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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丹方》作者:[美] 斯蒂芬·狄克森

吴波 译

一九八五年的春天。

纽约郊外一片郁郁葱葱,鲜花盛开。一幢漂亮的哥特式二层楼房隐没在绿树林中,这是纽约北郊有名的富翁赛勒先生的私人别墅。别墅的前面是美丽的花园,碧绿的蔓草象一幅厚厚的地毡;花坛中的香花千姿百态,艳丽夺目。花园的三面是有格子的围墙,拱形的大门好象总是敞开着。

别墅内的陈设异常豪华,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仿佛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半点少爷、太太们的谈笑声,空旷的大厅给人以森的感觉。

在一层楼东头的一个房间里,七十八岁的赛勒先生在榻上呻吟。他病得十分严重,生命已到垂危阶段,死神随时都在他头上召唤。可怜的是,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赛勒用他那干枯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安装在边的键钮,不一会,罗伯特来到他的跟前。

“有何吩咐,赛勒先生?”罗伯特轻轻地在赛勒耳边问道。

“罗伯特,我的好朋友。你看我身体每况愈下,死亡就在旦夕……”赛勒哽咽着说。

“不,不会的。上帝会保佑您的。”罗伯特眼睛里闪着同情的泪花。

“唉,难说啊,朋友。请你去把龙格夫人叫来,我有话与她面谈。”赛勒说话的声音非常微弱,几乎听不清楚。

罗伯特向前挪动一步,将耳朵对着赛队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录制下来。赛勒说完活又闭上眼睛,嘴唇还在微微颤动。

龙格夫人自从二十岁失去了心的丈夫之后,就一直在赛勒家当管家。虽然她地位卑下,可是在赛勒眼里,她还是一位挺好的女人,颇受赛勒先生的信任。她长得美丽,赛勒的少夫人因此而嫉恨在心。她想方设法在一个圣诞节之后把龙格夫人辞退了。从那以后,龙格夫人再也没有跨过赛勒家的大门。但是她时时惦念着年老多病的赛勒先生。而少夫人玛格丽特曾有一段时间,不分昼夜地同赛勒吵吵嚷嚷,他按他的意志写个遗嘱留给她自己。赛勒先生一气之下,在龙格夫人离开不久就把玛格丽特赶了出去。

下午四时二十分,罗伯特用小汽车把龙格夫人接了来。

龙格夫人走到赛勒的病榻前,看到赛勒用他那枯黄的手向她招呼时,不禁大吃一惊,不由得流下了伤心的蹬泪。

“尊敬的赛勒先生,我离开不到半年,你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呀?愿上帝保佑你平安无事,阿门!”龙格夫人在胸前连划两道十字,嘴里还在微微咕哝着。

“你来了,我很高兴。”赛勒吃力地将左手抬起来,招呼龙格夫人坐下,“对不起你,我还要最后麻烦你一次,还有那年轻的大夫……我的后事……”说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到枕头上。

龙格夫人掏出手绢拭了拭自己的眼角,会意地点点头:“赛勒先生,我看无论如何应当叫你的家眷来见你一面才是。”

赛勒先生的头在枕头上晃了晃说:“唉——天晓得该不该叫他们来呢。不过——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首批来到的是赛勒的少夫人玛格丽特,跟随她的是她的儿子冬尼、她的哥哥加德和她的侄女儿康斯坦娜。当他们走下舷梯时,龙格夫人发现他们眼眶红润,仿佛是刚刚哭过似的。最后到达的是十八年前病故的赛勒夫人所生的长子德斯坦,他是从加利福尼亚州来的。龙格夫人对他最熟悉不过了。她看到他眉头锁得铁紧,犹如心头压了千斤重石。

龙格夫人一一接待了他们,并安排一餐简单的鸡尾酒。少夫人玛格丽特带着怀疑的眼光端详着龙格夫人。

酒毕,罗伯特从边门走了进来,亮晶晶的眼睛在客厅里扫视一周,然后说:“大家听着,赛勒先生请诸位前去见最后一面。”罗伯特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赛勒先生脸色苍白;银白色的头发好象根根都竖了起来,干瘪的躯体,瘦骨嶙峋,原来那高大魁梧的身材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亲的,我们来看您了。”玛格丽特首先走上前,在赛勒额头上吻了一下。

赛勒听到她的声音,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的长子德斯坦贴着他的耳朵向他报告了来人的名单。他微微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朝大家挥了挥手:“你们暂时离开一下,我要同他最后生活一次。”

其他人不自愿地离开了。

“亲的,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还回来看你吗?”

赛勒不语,好象呼呼睡去。

玛格丽特气急败坏地提高嗓门,冲着赛勒的耳朵说:“你还不快死!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赛勒苍白的脸顿时泛起了紫色,从牙缝中冲出了半句话:“敲骨吸髓的能手!”说着他用手轻轻按动了一下键钮。

瞬间,罗伯特定了进来,眼睛里闪烁着火花:“少夫人,赛勒先生命令你离开,要不我可要干涉了。”

罗伯特从背后掏出一根金属棒,在玛格丽特眼前晃了晃,把她吓得连退三步。

“不管怎样,在你断气之前三小时内必须把你的遗嘱给我。”玛格丽持一边叫喊,一边退出了赛勒的房间。

吃过晚餐,德斯坦独自一人来到父亲的房间,发现罗伯特坐在父亲对面的一张带皮垫的椅子上,随时听候父亲的吩咐。德斯坦想,罗伯特的功能虽好,但毕竟是个机器人,侍候好一个病人,特别象父亲这样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上了年纪的病人,编程序是不太容易的。玛格丽特是不会管父亲死活的,她除了每隔一小时来一次电话询问父亲死没死外,只会整天待在格罗森旅馆里打桥牌。德斯坦没有忘记他母亲生前的嘱咐,决定侍候好父亲,尽自己对父亲的最后一点孝心。

一个月过去了。赛勒先生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在这期间,德斯坦每天要给父亲换一次单,倒洗便桶,洗澡擦背,穿衣服,做些可口的食物,又亲自喂到他的嘴里。就这样,德斯坦在父亲的病榻前熬过了整整三十个日夜。他感到疲力尽。有时他甚至想把父亲带到加州去。可是再一想,自己的房间那么小,父亲去了也无处安身。

他曾经几次动员父亲到医院去,可是父亲又老是苦苦哀求:“我跪下求求你,好孩子,不要把我送到医院去。再等一等吧。如果现在就把我送进医院,或许明天我就要死去……”说着他就嚎啕大哭,眼泪夺眶而出。

遇到这种情况,德斯坦总是一声不响,只好心里暗暗发愁。

有一天,德斯坦躺在上,眼睛盯着天花扳。他想,在回加利福尼亚州之前,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把父亲安排到一家私人医院住下,让他减少痛苦,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德斯坦走下楼来:“爸爸,我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以后再说吧。索罗曼公司今晚有好电视节目,让我看一会吧,孩子。”

“不,这比看电视节目重要。我准备回加利隔尼亚了。”

“什么时候?”赛勒揿动了一下键钮,电视立刻被关上了,“今晚上吗?”

“今晚上不回去。事情没安置好,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我们首先必须商定好你到医院去的事。”

“什么医院?你准备到加州一家小医院去工作,太好了,这是件美差呀!”

“不,我是说把你安置到医院去住院。你得明白,我在圣地亚哥当教师,长期这样下去,恐怕要损失掉我一年时间的病假工资。”

“怎么,你病了?吃几片我吃的药。”

“别打岔,爸爸。我今天同那家医院的院长谈过了。他说有很多人排长队,这说明这家医院很有名气。”

“有名是因为收费便宜,便宜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并不便宜呀,比住格罗森旅馆还要贵呢。”

“这么说,把我送到格罗森旅馆去吧。在那里,我至少可以会见一些有趣的人,能吃上营养丰富的食物。你见到那里的食谱吗?”赛勒突然变得神气起来了。

“那医院的食谱也很好呀,是院长亲口对我说的。”

“我到过这两个胜地,相比之下,还是格罗森好。”说着赛勒又打开了电视机。

“不要拖延时间了,你的病很重呀!克拉姆院长说他可以给你留一张位,但是两天内不去就算自动放弃,两百美元的押金也收不回来。更重要的是,一旦放弃了位,再过几个月也难找上医院。”

“这样,恐怕明天活着进去,后天就可能死了回来见上帝。”赛勒的脸显得凄惨而愤慨,“难道你要我死吗?你这样来报答你可怜的母亲?死是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即使他们盼望我死,说我死在旦夕,可是死字从来未进入我的头脑。而你呢?满脑子都是死,白天黑夜……”

“原谅我,父亲,我不知道我的活激怒你了。”德斯坦感到有点后悔了。

“还不到那种程度。我们父子都你的,可是她葬于九泉之下,我们留下了,相依为命。”赛勒的脸上泪水纵横。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希望你到医院去试上一个月,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为你找一个更舒适的地方。”德斯坦十分耐心地劝他的父亲。

“你在撒谎吧,孩子。一旦把我送进医院,你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

“不会的,父亲。我向你发誓,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德斯坦终于说服了父亲。赛勒先生最后屈服了:“那么好吧,你去讲好条件。在我去之前,我想在家待上两周。不过,你得告诉龙格夫人,请她每天来看我两次,防止那些人来扰乱我的安宁。”

次日上午,德斯坦找到龙格夫人,把事情作了安排之后,自己便乘上火车到小纽约城霍德森医院为父亲占位去了。

“看到你这样的孝子,真使人感动。”克拉姆院长把德斯坦带到楼上,“这就是给你父亲留的位。”说完话他就离开了。

这是一间大病房,四周墙壁已经发黄,窗子倒又大又明亮,里面住了几位老年病号,空气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位因骨病刚截断下肢的老人直挺地躺在德斯坦对面的上,呻吟叫喊。还有一位老年病号神经失常地哭哭啼啼。隔壁房间里的一位八十二岁的老太大经常跑过来要德斯坦看她那颤抖的手。更可怕的是,几乎每天都有一个体从这个房间里拖走。德斯坦躺在上,闭上眼睛,有时甚至用两棉球塞在耳中,也没有用。呻吟声、哭叫声,真叫人烦恼。唉,好端端一个人最好不要到医院来。在这里呆上一天,比烦恼的十年还难熬啊!

十天过去了。德斯坦在医院变得越来越虚弱了。他清早起来,准备给父亲打个电话,可是当他从上下来时,突然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还未移动两步,两腿一软又倒在地上。病号鲍特按电铃请求急救。

医生来了,把他抱到上,仔细一查看,发现他面容憔悴,头发斑白。额头上现出深深的皱纹,仿佛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医生对德斯坦解释说:“你现在才三十来岁,这是一种少年衰老病。一般说来,人过六十,大脑神经细胞才开始死亡,每天大约减少十万个;而如果周围环境恶劣,神经细胞的死亡就会成倍加快,导致寿命的衰减。”

“这么说来,我再也不能持下去了。”德斯坦满头豆大的虚汗直往下滴。他打开了应急微波发射机,同他父亲通话:“两周快到了,要来你得赶紧来,我要回加州去了。”

这时他听到收话机中发出了轻快的声音:“你可以回去了。”

这是赛勒先生的声音。

“那怎么行呢?你不来,我一定,位就给别人占去了,押金等于白花。”

“可是我现在很——很好呀。我感到非常好,说真的,我一生中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轻松!从你的声音中可以听出来你很虚弱,要我去看你吗?”

德斯坦奇怪极了:这是老人在说呢,还是临死前的挣扎?怪呀,怪……

玛格丽特是兴致勃勃而来的。她满以为她的丈夫会很快死去,一笔巨款和财产就可以不费劲地弄到手。虽然她与赛勒分开许久了,可是法律上她仍有按遗嘱继承财产的权利。然而事与愿违,回来一两个月了,老头子还是不断气。她开始恨德斯坦和罗伯特了。如果没有他们两个服侍他,他病不死也该饿死了。不过暂时没有死也好,因为她至今还没有得到赛勒的遗嘱。玛格丽特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然而,她又神气起来了。德斯坦在医院里为赛勒占位,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回来侍候赛勒了。唯独罗伯特这该死的东西整天在赛勒的房间里转。赛勒只要按动一下开头装在天花板上的红外发射装置,就发射出一种光波信号,罗伯特接到信号后就可以扫地,做家务。渐渐地,赛勒同罗伯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罗伯特也变得离不开赛勒。玛格丽特想,要能把罗伯特干掉,不要三天就叫赛勒去见鬼。她还听说,龙格夫人最近每天都鬼鬼祟祟地带着一位漂亮的年轻女郎进进出出,这又使她心里增加了一疑云。

玛格丽特把她的哥哥加德叫到跟前,雨人窃窃私语了一番,相互作了个手势,就很快分开了。

下午三时零五分,加德身着一套绝缘服装,头戴着皮盔,手里拄着黑色的拐杖,出现在赛勒别墅的大门口。当他的身影刚闪过大门不久,光控罗伯特立即赶来,挡住了加德的去路。

“没经过赛勒的允许,请你退出去。”罗伯特的声音异常冷漠、严肃。

加德假装退出,突然回过身向罗伯特猛扑过去。不料罗伯特将右手一伸,手掌上火花四射,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把加德抛出十米之外,加德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佯装摸他的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带有爆炸子弹的手槍。但当他刚向罗伯特瞄准时,一道红光早向他的头部射来。加德“哇”地一声倒在地上。

玛格丽特乘车立即赶到,目睹这一场情景,不禁失声痛哭,指着罗伯特说:“我要控告你!”

龙格夫人根据赛勒的指示,有意安排了最后一次聚。玛格丽特和她的儿子、她的哥哥和侄女都到场了。德斯坦也从医院赶了回来。最后来的是赛勒的家庭律师亚诺德先生。他一出现,大家都急忙围了上去。

“看在上帝面上,律师先生。”玛格而特叫了起来,“老头子说了些什么没有f”

律师先生穿了一件麦尔登春秋呢大衣,个子矮小,又圆又胖年过半百,戴着深度眼镜,看起来象个威尼斯商人。他耸耸肩,把衣服扔到靠在墙边的沙发上。“我不知道。”律师厌恶地说,“赛勒先生告诉我他留了一个新遗嘱在联邦银行里。”

加德鼻子里发出了哼哼声,玛格丽特忧烦地皱起了眉头。

冬尼哈哈大笑:“这老东西害得我们好苦!这不能怪我们责备他,我们回来等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打算死里回生、返老还童呢!”

“住嘴,冬尼!”康斯坦娜的声音有点严肃,这也反映在她那美丽的眼睛里,“天哪,如果说你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两个月又有何妨呢?”

“当然可以,表妹。”冬尼拉长了声音,“你想想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家庭聚,大家来到相亲相暖的怀抱,机会难得。说真的,每当想起这件事时,我就深深地思念我们的祖父。”

“不要扯了,亲的。”玛格丽特用溺的口吻说,“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今天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聚了。”

玛格丽特看起来四十左右,生得娇小玲珑,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眼睛上盖着一层整齐的睫,薄薄的嘴唇;她颈脖上和手腕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宝珠,外表看起来是惊人的美丽。如果一个陌生人不了解她的底细,准会被她那迷人的美貌勾引住。可是她的心灵并不象她的外表那样吸引人。她先后与两个商人结过婚。由于商人破产,最后又勾上了这位拥有八百万美元的老赛勒。老赛勒开始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因为玛格丽特善于在男人面前卖弄风情。可是后来赛勒渐渐认识到她那专吸男人血的恶魔般的本。她的哥哥加德在他父亲的大树底下,享受了五十年的荣华富贵。他妻子死后,父亲又破了产,最后不得不带着女儿投靠他的妹妹——赛勒的少夫人玛格丽特。加德的女儿康斯坦娜,称康妮,生得苗条而活泼,有一副芭蕾舞演员的身材,脸上时刻挂着甜蜜的微笑。她举止文雅,品格朴实,不象她父亲那样贪得无厌。按照她父亲和姑的意见,她已经许给冬尼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愉快的会面,但愿他老人家带着微笑去见上帝吧。只有上帝知道我们无休止的祷告是多余的。”冬尼说。

“上帝,”亚诺德律师用手帕拭了拭前额说,“如果你们认为他对我讲了些什么,那可能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说完他低下头,开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

“你应该知道的。不然,我们付钱给你干什么?你不应当允许他改变遗嘱。”玛格丽特振振有词地说。

律师先生有点不耐烦了:“我不认为他最后奄奄一息,还能与别人玩什么鬼。”

“不过,龙格夫人可能与老不死的合谋玩了鬼,这一点你应当能看出来,亚诺德。”玛格丽特迫不及待地想把律师嘴中的话掏出来。

律师耸耸肩,叹口气说:“我曾经与一位医生在一起试探过他,可是白费力气,什么也未探出来。不过这些年来,赛勒先生与龙格夫人来往密切,鬼鬼祟祟,象小偷似的,似乎有点什么花样在里面。可是我不知道,你们了解不了解呀?嗯,必要的话,可以通过法庭来解决,不管怎样你们都会胜利的。”

“再好不过了,亚诺德。”玛格丽特扬起了眉头,仿佛希望来了。稍过片刻,她的脸又沉下来,冷冰冰地说:“记住,亚诺德先生,你得出力。否则,你的损失也不小呀!”

律师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可听到她这么一说,迅速转过身去,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和恐惧。是呀,他的损失甚至会比其他任何人都大。他的职业,他的声誉,甚至他的自由,统统会受到影响。自从他发现了赛勒的新遗嘱之后,他就预料到一场风波不可避免,所以他一直在不安和恐惧中生活。

“这次聚是一次幸福的会见。”冬尼朝康斯坦娜笑着说。他的意思是双喜临门——钱和姑双丰收。

“恐怕是瓶中的蝎子,你看它们斗吧。”亚诺德含蓄地说。

“不过,到法庭上去也好。”康斯坦娜说。

“我第一次同意表妹的意见。”冬尼故意赞同地说,“老头子几百万财产曾答应给我们,是我们应得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老头子累死累活,恐伯我们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一年也混不下去。在他快要闭目之前,叫我们怎样来表示对他的忠诚呢?”

“这太感动人了,冬尼。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如此戴,值得钦佩。”康斯坦娜回过头朝她的姑嫣然一笑,“姑,我们总不该在这里为钱而嚷嚷吧!”

这时冬尼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水,停了片刻,然后咬着牙说,“他?我恨透他了……说实话,我同我一样,是为着钱才尊敬他的。”

康斯坦娜出乎意料地发出一声尖叫:“天哪,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大讲对老人的忠诚原来是欺骗!金钱——这难道就是你生活的尺度吗?”

冬尼怪气地说:“在我的私生活中只有一个尺度,就是我不同吸毒鬼和废品商在一起睡觉。”

康斯坦娜顿时脸色发白,可又想不出一句恰当而有力的话来反驳他。

这时,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一声不吭的德斯坦,突然站起众大声叫道:“够了!这种争吵简直是费时间。”

就在这工夫,龙格夫人从客厅边门进来,招呼大家吃晚餐。

罗伯特端上了几道菜;龙格夫人佯装抹桌子,暗听大家的谈论。

“你是个伪君子,。”冬尼说,“你十年来一直在盼望他死去,可现在你倒讲起礼仪来了。”

玛格丽特装作嗓子被什么卡住了,把餐叉放在嘴唇上,停了半天没吱声,直等到龙格夫人退出,她才开始说话。说话时,罗伯特进进出出。玛格丽特把叉子放在面前的小碟中,轻声地对加德说:“越来越糟了。如果老头子真的拿出一个新遗嘱,而且有证人,这样我们得到的东西就会少得惊人。”她的说话声音变得异常冷淡,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色。

不一会,龙格夫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封面上写道:“玛格丽特拆,七月十八日。”

“谢谢你,龙格夫人。”玛格丽特接过信,喜出望外,一瞬间又冷静下来,“好吧,龙格夫人,需要你时再叫你。”

龙格夫人走了出去。大家的眼睛即刻集中到玛格丽特手中的那封信上。她把信递给律师亚诺德,大家的眼睛又转移到律师的身上。

“大家不要紧张,”律师说,“情况可能是好的,遗嘱也许未改变。”

少夫人陷入片刻的沉默,但未过一会,她又迫不及待地问:“未变?他讲了些什么?”

律师拆开信封,不禁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赛勒先生对他的老遗嘱作了一些小变动。”他故意把话拉得很长。

“小变动?多大?”冬尼惊讶地问。

“他把原来送给研究所的二百万美元增加到五百万;从他财产的利息中拿出百分之五十给他的长子德斯坦;另给我十万元;剩下的由你们母子两人去分。”律师眯着眼睛说,赛勒先生真是个慷慨人呀。”

玛格丽特顿时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恢复常态:“怎么可能,为什么要作这样的变动?”

律师先生摇着头说:“这问我等于白问。”

这对冬尼打击太大了。他说:“你是说,他只绝我们一个尾数?还有什么指示吗?”

“一个字也没有了。”律师斩钉截铁地说。

少夫人有气无力地摇头说:“这怎么行呢?亚诺德,你救救我呀……”

亚诺德放声地笑了。“五百万给密执安医学研究所,这个数目字不算大。”律师举起酒杯说,“让我们为赛勒先生愉快地去见上帝干杯吧。他赠给我们以天堂,可我们最终把他送入地狱。”

玛格丽特和加德痛苦地皱起眉头,冬尼失望到了极点。而德斯坦始终坐在那里保持沉默,只有康斯坦娜脸上显出纯洁的微微红润。

“不可能。我是他的妻子,他的遗产将由我来决定,谁想拿走一文钱也办不到。”

冬尼也帮腔说:“我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没有我,还有我呢。”

“可是他有遗嘱。法律上明文规定:死者的遗产必须在死前或死后四个小时内按照遗嘱定夺下来。这一点你们不会不了解的吧。”律师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老东西坑了我的青春,现在还来折磨我。我向上天祈祷,愿他快死。”

玛格丽特歇斯底里,整个大厅象是要爆炸似的。

龙格夫人带着同往常一样的正常神态走了进来。

“有人来访,太太。”

“来访?这种时候还有人来访?谁——”

“阿克曼教授,夫人。要让他门外稍等吗?”

“对——哦,不,请他进来。”玛格丽特感到奇怪极了:他为什么要来呢?是不是为了那五百万?

罗伯特出现了,后面跟着一位六十几岁的两鬓斑白的老人。他是世界著名的理论医学家、密执安医学研究所的所长,是一位有钱又有学问的专家。可是他总是装作领取养老金的上了年岁的老人。

玛格丽特开门见山地问:“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教授先生?你可以放心,我们无意收回研究所的财产。”

“是,当然不会。”阿克曼有点坐立不安。他向龙格夫人暗示了一眼,可是龙格夫人无动于衷,仍然站在他旁边。

玛格丽特感到龙格夫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讲,于是挥手让她离开:“你可以暂时离开这里,龙格夫人,”

“不必了吧,夫人。这种事关系到我们大家,连我也在内。”龙格夫人破天荒说了这句严肃的话。

玛格丽特被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冬尼心里感到一阵刺痛,仿佛龙格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挑战,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戏剧的风波。

“是啊,夫人,最好让她留在这里。”阿克曼教授补充说。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呀?”少夫人不解地问道,“她有什么理由非要留在这里呢?希望你们讲明白。我们今晚有很多事情要商量。”

阿克曼教授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斗,装满了烟叶,然后说:“请原谅。不过你得知道,我们医学研究所这些年来,已经作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在许多次实验研究中,已经发现了一例,这是医学上的重大突破,对于人类具有伟大的价值。赛勒先生认识到了,而且慷慨地支持了我们。”阿克曼慢慢吐出一缕青烟,烟云围着他的头缭绕升起,“五年前,我们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重要情况。起初我们不相信我们的发现,因为它违背了自然法则。可是我们又必须正视所发现的事实。我们这项研究需要大笔钱,在过去的五年中,赛勒先生已经支持了我们好几百万美元。”

“你看,夫人。”亚诺德咬着嘴惊叫起来,“我告诉过你们,赛勒到底有多少钱我们从不知道。”

少夫人冷静地说:“我所关心的是今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来?”

“好吧,我实说了,就是为了——”教授先生话刚到嘴边又转了弯,“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过我们需要的是钱,大笔钱。这样,整个实验过程我们就都可以支付了。我们不想告诉政府。在这方面,赛勒不仅慷慨,而且能认识到我们工作的重要……”

“教授先生,我父亲给你五百万,你总该不会抱怨了吧?!”冬尼插话说。

“可是还需要更多一些。这项研究要轰动整个世界,尚需要好几年的努力。你想想看,我们要派出上千人走访世界各地,对各大洲的长寿生物,例如一百年的狗鱼,三百年的大龟,还有能活几百年乃至上亿年的木本植物,进行研究分析,这将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需要人力、物力、财力,花费是可观的。”

玛格丽特笑道:“要用我们的钱来进行赛勒支持的这项耗费大而无收益的工程,我们会使你失望的。告诉你,教授先生,我不会同意在这工程上白花一文钱的。”

这时大厅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不过,太太,你应该认识到我们工作的重要。我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初步的但属于突破的进展。我们可以使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从生理上返回到四十岁上下的壮年人。”

“你在说吧,先生?你要想得到赛勒的这笔巨款,除非我们都死光了。遗嘱上讲的那笔钱你也不可能得到。要知道冬尼还很年轻,恐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请原谅,教授先生,我们还有许多重要事情商量……”

阿克曼有点沉不住气了。龙格夫人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不行,要露马脚的。”

玛格丽待又倒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干,怒容满面地说:“龙格夫人如此傲慢,令人不能容忍,她明天得离开这里!至于阿克曼——”玛格丽特转身看到龙格夫人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阿克曼眼里也仿佛充满了苦恼的神色。

“时间到了!”龙格夫人第一次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阿克曼装出一副不愿意的神态,从口袋里拿出个火柴盒一样大小的东西,上面有一排键钮。他轻轻用手指头点了一下,罗伯特就走了进来,站在大厅的中间,眼睛炯炯发光。

“听清了,赛勒的家眷们,现在我把赛勒的话原原本本播放给你们听:‘我早已把我的大笔钱投资给医学研究所了,支持他们完成一项伟大的医学课题。如果他们能使我这样一个老人返老还童,我将把我的财产的五分之四献给他们。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惊人的第一步。玛格丽特,你这个吸人血的荡妇,还有脸来坐享我的遗产吗?我还没有断气,你就吵吵嚷嚷,还不给我赶快滚开!’”赛勒的声音显得非常激昂,充满了愤慨。

玛格丽特几乎昏厥过去,冬尼呆若木鸡,加德低头不语。而康斯坦娜抱着头,大声地谴责自己。

龙格夫人插话道:“少太大,你丈夫没有死,你就要敲他的骨头了,恐怕连上帝也不会饶恕你的。”

阿克曼向龙格夫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玛格丽特说:“夫人,还是让我们来谈谈这笔遗产吧。”

“我向上帝发誓,我不要这笔饯了,有钱的情夫等着我呢。”少夫人连遮羞布也不要了。

阿克曼和龙格夫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大厅里回荡,把冬尼羞得无处藏脸。

康斯坦娜突然跑到德斯坦跟前,一头倒在他的怀中。

冯格丽特象狂人似地往门外跑去,不巧一头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她的丈夫赛勒先生。

赛勒先生神采突变,红光满面,看起来非常健康。他的身体也不象以前那样肥胖,走起路来显得格外轻快。

是真的赛勒先生吗?还是幻影呢?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还有一位三十岁上下的漂亮的女郎跟在他后面。那位女郎叫安比·多尔。

大家带着惊疑的眼光盯着赛勒和这位陌生的姑。玛格丽特从门口又退了回来,靠在窗子边上,两手捂着脸,吓得不敢看赛勒一眼。她从手指缝中偷看了一下安比小姐,顿时生起嫉恨之心,从来也没象现在这样难过啊。

赛勒瞪了她一眼,便转向德斯坦。

“安比,请见德斯坦。”赛勒对安比小姐说。

“您好呀。”安比伸出她那洁白而柔嫩的手,“巴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是我长子——孝顺儿子德斯坦,你忘记了吗?”

“哦,是的。见到你很高兴,德斯坦。这里所有巴里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

“谁是巴里?”德斯坦问。

“怎么,你父亲呀,一点不错。大家不是这样称呼他吗?”安比小姐笑着解释道。

德斯坦惊疑地问父亲:“这女人是谁,爸爸?是你的护士吗?”

“你不会相信的,德斯坦。”赛勒向德斯坦靠近一步,“她是我的姑。”

“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亲生的?”

“姑就是夫人,你不懂吗?”

赛勒穿着一身从摩登时装店买来的一套浅蓝色的服装,直挺地站着,比过去似乎高了两英寸,看起来非常神,简直象一位结实的壮年人。三十来岁的德斯坦站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德斯坦感到这种现象太奇怪了。

赛勒看到顿斯坦虚弱、衰老到这种地步,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奇方呀!你想让我的太太给你开一些药行吗?早上起服两片,晚上上前服四片。”说完他敏捷地在原地旋转两圈,然后把安比小姐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狂吻她。

“爸爸,你不害躁……”德斯坦突然把眼光转向康斯坦娜,故意避开父亲。

“那是你的问题,你太过敏了。但是你听着,我服的这种回春丸是医学研究所特制的新丹方。我的这位年轻的太太是奉研究所之命专为我进行试验治疗的医学博士。自从你到医院为我占位那天起,龙格夫人就把她请来了。她只用了五个疗程,就使我返老远童了。她说‘抛弃你的悲哀,丢掉你的拐杖吧’,你看我现在不是这样了吗?”

“这简直是神秘的丹方!”律师无比惊讶地赞叹道。

“这仅仅是开始,与返老还童还有一截距离。”阿克曼教授补充说。

赛勒走到德斯坦跟前,拍拍他的肩说:“我很高兴,你可以回加州去教书了。我和安比准备作一次全球旅行,因为我需要光和运动。”

“爸爸,别涂!这恐怕是暂时现象。你应当和我一样好好休养。”

“让他去吧,如果他愿意的话。”安比劝德斯坦说,“经过检查,他现在象牛一样壮实。他这样开心,你应当感到高兴哩。”

“不要废话,安比小姐。”德斯坦冲着她恶狠狠地说,“我不知道你打算从他那里骗取多少金钱?你应当知道他的心脏病是很严重的。”

“心脏病?”安比格格地笑了。

“糖尿病、肝病、帕金森氏早期症,还有其它五种老年常发病。他是老人,这是事实。”

安比大笑,费勒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用了一些新药,把你父亲所有这些病都治愈了。我们还发明了一种药,这种药不仅可以防止神经细胞的衰亡,而且可以使它们复制增殖,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你看,经过五个疗程,我们已经使他在生理机制上从七十八岁退到四十岁左右。这就是我们在医学上的一项重大突破,把自然法则也推翻了。”安比兴奋地说。

“以前他的医生说过,象他那样的体质,行走都是很困难的,更不用说冒险地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一个流女,去作这样伟大的环球旅行了。”

“住嘴,德斯坦!安比是个淑女。”

“大家冷静点。与其说我是赛勒的妻子,不如说我是为了完成研究所赋予我的一项重大使命。”安比不得不作一个简要的声明。

这时,站在窗边的玛格丽特突然转身跨到赛勒跟前,手指着安比说:“她是一个暗中作恶的荡妇,她会毁灭你的生命,叫她滚开——我不愿看到她!”

本来德斯坦已经把她忘在一边了,可是她现在又象泼妇一样地跳出来,引起了他的反感。于是他手指玛格丽特,面对赛勒说:“你难道没有领教过吗?这种女人,为了得到你的钱不择手段。你现在更不能再上这种年轻女人的当了。”

玛格丽特被这当头一棒打得哑口无言,瘫倒在沙发上,再也不吭声了。

阿克曼教授耸耸肩说:“你们这些言语是对我们高尚的安比博士的诽谤。她忠诚于我们的医学研究事业。她宁可对自己作一点小小的牺牲,也不愿让我们的实验半途而废。何况,赛勒先生已经在生理机制方面具备了中年人的条件,与安比的生活会协调的。”

德斯坦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几乎要暴跳起来。

赛勒一只手按住了德斯坦,一只手暗示安比离开一下。

“冷静点,孩子。你太激动了,疲倦了。等我们旅行回来后到加州去看你,好吗?”

“我不要见你们两个一道来。”

“随你怎么说吧。好了,你去休息吧。”说完赛勒向大家挥挥手,转身向大门走去。

罗伯特已经在大门口等侯赛勒了。

赛勒先生向罗伯持发话:“朋友,请你记下我的话:七月十八日我和安比起程,开始伟大的环球旅行。你在工作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回到自己的上躺下休息,直等到我们回来。我的别墅由龙格夫人照看。”

这时只听到罗伯特的耳朵里响着咝咝的声音:“记住了,我的主人,再见。”

罗伯特徐徐移动着脚步,好象有点依依不舍。

赛勒和安比钻进小轿车,发动机起动了。赛勒向龙格夫人、阿克曼教授、德斯坦以及康斯坦娜招招手。

夜幕降临,小轿车开动了,它的红色尾灯很快地在黑沉沉的林荫路的尽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