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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球医疗站》作者:R·V·布兰汉姆

作者简介:

正如你将从他的故事中所了解到的,R·V·布兰汉姆在大学里学的是辐射学,毕业后的工作也是当X射线技术员。但这并不足以描述他在以后各种各样的职业中的经历或技术。

他对文学的好来自他的父亲。一位读古典作品给他听的英语教师。他对文化冲突、世界总的运作方式、以及经常萦绕在人们心头的种种困惑的深刻理解开始于他在边境小镇克莱克斯度过的童年,他来自于他的有西班牙血统的母亲。

这里所选的这篇郁闷、残酷的故事是他花了数年时间不断修改和改写的成果,其间曾有数次辍笔。这篇故事在科幻作家写作竞赛第一赛季比赛中获三等奖。在这之前他的另一篇作品曾在这一大赛中获荣誉奖。他与澳大利亚作家莫伊拉·麦考利夫结了婚,他们是在参加密执安州立大学“号角”写作培训班时相见的。两人在创作上相互激励。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需要朋友……如同在其他星球上……

你应该理解,这些歌并非是要人们去理解的。

它们只是用来恐吓和安慰的。

——约翰·贝里曼:《他的玩具、他的梦、他的休息》

在洪都拉斯注册的“波波尔·富赫”号星际通船在太空的真空中似箭一般闪过,没有声音,也没有感觉。当它飞近月球上的泰坦航天站时,控制舱像一只刚刚配完的、感到厌腻的昆虫似的与通船分离了。七个太空公共汽车和货车单元一个接一个毫不留恋地快速落下,被月球引力吸向月面上的海洋部分。

在选定的最佳时刻它们的降落伞都打开了。

到达月面后两个太空公共汽车单元将用穿梭快车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三菱——荷兰壳牌公司的泰坦基地。一架内部升降梯将被入每一部太空公共汽车,以便利人员向医疗站上转移。

扎紧安全服。

玛丽安娜·海尔德服从了在她座位上方闪出的指令;离卸载至少还有十五分钟,而在那之后大概还要再过十五分钟才能开始向医疗站转移。玛丽安娜并不特别喜欢这里的待遇,但地球区和L区的职业市场已经饱和,而且刚刚从马萨诸塞理工学院毕业的她在求职方面并不必然地占据最大的优势。

就许多方面——比如,在工资方面一来说,这个工作算是太系中最好的工作了。但这工作也有一个弊病:他们不可避免地使你染上并几乎死于辐射病,然后再把你带到这里来治疗。

玛丽安娜向舷窗外恐怖的枯海望去:人在那里片刻也活不了。她无意中听到了坐在她右边的两个男人的谈话:

“我希望他们已清理掉了南穹顶区那片废墟。”

玛丽安娜的好奇心被刺激了起来,她向说话的男人转过头去。“什么废墟?”她声音中的恐惧使她感到尴尬。

“发生了一场化学品爆炸,”另一个男人解释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有几个工人被炸死或炸伤。”

天哪!玛丽安娜在什么地方读到过,那个基地的建立只有十年的光景。这太荒唐了……刚刚过了十年就炸成了一片废墟。

“我对此并不感到难过。”紧挨着她坐着的男人说道。“你一定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是吗?”

“是的,我这是第一次。”

“噢,我以前来过这地方。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系统。”

通船上的148名乘客(他们刚刚在土星轨道上遭到高强度Y射线和其他射线的大量照射)中,估计有145名只需要一次治疗,这一百分比从许多标准来看都是正常的。而且与建立全套的辐射屏敝设备所需费用相比,运送患者所需的费用还是要便宜得多。

向医疗站上的转移结束后,一台台安康牌自动诊疗仪马上开始工作:控制台上的护士插好硅胶导管,并把导管安放到每个患者的左房上。然后为了完成由星际辐射开始的过程,以48小时为一阶段向静脉输入环磷酰胺,这是一种陈旧但却有效的、治疗再生障碍贫血的药物。只有在这时,在所有病变骨髓都被杀死之后,才能对患者进行骨髓输入。

玛丽安娜醒了过来,不情愿地从她刚刚形成的睡眠中恢复了知觉。她感到一阵初始的麻刺感和发冷的恶心;她的护士琼玛曾警告过她,治疗过程中会出现这种症状……那是在两天前一也许是四天前?

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注视着旋转式摄像机监视器。她叹了口气,将她所有的担忧和沮丧,恐惧和疲倦都释放掉了。

但随着她吸入下一口气所有的痛苦又重新袭来。镇静下来,她告诫着自己。她和其他乘客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四十天,因此最好不是按一天一次,或一小时一次,也不是一分钟一次的方式来接受治疗,而一秒钟一秒钟连续不断地接受治疗。环磷酰胺在一滴滴地滴注着,从输液瓶经过输液导管滴入她的硅胶导管。一滴一滴地进行着。

她在痛苦中还极力地说着戏谑的话:“嘿,硅胶导管……我们就要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了。”

琼玛曾告诉她,硅胶导管将通过她的锁骨下静脉进入她的心脏。“你的硅胶导管即可用作血液样品,又可用作静脉注射,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内出血,”琼玛说道,极力向她解释某些过程,以减少她的胆怯心理。琼玛的讲解对玛丽安娜来说就像古希腊的雅典城邦的故事那么动人而又象,离她的专业是那么遥远。

电视电话谨慎地鸣叫起来。玛丽安娜记得琼玛曾告诉她,医疗站的电视电话是由声音启动的,于是接了电话。

“您好,海尔德夫人。”一个脸带微笑的行政助理向她问候道。

她有一种想笑的感觉,或者说是厌恶的感觉,但她控制住了自己。

“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您和安德烈·巴特勒的约会。”

“我还没忘……”玛丽安娜因疼痛而搐了一下。等到列在待发货定单上的脱水吗啡到货后她就会快乐起来的。

“她将在第十一刻前去见您。”

“好吧,就这样。”玛丽安娜可能永远也适应不了泰坦航天站的时标。“再见……”她的低语触发了电视电话,切断了那位行政助手的线路。见她的鬼去吧,他们都是混蛋……她坐在那里睡着了。

“你感觉怎么样?”琼玛在调安康自动诊疗仪上的控制器,这台诊疗仪悬吊在玛丽安娜的头上,发出一束激光,从头到脚对玛丽安娜进行扫描。

玛丽安娜尽量装出快乐的样子:“我的治疗情况进展如何?”

琼玛看着她,与她的目光相遇。“……现在说还为时过早,真的。”

玛丽安娜大笑了起来。“没有消息总是意味着好消息。”她喘得很厉害,自己也感到吃惊:那阵大笑竟使她疲力竭。

琼玛尽力不显出忧虑的样子。“但你是统计员,你应该知道,现在情况对你有利。”

“统计学从来就不那么简单,”玛丽安娜说道,极力保持着耐心。接着她又说道,“希望我的话在别人听来不至显得傲慢。”

“别担心。”琼玛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如果你的行为出了格,我会让你知道的。”

士继续说道:“你的血小板大低,无法使你的血凝结,因此你不能刷牙。我们不能让你因牙龈出血而引起大出血,对吗?”

“那我该怎么对付口臭?”

“漱口。”琼玛起身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

琼玛转过身来。

“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要在输入骨髓后一到三个星期。如果你还需要再进行一次。那就要转给复查委员会……”

“复查?”

“是的。不过别担心,已经花了那么多的钱把你送到这儿来,公司不会让你死去的。还有别的事吗?”

“你在L区或是在地球区有什么熟人吗?”

“总有患者对我说起有关这里的最严酷的事,来到泰坦航天站就等于是把你的家人丢下不管了。”

“的确如此,”玛丽安娜说道。“我是独生女;我可不想让我的父母受伤害,仅仅因为……”

“你跟他们谈过这事吗?”

“是的,我们谈过。”玛丽安娜叹了口气。“我父亲对此很有信心……他的名字叫沃尔夫冈……但我们都叫他沃尔菲……还有我的母亲……唉,她简直就是一个职业的忧虑专家。”

“我父亲也是如此。”

“充满信心?”

“不,是指忧虑。”

玛丽安娜和琼玛禁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然后,骤然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琼玛说道:“巴特勒大约一小时后将到这里来。”玻璃门随着她离去打开后又关上了。

玛丽安娜又打起了瞌睡,进入了一段柔的梦乡。一个迅猛的开玻璃门的动作把她惊醒,进来的是一个穿米色紧身连衫裤的女人。这一定是安德烈·巴特勒。她看上去和玛丽安娜曾经打过道的任何其他监管人员一样平庸而油滑。

“我们今天进展得怎么样,海尔德夫人?”巴特勒拉过一把扶手椅到边坐下,一边用快乐的语调问道。

“你好!我很想给你一个更为肯家的回答,但这整个的调整……”

“不要再说了。”巴特勒打断了她,并打开了打印簿的开关。“我用了六个星期做骨髓输入。我在这里已经干了七年了。我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来这里以前我是在地球区工作,在洛杉矶教会学校学区管理局供职。”

每当有人单调乏味地唠叨起有关地球区的情况时,玛丽安娜就感到厌倦。“我知道了。”

“你瞧,我也不愿打扰你,但在上个四分之一月的化学品爆炸中我们的一个数据库被毁掉了,而上面有你的签名的那些表格就存在那个数据库里。’为什么巴特勒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说“星期”,而非要说“四分之一月”这样的废话。巴特勒递过来打印簿,让玛丽安娜在指定的表格上签字,她一一地照办了,对表格内容看都未看一眼。

二十四小时后琼玛拿着一个安康诊疗仪的控制板走了进来。玛丽安娜已处于麻醉状态。琼玛用控制板熟练地作着诊疗仪:给她翻了身,并做了手术前的擦洗和消毒。这是复查委员会刚刚批准的第二次骨髓移植。

安康诊疗仪用激光在部以上切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插入几根吸针将病变的骨髓吸出。这些吸针反复地从玛丽安娜背上的两个孔洞钻入,在她的骨盆上刺出数百个独立的小洞,然后咕噜咕噜地带着血将坏死的骨髓出。

琼玛按了下一个按键。一年前从玛丽安娜体中取出并经过克隆的新鲜骨髓被用卿筒重新压入她的骨盆。通常只需不到十分钟的手术过程由于玛丽安娜脉搏的微弱下降而变复杂了。

骨髓输入结束时自动计时钟的显示为23.5分钟,疲力竭的琼玛把安康诊疗仪调向手术后无菌处置。琼玛希望这次输入的骨髓能够被吸收。

如果不能被吸收,那么病情将被返回到患者复查委员会,经请求做第三次移植。

琼玛调整诊疗仪,通过硅胶导管给玛丽安娜导入100毫克脱水吗啡,50毫克抗组胺药和核糖核酸溶液。接着她按下了“监控状态”键,然后推开玻璃门向护士值班站走去。

在淋浴室里她遇见了另一名护士莉萨。

“情况怎么样,莉萨?”

莉萨转过身去,无声地泣起来。

琼玛走过去,柔地抱住了她。“是不是那个绰号叫圆肉球的孩子死了?”

“不是。”

琼玛抚着莉萨的头发,通常她的头发浓密而卷曲,现在却缠结在一起又粘又硬。“是不是……是不是又来了一个需要输入骨髓的患者?”

“是的。”莉萨还在哭着。

琼玛用尽全力拥抱着她,想分担一些她的愤怒和痛苦,琼玛知道这无济于事,但她还是想给予些帮助。

“莉萨……想去酒吧间喝点儿吗?”

“那对安康顾问该怎么说呢?”

“怎么说?想想吧。”然后她又柔声地说道:“莉萨,我知道‘为了灵魂的健康’以及诸如此类的忠告……。但喝得醉醺醺的更痛快。要痛快得多。”

四个小时里进了四家酒馆之后,琼玛开始对自己的建议感到后悔。她以前从来没有和莉萨在一起狂饮过……她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莉萨一直在唱一支老掉牙的歌。由于忘记了独唱部分的歌词,她只满足于没完没了地重复合唱部分,音调极不准确,嗓音也难听极了。

“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如果你在星期六晚上都喝不醉,你就再也喝不醉了!”

虽然酒吧服务员已下班几个小时了,把酒吧留给自动装置来照管;虽然酒吧间里有几个人比莉萨醉得还厉害,但琼玛还是因尴尬而脸红。她喝光了加奎宁的科涅克白兰地后向柜台走去。她在键盘上敲入了自己的信用卡号码后,又要了一杯酒。

莉萨的歌声突然停住,她大喊道:“给我也来一杯!”然后继续唱了起来。

琼玛本想对莉萨说:“你难道还没喝够吗?!”但她不愿当众吵嘴,所以她压住火气,又去要了一杯酒。此外她还要了一片戒酒药,在把酒杯端回到餐桌前,她把药片放入了酒中。

她坐下来,一声不响地把酒推到莉萨面前。莉萨点点头表示感谢,继续唱着。琼玛喝了一口酒,当她抬起头来时差点呛了出来——她看到巴特勒正向她们走过来。

巴特勒先开了口:“我可以和你们坐在一起吗?”

“没问题,”琼玛说道。“当然可以。”

莉萨也表示同意:“你……你请……请坐。”

“你想喝一杯吗?”

“不,”巴特勒摇了摇头。“我已经喝了不少了。谢谢。”她抓过一把椅子,骑在上面,两手叉在腰间,椅背顶住了桌子。最后,她不加掩饰地说道:“今晚我真地喝醉了。”

“吃过药了吗?”琼玛一边问一边斜眼看了看莉萨。

巴特勒笑了。“你有话题可讲了。”

“哦,明天是我的休息日。”

“想换休吗?”巴特勒向后挺起身子,咧嘴笑着。“那个新来的患者真让我厌烦透了,叫海尔德……”

“……玛丽安娜,”莉萨插话说。

巴特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一点也不信教……但当我看到她时,我想……”

“若非我主慈悲,我辈岂能幸免,”琼玛替她说完了她要说的话。

“可你们两个是怎么应付的?”

琼玛和莉萨都迅速地看了对方一眼。谁说我们应付?

一阵紧张的沉默后,琼玛说道:“对不起,安德烈。可今天是我的休息日。在我休息的时候我不谈工作。”

莉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明天的确还得工作。”然后她转向琼玛:“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琼玛站了起来。她走过巴特勒身边时,冲动地刮到了她的头发,并把她的头发搅乱。“晚安,安德烈。”

安德烈抬起头,一副可悲的模样。“晚安。”

“晚——安。”莉萨打了个哈欠,告别的声音拉得很长。

“安德烈,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琼玛问道。

“不……我就坐在这儿烦闷呻吟自叹自怜。”她说完发疯般地大笑起来。

“你知道你不必去……”琼玛没有把句子说完,任它悬在空中。她能感觉到它已飘然而去。让巴特勒见她的鬼去吧。

琼玛让莉萨下了车,然后乘穿梭快车到了西南穹顶区,在那里她分租了一套公寓的四分之一。这套公寓的租金比一套公司所提供的独身单元住宅稍贵一些,但也有许多便利条件:一间卧室兼起居室,一间带大壁橱的卧室,一间厨房和一个小餐室,一个单人洗澡间……还有一个单人日光浴室。分租这套公寓费了好大的周折。一个朋友的朋友有一个朋友,他认识一个想分租公寓的人。

惟一一件她不得不勉强同意的事是对公寓的重新粉刷。正面墙壁是柔和的黄色或橘黄色。在卧室兼起居室里的一面墙上镶有一面大镜子并摆放着一个大鱼缸。一套公司单元所能提供的只有粉刷成白色的一个鞋盒式的单人房间,一个走廊,一个合用洗手间和几个在门厅深处的淋浴器。

琼玛是在加入移民基地三个月后幸运地分租到这套公寓的;尽管她时常对自己说,“让合同见鬼去吧,”但她还是要乘下一班星际航天飞机返回地球;而且尽管她常常在以倒计时的方式计算着以前的房客在地球的休假年的结束时间,但她还是采取了行动把那套公寓弄到了手。那位房客的仿早期美式家俱和柯里尔——艾雅公司印制的图片已被存入了仓库,同时又租来了一些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家具。她还买来了克勒和杰克逊·波洛克的招贴画,而且现在在她的房间里炫耀地和这些画贴在一起的还有奥利希亚·奥斯汀的表现色情狂的平版印刷的画。

到家了,当琼玛随手关上房门,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上一夜时在心里高兴地说道。她甩掉鞋,险些踩到一个小包裹上,这包裹是通过她的邮件管道被送来并跳到接收篮里的。她捡起包裹,走到电脑控制台前坐下。重要的事先做:她敲入指令选择了一部维瓦尔第的曼陀林协奏曲。次要的事情后做,当“G大调双曼陀林协奏曲”开始它的快板乐章时,琼玛走进厨房去沏黄春菊茶。她打开食品接收箱,看到了这一周的定货。她打开包装,两包散装茶叶掉到了地上。她只订购了一包。

她用过滤匙舀起一些黄春菊茶,找出她的大茶缸,又从配水器中压出开水。她的蜂蜜用光了……真该死,我忘了定购了。琼玛将过滤匙放入茶缸里,让茶叶浸泡一会儿。

她回到控制台前时,行板乐章正好开始。这是一首弦乐三重奏,由提琴和中提琴与二把曼陀林节奏明快的低沉演奏欢快地织在一起。琼玛在键盘上敲出了她的食品账单……查看着显示屏,发现账单上只给她记了一包散装茶叶的钱……她敲入指令进行更正,等待着将多出的一包茶叶加到账单上去。当显示器在显示她调整的内容时,她又敲入了电子邮件指令。除了偶尔地收到她那头脑不清的婶婶和一个同姓名的人的来信外,她还和一位姓罗切尔的护士保持着通信联系,罗切尔护士曾在地球区的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疗中心培训过她。此外,那种奇异的棋类游戏或者叫做拼字游戏还从她在L区的表妹那里传来。今天,a字体开始闪过显示屏。这是她前夫的一封来信。在读了两行哀怨动人的伤心故事之后她按了消除键。

琼玛欣赏着她的鱼缸;蓑鱼在随着行板的节奏起舞,它们那有毒的鱼鳞在它们相互追逐时在水中漂来漂去。她想起了那个小包,于是打开了它:里面是一盘录像带。协奏曲开始进入快板的终曲乐章,响起了撼人的心魂的小提琴、中提琴和曼陀林的齐奏。琼玛把录像带装入了由电脑控制的录像机,然后敲了回放键。显示屏上出现的是乌尔里奇,带着他那最具超凡魅力的微笑。小提琴,中提琴,曼陀林。琼玛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所有的这一切——迷恋情仇恨气愤宽恕热。这是小提琴。接着,猥亵尴尬羞辱贪欲。这是中提琴。最后,厌恶宿醉冷漠,带着某种程度的死亡。这是曼陀林。倾泻而下。

乌利在讲话:“你好,琼玛,我最珍的、没有回报的情怎么样了?”他似乎还是老样子。琼玛曾是他所教的新闻学专业的那个班上最受教师喜欢的学生。他不仅是一位教师,而且是一位出色的记者。他曾荣获普利策奖……后来他与妻子离了婚。小提琴,就像蜂蜜般甜蜜。但琼玛失去了那份蜂蜜般的甜蜜。

“猜猜看,谁被授予了你们那讨厌的移民基地学院的院长职位?”乌利仍然是以让谁猜什么问题这种方式开始他的谈话,永远是那种记者的风格,永远是那种公式主义的蠢货。他曾写过一本书,只有那一次——提前得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稿费。可是那本书在市场上失败了,此外还受到了评论界耸人听闻的抨击。有一段时间乌利曾和琼玛幽会过。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从来没在一起睡过觉。中提琴,像蜂蜜一样倾泻而出。

“我可能会在28日到达,”乌利最后说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呢。”他的图像变成了一片雪花闪光。琼玛已对乌利感到厌烦,她甚至转换了专业。她的确不具备当记者所需要的素质。因此琼玛选择了护理专业,去了新科隆救济院,在那里继续研究生学并负责创伤病房,离开了父母和朋友,甚至离开了在地球区的乌利。曼陀林的声音。沉静。尽管如此,几年前在她离婚的时候,他还是提供了最好的感情上的支持。

进入齐奏乐段后,小提琴、中提琴和曼陀林一起奏出了解决的和声,经过急剧的转折达到了一个欢快的结尾。要是生活也像这美妙的音乐该多好。她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琼玛给自己放洗澡水,等待着再循环方式启动。她脱去衣服,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对于33岁的人来说还算不错。不过也不是很健美。她已有好多年没做仰卧起坐了,而且酒也喝得太多。琼玛闭上眼睛,想起了乌利。

她坐进热洗澡水,关掉了水笼头。她回忆起了一件她已完全忘掉的往事: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肌分校时,有一次她去乌利的公寓参加一个班上同学的聚会,结果早到了一会儿,要用一下洗澡间。朱丽告诉她可以用,于是她推门走了进去。她推开门时乌利正从澡盆里站起身来去拿巾,她从镜子中看见了他露的全身。

琼玛在发抖,她睁开了眼睛。澡盆里的水是热的;她站起身来,一边去抓巾一边向镜子里望着。她打开了太灯,闭着眼睛把身体擦干;她独自大笑起来。这完全像乌利在她未婚阶段里来看她的样子。她的安康顾问曾十分肯定地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个阶段,有时这一阶段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在这一阶段需要的只不过是克制。

玛丽安娜发现自己感觉好了一些;可是每天导入200毫克的脱水吗啡,谁能不产生这种感觉呢?

今天是琼玛的休息日;玛丽安娜的另一位护士虽说还称职,但却很少给她以安慰。

自她进行第二次骨髓输入以来已有六天了,玛丽安娜开始有些担忧。

这另一位护士只知道紧张地忙来忙去,对玛丽安娜提出的任何问题,她只是说琼玛明天就会回来。

“我想要知道的只不过是输入的骨髓是否被吸收了。这要求过分吗……?”

“可——可是——琼玛明天就……”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在期待着我的亲属打电话给我。不论以什么方式,我总得知道有关情况。”

士注入了脱水吗啡。“你已过了服药时间了,是吗?”

随着那药产生效力并将她的担忧包裹在一阵抚的薄雾之中,玛丽安娜点了点头。“是的。我只是有点儿担忧。”然后她便飘然进入了无忧无虑的兴奋状态。

那护士接下了监控状态按键,便离开了。

玛丽安娜全神关注于她的电视电话上的停止光点,没有听到那护士离去的关门声。

安康诊疗仪发出的响亮的嘟嘟声和闪亮的指示灯惊吓了玛丽安娜,使她从梦中惊醒,一边乱踢一边哭着抱怨起来。

门猛地被推开,琼玛急步跑了进来,尽量显出快乐和关心的样子,同时极力忍受着狂饮后的头晕。“早上好……”

“收回你这假惺惺的早上好,让它见鬼去吧!”琼玛吃了一惊。“我要知道情况究竟怎么样了,现在就告诉我!”

“我们也在做同样的努力,玛丽安娜。如果你能放松一会儿做一次扫描,也许我们就能搞清……”

“这根本不起作用,不是吗?这就是为什么巴特勒没有回来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来探望我的原因,不是吗?”

“没有人来探视你是因为我们不想让你感染上肺炎。”琼玛站到了控制板旁,调到了扫描状态。

安康诊疗仪嗡嗡地轻声运转着,开始扫描玛丽安娜。

“琼玛,我真受够了,老是被冷落在一边,受到严密的控制,对我的问题躲闪拖延。我真……”

“你感到厌恶。”琼玛在读扫描数据。“感到厌恶和恐惧。没人愿意经受痛苦的折磨,但情况对你是有利的。你知道,我经历过这种痛苦……巴特勒也经历过,将近两个月……”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没人会死于这种病,没人会……”

“玛丽安娜,我想你不会在你父母来看你之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神经过敏的废人。”

玛丽安娜看着她的护士,极力抑制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你这是最卑鄙不过的恶语伤人。”

琼玛紧紧握住玛丽安娜的手,看着她掌心上的生命线……无法确定它的长度。“我无意伤害你。”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在拿你们护士来出气。”

“别再为任何事情忧虑了,你根本承受不了的。”

“那么给我来些脱水吗啡好吗?”玛丽安娜从脸上摸下一绺头发。那整绺头发径直飘落下来,从她的上衣滑落,最后掉到她的毯子上。玛丽安娜惊呆了,吓得不知所措,只是要求再次给她导入吗啡。

患者迷迷糊糊地睡去后,琼玛检查了安康诊疗仪上的药物剂量。阻止月经和防上真菌感染的药物,正常剂量。抗菌素,小剂量。抗凝血剂,小剂量。四氢大麻酚,用来治疗恶心和失眠的药,正常剂量。等等,等等。为了安全起见,琼玛又开了一份抗菌素和抗凝血剂药的处方。大多数骨髓移植患者服用这些药至多一星期。在需要服用一星期以上的患者中大多数也不需要再做第二次骨髓移植。可是玛丽安娜——玛丽安娜的病情又要报给患者复查委员会了。

玛丽安娜正处于脱水吗啡药效最强烈的阶段,她的担忧和恐惧都已被排斥于次要地位了。这时电视电话呜叫了起来,传来接线员的声音:“叫人电话——新科隆的沃尔夫冈·海尔德夫妇打来的,在第L4区——找泰坦基地的玛丽安娜·海尔德——您接电话吗?”

“是的,我接!”

当玛丽安娜转向显示屏,看到雪花点逐渐转变为一条信息“请准备接收图像部分”时,她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好,亲的!”这是她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她想象着他的样子,一把花白子,神情恍惚,眼睛盯着他那一端的摄像机……在她这一端这些情景没被传送过来。“我和丽贝卡祝你工作一帆风顺。”

接着出现了一阵静电干扰,然后她听到了母亲丽贝卡的声音:“喂!祝你生日快乐,玛丽安娜!”她的父母一起唱了起来,间或被静电干扰打断,那歌声比他们实际的嗓音要优美。玛丽安娜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她知道他们有一个大蛋糕,而且知道那是个草莓大蛋糕,是她母亲最吃的——并不是她最喜的。玛丽安娜讨厌草莓。

她母亲又开始在讲话,但不时地被一阵阵杂波所打断。“卡尔想——电话——但——害怕——挂断。”

她父亲在插话,也同样夹杂着一阵阵杂波的干扰:“我很高兴——没有勉强;他——高兴——没有——你——年的生活费权力——”

“——我们别再——那些——已是过去的——”

这时玛丽安娜由于大笑开始打嗝并出现过度换气,她叹了口气,使自己安静下来,和爸爸一点儿也没变,她感到又要发出一阵大笑,知道这部分地是由于服用那些药物所致,因而也没在意。

接着,她突然间感到强烈的孤独,感到极大的恐惧。她开始干呕。但巨大的恐惧使她不敢去按呼叫键,想到那按键可能已损坏,想到琼玛可能在护理另一个患者,想到一场灾难可能会杀死这基地上所有的人,想到她可能会一个人滞留在这里,被困在一个医疗站内。

她父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乱想。“好啦,我们已打扰你很长时间了,孩子。现在我按下这个键,我们一边吃蛋糕一边等着你的回话。”

他们现在已吃完了蛋糕,玛丽安娜可以肯定。

“噢,是啊。你本应该在十月一日回到这里——我们过得最快活的一次!”

显示屏上“请准备好……”那条信息内聚为一个消逝的光点。接着是接线员的声音:

“如果您想传输一段回话,请讲。您有消除和在任意时间重新启动两个选择。只收百分之五的附加费。”

“好的,我讲。”玛丽安娜不想留下遗憾。她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身朝向安装在她的电话机上的摄像机。“你们好,、爸爸……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忧——我染上了严重的流感……情况大有进展——我的工作很不错——我的监护者,安德烈·巴特勒,那是一个超常的——我正在结识各种各样的人——玛丽安娜极力控制住正在涌出的泪水,深深地喘了口气。

“请消除。”

接线员接了过来,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请再说一遍……”

“消除,消除!”

玛丽安娜按下了呼叫键——但安康诊疗仪已抢先了一步,在玛丽安娜一开始发出尖叫时便通知了琼玛。

门开了,琼玛走了进来,手里还拿起注射器。

“该给你打针了。对不起,我正忙着,没能脱开身。”

打完了针,琼玛擦去了玛丽安娜额头上的汗……一直看着她安静下来并进入睡眠状态。

琼玛的传呼机叫了起来,于是她飞也似的跑出了医疗站。

过了一阵,接线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想再试一次回那个电话吗?

说话的是另一个接线员。这是一个金发姑

玛丽安娜表示同意,然后开始敲入命令作与她父母联系。

那天晚上一个无脸的男人进了玛丽安娜的房间并上了她的。她注视着他,被可怕地迷住了,并对他身上没有肉体的气味感到吃惊……他在做各种事情来刺激她其他的感觉。她感到他们好像已互相融为一体。这是一种奇妙的沐浴在肉欲中的感觉,被某种月球式的情欲所吞没。她感到全身湿透,身体在好起来。这种感觉是如此妙不可言,以致她开始感到害怕。担心她脑子里这些泡沫式的妄想会在他脑子里炸开,携带着她和这些妄想一直升入清醒的意识。

她醒了过来,仍在随着那种节奏摆动。她的手掌和手腕在胸前摩擦着。她感到全身湿透并滴着汗。但当她举起手时,却发现了血。

“这不可能!”

他们已经给她服过药来制止这种情况。天啊,这不可能。

安康诊疗仪对她进行了扫描。当发现她的问题的严重后,立即通知了夜班护士。

第二天早上,琼玛在护士站里一边看记录一边在品尝着她的第一杯咖啡。

这时,夜班护士长坐到了她旁边。“琼玛,昨天晚上我们差一点失去玛丽安娜。”

“什么——?!”琼玛的咖啡溢了出来。

“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但她失血过多。”

“怎么搞的?”琼玛去拿纸餐巾。

“炔诺酮吸管受到了腐蚀。”

“可安康诊疗仪是傻瓜式作。”然后她突然止住了。“我知道,我本应检查一下。”

“你上个星期检查过了。”夜班护士长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把玛丽安娜·海尔德转到晚期站去。她的肝部已开始感染。”

琼玛和经过全面检修的安康诊疗仪陪伴着玛丽安娜上了拥挤的穿梭快车。一种沉闷的轰鸣声使玛丽安娜感到一惊。“那是什么声音?”

“正在东南穹顶区干活的激光挖土机。”

“那次爆炸事故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吗?”

“不是。那是片工业区。”

“琼玛,我能支烟吗?”

“我不应该让你。”琼玛从帆布旅行袋中拿出一支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可是……”她把烟插进玛丽安娜的嘴里并为她点燃。

玛丽安娜陶醉地喷出一口烟。“多谢了。”

穿梭快车停了下来。门开了,下去了许多人,又上来了许多人。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坐在紧靠琼玛和安康诊疗仪的座位上。其中一个男人转向琼玛。“对不起,女士,这里是禁止吸烟区。”

“对不起。”琼玛转向玛丽安娜。“我不想告诉你们,但你们不得不……”

坐在琼玛身边的两个男人转过身去并认出了玛丽安娜。

这时她也认出了他们。

他们曾一起乘坐过波波尔·富赫号星际通船。向琼玛抱怨的那个男人立即改变了态度:“没关系,别介意。”

另一个男人低声耳语道:“她一定是去晚期站。”

琼玛和玛丽安娜听到了他的话。琼玛伸手抓住玛丽安娜的手,紧紧地握着。

玛丽安娜故意用低沉、粗哑的声音说道:“我以前来过这地方。他们已完全掌握了这一系统。”

两个男人红了脸,并开始尽量地避开玛丽安娜。

他们谈起了地球上的天气,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谈起了体育比赛,仍显得坐立不安。

他们仔细读着对面座位上方的立体广告。

那广告依次从大写字母到小写字母迅速地从一端闪现出来,到另一端消失:请库尔牌香烟。

这两个男人在下一站就下了车。

琼玛说道:“你认识他们,是吗?”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我不能责怪他们。要是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晚期站的房间要比医疗站的大得多。琼玛为玛丽安娜办了入院手续,安装好安康诊疗仪,又让她服了药,看着她睡下,然后才离去。

第二天玛丽安娜将见到那个绰号叫圆肉球的男孩子。他将和她同住一个房间。这是因为前一天一门激光炮的爆炸伤了好几个人,结果为新患者腾位便成了当务之急。当琼玛告诉玛丽安娜,公司有一项政策,把接受骨髓移植的人叫做“顾客”,而把其他受伤和有病的人叫作“患者”时,她不禁大笑起来。

他们把圆肉球和她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当她仔细观察了给他换药的过程之后她了解到了其中的原因。

士离开后她对他说道:“他们把我们关在一起是想让我们像蔬菜一样烂掉。”

圆肉球低声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他提醒玛丽安娜注意:某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曾说到的有关痛苦的门槛的概念,在思维的某个点上意识的确会消失,再也不能接受任何进一步的痛苦。那位教授一定见过圆肉球。

琼玛曾对她说过,她觉得这个绰号讨厌、凶残而又无聊。

玛丽安娜在某种程度上同意琼玛的观点,但她又觉得这个绰号很贴切。

那天下午,或者说是晚上,玛丽安娜梦见了圆肉球:她看到他的上半身像一片斑驳的洋葱皮,是三度烧伤,到处都是水疤,全部五官都被烧坏了,烧焦了,眼睛、嘴唇、耳朵、鼻子和头发都难以辨认了。随着梦境的延续,一名护士将安康诊疗仪在他身体上方走过,给他擦洗和清除烧伤,去掉坏死的组织并挑开水疱,给他洗澡并擦干身体。接着,安康诊疗仪每隔一小时给他喷淋一次溶液,更换敷料。

玛丽安娜醒来时发现那护士又在护理圆肉球。她坐起来看着。护士从小圆盘中拿出一种药抹在圆肉球的烧伤部位,然后安康诊疗仪控制着一台叫沃尔多的器械在抹过药的烧伤部位上跑来跑去,挡住了玛丽安娜的视线。

最后,她禁不住问道:“你在为他做什么?”

“皮肤移植。”护士只短暂地回了一下头。“我们必须克隆出他健康的组织,以便覆盖最严重的烧伤部位。惟一的问题是,他全身都被烧坏了。我们只能利用他脚趾下的组织。我感觉就像在参加一个美国拓荒时期妇女们的大家缝聚会。”接着她说道:“我们不得不用体上的皮肤将他包裹几个星期。”

“但是,”玛丽安娜感到奇怪,“皮肤不是有两层吗?”

“这里涉及的技术是按分裂层移植,真皮和表皮一同使用。”

“我叫玛丽安娜。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护士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莉萨。”

玛丽安娜感到受了冷落,向后一仰靠在枕头上。莉萨把那男孩的安康诊疗仪调到监控状态后准备离去。“对不起,请问他的真名叫什么?”

“尤辛。他来自自由巴勒斯坦,L2区。”

玛丽安娜一阵发抖。“你知道琼玛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正在医疗站的另一区值班。她可能明天回这里来;你的药都已编好了程序。”

“可是……”

“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或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好了。”莉萨的传呼机尖厉地叫了起来。“再见。这是值班呼叫。”

圆肉球的啜泣声使玛丽安娜感到不寒而栗,但用了药之后她平静了下来,在暂缓痛苦的安慰中睡去。

我感到活得很痛苦。

第二天醒来时玛丽安娜感觉好了一些。她准备早饭饱餐一顿,可突然想起了要做静脉导入。她看了一眼圆肉球,脑子里闪出了一个主意。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那男孩没有反应。她咳了一声,屏住呼吸。“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点一下头。”

他点了头。

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别人叫你圆肉球你介意吗?”没有反应。“你不介意的话就点一下头,介意就点两下头。”他点了两下头。“好的,尤辛。”

门开了,莉萨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

莉萨走到她的患者的控制台前,调了调旋钮,然后敲入了一个程序。“他昨晚影响你的睡眠了吗?”

“没有。”接着她说道:“尤辛是他喜欢用的名字。他不愿意别人叫他圆肉球。真的一点儿也不愿意。”

莉萨和蔼地笑了。“你对他讲话了?”

“他会点头。点两下头表示是,一下表示不。”

莉萨从控制台旁抬起头来。“你能肯定吗?”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看看他!”

莉萨看到她的患者缓慢地,但却是有意地点了两下头。

“你是第一个得到他的回答的人。扫描仪上未显示出任何脑部损伤,但我们一直没有获得任何反应。我们还猜测他是遭受了某种脑震荡呢。”

“你们只是没有问至小沿当的问题。”

“显然是这样。”莉萨又向安康诊疗仪的程序敲入了几个指令。

“你在做进一步的检测吗?”

“实际上,他就要做手术了——修复手术和整容手术。”

“我原以为你们已对他不抱希望了。”

“他的情况一直很危险,但他没有再出现重大的感染,而且植皮也在被吸收。”莉萨又按下一个按键,几扇帷幔把她和尤辛围在了里面。“此外,他所属的工会在支付所有的账单。”玛丽安娜能够看到安康诊疗仪移动到尤辛的头上,带着轻微的嗡嗡声和嘟嘟声开始了作。

“这是什么手术?”

“视觉纤维植入……近视和色盲还是要比根本没有视力好。”

玛丽安娜思考着莉萨的话,斟酌了一会,便睡着了。

当晚在玛丽安娜睡着后,琼玛设法从她在另一区的值班时间里出一小时前来看她。琼玛看到莉萨仍在工作,在尤辛身上作着安康诊疗仪感到很吃惊。

“玛丽安娜情况怎么样?”

“她在坚持。你听说她和圆肉——”她突然停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和尤辛对话的事了吗?”

“没有。”琼玛停了片刻。“有人讲到有关尤辛的事,我太忙没有听。”她查看着安康诊疗仪的控制台,看着玛丽安娜关键信号的螺旋状尖峰曲线和伴随的嘟嘟声。琼玛极力控制住了一个要打出的哈欠。

“你应该去睡觉,琼玛。这种两班连续值班是加倍的闹。”

琼玛笑了起来。然后她敲入了监控状态。“晚安,莉萨。”说完她离开了。

半小时后,玛丽安娜的关键信号变得一糟。莉萨急步冲到控制台前,发现问题后,打电话向别的区要一台呼吸器。

琼玛进了一家酒吧。她要了一杯酒来到一个小隔间。在临近的一个小隔间里,坐着巴特勒,一副怒样子。为了什么?

巴特勒抬起头来看见了琼玛。

“琼玛!这里有地方。”

从巴特勒的表情琼玛看得出她不想谈话,她只是想找个人沉默不语地从其身上获取些神能量……除此之外行政管理者们还能要求什么呢?好在琼玛有个问题要问巴特勒。她知道巴特勒不会愿意听这个问题的,但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已有几天了,一直想问巴特勒,这几天她觉得有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那么漫长,好像没有尽头。这将是一个令人厌烦的问题,但如果不问,它会烂在她心里的。与人共享自己的忧虑会减轻痛苦。

琼玛面对着巴特勒坐下。“为玛丽安娜向顾问复查委员会提的申请有结果了吗?”

“别问这件事。”巴特勒转过身去回避着。“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可是你也知道,除非再进行一二次骨髓输入,否则在玛丽安娜身上是不可能出现那种回旋加速器式的滚雪球效应的!”

“你要知道,这是最后的决定。”

琼玛在心里从1数到10,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早就想发誓,这事关系一个人,一个叫玛丽安娜·海尔德的人的生命。难道现在的条件只有利润率吗?”

“投票结果是3票对2票,反对,”巴特勒解释道。“我投的赞成票——她是一个好统计员——但你是了解复查委员会的。”

琼玛真想把她的空玻璃杯扔向巴特勒的脸;巴特勒知道琼玛的母亲就是因为复查委员会推迟对她做肝移植而死去的。“对不起,琼玛。我也不想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们都因未能获得器官移植的批准而失去过亲人。我失去了一个叔叔……”

琼玛在想,也许我可以她吃下这只玻璃杯。

三天后当玛丽安娜醒来时,琼玛坐在她的身边。“我真不愿意告诉你,但我们不得不中断你的脱水吗啡的使用。你瞧,又出现了短缺。”

玛丽安娜向尤辛的望了一眼:是空的。“尤辛去哪儿了?”

“坐在空气椅里散步去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玛丽安娜看上去放心了。“在以前的那个医疗区时我最讨厌的就是单独和那该死的安康诊疗仪在一起……这并不是因为尤辛是一个更健谈的人!”

琼玛大笑起来。“他们在考虑让他搬走,认为他烦扰了你。后来莉萨打了个报告。”说完她看了一眼玛丽安娜:她那蓝色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心和忧虑,并尽力在微笑着。

“过去几天你一直很危险,”琼玛说道,“你的肝部感染时我们险些失去了你。”

“我很快就要死了,是吗?”

琼玛沉默了,持续了好一阵。“我不想对你说谎——情况看上去很不妙。你度过危机的可能很小很小。”

玛丽安娜开始哭了起来,她的双肩由于恐惧和疲惫而剧烈地颤抖着。“我真害怕。”

琼玛想尽力安慰她。门开了,玛丽安娜坐了起来,极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并装出一副快乐的表情。

尤辛坐在他那发出隐约的嗡嗡声的空气椅里进来了,莉萨跟在他后面。

他来到玛丽安娜跟前,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

玛丽安娜对安康诊疗仪和莉萨在尤辛身上实现的变化大为惊叹:他有了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在绷带中凸起的鼻子。“看到你好起来了真让人高兴。”她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感到相当的气愤。他朝她点了点头。

莉萨快乐地宣布道:“他不久就要出院了。”

琼玛瞪了莉萨一眼。她意识到自己出了错,极力地补救。“你感觉怎么样,玛丽安娜?”

“不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琼玛对莉萨说道:“你还不该让尤辛回到上去吗?”

“说得对”。莉萨将尤辛抱到上,并在安康诊疗仪的帮助下扶他躺下,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并盖上毯。

那天晚上玛丽安娜的病情开始恶化。安康诊疗仪开始作,给护士发去了传呼信号,并在给玛丽安娜做了各种准备之后,用激光手术刀在她的气管上切开一个口子以保证呼吸。

玛丽安娜在痛苦中无声地尖叫着,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士进来了,跑到安康诊疗仪控制台前并敲入了一个导人脱水吗啡的命令。控制台上显示出了回答:护士的命令,没有脱水吗啡。

她按下了优先程序键,安康诊疗仪通过玛丽安娜的导管导入了脱水吗啡。

玛丽安娜再次感到了那种兴奋,并平静无声地接受了。她上升到了唯我论状态的顶点,使其具体化,但又对裂开大口的对往昔的回忆感到恐惧。

士惊恐地看着关键信号监视器。原来的跳动的曲线拉直成一条水平的绿色空白区,原来嘟嘟声也变成了无声的白杂波。

琼玛冲了进来——看到安康诊疗仪在用单盖上玛丽安娜的脸时停住了。她转向护士:“出了什么事?”

“顾客停止了呼吸……”

琼玛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我看到了。”

“我按了优先程序键,给顾客导入了脱水吗啡,接着她便出现了休克并停止了呼吸。”

“你按了什么——?!”琼玛踉跄着,几乎失去了平衡。

“是在我的指令下进行的。我是在尽力拯救她的生命。”

琼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接着又吸了一口。护士关掉了安康诊疗仪。“顺便说一句,我想请你给我写一封推荐信——”

“你这愚蠢的——”这简直太过分了。琼玛向她猛扑了过去。“这愚蠢的母狗,该死的荡妇!”她用双手扼住了那护士的喉咙,拼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掐着。

突然,尤辛的安康诊疗仪从后面举了过来,向琼玛注射了脱水吗啡。

玛丽安娜被涂上了一层防腐剂,然后被送上了下一趟的外线穿梭快车以搭乘波波尔·富赫号星际通船,这艘太空船现在已安装了完备的防辐射装置。她将被送往在新科隆的她父母那里安葬。

在同一艘太空船上的还有琼玛,她已辞职,并被付给了解雇费和在公司中五份股中的三份。

尤辛仍留在那个小医疗站里,即将被转往L区作进一步的手术治疗。

在L区情况会有所不同,琼玛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同时还意识到她不能在泰坦基地上去迎接乌利了。放松,她告诫着自己,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