,我会去图沃访问。我想要一个你的陶器,或是一个这样的小生物。”她抚着那个类似花朵的肉食动物,“你以一种别人没有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在你的眼里,世界充满了奇迹和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天晚上,海克躺在戴泊尔的臂弯里,做了一个梦。那个老女人又来到了梦中,她双脚肮脏,穿着一间破旧的束腰上衣。“你学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海克说。

“太好了!”这个老女人说,“这就是领悟的开始。但我要再次警告你,除了领悟和我的承认,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在人类居住的城镇里,你的领悟和我的承认毫无价值。”

“我还以为这个世界是由你统治的。”

“‘统治’这个词太大,也太沉重了。”老女人说,“我创造了这个世界,并且享受它。但是统治?一棵树会统治在根部发出的芽吗?女族长可能会统治她们的家族,但我并不这样看待我自己。”

春天来临的时候,演出前往北方。她们的船在图沃靠港,海克下了船,很多盆栽的树被搬上船去,船都快装不下了,一些树只好摆放在甲板上,用绳子捆住以防恶劣天气。船离开的时候,就像一片浮动的小树林。戴泊尔站在树丛中,那些树大部分是火焰之冠,还没有开花。海克站在岸上,看着她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情人和那条船。然后,她回到拉凯的制陶场。所有的东西仍和海克离开时一样,只是多了一层尘土。海克拿出她的奇怪动物,摆在桌子上。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过了一会儿,年长的亲戚们来了。“你喜欢你的冒险吗?”

“是的。”

“你回来是要留下来吗?”“也许。”婶母和伯父们互相看看。海克继续扫地。

“你回来很好。”一位堂兄说。

“我们需要更多的陶器。”一位婶婶说。

房子打扫于净后,海克立即就开始制陶:首先是简单的形状,没有任何装饰,只上了一层单色釉料。然后,她添加一些结构:在陶器边缘加上绳子形状,陶身上添加“十”字形的划痕。把手是扭曲的黏土,看似不经意地放在上面。有时候她会留下自己的掌印,就像一个影子,她用泼溅的方法上釉,大部分图画或掌印都被覆盖在釉料下面。架子上放满新陶器后,她去了悬崖,顺着深深的沟壑爬上去,在狭窄的悬崖边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把锤子。风化暴露出新的化石,大部分是甲虫和鱼。她发现了一个头盖骨,既不是鸟类的,也不是小型陆地动物的。清理十净后,这个头骨完好无损,非常致,细小的牙齿仍在下巴或接近下巴的地方,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牙齿。她用灰绿色的黏土复制了一个头骨,比原来那个大一些,所有牙齿都恢复了原位。这个复制的头骨,被她做成一个大花盆盖子上的把手。花盆上画了很多奇怪的鸟和动物,上了薄薄的一层无色釉料。烧制之后,釉料上出现了很多裂纹,花盆看上去好似覆盖了一层薄冰。

“谁会买那个东西?”她的亲戚问,“有这个盖子,你没办法把一棵树种在里面。”

“我的情人戴泊尔,”海克回答道,“或是伊汀族著名的战争首领,他们会买的。”

仲夏季节,有一段时间很热,没有海风吹来。人们只在最必要的时候才肯动一动,她们张着嘴,喘息着。在这段时间,海克被梦境缠绕着。大部分梦没有意义。一些梦中出现了女神。在一个梦里,女神在吃阿格拉这是一种南方的水果,图沃人没有见过。这种水果的中心部位有一个核,核的外面一层层包裹着果肉。最外面的一层果肉是红色的,甜甜的,越靠近核心,果肉的颜色越浅,味道也越苦,最里面的一层是骨白色,吃下去会让你的舌头发麻。有些人剥开水果,就像打开一份包裹着的礼物,然后只吃某些部分。另一些人,比如海克,会一直吃到果核,享受着甜味和苦味的结合。女神也像她那样吃,海克很感兴趣地看着。果汁从这个老女人的嘴里喷出来,流到下巴上,把稀疏的白色发粘在一起。这就是这个梦的全部内容,只是女神在一糟地吃东西。

在另一个梦中,这个老女人和一只雌彼特尔在一起。那只发蓬松的动物有两只幼患,都覆盖着黄色的软。“它们是双胞胎,”女神说,“但是两个并不一样。你可以看得出来,其中一个更大更强壮。这个会活下来,另一个会死去。

“这有什么新鲜的。”海克说。

女神看起来有点生气,“我在尽力向你解释我是如何繁衍物种的。”“通过死亡?”海克问。“对。”女神着母兽蓬松的腰部,“还通过容貌的进化。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你的父亲才会在图沃留下一个孩子。他在逆境中仍然存活下来了,他很美丽。图沃的主妇们看着他说:‘我们想要自己的家人也有这样的特征。’”

“这也是经过驯服的苏林有发的原因。人们挑选了它的这种特征,而这种特征对野生苏林来说并不重要。对后者而言,更重要的是体形大小、尖锐的牙齿、脊背上坚硬的鬃、身体两侧和腹部闪亮的鳞片,还有野。这些特征变得越来越明显,而经过驯服的苏林的特征使它们能够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派萨鱼曾经生活在陆地上,彼特尔曾经爬在树枝之间。在时间的长河中,所有的生命都在改变。通过容貌的进化和死亡转变。

“在我的所有生物中,只有人类能够有能力塑造自己和别的物种,他们利用领悟和判断去达到目的。这是我给你的天赋: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懂得我做的是什么。”这个老女人碰了一下那个小一点儿的彼特尔幼崽,它摔倒了,海克醒了。

一个令人烦恼的梦,她躺在黑暗中想。这所房子像往常一样,有一种泥土的气息。房子里的一些小动物发出轻微的声音。她站起来,穿上衣服走到海岸边。微风从海面上吹来,几乎把热空气吹走了。海轻柔地翻滚着,被星光照耀着。海克沿着海滩走,海水不时拍打她的双脚。她所知道的事情都汇集到一起,互相关联,她明白了我们今天所说的进化论。啊!女神是以宏观视角俯瞰万物!这是修整生命的最好的方法!它并不迅速,也不经济,但是看看这世界吧,女神喜欢丰富,而且她似乎并不着急。

死亡是有意义的,没有死亡就不可能有改变。美丽是有意义的,假如没有美丽,就不会有发展,至少不会有多样。对海克来说,似乎每件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派萨鱼的鱼鳍、翅膀上有爪子的鸟,还有她在图沃悬崖上发现的所有动物。它们不是矿物结构。它们曾经是活着的生命。大多数动物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只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和工艺品中。

她看看无云的天空。这么多星星,无法计数!这么多时间,后退成遥远的距离!这么多死亡!还有这么多美丽!

她累了,回家躺到了上。早晨醒来时,她虽然没有睡好,仍然感到进化论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她没有可以讨论的人。自从那次淹死事件之后,她的亲戚们就不再注意生命。不要为此指责她们。她们为许多地方提供了美丽的盆栽树木,很多城镇的家庭都赞美图沃的树和花盆。但是她们的家族很小,未来无法确定。她们没有能力长途旅行,或思索一些高深的问题。因此,海克做了更多的陶器,收集更多的化石,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理论。到了秋天,戴泊尔来了。她们一连几天充满激情地做后,戴泊尔看看这个巨大空旷的城镇,以及四周深灰色的悬崖,说:“这可不像一个冬天居住的好地方,亲的。和我到南部去吧!带上陶器,伊汀人会非常欢迎你。”

“让我想一想。”海克说。“你最多还有十天,”戴泊尔说,“我认识的一个船长正在向南方航行,我请她在图沃停一下,以防你的家乡跟我想象得一样沉闷。”

海克在情人肩上轻轻打了一下,然后走开去思考。

海克和戴泊尔一起走了,带着陶器、一个制陶盘和几口袋泥土。在通往南方的旅程中在波翻滚的海上,雨雪击打着船身海克向戴泊尔讲述自己的进化论。

“这意味着我们是从虫子变来的吗?”演员问。

“女神告诉我,这个过程扩展到人类,然而我从来没有在悬崖里找到人类的骨骼。”

“我一生中那么多时间都在假扮这种或那种动物。这样想一想很有趣,那些动物可能就隐藏在我身体里,藏在我的过去!”

在这次旅程中,海克说,“我的家族想让我再生孩子。我们的人太少,我还强壮聪明,已经有了两个健康的孩子。”

“他们这么做当然很正确,”戴泊尔说,“你挑选父亲了吗?”

“还没有,但他们告诉我,这是我近期的最后一次旅行。”

“那我们最好充分利用它。”戴泊尔说。

这次旅行引起了一场家族内部的争论,最后海克说,如果不让她走,她就不同意配生子,这样她才得到允许离开。但她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戴泊尔。家丑不可外扬。

她们在镇度过冬天。这里比较暖和,雪也不大。戴泊尔写作,海克制陶。到了春天,她们带着陶器前往伊汀。

伊汀·泰因的母亲仍然活着,已经一百多岁了。她几乎完全瞎了,发雪白,但是仍然身板笔挺,就像泰因所说的,“我想她会身板笔挺地走向火葬场,在火焰中坐得笔直笔直的。”

他当着这位老妇人说这些话,老人笑了,显露出了还几乎保留完整的全部牙齿。

伊汀人买走了海克的所有陶器。泰因特别细心地挑选了一个。这是一个简朴的小型陶器,把手是一个花朵形状的食肉动物,有一个盖子,上了纯白色的釉色。“装我母亲的骨灰。”首领平静地说,“虽然我害怕这一天,一直拿它开玩笑,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在后来的日子里,海克和这个女家长坐在一起。老人显然对她很感兴趣。她们谈论陶器、双方的家族和进化论。“我很难相信我们是从虫子和鱼进化来的,”伊汀·哈塔利说,“但你的梦里包含着真理,而我知道很多遥远的祖先长得很丑陋。通过近代长辈聪明地选择,伊汀人一直得到发展,假如我们逆着这个过程一直寻找回去和你开玩笑可能会达到虫子那个阶段。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女神是在她非常喜欢开玩笑。”

“这些我都考虑过。”海克说,“我可能是个傻子或疯子,但这个想法似乎很不错。它解释了那些曾经让我迷惑的事情。”,

春天终于来了。伊汀的山岭变成了浅蓝色和橘红色。在谷地,巴特尔和斯纳生出了幼患。

“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双眼失明的老女人告诉海克。

“什么?”

“我想让伊汀族和你们的家族配。我会派我们家族的两个年轻人和你一起到图沃。小伙子是伊汀年轻一代中最像我儿子泰因的,女孩儿是个聪明健康的年轻妇女。假如你们家族年长的女同意,我想让这个男孩儿他的名字是嘉林使你怀孕,而一个图沃男人将使赛怀孕。”

“这次旅行可能只会费时间。”海克警告说。

“当然,”女家长说,“不过他们都很年轻。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费。戴泊尔的家族决定不让她有后代,因为他们有很多孩子,而她又特别古怪。当然,到现在已经是太晚了,戴泊尔的特已经无法传继下去。但是,你的特不会中断,我们希望伊汀人能分享你们家族的特。”

“这些只能由家族中的年长女决定。”海克说。

“当然。”伊汀·哈塔利说。

老女人所说的这个小伙子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比海克高出一个头,发是钢灰色。他有两只眼睛,腿也不瘸。然而,他和泰因的相似之处很明显:一个彪悍直率的男人,很有幽默感。海克立刻就喜欢上他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塞三十岁,是一个结实的女人,有灰褐色的发,情极平和。见过她的人不可能不喜欢她。

戴泊尔大声笑着,说:“伊汀人在行动了!他们活着就是要击败敌人,并且和任何有用的家族联姻。”

死亡和美丽,海克想。

他们四个人一起前往东方。海克把制陶的工具存放在镇的酒店里,戴泊尔在镇见了很多老朋友,然后,她们四个人搭乘船只前往北方。

经过讨论后,海克的年长亲戚同意和伊汀人缔结联姻关系。她们看到嘉林力充沛,他妹妹安静沉稳,还给图沃人带来了大量礼物。另外,海克讲述了这个南方家族的很多事情,这些都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今天我们有了人工授,不需要忍受下一步发生的事情。但嘉林却使海克觉得发生的一切是可以忍受的。嘉林既礼貌又幽默,善于处理令人尴尬的事情。嘉林自己也承认,他缺少泰因过人的力和彪悍。“但这种情况不需要我叔叔那种能力。他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配了。再说把他从哈塔利身边带走也不好,谁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他们彼此的多年来一直照耀着伊汀人。我们不能把他们分开。”

这两个外国人在图沃一直待到秋季。两个女人都怀孕了,伊汀人离开了。海克回到她的制陶场。她在春末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男孩儿出生后很快死去了,女孩儿的个头比较大,很健康。

“她在子宫里夺去了她兄弟的力量。”图沃女族长说,“这种事情有时会发生,活下来的通常是女孩。”

海克给这个女孩儿起名“阿尔”,她的发和姐姐们一样是茶褐色,但是颜色更红。在光下,她的皮闪烁着红色和金色。她的小名叫做“金子”。

两年后,戴泊尔回来了,她宽阔肩膀和消瘦上臂的银色发有些发白了。她赞美着这个孩子和那些新陶器,然后告诉海克一些事情。赛生了一个女孩,一个强壮的孩子,显然很聪明。伊汀人给这个孩子取名海克。他们希望图沃·海克的一些能力能够出现在她们的家族中。“她们很贪心,”戴泊尔说,“想拥有一切力量。另外,她们十分羡慕你拥有和制造的美。”

“你可以离开女儿一段时间吗?你到南方去销售陶器,我去演戏。相信我,镇和伊汀的人们问起过你。”

“可以。”海克说。

一个表姐妹领走了金子。孩子很可情也很好,很多人都愿意照顾她。海克和戴泊尔乘船走了。这次旅行很顺利,海上的风和平稳,天空晴朗,只在高空有稀薄的云,它们被称作“缠绕的旗帜”和“鱼群”。

“你的进化论怎么样了?”戴泊尔问。

“没有什么。”

“为什么?”

“还能做些什么呢?假如我说这个世界的历史久远得无法理解,存在过许多种类的生命,而且按照我的判断,大多数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有谁会相信我呢?”

“听起来是不太可能。”戴泊尔承认。

“还很亵渎神灵。”

“这倒不一定。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女神有一种奇怪的幽默感。”

“我在陶器上画上奇怪的动物,也给金子和其他孩子做动物玩具,但我不想引发一场关于宗教的可怕的家族争论。”

你可能会认为海克缺乏勇气。但请记住,她生活在现代科学创立以前的时代。是的,有些地方有渊博的学者,但是她居住的地区没有。她必须走过很长的路程,学一种新的语言,一然后才能和陌生人谈论关于时间和改变的概念,而这些概念对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她的证据在图沃悬崖里,而她又不能随身携带。你真的认为那些学者那些投身于历史、数学、文学、化学和医药研究的人会相信她吗?很可能不会。她有孩子、一个亲密的情人、一个手工艺厂和一些朋友。为什么她要抛弃所有这些?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没有人相信的真理?最好还是待在家里,或在海岸地带旅行。最好还是制造?自己的陶器,并和戴泊尔相

初夏时分,她们到达了镇。旅馆里的盆栽树开着紫色和蔚蓝色的花。

“制造奇怪动物的陶工!”旅馆老板喊,“我已经买了你五个陶器栽种树木。”

事实上,这个女人的确这么做了。海克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有四个是她第一次从南方回去时制作的,陶盆上装饰着划痕,上着白色或黑色的釉色。第五个用浅浮雕绘着水下的景色,尖嘴巴的鱼群聚集在陶盆上部,在它们下方,从陶器底部伸出长长的蜿蜒的植物。海克已经给它们命名为“海洋之鞭”。它们似乎不可能是动物,可她有一两次发现,石头上的印痕很像有牙齿的嘴巴。在这种植物和动物之间是节状甲虫。花盆的釉色是深蓝色。

“这个是最近做的。”海克说。

“我买它,是因为你这个制造奇怪动物的制陶工,但是我更喜欢其他陶器。它们把我的树陪衬得很美丽。”

人家买了你制作的五个大陶盆,你怎么会和她争论关于艺术的看法呢?

戴泊尔的演出住在旅馆里,她们已经到达几天了。除了几个新学徒工,海克认识所有的人。一段时间里,她们在海岸地带的小城镇表演喜剧,有时候也表演悲剧。海克被她们的悲剧打动了,特别是那些关于妇女的悲剧。她们是那么顺服压抑!没有粗鲁的玩笑,动作轻柔,偶尔有几句安静的台词。演员们穿着颜色黯淡的简朴长袍,脸上没有戴面具。大部分时间只有一根笛子伴奏。那种声音让海克想起飘浮在动荡水面上的一根线,在水流中缠绕着又慢慢展开。

“根据我的观察,女人受的痛苦和男人一样多。”戴泊尔解释道,

“但人们期待我们更坚强,更有忍耐力。结果就是,我们的痛苦很安静。我在尽力真实地表现出来。啊!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吵闹粗鲁的喜剧!也厌倦了那些痛苦男人吵吵闹闹的悲剧。”

最后,她们从遥远的南方城市泰斯向内陆行进,这一次没有和商人一起旅行。伊汀族的北方边界很平静。很多家族已经结成世代的盟友,互相通婚,连轻微的犯罪活动也没有。现在已经是夏末,平原被太灼烤着,就像一块磨光的黄铜。伊汀的山丘很炎热,灰尘弥漫。到达哈塔利的房子时,大家全觉得松了一口气。家里的女人向她们致意。男人们牵走斯纳,拿走装着道具和演出服的包裹。她们的住处有一个院子,还有两个洗浴池。一个洗浴池里的水没有颜色,很冷。另一个冒着气泡,是明亮的绿色。整个表演的人都脱去衣服下到水中。虽然两个洗浴池挤满了人,可是多么令人愉快!海克想,过一会儿她要慢慢洗浴,把一路上积攒在肌肉和骨骼里的酸痛都浸泡出来。

洗完穿上干净衣服后,一个女人来到戴泊尔和海克面前,“伊汀·泰因希望你们去见见她的母亲。”

“当然。”戴泊尔说。

她们穿过凉的大厅,一路上很安静,一只听到鸟儿在屋檐上鸣叫。叫声像水流过石头。那个女人说:“一个月前,哈塔利摔倒了。她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摔伤了一只脚,现在还有点儿跛。但自从摔倒之后,她一直心事重重,什么都不愿意做,只坐着和泰因谈话。我们担心,她那种伟大的力量快要终结了。”

“不会的!”戴泊尔说。

“你知道年老和死亡。我们在你的戏剧中看到了。”这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打开一扇门。

外面是个台,被中午的太照得很亮。哈塔利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倚在椅背上,双眼紧闭。她看起来是那么苍老!那么消瘦脆弱!她的勇士儿子坐在旁边一个小凳上,握着母亲的一只手。看到她们进来,他轻轻地把母亲的手放到她的膝盖上,然后站起来,“考克瓦去北方了。我很高兴见到你,戴泊尔。”

她们坐下来。哈塔利睁开眼睛,但她显然看不见。“谁来了,泰因?”

“戴泊尔和她的情人制陶工。”

老女人笑了,“最后一次演出。”

“演出,是的,”戴泊尔说,“但我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哈塔利的脸上掠过一丝厌烦,“制陶工带来陶器了吗?”

海克道歉,暂时离开一下,去找她的包裹。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房子里这么安静了。大多数孩子已经被打发到外面去玩儿,而成年人她在大厅里碰到过几个都轻手轻脚,表情严肃。像哈塔利这样的女家长,一个如此有尊严的女人,当她决定是活着还是死去的时候,不应该被喧闹声打扰。

海克回到台时,哈塔利似乎睡着了。但当海克把陶器放在她手里的时候,这个老女人拿了过去,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抚着。“它是什么?”

“在顶部有一个头骨,是我在石头中发现的一个头骨的复制品。”

“它的形状像一个蒂利的头骨。”哈塔利说。

“有点像,但牙齿不一样。从牙齿来看,我猜想这个动物有鳞片,而不是发。”

哈塔利呼了口气,又仔细抚摸。“在陶器的两侧是什么?”

“这是我想象中的一种动物的样子,我想它们活着的时候一定是这样的。我先发现了它的头骨,然后做了一个陶器。戴泊尔买走了那一个。现在我又发现了整个动物,它和我在第一个陶器上画的不一样。所以我又做了这个。”

“这些是浮雕动物吗?”

“是的。”

“如果不是蒂利,它们看起来像什么?”

海克边想边说:“这个动物差不多有我的胳膊那么长,四条腿,有一条尾巴。脊骨在背部,向外突出,似乎有类似鱼鳍的东西。有一点我没想象到:脊骨。尾巴也不一样,尾巴是扁平的,像鱼尾巴。”

“釉料是什么颜色?”

“黑色,头骨是白色。”

“泰因。”这个老女人说。

“母亲?”

“它美吗?”

“海克是制造奇怪动物的陶工。这个陶器很奇怪,但是做得很好。”“我想用它来盛我的骨灰。”

“好的。”他说。

她把陶器递给儿子。他用笨拙强壮的双手翻转着陶器,仔细察看。哈塔利那双失明的眼睛转向海克,“你一定仍然相信你那疯狂的想法,我们是虫子的后代。”

“我相信这个世界很古老,而且充满变化。”海克说。

“坐下来,再和我讲一次。”

海克服从了。当她解释美丽、死亡和变化的时候,这个老女人认真地听着。

“啊,通过谨慎地挑选配双方,我们已经提高了我们家族的素质。”哈塔利最后说,“赛和你的族人生了一个很好的小女孩儿。虽然我仍不确定你关于时间和改变的想法是否正确,但我希望她像你一样聪明。为什么女神不直接制造人呢?为什么要从虫子开始?”

“她显然喜欢虫子,”海克说,“这个世界充满了虫子。它们比人类更普遍,更多样。可能女神的计划原本是想通过容貌的进化和死亡制造品种繁多的虫子,在繁殖虫子的过程中,我们是一个偶然的结果。”

“你相信这一点吗?”

“不。女神告诉我,我们有一种其他生物所没有的天赋: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认为这种天赋不是一次偶然。她希望我们有理解力。”

根据现代科学家的说法,海克这么说是不对的。现代科学家认为,生命完全是偶然出现的。这种偶然经常出现,因为许多星球上都有生命。智能生命比较少见,但至少也在两个星球上出现过,并且可能以我们不知晓的形式存在于其他地方。近代思想家也说,生命是一次偶然。对很多人来说,这种理论很难令人相信,海克生活在遥远的过去,我们不能期望她提出太超前的想法。

“啊,假如女神对你说话,你当然要听她的。”哈塔利说,“什么时候会听到你的表演,戴泊尔?”

“还要准备几天。”

女族长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离开哈塔利,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想让你为一个新剧本做几个面具,”戴泊尔说“做五个奇怪的动物。哈塔利对它们很感兴趣。当你工作的时候,坐到她的旁边,把你的想法告诉她。泰因是个很好的男人。没有人比他更好!但母亲的疾病使他感到害怕,像他这样,对哈塔利的情绪可没什么帮助。可能她知道她在做什么,也许是她该死去的时候了。但是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摔了一跤被吓住了?一个像哈塔利这样的女人,是不应该死于恐惧的。”

“她没有女儿吗?”

“有两个。很好的女人,但是不及她的一半。她和任何一个女儿都处得不好。她一直最泰因。”

第二天早晨,泰因离开了,瓜族人的队伍出现在了西部边境。他们的老对手可能听到哈塔利要死了。难道还有更好的进攻时机吗?

“他们以为悲痛会摧毁我。”泰因说,他站在房子的前院里,穿着金属和皮革的盔甲,一剑挂在腰间,一把战斧挂在鞍具的套圈里,

“也许会,但是当家族需要我的时候,不会。”尽管年纪已大,腿脚也不灵活,他还是很轻松地跨上了坐骑。坐稳之后,泰因向下看着海克和戴泊尔。

“她是上一代人的最后一个。他们多么值得敬佩啊,特别是那些女人!像石墙和石塔一样坚实!我一生都生活在他们的保护之下。现在这堵墙倒塌了。只有一个石塔存在。当哈塔利死去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保护伊汀人。”戴泊尔说。他拿过坐骑的缰绳,咧嘴笑了。“你是对的。假如我幸运的话,也许我们会抓到一个瓜族的间谍。”

他走出大门,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稳稳地向前行进。他的人跟随在后,顶盔带甲,携带着武器。

“你可能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戴泊尔说。海克张嘴说不知道。“有些男人在杀死囚犯之前会强他们,以此寻找乐趣,或是用别的法子折磨他们。我以前就怀疑泰因是这种人,现在我可以肯定了。”

这就是他处理自己悲痛的方法:使别人痛苦地死去。

“按照你的说法,”戴泊尔说,“容貌的进化和死亡是女神组织世界的方式。”

随后几天,她们待在伊汀·哈塔利的台上。天气干燥,光灿烂。海克在制作面具,戴泊尔坐在一边,面前放着笔和纸,她有时候写作,更多的时候在聆听。

第一个面具是盛哈塔利骨灰的陶器上的动物:长而窄的头部,下巴是活的,可以用一根绳子拉动,嘴里满是尖锐突出的牙齿。咬!咬!

海克想,皮肤应该是绿色斑纹,眼睛很大,圆圆的,红色。有些活着的动物身体上有鳞片的小型捕食动物有三角形的瞳孔。她应该给这种动物画上这样的瞳孔。背部的脊骨应该像旗帜一样竖起,由一截绳子绕过戴泊尔的肩膀,控制这张面具。她的情人跳舞的时候,它会随之抖动起来!

海克一边做,一边把面具的样子讲给哈塔利听。

“你发现过大型动物吗?”这个老女人问。

“没有完整的。但我发现过大型骨骼,牙齿比我双手的宽度还要长。它们在悬崖上部的地层里,是当那片土地升出水面的时候沉积下来的。它们是陆地动物,那些动物比现在活着的任何生物都大,至少比我去过地方的动物大。它们的牙齿像鸟类的牙齿,不过要大得多,也不整齐。”

“你的眼光令人惊叹!”哈塔利说,“能看到遥远的过去!你果真相信这些动物曾经存在过吗?”

“的确如此。”海克坚定地说。

随着谈话深入下去,这个老女人开始吃东西:先是坚硬的饼干、几片水果,然后她拿起一个方形小陶杯喝海林酒。哈塔利现在坐得笔直,她的双肩也在刺绣的长袍下挺直了。哈!她在手指!

“你会写字吗,海克?”

“会。”

“我想让你把你的想法写下来,并把你在石头中发现的动物画出来。我会让我的一个女亲戚制作一个副本。”

“你相信我?”海克很惊讶地说。

“你讲的大部分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哈塔利回答,“一个女人活了这么长时间,看到一些特征反复出现在人类、苏林和斯纳中间,她怎么会不知道遗传呢?但是我缺少一个框架,无法把我的知识串在一起。而这就是你给我的。这个框架!织布机!想一下伊汀人能够织出的前景,现在我们理解了女神用、死亡和时间创造出了什么!”

这个老女人在椅子里变换了一下姿势,在她身边的折叠椅上有一杯海林酒。她摸到了,拿过来喝下去,然后又取了一片水果,“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应该死了?你们注意到了吗?”

“是的。”戴泊尔小声说。

“黑暗难以忍受,但是生命很有趣,我的亲戚也告诉我,他们仍然需要我的判断。我几乎无法拒绝他们的请求。但是当我跌倒的时候,我想我知道这种疾病。它像一根大棒把女人击倒在地。就算她们还能站起来,谁知道会留下什么样的损伤:是瘫痪、昏迷,还是失去讲话或思考的能力?”

这一次我只伤了一条腿。但我可能会再次跌倒。我曾经看过一些亲属,一些年长的表姐妹,变得比动物还不如失去了智力,并且很悲痛,虽然她们不记得悲痛的原因。我想,最好在我仍然能够选择死亡的时候停止进食,然后死去。

“但是我想先看到你的书。你愿意为我写这本书吗?”

海克看了一眼戴泊尔,她在无声地说“是的”。

“是的。”制陶工说。

女家长叹息了一声,向后倚去。“太好了!你真是令人惊喜,戴泊尔!你给伊汀族带来了一个多么好的客人啊!”

第二天,海克开始写她的书,并根据记忆画出化石。幸运的是她的记忆力非常好。服装师和学徒接替了她制作面具的工作。面具制作得很好,虽然无法与海克制作的相比,但一个学徒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天分。

这个老女人现在满怀热情地吃东西。房子里又恢复了原样,充满各种声音。孩子们在院子里喊叫。成年人互相开玩笑,高声呼唤。

有一次,海克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来,看到台下面的河里有一些少女在游泳:赤的苗条的女孩,发被水浸湿,变得十分光滑,姑们兴高采烈。

伊汀的军队回来了,泰因在前院下了坐骑,他看上去很满意。关于进化论的书已经完成了。泰因和她们打过招呼,匆匆忙忙一瘸一拐地走向母亲的台。那个老女人站起来,看上去比二十天前强壮得多。

战争首领看了一眼戴泊尔,“这是你做的?”

“是海克。”

“伊汀人会购买你做的每一件陶器。”首领激动地低语着,然后去拥抱他的母亲。

后来,他看着海克的书,“就是这些重新燃起了哈塔利对生活的热情。这些贝壳和骨骼的图画?”

“是思想。”戴泊尔说。

“啊,”泰因说,“我从来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思想属于女人,只有战略和战术上的思想才属于男人。我所能做的就是表示感激和惊讶。”结果他翻着书页,“母亲说我们将更加谨慎地繁育,可以考虑更长远的,而不是立刻显现的优势。所有这些都来自骨骼!”

不久以后,演员们进行了演出,他们把舞台搭建在这座住宅里最大的庭院中。演出开始了,一条鱼对陆地充满好奇,然后爬出了海洋。尽管有很多不适,这条鱼仍旧待了下来,变成了有四条腿的动物。哈!一旦它有了四只脚幼,看看它是怎么跳舞的吧!

这条鱼的后代都是四条腿的动物,它们对环境不满意,一起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有些认为它们祖先的决定是一个错误,于是返回海洋,变成了像派萨鱼和卢汀这样的动物。一些变成了鸟,它们的变化过程没有进行描述。海克对于鸟的进化知道得太少。其他动物则选择了皮,有的还混有鳞片。

只有一种动物选择了皮和判断力。

“多么可笑!”它的伙伴说,“思想和判断能力有什么用?判断不能吃,思想也不能在晚上使你暖和。傻瓜!”它们跳着舞走开了,唱着歌赞美它们的皮、牙齿和爪子。

那个有着皮和智力的人独自站在舞台上,“有一天我会像你们一样,”戴泊尔对观众说,“背上没有脊骨,没有长长的爪子,没有羽。刚才我的亲戚嘲笑我的选择,我从我的选择得到了什么?思考过去和未来的能力。我可以从过去学,并运用这种知识看到未来、看到我现在行为的结果。这不是很有用的礼物吗?你们自己决定吧!”

这是表演的最后一幕。观众沉默着,只有哈塔利喊道:“太棒了!太棒了!”

其他人受了老女人的举动的启示,也开始跺脚大喊起来。

一天之后,演员们又上路了。他们留下了海克的书和新面具。

戴泊尔说:“我的戏剧没有取得舞台效果,可能永远也不会。艺术是关于已知而不是未知。人们怎么会在陌生的动物身上看到自己呢?”

海克说:“我的思想在我的头脑里。我不需要这本书的副本。”

“我会接受你们的礼物,”哈塔利说,“我会把副本送到另一个伊汀家族。假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仍然还保留着你的思想。我不会停止进食,直到我确信我的某些亲戚理解了这本书。”

“这需要时间。”海克说。

“这比死亡更有趣。”哈塔利说。

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海克回到图沃的家里制作更多的陶器。尽管泰因许诺过,伊汀人还是没有买走她的全部作品。商人们携带她的陶器在海岸地带游走。其他城镇的制陶工开始模仿她的风格,然而他们从来没有研究过化石,所以做的动物并不准确。海克的作品成了陶艺的一种风格。现在,我们可以在博物馆里发现一些“古代南方的有趣动物”。

在博物馆的橱窗里,有几个陶器甚至可能是海克做的。但是,没有人注意过它们的准确。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学艺术的学生通常不学古生物学。

戴泊尔继续写作和表演,在南方表演动物戏剧,在北方表演英雄悲剧。她的作品现在只留下一些片断,但仍然很出名。

这两个情人一年相聚一两次,她们从来不在图沃见面。戴泊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地方。通常,假如她的演出去伊汀,海克就带着陶器和她们一起旅行。

海克五十岁的时候,她对年长的亲属说:“我要离开图沃。”

亲属们抗议着。

“我已经给了你们三个孩子,培训了五个学徒。让他们为你们做陶器吧!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这些亲属还能说什么呢?很多,但是没有用。

海克搬到了一个海港,在图沃和镇之间。这里气候和,光灿烂,周围有低矮的山丘,纹理细密的黄色石头里隐藏着有趣的化石。

海克建了一个新制陶场。戴泊尔厌倦了她多雨的家乡,到这里和海克一起居住。

她们的住处很小,只有一个院子。一株火焰之冠种在院子里,这是一株长成的大树。每年春天,屋子里都充满了甜蜜的芳香,花朵落下之后,在庭院里铺了一层地毯。“美丽和死亡。”把花朵扫起来的时候,戴泊尔唱道。

想象一下这两个女人一起变老吧,戴泊尔写她的剧本,海克制造陶器并收集化石。那些埋在山里的生物令人惊叹!它们比图沃悬崖里的动物更加奇怪。

据我们所知,海克从来没有再次写下她的思想。就算她写过,那本书也和她的化石一起丢失了。她是否应该更加努力地尝试?假如她不但说服了伊汀·哈塔利,还说服了其他人,历史是否会改变?让其他人去争论这个问题吧。这只是一个故事。

伊汀人在签署繁殖协议的时候极其谨慎,他们所有的远期计划都取得了成功,这使他们很有名。

南方的人们都说,“这是一个理解原因和结果的家族!”

在现代社会,他们已经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一族。这是由于海克的思想吗?可以这么说吗?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比较守旧,但他们乐意接受新思想。

“时间在改变,”伊汀人说,“思想在改变。我们和我们的祖先不再一样,也不应该一样。没有迹象表明女神喜欢原地踏步。

“那些愿意从女神那里学到东西的人很可能会向前发展。即使没有发展,至少他们显示出了对伟大母亲的尊敬,而她作为回报赠与他们一个有趣而神奇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