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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爱你》作者:[美] 卡伦·施瓦巴赫

陈彩忠 译

广袤的冻原是一块险象环生之地。

上面这句话在他受训期间不知听了多少遍,使他总是萦系于怀。马丁内斯读毕总部发来的指示,“啪”的一声关上了手提电脑。他选择了富有挑战的人类学作为他毕生奋斗的事业,那时他就已影影绰绰意识到将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阿拉斯加次大陆是极度危险之地,是一个随时会使人丧命的地方。那里居住着的美洲斯基摩人,是一帮充满敌意的人,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总部人员几天以前就不得不将一位住在缩微防区附近的斯基摩妇女给毙了。当然马丁内斯深感恐惧。不恐惧那才怪呢。但是,去完成在地球的什么地方找到那些残留下来的人种的使命比他自己的命更为重要。

至少为了自身安全他已竭尽全力。他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自己初次搭建起来的营地的四周。他把营地扎在山顶上,这样在阿拉斯加清净的晴空下可以极目眺望。他那不停晃动着的遥探器发出的光形成三角形的光柱罩在他的铺上。他将帐篷固定住,但有两次被白令海上吹向内陆的狂风给刮倒了,他又将帐篷支了起来。在他铺的一侧放着人才管理系统槍,子弹已上了膛,做好了随时发射的准备,另一侧放着一把刀。正如他母亲说的,安全第一,否则将会懊悔莫及。

马丁内斯希望两样武器都不用。迄今尚未有勇敢的人类学家成功地接触并研究过活人,但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位成功者。他想,自己的成功首先取决于自己能先看到人。

这是他来到冰原的第一个夜晚,人虽钻进铺盖卷,但是,他担心自己会彻夜难眠。

尤雅缪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11日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你。失踪的那位并非是尤特考伊人抓走的,她没有去幽灵世界,她死了。她是我们的近亲,是我妻子的外甥女。但是,我现在还是不说出她的名字为好,因为现在为时尚早。

说她是被带往幽灵世界的那些人是在自欺欺人。这使我回忆起从前我爷爷对我说起过,当他开始懂事时,你在网上跟陌生人聊天,他们会把自己说得天花乱坠,你跟他们也尽可谎话连篇。人人都在说谎,个个都在造弥天大谎,他们的行为不像人类。我们不能自欺欺人,撒谎并非是尤特考伊人的天,也不是人类的天

她是被外来人所害,是他们把她抓走的,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他们在其宗教仪式上要用到她的躯体,他们想获取她身上的能量。我们的处境本就苦不堪言,而现在这件事则使我们雪上加霜了。其原因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年轻人不把河湖海放在眼里,是因为有人使用他姐妹采摘的浆果来酿酒,是因为有人养了一条吠声如人类孩子哭声的狗。我提这些并非有意贬低任何人,只不过是想提醒大家,我们行事必须循规蹈矩。

至于鱼类,我们上了年纪的人都在为鱼的生存而努力着, 我们将其他村落里的老年人都叫来,他们都会过来的,甚至连俄罗斯斯基摩人也会来。妇女们应准备一顿盛宴,我们得为客人们备好礼品。我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备礼品是件难事,但必须去寻找。现在并非是节日,现在正是大马哈鱼回归的季节,但是……也许到时候,会有鼓声阵阵,舞步婆娑,也许那时我们会促膝谈心,也许会有人想起鱼类。我希望如此,要不然……我你,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你。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11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我朝白令海方向走去,在黄昏时看见了人。我任船向下游漂流,发现了似乎是伊努伊特人的宿营地或村落。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12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我现驻扎在748号山坡上,它位于白令海海岸436号湖区的西侧。在西北面1.8公里处的高地上似乎有人居住,估计有48个高矮不等的人在活动。从近处观察,看到7个人,其中5个少年(2个是黑人男孩,2个是拉丁美洲女孩,一个是亚洲或是伊努伊特女孩)向山坡走去,他们东张西望像在搜寻什么。我立即退至近处山坡隐蔽了起来,所以少年们离开时似乎没有发现我。那位亚洲或是伊努伊特女孩与两个成年男子(一位是高加索人,另一位是黑人)一起回来,他们3人好像仍在搜索什么,其余人都回村寨了。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13日

马丁内斯,你的报告几经周折昨天我才收到。目前,我这里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但你不必为此担心。不过,近期不会恢复给阿拉斯加次大陆的陆地部队提供空中援助。因为你现在已经发现了伊努伊特人,所以,建议你现在呆在宿营地作进一步观察,待命听候指示。情况会马上转好的,并非什么事都一糟。

在伊努伊特人中间不存在其他人种,你观察到的情形与以前的情形很相似。我提醒你注意,在过去的20世纪和21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一些罪犯和其他一些叛逆者往往为逃避处罚而混在伊努伊特人中间,你今天看到的情况正是过去多种部落世代相融的结果。黑人、高加索人和拉丁美洲人简直不可能如你所认为的那样会融入伊努伊特人中间。请你在今后的报告里再也不要提及此事,也不要与他人谈及此事,否则只会引起麻烦。

我再次提醒你:别吃伊努伊特人给的食物。他们给的东西都是不安全的,都没有经过卫生处理,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吃,这些东西真令人恶心,尤其是别吃鱼。据报道,去年年初,一家化工分厂的事故造成了鱼类中毒,我本人认为海潮是不会造成鱼类中毒的。

尤雅缨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13日

听我说。孩子们确实去过冰原,他们在草丛的鸟巢中寻找鸟蛋。那些孩子跑回村子向我们报告,说他们在我们称之为“多莓山”的山坡上看见了一位陌生人。孩子的父亲和叔叔都是我们的近亲,他们随着孩子们又去了冰原。

陌生人不见了。但是,我们看得出来陌生人曾经在那里住过。地上的杂草被踩踏过,好像是一群麝牛在那里过夜,杂草倒伏所指的方向表明他是朝着大海方向走去的,他也许走不了多远。他是一个外人,因此他几乎无法在冰原上行走,你们之中有一些人会明白我讲话的意思吧?他会踉踉跄跄跌倒,深深地陷入泥潭之中而不能自拔。

你该明白这陌生人是个危险人物。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你。我们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不知道当他发现我们时会采取什么行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如能监视他而又不被觉察的话,我们就盯住他。我们也许会看清他的言行举止是否像人类。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14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在过去的48小时内,没有人向748号山坡进发。我看见人们在村子里昼夜不停地忙碌着,但难以确定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我正在考虑采用另一种可行的观察角度即更接近村寨去观察。我正需要一份更详细的周围地形测绘图。人们偶尔走到最靠近山坡的村寨外围,似乎在朝着我的方向口望,要是我身上没有穿上伪装得十分巧妙的地衣果酱色迷彩服的话,相信他们早就发现我了。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15日

马丁内斯,假使伊努伊特人发现了你,他们定会向你发起攻击的,我们这里有过这类记录,也收到过以往发生的无数次诸如此类攻击的报告。别相信他们,别放松警惕,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忘了让遥探器永远开着。我知道你那里的天是永远不会黑的,这并不是问题的所在,真正的难题是,那些混账的伊努伊特人步轻如猫,他们要是不想被发现,别人是不可能发现他们的。

目前,你要继续装出他们还尚未发现你的样子。要听我的命令。他们没有发现你。你要在原地用红外线单管传感器观察村寨,只不过在使用传感器时别让光照在镜片上。要记住那些家伙明察秋毫,特别善于观察大地上所发生的种种变化或活动情况,毕竟他们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看的。

将你看见的村寨居住地里里外外的所有活动写成报告发送过来,特别要注意观察各个年龄段的伊努伊特人及其别情况(别再扯种族之类的话了),尤其要注意与鱼有关的食物采集活动。同时要报告居住区里的人们是如何进进出出的。要采用格林威治标准时间记下发生的具体时间,采用伊努伊特人记下发生的具体日期,切不可疏忽大意。

至于你要求我们提供更多的地图测绘信息一事,在适当的传递渠道开通时我会尽快发送给你。如我以前曾提及的那样,近来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些局部的小动荡。

尤雅缨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17日

老人们都来了,他们从我的祖辈们居住的上游乘小船而来,他们穿过泥潭沼泽,顺着河道、支流小溪和湖泊,乘着小船而来,在他们经过的这些地方我们曾经发现过象的象牙。他们是乘着小船穿过白令海来的,那些俄罗斯斯基摩人也要来。他们三夜之内会到,这一切是埃尔姆·园告诉我的。我吩咐妇女们去准备一顿没有鱼的盛宴,这是因为我们的鱼有问题,我要求大家帮助妇女备宴,人人的言行举止也要像人类。我要求孩子们明天像以前那样去抓一些鱼来,不要多,就几条而已。要善待这些鱼,这样它们下次还会返游回来。等老人们来时再把鱼端上来。

我还要求做到以下这一点:我们也许要把那位隐藏在山坡上的陌生人领到村寨来。我们一直监视着他,他的举动并不危险。他没有施隐身术,也没远走高飞,没有摇身十八变,也没有做任何非人的事。因此,我派努斯去跟他面谈,也许他会相信努斯,因为努斯也属太系的人。也许努斯会盘问他,以确定他是不是人。也许努斯会做出决定,当老人们来时将他领进村寨。也许我们会从山坡上那位陌生人那里学到点什么。以上就是我要求你们办到的。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18日(中央新调年历48年6月18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大约在格林威治标准时间7:13,位于(东北偏北)5度位置的地方,当听到背后有人喊“你好”时,我吓了一跳。猛回头,看见一位成年黑人男子,年龄约35岁。此人自称“努斯”,一阵沉默后我自报名叫马丁内斯。良久的沉默以后,努斯告诉我说,一个月以后,748号山坡上会长满浆果,此浆果可食用。此人一口流利的中央语。然后,他咧嘴笑了一下。大约于格林威治时间7:38,他下山返回村寨。我至今仍搞不清楚,此人当时是如何避开监视而不知不觉来到我的身边的,也不知道他在开口讲话以前,在我的面前站了多长时间来观察我。请总部进一步提供涉及伊努伊特人掌握中央语的语言资料,同时,再次要求提供周边邻近地区的测绘地图。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18日

马丁内斯,你那台遥探器出故障了,这是由于空气中的尘埃、潮湿或太黑予造成的,当然还有其他多种原因。可能是你忘掉打开太能发电机上的电池开关之故吧。别跟我扯什么黑人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呀,等等,这听起来好像你脑子出病了!难道你以前没有通过心理检测?

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坚持说一位黑人曾来和你讲过话。我反复跟你说过,这些伊努伊特人的血管里确有白人和黑人的混合血液在流动着,但他们毫无白人和黑人的德品行。此外,夏天也可能使他们的身体变得黝黑,我们对他们的人体黑色素总量增加作过数据分析,但眼前无法具体加以计算。我们这里一些该死的家伙仍在制造动乱,把局势搞得很紧张。哦,我想起来了,我们无法获取你要求我们提供的测绘地图数据或语言资料。

同时,你此次外出执行任务暂时要无限期地推延下去。目前,我们还不能保证会与驻扎在阿拉斯加次大陆的地面侦探人员取得联系,因此,你在那里的工作非常重要,工作时间可能要比原先预期的长一些。

尤雅缨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19日

听我说。努斯告诉我,那位小伙子是人,他告诉我,说这小伙子叫马丁内斯。努斯会再次去找那小伙子,带他到村寨里来赴宴。也许,我们可跟他面谈,你们明白面谈是以何种方式进行的。我们必须学会如何监视人、观察人、了解人,然后判断他是否是人,他是否会按尤雅拉克人的规矩办事。

也许我们会发现这位名叫马丁内斯的小伙子是那位死去的女人的化身,也许他是我们的近亲,也许有人会从这位名叫马丁内斯的小伙子身上认出自己已故的一位亲戚——所有这一切我都难以肯定。

总之,你们之中许多人是以那种方式来到我们这里的,总之,你们中许多人是从外界来的,而你们身上附着我们已故的亲人的灵魂。因此,你们之中许多人的到来也等于我们的亲人归来,为此,我是感激不尽的。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20日(即中央新调年历48年6月20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大约于格林威治标准时间9:13,斯基摩人从西边乘船沿河向村寨进发,船抵达时有7人上了岸,由村民迎进了土堆式居住区。格林威治标准时间11:18,有两条敞篷船从东边向村寨划去,12人上了岸,他们由村民接进了村子。

18:29,从东边又来了7条船,包括小孩子在内有10人上了岸。

22:19,来了无数条船,主要来自上游。我无法数出确切的数目,包括未成年人在内估计有150人以上。

23:17,努斯来到我跟前,神不知鬼不觉。他邀请我去赴宴,我谢谢他的邀请,并问他该何时到达。他耸了耸肩说“明天’巴”。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21日

马丁内斯,你发送过来关于无数个斯基摩人从周边地区聚集到村寨里的情报及数据,对于驻扎在亚北极区边防站随时保持警惕的我们来说是非常有趣的。既然那位具有黑人体貌的伊努伊特人已经邀你去他们的聚居地,那就去吧。带一台录音机去,要暗藏在身上,最好同时能摄像的。

务必要搞清楚这群人是怎样被召集起来的。用不着我来提醒你了,某些令人遗憾的情况迫使这些伊努伊特人只好返回原来在18世纪首次发现他们的地方隐居起来,当时除了接触时代留下来的塑料和金属人工制品以外,没有任何复杂的技术。要刺探出他们怎么会把这些伊努伊特人召集到那里去。请直接提问,但要装出随便问问的样子。

用不着我再说了,别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

按规定,向类人动物靠近的任何探险者总会带上随身武器,随时准备开槍射击。马丁内斯整个上午都在擦洗、检查他的人才管理系统槍并装上子弹。当村寨里炊烟袅袅的时候,他把武器小心翼翼地藏到厚厚的那层苔鲜下面并扣上了保险。他穿上了高统靴子,站了起来,从山顶上向下面的村寨望去,村寨周围是一大群作为居室的土堆,上面长满了杂草,居中的是一个大土堆,他看见人们从一侧的洞口进入大土堆。

村旁是一条蜿蜒的河流,船就靠在土堆房子后面的岸上。在村寨和马丁内斯站着的山顶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冰原地,冰原碧绿得真诱人。马丁内斯看着藏在茸绿油油的苔藓下面的那枝槍,他能否不带槍去冒一次险呢?他老待在这里本身不也是在冒风险吗?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自己应邀赴宴而身上竟藏着自动冲锋槍。他转身下山朝村寨走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脚步,又折回。

母亲不是做了好几十只玉米粉蒸肉饼吗?他在袋里翻了一下,取出一盒压缩饼干和一罐碳糖果酱。他拿不出更好的礼物了。他不知道总部对他只带礼物不带武器去赴宴会怎么看,但是,他的母亲肯定会说:“善有善报!”

伊努伊特人并没有带武器,他估计那些跑出来迎接他的孩子还不到10岁。这是一群女孩子,她们簇拥着他,发出咯咯的笑声。男孩子们稍远地站着,少了一点笑声,可推挤得更厉害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马丁内斯心里想着。假如他们要实施伏击就不会派小孩子来……但转而一想,谁晓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孩子们拥着他向前走着,他们一路上从一块干土块轻盈地跳到另一块干土块,而他则在布满河流、水坑、泥潭的冰原上步履艰难地前进着。此时,他看不见土堆中间有什么成年人,难道他们都藏在暗处,个个把鱼叉尖都对着他?总部曾说过,他们个个随时都可以成为隐身人。

孩子们领他去最大的中央土堆。土堆旁边有一条长满杂草的低矮的通道,活像斯基摩人拱形圆顶小屋的地下室通道。他在孩子们的推挤下猛地弯下了身子,很快地被赶进了地下通道,四周一下子变得漆黑一,他还能闻得出四周墙上的浓浓的杂草味,孩子们轻轻地推着他前进。一阵恐惧向他袭来,这个通道的出口处是伏击的最好地方……他如果反抗连取槍的时间也没有,尽管此时他们必定知道他并未随身带槍。……他最好的办法是竭力往前猛冲,希望能避开伏击者的可能袭击。他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进入房内。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21日

马丁内斯,我希望在你访问伊努伊特人之前会收到此件。我多少还没有把实情和盘托出,准确地说以前探险者在你的缩微防区内失踪的人数有17人。你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为此我开始感到不对头。你务必要携带随身武器以防不测,而且一定要让他们看见你身上是带有武器的,要坚持跟他们在开阔地见面,要警惕他们从背后来暗算你。要切记,他们是一帮诡计多端的家伙。

马丁内斯踉踉跄跄地向前跌撞,在头部着地以前总算站了起来。屋子里都是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身上披着皮、海豹皮和旧的军服。有几个人回头瞧了瞧他,尴尬地笑着,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再把脸转向那些在屋中央坑上跳舞的女子。

屋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黑,光透过屋顶上的孔照射了进来。首先,肮脏的地面像小型的体育馆的座位一样成阶梯式的,屋内成群的观众要么集中注意力在看舞蹈,要么在尽情享用碗里的食物。

海豹皮鼓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充斥着房子,震撼着杂草丛生的四周墙壁和鲸骨屋顶。舞女们没有移动脚步,却循着刺耳的节拍抖动着她们的膝盖、臂膀和头部。屋角有一堆漂流木在熊熊燃烧着,呛人的浓烟弥散着整个房子。

一女子从阶梯座位上跳了下来,盈步挤进了群舞之中,她学着舞女们的动作,也手舞足蹈起来,她的动作引起了全场的喝彩。在大家的鼓动之下,她开始做起了鬼脸,跺起了双脚,舞女们顿时发出了阵阵笑声。

努斯穿过人群去与马丁内斯打招呼,并在最低阶梯处找到一个空位请他坐下,其他人连头都不回。他们俩坐了下来,小孩们靠在他们身边,成人们假装没有看见陌生人。倘使他们打算向他进攻的话,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而努斯出来陪伴着他更加证实了这一点。他俩只不过简单地寒暄了一下。

一女子给马丁内斯端来一碗汤,汤里浮着几片肉和白色小块状物,还有像长条形菠菜的绿色东西。马丁内斯不自在地将那盒压缩饼干和那听碳糖果酱递给了她,她微笑着,并用伊努伊特语喃喃了几句。

似乎见不到任何器皿用具。马丁内斯迟疑地用一只手指沾了沾汤,然后捞起了一串绿色食物。

“我们称这些东西为蝶形藻,”努斯说,“每年这个时候从池塘里采集来。”

那是在池塘死水水面漂浮的绿藻——要是他们企图以此来毒害他,也未免太不高明了吧。马丁内斯试着咀嚼了一下,假如不仔细品味的话,这有点像菠菜的味道。

“这是北美驯鹿肉,”努斯说,“我们只要走远一些,驯鹿有时会自投罗网,我们并非驯鹿杀戳者。”

他尝了一块肉,味道极怪,但并不一定有危险。他慢慢地吃着,后来,慢慢地惯了这刺鼻浓烈的霉烂肉味,竟狼吞虎咽了起来。这白色的东西是淀粉状的,很像米饭,咀嚼起来更像咬生萝卜干,嘎吱作响。依马丁内斯看来,这些食物本来应当加上盐才好吃,但是他一直吃压缩饼干过日子,不管怎样,今天换换口味毕竟是件好事。

小孩子们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咬,这并非希望他多吃,而是看着陌生人竟能吃而觉着好玩。马丁内斯也意识到有些大人也在看着他,只不过不是直视着他。他们也许在议论着他,他们压低着嗓子轻轻地说话,不时地爆出一些中央语。

他吃完了最后一块肉,并把碗端到嘴边,喝下那棕色的浓汤。一女子来到他的跟前,端着一口大塑料碗,碗里盛满糊状浆果并拌以白色的东西。这是一个塑料碗?马丁内斯心中一阵纳闷,然后突然惊恐地想起来了:这是一只移去屏幕的电脑监视器的外壳,上面的漏洞还是用杂草给塞上的呢。这女子羞答答地微笑着,舀了几满勺倒在马丁内斯的盘子里。孩子们笑逐颜开。马丁内斯用两只手指夹起糊状浆果塞进嘴里,从糊状浆果流出的浓烈恶臭的油渗进并填满了他的唾腺,马丁内斯皱眉蹙眼。这东西怎么能吃!小孩子们看着他的这副表情,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人则赶快用手去捂住嘴巴免得笑出声来。

马丁内斯把糊状浆果递给孩子们,他们个个贪婪地伸出手来一下子把它吃个光。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48年6月21日

马丁内斯,但愿你尚未离开。马丁内斯,你是好样的,不过,请你别介意,我说你有时也有点儿过分天真了。别轻轻松松地步入伊努伊特人居住区并指望他们会跟你朋友,他们无论显得怎样友好你也不能放松警惕。要记住:你是一位勇敢的人类学家。

务必要从他们那里打听出以前曾经发生的人员失踪事件。说话要铿锵有力,直截了当,要使他们不小看你,要向他们表示出你是不好惹的。搞清楚他们是怎么处理体的。

鼓声已经停止,接下去是一片愉悦的宁静。大多数舞女笑盈盈地回到了她们的座位。其他人从黑暗处拖出了粗麻布袋并在袋子里翻什么东西。他们从袋子里拖出了兽皮之类的东西,并把它们分发给散坐在人群中的一些老年人。分发者和收受者个个一言不发,但是,整个屋子里似乎有一阵对分发的礼品或者对分发者发出的窃窃议论声。

一阵乱糟糟的分发结束后,接着是饱含期待的沉默。一些成年人现在正直视着马丁内斯。一位老人从对面凝视他,好像在竭力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曾见到过他。这老人说了几句话,调子虽刺耳却也柔和。周围人跟着议论起来,附和声传遍了整个屋子,随后全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令人惊奇的喊声。此时,大家都在看着马丁内斯。马丁内斯顿时警觉起来,他心中一怔,真懊悔当初不该将随身武器留在山上。

大家都在凝视着他,激动的喊声一高过一

“他们在说……”努斯开口说。

一位妇女在房子的对面喊了起来,一个小孩跳了起来,眼睛盯着马丁内斯。这是一位小女孩,最多不过两岁,她慢慢地爬上了马丁内斯的大腿,一边凝视他一边站在他的膝盖上。

“你是阿娜妮吗?”小女孩问。

“她在说什么?”马丁内斯张口结舌地问了问努斯。

小孩子突然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连声喊到:“阿娜妮、阿娜妮、阿娜妮!”

“她说‘’。”努斯解释道。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22日(中央新调年历48年6月22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我于昨天格林威治时间约13点从村寨返回。我没有问他们关于我方人员失踪的事,也没有问他们是如何将伊努伊特人召集起来的,因为直来直去地问问题似乎不是他们的惯。然而一位妇女用中央语告诉我说,这些伊努伊特人是村里那位萨满教巫医叫来的。

那里的人个个亲善友好,他们给我吃的并不是他们传统的食物如鱼或者海豹,而是驯鹿肉、池塘绿藻和一些白色小块状蔬菜一起炖起来的汤汁。人们没有直接谈及鱼,但是那位萨满教巫医和一些老人好像在谈论鱼,因为他们反复用了“内尔”这个词。我旁边那位为我提供情况的人告诉我说,“内尔”即为鱼。我没有进一步向她发问,因为这样做似乎是不礼貌的。

人们告诉我说,我是他们的近亲,他们叫我的名字就是那位躯体被送往西雅图的妇女的名字,她的名字叫特西克。

我取消了原本要你们提供语言资料和地图测绘数据的计划,因为我认为没有这些我照样能干得很好。从总部发来的报告中,涉及我处外部情况的种种说法多少有点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是否出了什么病?

尤雅缨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22日

我的亲人们、朋友们,这儿有的是鱼。我们以尊敬的心情来对待这些鱼。在我们的村寨里,鱼类常常受到敬重,决不允许让鱼身体上的任何一部分掉到地上,除了鱼骨鱼刺以外,鱼的其他部分都不准丢掉。我们带着崇敬的心情把鱼骨鱼刺送到河边,把它们撒入流之中。而鱼则情愿再次返回我们的村子,因为它们从心底里明白自己会受到人们敬重的。就这样,在我们的时代,在我们的祖辈父辈时代,只要村里的人还活着,他们总是以这种传统方法善待鱼类。

自从去年鱼脱鳞以后,鱼就害死了我们5位亲戚,其中有3位是小孩,一位妇女,一位年轻猎人,当时他们在开一个生日晚会。后来,我们用鱼来喂狗,这条狗会发出孩子般的哭声。当然,我们先观察了几天,后来这条狗不再追逐鱼的灵魂了,狗当然也死掉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吃鱼了。

海豹以前从来不游到我们这里来,尽管我们也是以尊敬的心情对待它们。 当我们将每只送上门来的海豹带到村子里来时,海豹都会得到淡水作为回报。凡由小男孩抓到的每一只海豹都由其父母将它切开分给大家,自己一点也不留。因此,海豹心里明白它们把自己献给人了,而且反复主动送上门去,指望得到敬重。然而,现在海豹再也不来,我们在大海中根本看不到海豹,我们知道这是因为海豹吃鱼所造成的。

因此,我现在要了解一下,鱼竟究出了什么事了?你们那里河里的鱼也发生类似的情况了吗?有没有法子可以拯救鱼?这正是我想要了解的。

总部,亚北极区边防站,6月23日

马丁内斯,再次听到你的消息真令人惊诧不已。看来你聪颖过人,终于战胜了那些狡黠的伊努伊特人,并且安然无恙返回。当我在训练场上首次看见你时,我就认为你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至于你上次提到的疑问,我看这里绝对不会出什么“病”的,不会的。这里的情况有所发展,并且毫无疑问一切暂时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所以一切按原来估计的那样进展很顺利。

尽管你一再声称,说你吃了他们给的食物以后身体没有发生任何不适,但是我得提醒你,以后别再冒这一类险了。说不定你还不晓得呢,已经证实北美驯鹿中每一立方英寸的肉组织里平均含有130条寄生虫,吃下煮熟的驯鹿肉只不过意味着你吃下了煮熟的寄生虫。至于你描述的白色淀粉食物,其实是由啮齿类动物咀嚼过以后吐出来的苔原杂草的草根!你想再次去吃这一类东西是极不明智的。你应该吃自己带去的脱水饼干和蛋白酱,你带去的这些东西够你吃上一阵子的。

至于你提到的那位“萨满教巫医”,我得提醒你,以前早就告诉过你,据说在伊努伊特人之中仍存在着所谓的“萨满教巫医”,这些蛊惑人心、陈腐落后的老头们没有什么能耐,只不过给那些相信迷信的部落人出出点子而已,在此特建议你别与这些自封的巫医接触。

你不能迫使他们回答你提出的问题,这太令人沮丧了,你本该更为强硬一些。他们召集了200人不是为了来举行舞会、击鼓取乐和设宴饱餐一顿的。他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在处心积虑策划着什么,他们只不过为进攻而鼓舞士气而已。所以建议你要处处设防,同时要继续经常给我们发电子邮件。

说实话,我觉得你的报告里有一种语气实在令人不安,你的举止言行似乎跟以前的探险者在那里失踪之前十分相象。马丁内斯,你正逐渐陷入了他们的思想方法中。别认为他们不知道,别以为他们没有心策划过。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马丁内斯,别信任他们。

因这里有急事要处理,即此打住。

尤雅缨特年,大马哈鱼回归月,24日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你。我深感恐惧。我害怕去干我祖父的祖父尚未完成的工作。我们已忘掉如何去干这些事,但是,我们必须学会。是我心中的神医埃勒姆·尤雅在教诲着我,他教诲许多老人、成人男女。我们必须重新学会采用老办法,否则的话,地球上就不会有人类了。

事情是应当这么做的,就是要按照一位俄罗斯斯基摩人以及住在湖边人们记住的办法去做,在那湖边我们曾发现过巨象象牙。男人们会雕刻象牙。我们必须牢记假面人的舞步,我们必须重新学会这种舞步。我们要听从埃勒姆·尤雅的教诲,听从老人的话,要重新学会假面人的舞步,你会跳这种舞,会唱那些应当唱的歌曲。我要走啦,我也许要永远离开。我不敢预言将来的事。

假如我出去远游的话,我也许能找到鱼类的幽灵。假如你继续不停地舞步翩翩,假如这些假面具也够巧妙地把你伪装好,假如这些确是乐鼓声声、歌曲阵阵,我也许会循着原路返回,我该竭尽全力给你带来鱼类本身拥有的知识。假如鱼类能告知我们什么,告诉我们鱼类发生了什么,也许埃勒姆·尤雅会向我们明示医治鱼类创伤的有关知识。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你,但是我现在惶惶不可终日。

阿拉斯加缩微防区28号,6月28日

观察者:马丁内斯

这是我发给总部的最后的一次情报。人类也许会生存下去,也许会生存不下去。看来你们那里的情况不那么妙,而我这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我们正在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去遵循尤雅拉克人的俗,即人类的俗去办,人类以这种俗方式在这里生活了两万年。

我衷心祝愿总部鸿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