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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作者:[美] 约翰·温德姆

裴蜀 译

OCR:ken777

房子震颤起来,窗户嘎嘎地响。一个相框从壁炉台上滑下来,掉到炉边的地上。接着传来一声物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响,淹没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格雷厄姆·托夫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擦干净洒在手上的葡萄酒。

“这种事儿总是把人吓一跳,”他说,“准是新装置的第一次试验,你说呢?”

萨丽摇了摇头。美丽的金发晃动起来,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我看不象。不过这次和过去的试验不大一样,过去总是连响两声。”她说。

她走到房间另一边的窗子前,拉开了窗帘。外面一片漆黑,玻璃上挂着雨滴。

“会不会是哪个试验装置失去了控制?”她说。

外面的门厅里响起了脚步声。门开了,她父亲探进头来。

“你们听到了吗?”他有点儿小题大作地问,“我想没准儿是个小流星。我好象看到果园外的田野里有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他说完就走了。萨丽追了出去。格雷厄姆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间一看,见萨丽正紧紧抓住她父亲的胳膊。

“不成!”她语气坚决地说,“我不能让晚饭摆在桌上等着,全凉了。不管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它跑不了。”

方丹先生瞧瞧她,又瞧瞧格雷厄姆。

“真霸道,她总是这么霸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娶她。”他说。

吃完晚饭,他们打着手电筒出外寻找。没费什么事,便找到了撞击地点。几乎就在田野的中央,有一个直径约八英尺的坑。萨丽养的狗米蒂嗅着刚被掀起的泥土;他们三个人则仔细观察这个坑,但却得不出什么结论。不管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个坑,它自己大概已经埋在里面了。

“可以肯定,这是一颗小陨石,”方丹先生说,“明天咱们叫些人把它挖出来。”

奥恩的日记摘录:

在我们离开福塔星的前一天,科塔夫茨阁下对我们讲了一番话。现在我把讲话的重要部分记下来。对于我这本日记来讲,我自己再也写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前言了。为了欢送我们,举行了一次公众集会,有几千人参加,但集会的形式却再也随便不过了。这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一开头,他就强调说,虽然在我们当中有人充当领袖,但他们只是负责行政事务。除去这一点,我们大家是完全平等的。

“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妇女,都是志愿人员。”他一面说,一面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既然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报名参加的动机也必然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你们各自怀着什么个人目的,也不管动机是多么自私自利,你们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下定了决心,不让我们的种族灭亡。

“明天,这些球形器就要发射出去了。

“明天,凭着主的意志,福塔星球的科学技术将战胜大自然对我们的威胁。

“所谓文明,就是能够改造自然、能够支配自然。一旦获得了这种支配,就必须不断维护它。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动物在福塔星球上占过统治地位。但它们没能建立起文明,没能取得对自然的支配。自然条件一旦发生变化,它们便衰落、灭亡了。而直到现在,我们总是能在自然条件发生变化时适应它们,因此我们繁荣昌盛起来了。

“不仅如此,我们的人口还蕃衍到如此之多,要不是能够支配自然,我们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我们为了做到这一点,曾经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但是现在,最严重的困难降临到了我们头上。虽然我们仍是生气勃勃,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福塔星却正在老化。我们就象是一个个年轻的灵魂,被束缚在一具衰老下去的机体里……

“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奋斗着生存下来了。我们不断适应环境,不断改用新的资源,不断东拼西补。但是现在,我们被束缚得越来越紧,我们再也无法挣扎了。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们要趁自己还健康强壮,赶紧逃出这里,去寻找新的家园。

“我毫不怀疑,许多年之后,福塔星上还会有我们这一代人的子孙。但是,他们将生活得更加艰苦,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就得花费极大的力气。这就是我们要趁现在还能腾出力量和财富的时候,把这些球形器发射出去的原因。

“你们这些人将乘球形器出发。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呢?我们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这些球形器要向天外各个方向发射。你们着陆后可能会有所发现,也可能毫无收获。我们将运用一切技术能力来送你们上路。但是,你们一旦出发,我们便只有用祈祷来帮助你们了。愿你们,我们的种子,落到丰饶的土地上。”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又说:

“你们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否则就不会献身于它了。然而,你们还需终身去领会它,并竭力让下一代也懂得它。你们每个人都是文明的代表。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现在都好比是一个容器,一个潜在的源泉,内中储存着福塔星球所有的成就。你们掌握着一个星球的历史、文化和文明。你们要利用它们,很好地利用它们。必要的话,就把它们传授给别人。要虚心向别人学;如果有可能的话,应把它们加以改进。别让它们原封不动,因为,任何文化要存在下去的话,就必须不断发展。那些过分迷恋过去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要记住,在宇宙中很可能再不会有其他智力动物了。这就意味着,你们当中的某些人不但对我们的种族承担着责任,而且对所有将演化成为有思维能力的生命承担着责任。

“上路吧!怀着智慧,怀着仁慈,怀着和平与真理,上路吧!

“我们的祈祷将伴随着你们,飞入那神秘的太空……”

……我又透过望远镜观察了一次我们的新家园。我觉得,我们这一组真是幸运儿。我们的新家园是一颗既不年幼,也未衰老的行星。这次,笼罩着它表面的云层比以前少些,因而观察起来也就清楚些。它闪闪发光,象一颗蓝色的珍珠。我看到的这一面大部分被水覆盖着。据说它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淹在水底下。能生活在一个不用整天为灌溉和供水发愁的地方,可真不错。但愿我们能有好运气,能降落在干燥的土地上,不然的话,就会碰到很大的困难……

我也观察了几颗别的球形器将要去的星球。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很年轻,表面象谜一样地被云覆盖着,还有一颗,无疑已经衰老了,比我们可怜的福塔星强不到那儿去——尽管天文学家们说,它在今后几百万年中仍具有供养生命的能力。我为我们这一组要前往那蓝色的、闪闪发光的世界而感到高兴。它好象在向我们招手,我内心充满了希望,对这次远征的畏惧也随之减少了。

我已经不太害怕了。在过去一年中,我已学到了一些宿命论。我将进入球形器,接着,麻醉气体会催我不知不觉地入眠。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熠熠发光的新天地里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便会长眠不醒,不过,我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一切都很简单,真的,如果你对此有信念的话……

今天晚上,我又去把球形器仔细地最后看了一遍。到了明天,在一片忙乱的准备工作中,我就没有时间来思考了——其实那样倒更好。

它们是何等的奇迹啊!简直令人吃惊,称羡,令人不可思议!为建造它们所花费的劳动是无法估算的。它们看上去仿佛会把地表压碎,深深陷入福塔星自己的土地,而不可能飞入太空。在所有的人建造出来的东西里,它们真是巨大得无与伦比!我几乎无法相信,我们能用金属造出三十个这种和山峦一样高大的东西。但它们现在就屹立在那儿,等待着明天出发……

它们当中,有的将飞向毁灭……

啊,主啊,如果我们所乘的那个球形器能保存下来的话,就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切吧。主啊,让我们不辜负所有这些巨大的努力吧。

很可能,这些就是我写下的最后遗言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当我重新拿起笔时,我将是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在一个陌生的天空下……

“你们不该碰它,”从警察局来的巡官晃着脑袋说,“你们应当让它留在原处,等候有关当局来检查。”

“那么请问,谁是负责检查流星的有关当局呀?”方丹先生讥讽地问。

“这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颗流星?这年头儿,天上能掉下好多东西来,不光是流星。即使你们现在已经把它挖出来了,也无法肯定它究竟是什么。”

“它看上去不象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也一样,它本应由我们负责处理。没准儿这还是什么保密装置哩。”

“那么,警察自然是对所有的保密装置都一清二楚啦?”

萨丽认为这时她必须插嘴了:

“好了,好了。下次再掉下颗流星来,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对吗?咱们是不是去看看它?它现在在外面的小屋里,看上去没什么可保密的。”

她把他们领到院子里,嘴里不停地说着,以免巡官和她父亲发生口角。

“真是出乎意料,它陷入地里那么浅,工人们一会儿就把它挖出来了。它又远非我们原来想的那么烫,所以他们搬运它时没费什么事。”

“要是你听见工人们关于它的重量是怎么说的,你就不会说‘没费什么事’了。”她父亲说。

“它就在这里面。”萨丽说着,把他们领入一间散发着霉臭的小平房里。

这颗陨石看上去极其普通。它被搁在没有上漆的地板上,是一个直径大约两英尺多的球体,表面上坑坑洼洼的。

“我看,如果它是件什么武器的活,也只能是颗古代的炮弹。”方丹先生说。

巡官反驳过:“我们早有命令,任何落下的神秘物体必须先由陆军部的专家检查,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触动。这是一项原则。我们已经通知了陆军部。现在谁也不许再移动它,要等他们派人来看了再说。”

格雷厄姆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却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在陨石上面。

“它几乎全凉了,”他说,接着又好奇地加了一句:“它是什么材料做的呢?”

方丹先生耸了耸肩。

“我想,它只不过是一块大的陨铁。我注意到的唯一奇特之处,是它掉下来时只是轰隆一响,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假如它是件什么秘密武器的话,也准是件非常乏味的武器。”

“不管怎么样,我要下达命令,在陆军部的人看过之前,谁也不许挪动它。”巡官说。

他们转身向院子里走去,但巡官在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在嗞嗞作响?”他问道。

“嗞嗞作响?”萨丽反问。

“是一种嘶嘶的声音,听!”

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巡官把头略微偏向一边。不错,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声音。但要找出发出声音的地方却很困难。四个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球状物。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又走进屋内。他俯下身去,把右耳贴着那个球状物。

“不错,是它在发出嘶嘶声。”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全身摇晃起来。正当他要跌倒时,萨丽冲过去把他扶住了。其他的人也急忙过去,帮着她把格雷厄姆拖了出来。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几乎立刻就清醒了。

“真怪,出了什么事?”他问。

“你敢断定声音是从那个东西里发出来的吗?”巡官问。

“是的,一点儿没错。”

“你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没有?”

格雷厄姆扬起眉:“噢,你是指毒气?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

“唔。”巡官点了下头。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方丹老先生,颇有些扬扬得意。

“难道陨石会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吗?”他问。

“嗯——我实在不知道。看来我是错了。”方丹先生认输了。

“这就对了。大家注意,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在专家到来之前,咱们全都后撤——最好撤到宅子的另一边,在那儿找个遮挡严实的地方,以防意外。”

奥恩的日记摘录:

我真给弄糊涂了。我刚刚醒来。是一切已经结束了呢,还是我们起飞失败了?我搞不清楚。我们进入球形器时,是在一小时以前、一天以前、一年以前、还是在一个世纪以前?不,不会只过了一个小时,这我有把握,因为我四肢无力,身子又那么酸痛。我们曾被事先告知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们曾说过:“在旅程全部结束前,你们什么也不会知道。旅程一旦结束,你们会觉得身体虚弱,因为你们的身体在路上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尽管这种虚弱会很快消失,我们还是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装在胶囊里的浓缩食品和兴奋剂,以便你们可以更快地克服旅途的疲劳。”

我已经吃了一粒胶丸,并开始感觉到它的作用。但我仍然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我们登上高高的球形器,进入它的内部,又按事先的指令散开,这好象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弹房间,钻了进去。我打开阀门,让我那个房间的内墙和外墙之间充上气。当内墙膨胀起来时,我感到自己被托到了一个空气垫子上。房间的顶部鼓了下来,四周的墙也向我挤来,这样,我就不会受到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冲击的伤害。然后我就这样等着。

我当时等的是什么呢?现在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觉得自己刚才还清醒和强壮,现在却非常疲劳,而且浑身酸痛。

这时我才知道,旧的生活已经结束,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我房间的墙壁已经缩回去了。气泵正在把麻醉气体排出去,把新鲜空气进来。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来到那颗美丽的、闪闪发光的蓝色星球上了。在我们头上的新的天空中,福塔星现在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情有些激动。迄今为止,我的一生是在一颗行将灭亡的星球上度过的。在那里,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致命的沮丧心情。但是,现在我获得了新生。在这里将有工作、希望和生活,我们将建设这个世界,创造出美好的未来……

我能听见钻机正在工作。这是在为我们打开一个出口。我禁不住想,我们将会遇到什么情况呢?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如果我们面临艰难困苦,那倒比落到一个富足的环境里更容易保持信仰。不过,不管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必须保持我们的信仰。我们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有几百万年积累起来的知识,这一切都必须加以继承。

但阁下说过,我们还必须准备适应环境。这里可能早就存在着生命,天晓得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在一颗如此年轻的星球上,很难想象会有真正具有思维能力的动物。但可能智慧已在这里发端。我们必须注意这些动物,把它们找到,加以培养。它们可能和我们大不一样,但我们要记住这是它们的世界,并尽力帮助它们。我们要铭记,在别的动物的星球上阻碍它们的发展,即使它们的生命形式与我们的相去甚远,也是十分不道德的。如果我们发现任何这样的动物,我们必须既教导它们,又向它们学,并同它们合作。也许哪一天,我们会建成一种文明,它比原来福塔星的文明还更伟大……

“布朗警官,你在干吗?弄那玩艺儿做什么?”巡官问。

这位警官正提着什么东西的尾巴,那是一只绒绒的动物体,软塌塌地倒悬着。

“先生,这是只猫。”

“说的就是这只猫。”

“我是想,没准儿陆军部来的先生要把它检查一下。”

“难道陆军部会对死猫感兴趣吗,警官?”

这位警官做了番解释。他刚才冒险到小屋里去了一趟,想看看那儿又出什么事没有。他想起巡官曾说过,屋里可能有毒气,便把一根绳子拴在腰上,以便他万一被熏倒,别人可以把他拖回来。然后,他便把身子俯得低低的,爬进了屋子。然而他的小心原是不必要的。那嘶嘶或嗞嗞的声音早就停止了,毒气也显然已经散去。他一直凑到了那个球状物的跟前,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当他凑得再近些,耳朵几乎贴到球面上时,却听到微弱的嗡嗡声。

“嗡嗡声?”巡官问,“是嗞嗞声吧!?”

“不,先生,是嗡嗡声。”他停了一下,想打个合适的比方。“它听起来非常象一台圆锯发出的声音,不过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警官由此推论,不管那个球状物是个什么东西,它还在活动。于是他命令手下的警察们在一条土埂后面隐蔽起来。在随后的一个半小时里,他几次跑到小屋那儿朝里望望,但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当警察们正准备吃些三明治充饥时,警官发现有只猫溜进了院子,在小屋门口嗅来嗅去,但他并没有劳神去干涉。半小时后,他吃完饭,吸了支烟,便又走到小屋那儿去看看。他看到这只猫正躺在“陨石”旁边。当他把猫提起来时,发现它已经死了。

“是被熏死的吗?”巡官问。

警官摇了摇头。“不是熏死的,先生。这正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他把猫的体放在矮墙上,把它的头抬起来,露出下颚。那儿有一小片黑被烧掉了,烧痕的正中央有一个细小的孔。

“唔,”巡官点了点头。他用食指触了触烧痕,然后把手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不错,是灼伤,可是没有火药味儿。”他说。

“还不止这些呢,先生。”

警官又把猫头放下来,给他看头顶部的一块灼伤,这块和下颚上的那块灼伤一模一样。接着,警官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直直的细铁丝,从下面的那个孔里插了进去。铁丝从头顶部的孔里穿了出来。

“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弄出这两个孔来,先生?”他问道。

巡官皱起了眉头。用一件口径极小的武器,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可以造成一个这样的孔。但是,这两个孔却象是同一粒子弹的入口和出口。可子弹穿出来时又不会留下那么整齐的一个孔,也不会把出口处的都烧去。整个看来,这只能是用两粒微型子弹,一粒从猫头上部,一粒从猫头下部,在一条笔直的线上射击而造成的伤痕。但这样作毫无道理。

“你能解释这一现象吗?”他问警官。

“先生,我可摸不着头脑。”警官答道。

“那个东西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嗡嗡作响?”巡官又问。

“它不再嗡嗡响了,先生。当我在屋里发现这只猫的时候,什么动静也没有。”

“晤,”巡官点了点头。“陆军部的人员是不是该来了?”

奥恩的日记摘录:

这是个可怕的世界!我们好象是被贬到了一个怪诞的地狱之中。难道这里就是那个迷人地向我们招手的美丽的蓝色星球吗?我们真不明白,完全给弄糊涂了。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它使我们心惊胆战,我们是文明的花朵,现在却在那些可怕的怪物面前畏缩起来。我们怎能为这样一个世界带来秩序呢?

我们现在藏在一个漆黑的洞里。我们的领袖伊斯正在设法为大家选择一条最佳的行动路线。没人会羡慕他的差事。我们周围的一切不仅是个谜,而且令人无法思议,这可叫他一个人怎么防备呢?现在我们九百六十四个人就全靠他了。原来是有一千个人的,可是刚才出了事:

我听见钻机停了下来,接着是当啷一响,那是它被拆下,又从被它钻出的长长的通道中撤了出来。跟着就传来了集合令。我们爬出各自的房间,收拾起个人的什物,到中央大厅会合。我们当时的领袖还是桑斯,他亲自在那儿点名。只有四个可怜的家伙没能经受住旅途的紧张,除他们之外每个人都在。点名之后,桑斯做了个简短的讲话。

他提醒我们说,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是永远不可逆转的了。还没有一个人知道,球形器外面究竟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我们被拆散了,在重新和其他人接上联系之前,每一组人都必须选出自己的领袖,独立行动。

“我们需要的是长期的勇气,而不是一时的鲁莽,”他说,“不要逞英雄。我们要时刻把自己视为建设未来的种子。每一粒这样的种子都是极其珍贵的。”

他的话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

“我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其他球形器的命运如何。因此,我们必须把自己当做唯一的幸存者来行事,就好象如今只有我们掌握着福塔星的全部成就。”

他带头走进刚钻成的通道,并且首先踏上新的土地。我和其他人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

这就是我们进入的世界,它是如此奇怪,让我怎么来描述它呢?

首先,这是个暗朦胧的世界——而当时并不是晚上。在暗的天空中,挂着一块巨大的灰色板子,这个世界的光线就来自那里。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望去,这块板子好像是梯形的,但我怀疑这是透视原理在作怪。事实上,它是一个正方形,又被两条深色的粗杠四等分,形成四个小正方形。在我们头上的一片冥冥之中,能隐约看到一些颜色更深的线,这些线不规则地互相叉,我猜不透它们的意义。

我们脚下的土地真是怪透了。它是一片广柔的平原,但又一条条地隆起,还布满了结构松散的小块岩石。这些隆起的地方象是凸起的岩层,但不是一层压一层,而是并列的。它们都向一个方向延伸,远远地消逝在我们前后的朦胧之中。紧挨着我们是一条地缝,和我的身高一样宽,也是笔直地向前后方向延伸。越过它,可以看到在相当长的距离之外还有另一条同样的裂缝,和它完全平行。再过去是第三条,看来还有第四条。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同伴有些神经紧张。他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这是一个几何形的世界,照亮它的是一个方形的太

扯!”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那你如何解释这一切呢?”他问。

“我决不急急忙忙地轻易做出解释,”我说,“我得先观察,在收集了足够的材料之后,再作结论。”

“那么,你从一个方形的太能得出什么结论呢?”他又问,可我没理他。

不久我们便全部集合在球形器外面,等待桑斯做指示。他正要讲话的当儿,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这是一种有节奏的、柔和的啪打声,还对不时伴有刺耳的刮东西的声音。它听起来有种不祥的征兆。由于恐惧,我们一时都僵住了。还没等我们动弹,一只极其可怕的怪物从球形器后面冒了出来。

和当时我们面前那个怪物比起来,历史上所有旅行家的见闻都会黯然失色。要不是亲自目睹,我是决不会相信世间还会有这种动物的。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在球形器边上出现的一张巨大的脸,它高高地悬在我们头上。即使是最勇敢的人,看到这张脸也要发抖。

这张脸是黑色的,所以在暗中很难分清它的轮廓,不过还能看出它的上部较宽。在怪物的头上,隐约呈现出两只高高耸立的耳朵。这只怪物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两只有些吊眼角的巨大的眼睛闪闪发光。

它停了一下,眨了眨大眼睛,然后又朝我们凑过来。我们现在能看到它的腿了。它们就象高大的柱子一般,然而行动起来却非常灵敏自如。那么巨大的家伙,能做到这点可真令人惊愕。它的腿和脚都覆盖着浓密的纤维,看上去象是一根根闪亮的黑色金属丝。它弯下腿,把头低下来看着我们,呼吸时一股可怕的恶臭直吹到我们头上,凑近了看,它的脸更加叫人惊骇。它张开了黑洞的嘴,一条巨大的粉红色舌头嗖地伸了出来,接着又收了回去。嘴的上面是一根根又长又粗的尖刺,它们向两旁挺着,还微微地打颠。盯着我们的那两只眼睛是冷酷的、愚昧的。

我们刚才都楞住了,现在有些人又吓得慌了手脚。那些离怪物最近的人都急忙往后闪。这时,怪物的一只大脚猛地举了起来。巨大的、突然张开的黑色利爪往下一拍,当它收回去时,二十个我们的男人和妇女早已变成了一堆内酱。

我们被吓瘫了。每个人都瘫了,只有桑斯除外。他忘记了自己所作的注意个人安全的指示,向那个怪物扑了过去。巨爪往上一举,在半空中滑翔了一下,接着又砸了下来。这第二下凶狠的一击又要了十一个人的命。

接着我又看到了桑斯。他正站在两只脚掌的正中间,手中握着射击棒,仰面望着悬在上方的那颗狰狞的头。我看见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开始瞄准。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较量,真是愚蠢,是英雄式的愚蠢。但是桑斯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只见那怪物的头动了一下,四肢也颤抖起来,接着便一声不响地倒在它站立的地方。

但是桑斯却被它压在下面了。他真是个勇敢的人……

这以后伊斯便担任了领袖。

他决定,我们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以防还有别的这样的怪物潜伏在附近。我们一找到安全之处,就可以把工具和设备从球形器里搬出来,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决定带领我们顺着两条地缝之间的大路前进。

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一座高高矗立的笔直的峭壁下面。峭壁的表面划分成一块块长方形。这些长方形的大小完全一样,真是奇妙。在峭壁脚下我们发现了一个洞,它看起来又宽又深,里面的高度也很一致,令人好生奇怪。刚才说什么这是几何世界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那么愚蠢……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总算有了个藏身之处,可以躲开那些刚才被桑斯杀死的怪物的同类。这个洞对它们的脚掌来说是太窄了,就是脚掌上长的那些尖爪子也只能伸进一点点儿来。

(又过了些时候)

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伊斯带着二十个人去探索这个洞,看看除了回到曾经停着球形器的那块平原外,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伊斯离开之后,我们其余的人便等待着,并注意观察情况。有好一阵子一直平安无事。显然,那只怪物是单独行动的,这使我们大大松了口气。那只怪物现在就躺在倒下的地方,紧靠着球形器,象座黑色的山丘。不久,出了一件奇怪的事。突然间,有更多的光亮倾泻到平原上来。一个巨大的、带钩子的东西落到了被杀死的怪物身上,把它拖走了。接着是一阵雷鸣般的响声,我们周围的一切都被震得直颤动。随后,光线又暗了下来。

我决不妄图对这些事做出解释,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它们。我只是尽自己的力量,把它们忠实地记录下来。

又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这次的时间要比上次的长得多。伊斯和他带去的人已经出去很久了,我们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就在这时,我们可能遇到的最坏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使我们措手不及。

那块平原又变得明亮起来。我们脚下的大地开始回荡起隆隆的巨响。它剧烈地颤动着,又引起一阵阵的震荡,使得我们几乎站立不住。我从洞口望出去,看见了一幅甚至现在我还难以置信的景象。在这种形状的怪物旁边,原来那只怪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些活生生的,走来走去的动物,它们用后腿站立,比我们那巨大的球形器还要高出三、四倍。我知道这无法令人相信,但这是事实。有四个这样的动物站在那儿,在它们的重压下,难怪整个平原都在隆隆作响。他们向我们的球形器俯下子,把前腿放在上面,把它抬了起来,——不错,就这样把那金属的庞然大物抬了起来。当它们抬着这么重的东西,迈开巨大的脚咚咚咚地走开时,我们周围震动得更厉害了。

我们当中有些人对这一景象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有一百来个人冲出了我们的洞,咒骂着,哭泣着,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射击棒。但是太晚了,他们和怪物们已经相距很远,无能为力了。再说,我们又怎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巨兽呢?

现在,我们的球形器连同里面的全部宝贵物资已经丧失了。我们从福塔星球继承来的东西已经没有了。除去几件微不足道的个人财物,我们现在是一无所有,只能用这点东西来建设我们的新世界了……

做了那么艰苦的努力,飞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只落得这么个结果,真是令人心酸……

祸不单行。过了一会儿,伊斯的两个同伴带着可怕的消息回来了。

在我们的洞后部,他们发现了一块地方,那里布满宽敞的隧道,隧道里臭气熏天,不知是什么动物及其粪便的气味。他们艰难地沿着隧道走下去。有几次,他们受到几种不同的六足动物的困扰,有几次又被一些八足动物袭击。这些动物形状可怕,其中许多都比伊斯他们的个头大,并且有可怕的嘴和爪子作武器。它们既恶毒又凶猛,见人就扑。虽然它们看上去形容可怖,但事实不久就证明,它们只是在进行突然袭击时才具有真正的危险,因为这些动物的感觉迟钝,只要一露头,很快就会被射击棒除掉。

经过几番这样的遭遇战,伊斯终于带着队伍到达了隧道那头的开阔平川,一个人也没损失。灾难是在他们来接我们时,在往回走的路上落到头上的。一些凶猛的灰色动物袭击了他们。这些动物比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怪物小一倍。伊斯他们猜想,那些隧道便是它们修建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当那些怪物全被消灭时,我们的人也几乎全部丧命了。伊斯本人也战死了。在所有他带去的人中,只有这两个人能安然回到我们中间。

这个新的、可怕的悲剧使我们渐渐意志消沉、丧失勇气……

我们挑选莫因作新领袖。他决定,我们必须前进,穿过那些隧道。我们身后的那片平原太贫瘠,球形器又没有了,如果我们留在那儿,是会饿死的。因此,我们必须设法到达那边的开阔平川,我们应当相信伊斯的血不会白流,再不会有灰色的怪物来袭击我们了……

愿主保佑,这个恶梦般的世界将在隧道那边变成清明的天地……

我们所要求的,只是能够和平地生活、工作和建设,难道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吗……?

过了几天,格雷厄姆又登门来拜访萨丽和她的父亲。

“我想你也许想听听关于你那块‘陨石’的初步报告。”他对方丹先生说。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位老先生问他。

“噢,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已经弄得很清楚了。他们只是已经证明它根本不是块陨石;但是它到底是什么,他们却还摸不着头脑。当他们决定要把那个球状物带走的时候,我已经对它发生了很大兴趣。我对那些人吹了一番牛,又冲他们晃了晃我的战时服役证明,他们才同意破例让我也跟了去。因此,你们完全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机密来听。

“当我们在专门搞研究的地方仔细检查那个东西时,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实心的金属球。关于这种金属的质现在还未作出任何报告。不过,球上还有一个洞,洞口很光滑,直径大约有半英寸。这个洞一直向里延伸,大约通到球的中部。这可叫陆军部的那些人大伤脑筋,他们想找个最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个球。最后他们决定把它一锯两半,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在一个坑里安了台能自动锯东西的装置,把它开动起来;然后我们全退出一定的距离,以防万一。可是,金属球锯开之后他们都益发给弄糊涂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萨丽问。

“嗨,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当自动锯走空之后,我们关掉电门,走了过去。那个球躺在那儿,已锯成整整齐齐的两半。但它们并不象我们所估计的那样是实心的。球的外层是约六英寸厚的金属壳,那倒是实心的。但接着便是约一英寸厚的细软的粉末。这种粉末具有绝缘能,使得陆军部的人颇感兴趣。再往里是一层比较薄的金属隔层,那里面是一个个排列奇特的小隔间。这些小隔间真象是一片蜂房,只是它们是用某种有弹的、象橡胶似的材料做成的。每一个小隔间都是空的。比这些小隔间更靠中心的一层,是用金属隔成的一些小间,它们比外面那一层的隔间大得多。这些金属小间里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一捆捆细细的管子、一些象是细小的种子似的东西,以及各种各样的粉末。当金属球被锯开时,这些粉末撒得到处都是,现在还没有对它们仔细检查呢。最后,在球的中心是一个直径大约四英寸的空间,它被纸一样薄的箔分隔成几十层,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件秘密武器就是如此。如果你能从这堆东西得出什么结论的话,陆军部的人肯定会乐意听听的。甚至那粉末状的隔层都使他们大失所望,因为他们发现那些粉末并不具有火药的能。现在他们正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弄不清这玩艺儿到底能和什么东西沾上边儿。”

“这的确令人失望。它看上去就是块陨石嘛——要是它不嗞嗞作响的话。”方丹先生说。

“陆军部里有个人猜测说,它也可能是某种陨石,是某种人造的陨石,”格雷厄姆说,“不过,其余的人都认为他想得有点儿太离奇了。他们觉得,一件穿过太空被送到这儿来的东西,绝不会这么令人费解。”

“假如它果真是从太空飞来的,那可该多好啊!”萨丽说,“我是说,那它就不会又是一件什么秘密武器,而是件比那有意义得多的东西。它会是某种象征,象征着我们人类可能有一天也会取得这种成就……

“要是我们真的也能做到这点,该有多好啊!想想看,有朝一日,所有对秘密武器、战争和暴行已经忍无可忍的人们可以乘上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飞往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在那里重新创造生活!这样,我们就能把一切使得这个旧世界越来越令人无法忍受的东西抛在后面。我们所希望的,只不过是一块使人们能够工作,能够建设、能够获得幸福的土地。要是我们能在什么地方重新开始就好了,我们将会有一个多么可的世……”她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狗的狂吠。这吠声又变成一阵拖得长长的嚎叫,萨丽不由得跳了起来。

“那是米蒂!”她说,“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也跟着她奔出了屋子。

“米蒂!米蒂!”萨丽唤道。但见不到狗的影子,甚至连它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们拐向左边,刚才的声音好象是从那边传来的。萨丽第一个看见,在小屋墙边的草丛中躺着一白色的东西。她一边喊着,一边向那东西奔去。但那东西一动也不动。

“啊,可怜的米蒂!”她喊道,“我想它是死了!”

她在那条狗的瘫软的身体旁边跪下。

“她真的死了!”她叫道,“我感到奇怪的是……”

她话没说完就猛地站起身来。“啊,什么东西螫了我一下!啊,疼死了!”她捂住腿,疼得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这是怎么回事……?”她父亲说话了,眼睛望着那条狗。“这是些什么东西?是蚂蚁?”

格雷厄姆弯下腰去看。

“不,不是蚂蚁。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他从那些小动物中捡起一只放在手掌上,以便看得仔细一些。

“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他说。

方丹先生在他身旁,也望着那个小动物。

这是个样子奇特的小动物,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高。它的身体看上去象是个整整齐齐的半球,平底朝下,圆面是粉红色的,象瓢虫的壳一样闪亮。它象是只昆虫。但只用四条短腿站着*。它没有明显的头,只是在闪闪发亮的圆面的边缘上长着两只眼睛。他们正观看时,这个动物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露出苍白的、平平的底部,以及紧挨在眼睛下面的嘴。它的前腿好象握着一小节草或是细金属丝。

格雷厄姆觉得手突然火辣辣地疼了一下。

“见鬼!”他说着把那小动物扔在地上。“这小畜生真的还螫人呢。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动物,可是周围有这些东西可真让人讨厌。有没有喷雾器?”

“洗碗间里有一把。”方丹先生告诉他。他又转向女儿,“好点儿了吗?”地问。

“疼得厉害。”萨丽咬着牙说。

“再忍耐一会儿。我们把这些东西收拾了之后。再来看你的伤。”他说。

格雷厄姆拿着喷雾器跑回来了。他在周围一喷,发现了几百只这样的粉红色小动物,它们正朝着小屋的墙边爬去。他向它们喷了一大杀虫剂,看见它们渐渐爬得慢了,四只腿软弱无力地摇晃着,最后便躺着一动不动了。他又向它们喷了喷,以确保它们全被杀死。

“这够它们受用的了,”他说,“真是些讨厌的、恶毒的小畜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我纳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