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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君所欲,加倍给他》作者:[美] 罗伯特·谢克里

在纽约,回回都是这样,每当你一屁股在睡椅上坐下来,想称心如意地打个盹,门铃就响起来了。

遇上这种事,嗯,个强的人会说:“见鬼,一个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嘛,要送电报也可以从门缝里塞进来呀。”

不过,如果你是埃德尔斯坦那号人,格并不特别果断,你就会暗暗想:莫不是12C号房间里的金发女郎跑来借一瓶辣椒粉吧。要不然,甚至也可能是某位电影制片人异想天开,打算根据你寄给住在圣莫尼卡的的信来拍一部电影。(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们拍的有些影片的素材不是比这更差劲吗?)

然而这一回,埃德尔斯坦倒真正横下了一条心,不理睬门铃响。他躺在睡椅上,眼睛仍然闭着,口里喊出声来:“我什么也不需要。”

“不,你需要。”门那边有个声音回答说。

“凡是我需要的东西,各色各样的百科全书啦,刷子啦,无水烹调术啦,我样样都有。”埃德尔斯坦不耐烦地叫喊:“不管你有什么,我都有。”

“听我说,”那声音说,“我不是来推销商品的,我是给你送礼物来的。”

埃德尔斯坦脸上露出纽约人那种不愉快的酸溜溜的微笑,心里完全有数,如果谁送他一包真正的没有做记号的二十美元钞票,到头来还是得由他来付出代价。

“就是免费赠送,”埃德尔斯坦回答说:“我也负担不起。”

“哎呀,我说的是真正不要钱呀,”那声音说,“说不要钱就永远不要你一分钱。”

“我不感兴趣,”埃德尔斯坦回答说,心中暗暗赞赏自己的坚决果断。

那声音没有回答。

埃德尔斯坦叫喊着说:“喂,如果你还在门那边,就请走开吧。”

“我亲的埃德尔斯坦先生,”那声音说,“冷言冷语不过是幼稚无知的一种表现形式,埃德尔斯坦先生,有分辩能力才是智慧啊。”

“他给我上课哩。”埃德尔斯坦对着墙说。

“好吧,”那声音说,“只管忘掉这一切吧,还是照样保留你的冷言冷语和种族偏见吧,我何必找这个麻烦呢?”

“等一等,”埃德尔斯坦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偏见?”

“让我们别说废话啦,”那声音说,“如果我是在推销以色列公债券,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可是,很清楚,我就是我。因此,对不起,我走啦。”(译者注:这篇小说中的埃德尔斯坦是犹太人,偏袒以色列,所以对方这样说。意思是如果他来推销以色列公债券,埃德尔斯坦就会开门放他进来。)

“别那么快,”埃德尔斯坦说,“就我所知道的来说,你不过是门那边的一个声音。你可能是个天主教徒,甚至也可能是犹太人。”

“你心里有数。”那声音说。

“先生,我跟你赌咒——”

“瞧,”那声音说,“这没关系。这样的事我见识得多啦。再见,埃德尔斯坦先生。”

“等一下。”埃德尔斯坦回答说。

他痛骂自已是个傻瓜。他已经不止一次地上了商贩的圈套,最后受骗上当。比如此有一次,他花了9.98美元买进一本两卷集的插图本《人类生活史》他的朋友马诺韦兹后来告诉他在随便哪一家书店里花2.98美元就可以买到这本书。

但是,那声音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埃德尔斯坦完全明白自己是在跟一个异教徒打道。

要是不放门那边的那个人进来,他就会一边走开一边想:“这些犹太人呀,他们以为自己比谁都强呢。”在他们下一次的俱乐部聚会里,他还会把这件事告诉他那一伙顽固的朋友们,那可真是给犹太人丢脸啦。

“我的格确实软弱。”埃德尔斯坦忧郁地想着。

他高声叫喊:“好吧!你可以进来!但是我一开始就要警告你,我随便什么都不会买。”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可是,他又停住脚,因为那声音刚刚说“多谢”,马上就有一个人穿过紧紧关着的、上了两道锁的木门走进来。

进来的人中等个儿,衣冠楚楚,穿一套漂亮美的细条纹服,裁剪成德华式。他的长统靴是西班牙科尔多文出产的高级皮革做成的,擦得闪亮。他肤色黝黑,带了一个公文包,笔直穿过埃德尔斯坦的门,好象那张门是软绵绵的果冻做的。

“等一等,停下来,请暂停一分钟,”埃德尔斯坦说。他发现自己的一双手正紧紧地绞在一起,心脏使人不舒服地跳得很快。

那人绝对安静地站住不动,态度悠闲,就站在进门一码的地方。

埃德尔斯坦重新开始呼吸。他说:“对不起,我刚才突然不舒服,发生了幻觉——”

“愿不愿意再看一遍我穿过门走进来呢?”那人问道。

“我的上帝!不!那么说,你真的是穿过关了的门走进来的啦!哎哟,天啦,我看我迢上了麻烦事啦。”

埃德尔斯坦走回睡椅跟前,沉重地坐下去。那个陌生人也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埃德尔斯坦低声说。

“我不等打开门就穿门而过是为了节省时间,”那人说,“显出这种神通,往往能立刻缩短不信任的距离。我的名字叫查尔斯·西韦尔,我是给魔鬼跑腿办事的。”

埃德尔斯坦相信他的话,极力想记出一篇祈祷文。(译者注:西方的迷信认为念祈祷文可以吓退魔鬼。)可是记来记去,只记得唯一的一篇,那还是做小孩的时候在夏令营里每逢吃面包的时候念的。这篇祈祷文也许不顶用。他还记得主祷文,但主祷文却根本不屑于他信奉的宗教……

“别这么紧张激动,”西韦尔说:“我又不是来取定你的灵魂的,根本不搞那老一套。”

“我怎么能相信你呢?”埃德尔斯坦问道。

“你自己想想吧,”西韦尔跟他说,“就只把战争这一方面考虑一下吧。过去五十多年,不是闹叛乱,就是闹革命。对我们地狱来说,这就意味着那些该死的美国佬、越共、尼日利亚人、比夫拉人、印度尼西亚人、南非人、俄国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阿拉伯人、以色列人等等大量涌来,数量之多是史无前例的。坦白地说,埃德尔斯坦先生,来的灵魂已经超过我们的负荷量了。如果今年再发生一场战争,我们就不得不宣布大赦,统统赦免一切可以饶恕的罪。”

埃德尔斯坦想了想。“那么,你真的不是要把我带进地狱吗?”

“去地狱,当然不是呐!”西韦尔说:“排队等着列我们那儿去的名单还长得很呐,地狱边境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空位子啊。”

“暇……那久你为什么到我这儿来呢?”

西韦尔热情地探身向前说:“埃德尔斯坦先生,你必须懂得地狱非常象美国钢铁托拉斯,也非常象国际电报电话公司。我们是个大单位,多多少少也是个垄断企业。不过,正象任何一家真正的大公司一样,我们也感染了为公众服务的理想神,我们喜欢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有一个好形象。”

‘这还讲得通。”埃德尔斯坦说。

“但是,跟福特汽车公司不同,我们不可能设置一笔基金,给别人发奖学金和工作津贴。那样做,人们会不能理解。由于同祥的原因,我们也不能兴建模范城市,或者着手改善环境污染情况。我们甚至不可能在阿富汗修筑水坝,那样一定会引起某些人怀疑我们的动机。”

“我明白问题在哪儿。”埃豫尔斯坦承认对方说很有理。

“可是,我们还是想有所作为。所以,我们有时候——特别是现在生意这么兴隆的时候,就在那些潜在的顾客中随便挑选一个,发一笔小小的津贴给他。”

“顾客?难道是我吗?”

“谁也没有说你是有罪的人,”西韦尔说,“我刚才说‘潜在的’那是指每一个人嘛。”

“哦……什么样的津贴呢?”

“三个愿望,”西韦尔说得很干脆,“这是传统的形式嘛。”(译者注:在西方的民间故事传说中,魔鬼有时答应满足人的三个愿望,因此这里说这是传统的形式。)

“让我看看我是不是搞清楚了,”埃德尔斯坦说,“我可以实现我提出的任何三个愿望吗?没有任何不良后果,不附加任何秘密的‘如果’、‘但是’等限制条件吗?”

“有一条‘但是’的附加条件。”西韦尔说。

“我早就知道有这一手。”埃德尔斯坦说。

“那简单得很嘛。不管你要什么,你最大的敌人就会得到双份。”

埃德尔斯坦把这一点想了想:“那么说,如果我要一百万美元呢——”

“你最大的敌人就会得到两百万美元。”

“如果我要求得肺炎呢?”

“你最大的敌人就会患两次肺炎。”

埃德尔斯坦噘着嘴,摇摇头说:“请注意,我倒不是要跟你说你们该怎么经营你们的企业,但是我希望你认识到你们本来一片好心,那个附加条件却使顾客担风险。”

“是有风险,埃德尔斯坦先生,但是由于两点考虑,那个附加条件是绝对必要的,”西韦尔说,“你知道,那个附加条件是一种心理上的反馈装置,以求保持自动平衡。”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埃德尔斯坦回答说。

“让我象这样解释吧:附加条件会减弱那三个愿望的力量,因此可以使事物保持正常合理的状态。你知道,一个愿望就是一种特别强有力的手段啊。”

“这一点我能理解,”埃德尔斯坦说:“还有第二条理由呢?”

“你本来应该已经猜出第二条理由啦,”西韦尔说,露出白得出奇的牙齿,好象是接近于微笑,“那样的附加条件就是我们的商标,你一看就知道那是真正的地狱来的货色。”

“我明白,我明白,”埃德尔斯坦说,“嗯,我还得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我们的馈赠三十天内有效,”西韦尔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当你想提出一个愿望的时底只管说出来就行啦——大声地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其余的事由我来办。”

西韦尔向门口走去。埃德尔斯坦说:“我想我还有一个问题要提出来。”

“什么问题?”西韦尔问道。

“嗯,是这样,我没有最大的敌人。事实上,在这个世界里,我一个敌人也没有。”

西韦尔哈哈大笑,然后用一条紫色手绢揩眼睛。“埃德尔斯坦,”他说,“你真是!你在世界上一个敌人也没有!你的表兄弟西摩怎么样?他要开一家干洗店,找你借五百块钱,你不肯,他难道突然变成了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想到西摩。”埃德尔斯坦说。

“阿布拉莫维茨太太又怎样呢?因为你不肯娶她的女儿马乔里,她一提到你的名字就要吐一口涎表示蔑视。还有那个汤姆·卡西迪,他就住在这幢楼房的1C号房间里,他有戈培尔演讲录全集(译者注:戈培尔是纳粹德国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极端仇视犹太人),每天夜晚都梦想杀尽全世界的犹太人,首先从你杀起……喂,你怎么啦?”

埃德尔斯坦坐在睡椅上,脸色惨白,双手又紧紧地绞成一

“我从来没有认识到。”他说。

“谁也没有认识到。”西韦尔说。“瞧,别紧张,六七个敌人算不了什么,我可以保证你的敌人数目是在平均标准以下。”

“还有哪些敌人呢?”埃镇尔斯坦问道,气吁吁的。

“我不打算告诉你,”西韦尔说,“没有必要使你受刺激。”

“可是我必须知道谁是我最大的敌人啊!是卡西迪吗?你看我要不要买一枝槍?”

西韦尔摇摇头说:“卡西迪是个害不了人的智力有缺陷的神病人,他不会动一根指头来害你的,你相信我的话好了。你最大的敌人是德华·萨缪尔·马诺韦兹。”

“你能肯定这一点吗?”埃德尔斯坦怀疑他问。

“完全可以肯定。”

“可是马诺韦兹恰巧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同时也就是你最大的敌人,”西韦尔回答说。“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再见,埃德尔斯坦先生,祝你的三个愿望幸福如意。”

“等一下!”埃德尔斯坦大声叫喊起来。他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但是他茫然不知所指,仅仅提了一个问题:“地狱里怎么会弄得这样拥挤不堪呢?”

“因为只有天堂才是辽阔无际的,”西韦尔告诉他。

“天堂的事你也知道吗?”

“当然呐。天堂是地狱的母公司嘛。好啦,我真的非走不可了,我在波基普西还有个约会呢(译者注:波基普西是美国的一个地名)。祝君好运,埃德尔斯坦先生。”

西韦尔挥手告别,转过身,穿过那扇上了锁的结实的门,扬长而去。

埃德尔斯坦一动不动地坐了五分钟。他的思想围着马诺韦兹打转。他的最大的敌人啊!真可笑,地狱方面取得这项情报的时候一定是把线路搞混淆了。他认识马诺韦兹已经二十年了,差不多天天见面,在一起下棋玩牌。他们一块散步,一块看电影,每周至少有一个晚上在一块吃饭。

当然呐,马诺韦兹有时候确实把嘴巴张很大大的,超过了高雅大方的界限。

有时候,马诺韦兹可说是彻头彻尾的粗鲁。

完全坦率地说,马诺韦兹曾经不止一次地冒犯过他。

“不过我们是朋友呀,”埃德尔斯坦自言自语:“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吗?”

他认识到,有一个简单容易的办法来检验这一点。他可以要求得到一百万美元,那就会使马诺韦兹得到两百万美元。可是那会怎么样呢?难道他这个百万富翁会计较最好的朋友比自己更有钱吗?

对!他会计较!他非计较不可!那简直会要他的命,倘若马诺韦兹这个聪明的家伙房然靠埃德尔斯坦的愿望发了财。

“天啦!”埃德尔斯坦心想,“一个小时以前,我是一个贫穷的、然而心满意足的人。现在,我却有了三个愿望和一个敌人。”

他发现自己又在把双手绞在一起,摇了摇头。这件事是要好好想一想啊。

下一周,埃德尔斯坦设法请了假不去上班,日日夜夜坐在家里,手中拿着一支钢笔和一本拍纸簿。最初,他想来想去总是在想各色各样的城堡。城堡似乎总是和他的愿望纠缠在一起。可是,再进一步考虑,那却不是一件简单事。就拿一座梦想中的普通城堡来说,有十英尺厚的石墙,还有场地、庭园等等,就得考虑维修保养的问题。保暖的事也得心,还有雇用几个仆人的费用,因为少了任何一样都会显得可笑。

因此到头来还是钱的问题。

埃掐尔斯坦心想,我每周花两千美元可以维持一座相当不错的城堡。他飞快地在拍纸簿上草草记下一些数字。

可是,那既意味着马诺韦兹每周会用四千美元维持两座城堡啊!

到第二周,埃德尔斯坦已经摆脱了城堡的念头,狂热地沉溺在旅游的美梦里,思索着各式各样、千变万化的旅游。要求周游世界,这要求会不会太过份了呢?可能会,他自己也拿不准是否受得了。毫无问题,他总可以到欧洲去度过夏季吧?甚至就是在迈阿密海滩的枫丹白露去休假两周也可以,让神经休息一下嘛。(译者注:此处的枫丹白露不是法国地名,是美国迈阿密海滩上的风景区。)

但是,那样一来,马诺韦兹就会得到两次休假啊!如果埃德尔斯坦待在枫丹白露,马诺韦兹就会在游览胜地的小别墅里占有一套房间。一切都要加一倍嘛。

与其这样,似乎还不如就象现在这样没有钱,使马诺韦兹捞不到一点好处。

只能说是“似乎”,却不能说是“完全”。

最后一个星期,埃德尔斯坦既生气又绝望,甚至愤世嫉俗。他对自己说,我真是个傻瓜,我怎么会知道真有那么一回事呢?西韦尔固然能穿过关着的门,难道这就使他成了无所不能的魔法师吗?我很可能是庸人自扰。

他自己也感到吃惊,就那样突然站起来响亮而又坚定地说:“我要两万美元,而且马上就要。”

他感到右边屁股上轻轻扯动了一下。他掏出钱包,发现里面有一张开给他的两万美元的担保支票。

他走进银行,要把支票兑成现金,哆嗦着,满以为警察就会来抓他。银行经理看看支票,签了名,出纳问他这笔钱要换成哪些票面额的钞票,他要出纳把这笔钱转入他的存款帐户上。

正当他离开银行的时候,马诺韦兹冲进银行来了,脸上的表情又害怕又高兴,还有点疑惑不解。

马诺韦兹还没有来得及跟埃德尔斯坦说话,埃德尔斯坦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的胃一直痛。

傻瓜!他仅仅要了微不足道的两万美元,可是马诺韦兹却到手四万美元!

简直要把人气死。

埃德尔斯坦就这样消磨自己的日子,时而麻木冷淡,对而怒火中烧。胃痛又发作了,那意味着他可能得了癌症呢。

这一切真他的太不公平了!为了马诺韦兹伤透了脑筋,难道他因此就不得不使自己早早进入坟墓吗?

是呀!

只是到了现在,他才认识到马诺韦兹确实是他的敌人。一想到自己使敌人发财致富,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他想了又想,然后对自己说:埃德尔斯坦啊,听着,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你总得使自己开开心!

可是怎样才能使自己痛快一下呢?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胃痛的地方肯定是癌,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于是,他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埃德尔斯坦停住脚,眼睛鼓得溜圆,把纸笔一下子抓过来,象闪电一样快地计算着。算完了以后,他脸上发红,心情激动——自从西韦尔来访后第一次感到快乐高兴。

他站起来,高声叫喊着:“我要六百磅碎鸡肝,马上就要!”

供应酒莱的人五分钟之内就源源来到了。

埃德尔斯坦吃了好几份碎鸡肝,把两磅碎鸡肝放进自己的冰箱里,剩下来的大部分都按半价卖给一个供应酒莱的人,在这笔易中捞进七百多美元。看门的人还不得不拿走没有卖掉的七十五磅碎鸡肝。

埃德尔斯坦一想到马诺韦兹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碎鸡肝埋住了他的身子,堆得齐他的颈子高,就乐得开怀大笑。

他的快乐只是昙花一现。他听说马诺韦兹给自己留下了十磅碎鸡肝(那家伙的胃口总是好得很),送了五磅给一个烂污货小寡妇,他正在极力讨好那子。剩下的碎鸡肝,他只削价三分之一,全部卖给供应酒菜的人,赚进两千多美元。

我真是全世界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啊,埃德尔斯坦心想。为了一分钟的愚蠢的开心,我牺牲了至少价值一百万美元的一个愿望。我从这个愿望里得到了什么呢?两磅碎鸡肝,几百块钱以及我那个看门人的终身友谊!

他知道他的那种完全丧失理的愤怒会送掉自己的命。

他现在只能提出一个愿望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最后的这个愿望必须提得聪明巧妙。他必须要求得到一样东西——这东西是他非要不可,迫切地希望得到的,同时却又是马诺韦兹根本不喜欢的。

四个星期过去了。一天,埃德尔斯坦闷闷不乐地意识到,约定的三十天快完了。他绞尽脑汁,想来想去只不过证实了他最糟糕的怀疑:凡是他喜欢的东西,马诺韦兹都喜欢。马诺韦兹喜欢城堡、女人、财富、小汽车、休假、美酒、音乐、佳肴。不管你要哪一样,马诺韦兹这个盲目模仿你的人统统喜

这时,他记起来了:马诺韦兹,由于口味上的怪癖,受不了薰鲑鱼的味道。

可是埃德尔斯坦自己也不喜欢吃薰鲑鱼,哪怕是加拿大诺瓦所科夏出产的有名的薰鲑鱼。

埃德尔斯坦向上帝祈祷:亲的上帝啊,您管辖地狱和天堂,我本来可以满足三个愿望,却不幸糟蹋了两个。请听啊,上帝,我并不是不知好歹,可是我要问您,如果一个人碰巧被允许可以满足三个愿望,他为了自己的利益难道就不能比我做得好些吗?难道他就不能自己独得好处,不必塞满他最大的敌人马诺韦兹的腰包吗?那个马诺韦兹什么事也不干,不费一点力气,没有尝一点苦头,却偏偏得了双倍的好处啊!

最后的一小时来到了。埃德尔斯坦变得冷静起来,他的态度就象一个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的人。他认识到:他对马诺韦兹的恨是徒劳无益的,不值得。怀着一种新的愉快的平静安详的心情,他对自己说;我现在打算要求我本人——埃德尔斯坦个人需要的东西。如果马诺韦兹硬要陪我一起要,那也没有什么办法。

埃德尔斯坦笔直地站起来,他说:“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我做单身汉做得太久啦,我需要一个我可以跟她结婚的女人。她应当要有五尺四寸左右高,一百一十五磅左右重,体态当然要苗条窈窕,还要有天生的金色头发。她应当聪明伶俐,讲求实际,对我一片痴情,当然是犹太人,但要富于感,喜娱乐——”

这时,埃德尔斯坦的情绪突然昂扬高涨!

“特别是,”他补充说,“她应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应当是最……最大限度,也就是说纯粹从生活的角度来看,她应当恰巧是我所需要、我也能对付得了的最大极限。西韦尔,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不能把这一点说得更明确,更具体,那是高雅的风尚所不容许的。不过,如果硬要把事情向您解释清楚的话……”

门上传来了轻轻的,不知为什么还带有感的敲门声。埃德尔斯坦应声前去开门,一边暗暗地抿着嘴笑。两万多元美金,两磅碎鸡肝,现在又来了这!他想:马诺韦兹呀,我现在可把你难住了。一个人所需要的最大极限,再加一倍,哪怕是我最大的敌人,我也不情愿他遇到这种事呀,可是我偏偏要他尝尝这滋味!

译后记:

这篇作品妙趣横生,荒诞的色彩十分强烈,讽刺的锋芒相当锐利。

作者把传说中可怕的地狱比作一家垄断企业,认为美国一些著名的垄断企业和地狱正是半斤八两。垄断企业为了改善自己的形象,往往举办公益事业,颁发奖学金等等。地狱因此也给个别顾客发奖金,象魔鬼一样答应满足个别人的三个愿望。这样,作者就把荒诞不经的故事和资本主义的现实世界巧妙地结合起来,吐露出讽刺的锋芒。这讽刺,闪耀着机智的光辉,但仍然颇为辛辣,在谐谑玩笑之中钩勒出资本主义世界的一幅漫画。

“你最好的朋友就是你最大的敌人,”这句话出于地狱的使者西韦尔之口。一语破的,十分要地说出了资本主义世界人与人之间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关系。作者挥动妙笔,淋漓尽致地刻划了埃德尔斯坦对好朋友的嫉恨心情。一长段心理活动的描写,把丧失理智的贪婪和仇恨刻划得入木三分,同时又描绘得起伏跌宕,曲折入微。可以说,作者用一面哈哈镜照出了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丑态。最后的一笔出奇制胜,特别使人发笑,但略嫌失之油滑。

奇怪的是,这篇荒挺的作品竟被作者称为科学幻想小说,美国的花花公子出版社也把它编入科幻小说丛书之中。用我们的眼光来看,这篇小说列入“魔幻现实主义”的范畴是比较恰当的,说它是科幻小说却不符合我们对科幻小说的流行的看法。也许作者认为他对故事中的人物心理活动的分析符合西方现代心理学,有科学意味。当然,这只是译者揣测之词,未必当。这里仍然尊重原作者的意见,仍然将它列入科幻小说,借此也可使我国研究科幻小说的人知道西方的科幻小说中还有此一格,这也许还有一点意义吧。至于这篇作品勾勒的资本主义世界的一幅漫画显然是有认识价值的,手法之新颖也是可以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