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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作者:[苏] 阿·别里亚耶夫

韩志洁 译

一、卡尔松先生推荐自己的计划

“您看怎么样?”卡尔松先生讲完自己的方案之后问道。

煤炭企业家吉贝尔特没有回答。他的情绪坏极了。卡尔松先生到来之前,总经理刚刚向他报告过煤矿的情况,矿上的事槽透了,出口又有困难。国际市场上苏联石油不仅排挤亚洲的,而且也排挤欧洲的竞争者。银行拒绝贷款。政府认为对于煤炭大企业今后不能继续予以资助。工人在闹工潮,提出无理要求,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便用淹没矿井来进行威胁。总该找个出路了。

正在此刻,命运象开人的玩笑一般,送来那么一位卡尔松和他那份疯子才能接受的方案。

吉贝尔特皱着他那焦黄的眉,用长长的黄牙齿咬着散发着香味的烟卷。刮得净光的脸上凝结着冷漠的表情,他沉默着。

然而卡尔松并不会因为对方沉默而感到沮丧。他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卡尔松没有固定的职业,也没人知道他的出身。他身材不高,鼻子短小,剪得短短的黑发象刺猬似的立着,动作灵敏,说起话来,有尔兰人的口音。他用锐利的目光不断刺着吉贝尔特无神的疲倦的眼睛,并坚持他那令人不安的想法。 “您看怎么样?”他重复地问。 “鬼才知道这是什么东四,什么冻人肉……”吉贝尔特终于冷淡地回答说,并且嫌恶地把烟丢到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卡尔松象被弹簧弹起,机灵地跳起来说,“您肯定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啰?……”

“我承认,我也没有去理解它的愿望。这简直是愚蠢,是发狂。”

“这并不是枉想,也不愚蠢,而是伟大的发明,有本领的人可以用它来赚得百万的金钱!如果您怀疑,那么请允许我把这一发明的经过告诉您。”

卡尔松就象背诵课文似地背了起来:

“休眠是俄国一位学者巴赫门捷耶夫偶然发现的。在研究昆虫体时,这位学者发现在逐渐降低昆虫体时,体逐步下降,降到摄氏零下9.3度后,马上又升到零度,然后又继续降下去,直到和它周围环境的度相同,大约是零下22度。此时昆虫处于特殊的状态,既不是睡,也不是死:生命的过程全部停止,就在这种冻僵的状态中它可以无限期地躺着。但只要小心地把度提高,昆虫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复活。试验过昆虫之后,巴赫门捷耶夫又试验了鱼类。比如他曾冻过鲫鱼,巴赫门捷耶夫把这种冻僵的状态,称为休眠状态。休眠的鱼在两个月之后经过加,又若无其事地在水中游动。

“学者逝世,中断了这桩有趣的试验,后来就被人们遗忘了。常有这样的情况,俄国人发明之后,外国人便坐享其成。诺您回忆一下雅波罗科夫,回忆一下无线电报发明者波波夫,再回忆一下齐奥尔科夫斯基……这次也是一样。德国的什坦因乌兹把巴赫门捷耶夫的这一发明应用在实际生活中:运输并储存活鱼。您是知道的,他赚了上百万的利润!”

吉贝尔特逐渐感到有兴趣,开始比较认真地听卡尔松的讲述。

“感谢您的报告。”他说,“我自己也不断吃到远海运来的活鱼。至于怎样冻那些鱼,我却没打听过。怎么个冻法不都是一样吗?只要鱼是绝对新鲜就行。您说什坦因乌兹作这个买卖赚了上百万吗?”

“何止百万千万!他现在是德国最大的富翁之一!”

吉贝尔特沉思不语。停了一会,他说:“人家冻的是鱼啊,而您提出的计划是:冻人!这怎么可能呢?”

“完全可能!现在已经可能了!巴赫门捷耶夫曾给所谓的冷血动物如旱獭、刺猬、蝙蝠等进行过休眠试验。至于血动物,他就没来得及进行试验,然而俄国征服睡眠的著名学者万格尔发明出一种改变血液成分的办法,使血动物的血和冷血动物的血相似。这样他就很顺利地‘冻上’一只猴子,以后又使它复活了。”

“但它不是人啊?”

“哪有什么区别呢?”

吉贝尔特不满意地把头一甩,而卡尔松却笑了。

“我只是从物理和生理角度说的。猴子血液的成分和人类的完全相同,绝对相同,这是非凡的,但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前景:把大批人冻起来,哦……哦,我指的是失业者。谁还不知道煤炭企业正在发生危机,再说又何止煤炭企业呢?遗憾的是,定期的经济危机伴随着失业成为我们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大灾难。共产人常因此进行煽动,说什么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将造成它自身的崩溃。让他们慢着为资本主义唱葬歌吧!资本主义会找到出路的,而出路之一就是我提出来的这个办法!

“危机刚一到来,我们就把失业者冻起来,放在特制的冰窖里。危机一过去,需要劳动力时,我们就给他们加,请他们下矿井干活。”

卡尔松充满了灵感,象个演说家滔绝地讲。

“哈,哈,哈!”吉贝尔特忍不住了,“您真会开玩笑啊!……先生。”

“我姓卡尔松。其实我讲的是很严肃的事。”卡尔松似乎受了委屈。

这个人引起了吉贝尔特的兴趣。

“是啊,”煤炭企业家笑着继续说,“日子有时不好过啊,有时甚至想把自己冻起来,等着好时光!那么您那个疯狂的方案要突多少钱呢?要盖专用的建筑物,保持一定的度!”

卡尔松举起一个指头,然后把它贴在他那刺猬般的头发旁边,说:“这里全想好了!我的计划很简单!您作为一个煤矿主应该清楚,地层中每七十英尺的深度,地便增加一度。您同样应该知道,极圈外格陵兰地区,在古穆博里达冰川发现有极其丰富的煤层。只要煤炭市场一恢复,您就可以开始在那里开采。您将会有不同深度和不同度的矿井。一年四季中那里的度也不会发生变化。只要稍加改造,这些矿井就可以为我们的目的服务。我不准备给您增添麻烦去详谈这些细节,但在您需要时,我可以提出详细的技术计划和预算。”

“真是个有趣的人。”吉贝尔特想,并向他提出了问题:“请问,您是作什么的;工程师,科学家,教授?”

“我是个买空卖空的计划家!科学家和教授们善于蹲在试验室里孵化美妙的蛋,但是他们想不到把它打破作成美味可口的煎蛋!应该学会从非物质的想象中,得到物质的英镑!”

吉贝尔特笑了笑,想了想,然后把烟盒送给了和他谈话的对方。

“胜利了。”卡尔松用桌上的电打火器吸着烟的同时,高兴地想。

但吉贝尔特还是没有投降。他说:“就算这一切都行得通,但必然会有一系列的阻力。首先就是,我们能得到政府的批准吗?”

“如果我们能够证明休眠对人类完全无害,政府为什么会不批准呢?咱们的政府完全会理解到它的社会意义。”

“不错,是这样,”吉贝尔特想到政府保守中大多数人那和煤炭企业的利害有关。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工人会不会同意?他们会不会同意在失业期间暂时死亡?”

“会同意的!苦难会迫使他们同意!”卡尔松满有信心地说。“许多人被得投河、上吊,而这不过是临时休息!当然得作好宣传工作。首先得找几名勇敢的人同意去休眠。而这最初的几个人,应当得到一大笔钱以资鼓励。等他们‘复活’之后,应该利用他们当广告招牌。同时在前一个阶段对他们的家属还得进行一些资助。当然少不得还要堵一堵那些工人运动领袖人物的嘴。以后呢,您会看到,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失业者会全家被‘冻起来’。社会上的一大危害——失业,也就被消灭了。您不再有压力了。您的前途将无可限量!百万,千万的金元将流入您的保险柜和不燃烧的保险箱!决定吧!只要您说个‘是’,我明天就把所有的计划和预算捧在您的面前。”

理智清楚地告诉吉贝尔特,这个幻想的计划纯粹是冒险。但是,不可避免的总崩溃使人产生恐怖,从而最冒险的事也敢去较量一下,吉贝尔特现在的经济状况正是这样。而这个卡尔松所描述的前景却又那么诱人!这位企业家、大投机商意识到自己竟抓住“冻人肉”这一不现实的稻草来自救,因此深感羞愧。

“您的方案太不一般了。我考虑考虑再答复您!……”

“考虑考虑吧!”卡尔松表示完全同意,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不再打搅您了。”他满意地微笑着走了出去。

当他走到金融中心区乱的大街时,高兴地喊道,“咬钩了!”

二、奇怪的顾客

“卡尔松,您使得我破产了!”吉贝尔特带着不满的神色说,“我花了巨款来装备地下冷冻室。出广告,写宣言也花了许多钱。报纸也进行了宣传,咱们对第一批人还许诺了高酬的奖金,但一个多月来竟没有一个人肯第一个作休眠的公开试验。卡尔松,工人的生活显然并不像社会主义者所叫嚣的那么困难!再说,既然休眠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卡尔松,您为何不自己作第一个试验呢?”

“我吗2”

“是咧,就是您[”

“我本人吗2”·R尔松又问一句,就搔了接他那针刺般的头发。“我情愿2是啊[真的[ 我完全同意J 但是这整个事业怎么办呢?它也将和我一同睡去2这不行,别人睡时,总要有人更神些1我是个计划者2如果没有我这样的人,整个世界都会处于体眠状态2”

轻轻的敲门声使得他们停止了拌嘴。

一个极瘦的、胖子上统着围巾的人走进事务历来。内强烈的灯光照在这个人的眼镜片上,好象两盏汽车灯。咳嗽了一阵,把报纸递过来:

“我是为这广告上的事来的。你们好!请允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天文学家。”

卡尔松象球一般滚到来访者身边:

“欢迎,欢迎!请坐!您愿意接受试验吗?我们的条件您清楚吗?我们将付给您一笔款,而且一旦……嗯……您家用的生活将有保障。不过,当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需要!咳……咳……我不需要奖金。我的名字似乎就能证明我这人并不缺钱。”列斯里皱了皱眉,“我有另外的原因……咳……咳……可恨的咳嗽……”

“是为科学的目的吗?”

“是的,是科学目的,但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我已经对你们讲过,我是天文学家。我有一部有价值的关于狮子星座十一月流星群的著作……”

列斯里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咳嗽一阵之后,他轻松些,便激动地讲起来:“一七九九年古姻鲍利夫曾在南美观察这一星群。他卓越地描写了这一奥妙的现象。在那以后于一八三三年或一八六六年狮子星座的流星就曾接近过地球。再隔三十三或三十四年,也就是在一八九九年我们曾期待它们再次到来。但这时它们突然发生了不幸……是的,是不幸!它们靠近了木星,木星的吸引力使得它们脱离了正常的轨道,现在它们在距离地球二百万公里的轨道上运转,因此我们几乎看不见它们……”

他停了停,还要咳嗽。

卡尔松早已表现出不耐烦,忙着插空说道:“请问,可敬的教授,狮子星座流星群和木星与我们的事业有什么关系呢?”

列斯里把长脖子一伸,用教训的口吻说:“年轻人,请您耐心地听着!”他示威似的在椅子上转过去,面对着吉贝尔特说:“现在我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这就不详细说了。这些计算关系着狮子星座的情况。我可敬的同行札乌尔要驳倒我计算的准确……”

吉贝尔特和卡尔松换了个眼色,来人是不是个躁狂患者?

列斯里看到了他们的目光,又把脖子伸了伸,圆眼镜向着天花扳,似乎要把自己的思想给上帝,他最后说:“我有病……患的是末期肺结核症。”

“可敬的教授,您可是找错了门啊!”卡尔松说。

“没找错!请您听完。我有病,很快就要死亡。而我们能看到狮子星座的日期,只能是在一九三三年。我不会活到这一天。然而只有进行再次的观察之后,才能证明我的计算是正确的。因此,我来请你们让我马上休眠,于一九二三年让我复活,然后再休眠,于一九六五年再复活,再一次于一九九八年复活,最后一次于二○二一年复活。明白了吗?”列斯里说完把自己圆圆的镜片对准两人停住了。

“完全明白了!”吉贝尔特回答说。“但是,可敬的教授,到那时,您那位学术上的对手可能早已离开了人间,您向谁证明您是正确的呢!”

“我们天文学家生存在永恒的世界中!”列斯里自豪地说。

“达太有意思了,”卡尔松说。“我看休眠对于天文学家来说,是个极好的东西。比如您为了要验证您的数据,可以在太熄灭的时候复活。但我们不是天文学家。较近的未来使我们更感兴趣。现在我们需要做一次试验来证明休眠是完全无害的,对生命毫无危险。因此我们的条件是,这次休眠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第二个条件是,休眠手术和复活过程要公开进行。”

“这我同意。但一个月对我来说可太短了!”他很遗憾地开始把围巾缠在长脖子上。

“等等,”吉贝尔特对他说,“咱们可以这样办:一个月之后我们使您‘苏醒’,然后再按您指定的日期进行休眠不好吗?

“好极了!”列斯里高兴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您应该写志愿书,说明您自愿进行休眠,一且发生不良后果不追究我们的责任。这不过是个手续,然而……”

“同意,我完全同意!来,我们握手吧!需要我来的时候,就通知我好啦!”

列斯里兴高采烈地走出了事务所。

“怎么样?咬钧了吧?”列斯里走后,卡尔松拍了拍吉贝尔特的肩膀,说出他最顺口的一句话。

这狎昵的动作使得吉贝尔特皱了皱眉。

“不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如果是来个工人嘛,回到矿上还可以作作宣传。”

“工人也会来的!正象这位天文学家说的那样,应该有耐心,年轻的朋友!”

“可以进来吗?”一个蓬蓬的头探进事务所的门里。

“请进!”

一位身着黄色方格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来人手拿着宽沿帽作出在舞台上行礼的姿势之后,自我介绍说:“梅列,法国诗人。”

他没等对方答话,便拉着长声朗诵起来:

“我已厌倦于期待,

也不愿继续追求,

喜怒哀乐已使我烦腻,

其如去享受虚无。

进入永远的梦乡,

抛却人间的幻想,

走向长眠美妙的世界,

六神百感全遗忘。

把我冻结起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让那热情的眼泪

活我冰冷的体吧!

“钱什么时候给,是现在,还是苏醒之后?”

“以后给!”

“不干!鬼才晓得你们是否会让我复活。付给我一桶酒的钱,让我陶醉这最后的一次,然后你们就为所欲为吧!”

这位蓬蓬的诗人使得吉贝尔特很感兴趣。

“我可以预支您五英镑。这够您用吗?”

诗人的眼睛里闪出饥饿的光。五英镑!真正的五英镑!这位靠四行诗和八行诗活着的人突然要得到五英镑!

“当然!既然把灵魂卖给了魔鬼,那就情愿用血来签名!”

诗人走后,卡尔松马上攻击起吉贝尔特来:“您在抱怨我用钱太多,自己却把钱白白费掉。您干嘛要预支他钱?您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人物吗?我就拿五英镑和您打赌,他不会再回来了!”

“打赌就打赌!咱们看看!今天倒是很运气!看一下,又有谁来了!”

一位服装讲究的青年走了进来。

“我姓列斯里!”

“又一位列斯里!难道所有的列斯里都热衷于休眠吗?”卡尔松叫了一声。 列斯里笑了笑。 “我没弄错。这就是说我的伯伯已经来过。我叫亚瑟·列斯里。我的伯伯、天文学教授艾社阿尔德通知我一个非常可悲的消息,说他要进行休眠试验……”

“我还以为您自己要进行这有趣的试验呢!您考虑一下吧,这能协您成为伦敦最时髦的一位青年!”卡尔松又甩出了鱼钩。

但是这条鱼却不肯咬钩。

“我可没必要用这种古怪的行为来扬名。”青年稍带高傲地故作谦逊地说。

“那么您是为自己的伯伯担心吗?完全没有必要!他的生命不会有一点危险!”

“真的吗?”亚瑟·列斯里认真地问。

“完全可以放心!”

“没有任何危险!”青年小声重复了一句,而卡尔松似乎听到他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太遗憾了。”“您不能说服我伯伯不进行这种试验吗?要知道,他有结核病,他那样虚弱,未必适合作这种试验。您们的声誉有一败涂地的危险。”

“我们对成功完全有信心,所以没有任何危险。”

“您听着!如果您们拒绝我伯伯做这次试验的对象,我会付给你们一大笔钱!”

“我们是不受贿的,”吉贝尔特参与了他们的谈话,“然而如果您把理由讲清楚,也许我们会同情您。”

“理由?哦……哦……它的实质太难出口了……”

“我们是可以保密的!”

“尽管这使人很不愉快, 我还是应该坦率……是这样,我的伯伯很有钱,非常有钱。而我……则是他唯一的财产继承人。伯伯患的是不治之症。医生们说,他已经不会活多久。很可能几个月之后,这笔财产就归我所有。我有个未婚妻,现在自然迫切需要财产。正在这时,他偶然看到了你们的广告,便决定去休眠,睡上百八十年,并为了要看看什么流星,而指定苏醒的日期!请你们想想我的处境。要知道,在我伯伯休眠期间,法院是不会把财产判给我的!”

“当然不能!”

“这就是了!那么继承权就完蛋了!这财产只有我的十代子孙才能得到!”

“我们可以把您和您的伯伯同时‘冻起来’。您可以象木乃伊一样,躺在那里,直到财产归您所有为止。”

“谢谢您吧!这样,说不定要躺到天塌地陷的那一天。您么样,您们拒绝给我伯伯作这次试验吗?”

“我们自己宣布过,要找志愿者,现在没有理由拒绝他啊!”

“这是您最后的答复吗?”

“是最后的答复!”

“这对你们会更糟!”亚瑟·列斯里把门一摔,走出事务所。

三、不肯罢休的侄子

人类休眠的第一次试验决定在伦敦专门租用的大厅里当众公开进行。巨大醒目的广告把观众引进白色的大厅里。虽然厅里人山人海,但里面的度仍保持在零度以下。为了不给观众留下不愉快的印象,往体内注射特殊药物使血液近于冷血成分的手术是在专门的手术室内进行的。手术室只有被休眠者的亲人或朋友才可以入内。

艾杜阿尔德·列斯里作为天文学家和往常一样非常准时,他一分也不差地于正午十二点整来到指定地点。

卡尔松一见这位天文学家便惊呆了——他瘦得不成样子。每当教授叹口气时,脖子上的喉结便痉孪地搐,咳嗽时,手帕上有斑斑的血迹。

“这可有些不好,”卡尔松一边扶着天文学家走向专用的房间,一边想。

满面愁容仿佛为亲人送葬的侄子紧跟在天文学家后面。

观众贪婪地注视着这位天文学家。新闻记者的照像机不断咔咔地响。

列斯里走进手术室后,门关上了。观众开始观看设在大厅中间高高的休眠台,人群中不知是谁把它称作“断头台”。

“断头台”很象两个巨型的双层玻璃鱼缸。这是双层的玻璃箱。小箱是装人用的,它的外层箱中有降设备。

其中一个“断头台”是给列斯里准备的;另一个是梅列的,这富有诗意的青年迟到了。

医生们在手术室里检查列斯里的脉搏和心脏,进行准备工作,卡尔松一连几次跑出去看梅列为何还不到来。

当他第三次跑回手术室,大声对吉贝尔特喊到:“怎么样!我说的对吧,梅列竟没有来!”

吉贝尔特耸了耸肩。

正在此刻,手术室的门大敞开了,诗人出现在门口。从诗人的面孔和衣服上都能看出他昨夜过得很不好。他两眼醉意朦胧,脸上凝着痴呆的微笑,走路好象脚下无根,这都说明昨天晚上的酒劲至今还没散去。

卡尔松气呼呼地对梅列嚷道:“喂,这可太不象话了!您喝醉了!”

梅列东摇西晃地笑着说:“我们法国有个风俗惯,对于判处死刑的人,要满足他最后的要求,请他吃最美味的酒和菜,所以人们既然要死,那就拼命狂饮。你们想把我冻僵,这是半死不活。因此我喝酒时,也就留有余地,一半清醒,一半醉……”

这话被外科医生的喊声所打断:“等一等!把新溶液拿来!把它倒在新的消过康的杯子里!”

卡尔松回过头来。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半光着身体坐在白色椅子上,用塌陷的胸膛艰难地呼吸着。外科医生用镊子夹住已切开的血管。

“您看到吗?”外科医生很激动地对高举着装有化学溶液玻璃缸子的护士说,“溶液是浑的!换一份溶液来!它应该是完全清澈透明的!”

有人把盛着新溶液的缸子给了护士。

“您觉得怎么样?”

“还好,”天文学家说,“谢谢您。”

继列斯里之后,梅列也作了注射手术。

他俩穿着布制的轻便宽大的服装走进大厅。

激动的人群静了下来。列斯里和梅列登着小梯走上“断头台”,躺在为他们准备好了的玻璃棺材里。

梅列躺在白色的单上之后,突然又用沙哑的声音朗诵起古罗马诗人恩尼乌斯写给斯采比恩的墓志铭来:

“这里埋葬着的人

享有最高的荣誉,

无论是国人或游客

都向他表示无限敬意!”

接着他就象醉汉一般疲倦地酣睡起来。

艾杜阿尔德·列斯里象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他的脸变得尖尖的,呼吸短促,宛如短促的叹息。

外科医生看着体计,开始降低玻璃箱内的度。

随着度的下降,拉列的鼾声逐渐停止。列斯里还在微微地呼吸。杭列的手动了一两下便静止了。列斯里的眼睛没有闭紧。终于两人停止了呼吸,列斯里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这时玫璃盖盖在“棺材”上,箱子里不再进入空气。

“摄氏二十一度,休眠开始!”

十分寂静的大厅里传出了外科医生的声音。

观众慢慢地走出大厅。

吉贝尔特,卡尔松,以及外科医生一同来到了事务所。外科医生马上坐下来进行某种化学试验。

吉贝尔特皱起眉头,说:“这些事毕竟令人非常不愉快。我原来提出只让观众看看苏醒的过程,这建议还是对的,别人看了这种葬礼,就不会同意进行休眠了。幸亏这个荡的家伙梅列在这个葬礼的悲剧中还出了点滑稽的洋相。”

“您的话也对,也不对,吉贝尔特。”卡尔松说,“调子确实是低沉的。但观众应当自始至终都看得清清楚楚,否则他们不会相信!在我们的‘死人’旁边有监督值班员。无论是白天或是夜晚,观众都可以来参观。如果说在葬礼上我们是输了一着,那么在复活时,我们就会赢得更多!我所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输液的手术既复杂,又令人不愉快。如果大批人要进行休眠,那就很不方便。有人写信告诉我说,万格尔教授发明出一种气体药物,给人嗅了之后,就能改变血质。”

“鬼东西!我一看就怀疑了!”外科医生拿着一个装有液体的试管突然说。

“怎么回事,医生?”

“问题是咱们的全部试验和列斯里教授的生命差点没完蛋。你们可记得,当我要给教授输液时,这液体变浑了的这件事吗?这种现象是不应该有的。我是在消毒极严密的条件下亲自配制的这液体。因此我要确定它发浑的原因。”

“您的检查结果怎样呢?”吉贝尔特问。

“里面有氢氰酸。”

“剧毒!”

“是剧毒的一种。能使人即刻死亡,而且无法抢救。”

“怎么进到那里去的呢?”

“问题正在于此!”

“这是亚瑟·列斯里干的。天文学家的侄子没死心。吉贝尔特,您还记得他的恳求和威胁吗?真是个坏蛋!您可注意到他装得那悲痛的样子吗?”

“他怎么会有机会干出这件事来呢?他似乎并没走近手术台前……”

“是啊,”外科医生深思地说。“会不会有别人参与了这件事。也许是护士?……”

“这事应该报警!要知道,这是犯罪!”吉贝尔特激动地喊着说。

“绝不能报警!”卡尔松反对说,“这对我们很不利,特别是不能让工人知道,因为工人是我们的主要对象。再说警察又能怎么样呢?我们能指控谁呢?就说亚瑟·列斯里有嫌疑?咱们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他犯罪呢?”

“也许您说得对,”吉贝尔特若有所思地说,“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十分警惕。”

四、死者复

过了一个月。在临近“死者复活”日的几天内,人们都很激动。大家在争辩休眠者究竟能否复活。

活日的前夕,外科医生在吉贝尔特和卡尔松的陪同下检查了列斯里和梅列的身体。他们象两具体,没有呼吸,冰冷地躺在那里。外科医生用他那医务小锤敲了敲诗人的唇,空荡荡的大厅里传出小锤敲木头的声音。体内散发出来的度使得睫上长了一层霜。

在检查天文学家的身体时,医生敏锐的眼睛发现他光着的手上有个小小的皮下鼓包。在小包的顶上有个象针眼般的小孔,孔上则是冻结的一滴液体。

医生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术刀把冻结的小冰块取下来,拿到手术室,作了化验。卡尔松和吉贝尔特认真观看医生的工作。

“怎么样?”

“还是那东西!又是那氢氰酸!尽管响们非常小心,但是这位亚瑟·列斯里还是把致命的剧毒注射在他那可敬的伯伯身上了!”

古贝尔特和卡尔松可着了慌。

“全完了!”吉贝尔持绝望地说。“艾杜阿尔德再不能复活了。这回咱们的事业毫无措望地一败涂地了!”

卡尔松气得发狂。

“把他送法院,这个坏蛋!现在我也看出对这个杀人犯要法律制裁,哪怕咱们受点损失也得这么办!”

外科医生用手支着头在想什么。

“等一等,也可能事情并不那么严重!”他终于说。“请不要忘记,注射药时,这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冻结成了冰,生命的过程已经完全停止。药物不能被吸人体内。在血液不循环的情况下,药物不能进入血管里。如果当时药物是暖的,那么它只能被注入皮下,因为皮被暖之后有了些韧。但它不能渗得很深。根据针口处的那个小冰点就可以断定恶徒没能把大量的毒药注入体内。”

“但是只要一滴不就可以致命吗?”

“完全对。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一滴连同一小块肉一起切除出去。”

“您认为毒药在人体内呆过二、三周以后,人还能活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切得深一点,使毒药一点也不留在体内就能行!身体完全不可加,这是危险的。手术要在冰冻的状态下进行。”

医生拿了手术器材来到“体”旁边,用小凿和锤往下切削那个小鼓包,就象雕塑家雕刻玉石的塑像一般。皮和肌肉象冰渣一样,落在箱子底上。很快手上就形成了一个小洞。

“呶!看来差不多了!”

把冰渣认真地清扫干静,小伤口抹上了碘酒,碘酒也立刻冻结成了冰。

街上开始有了行人。观众在房门前已经排列成队,等着入场。门开了,大厅里挤满了人。

正午十二点。箱子上的玻璃盖被揭下来,医生看着度计慢慢地在升高度。

“零下十八……零下十度……零下五度……零度!零上一度,二度……三度!……”

“停。”

梅列睫上的霜化开了,象两颗晶莹的泪珠淌在眼窝内。

梅列第一个动了一动。大厅里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这时梅列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人们紧张的情绪立刻缓和下来,大厅里象装满了嗡嗡叫的蜜蜂。

梅列起来,坐在自己的玻璃箱内,打了个呵欠,用困倦的眼神看了看观众。

“早晨好啊!”群众中不知是谁向他开着玩笑说。

“谢谢您,很好!但我困得要命!”他的头随之向前点了一点。

观众中传来了笑声。

“睡了一个月还没睡足!”

“看他,是喝醉了!”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在开始休眠时,梅列先生是喝醉酒的。”医生高声解释说。休眠停止了他体内的一切生理过程。现在苏醒之后,梅列的酒劲自然还没有散去。而且他在休眠前可能没睡觉,所以苏醒后,仍然很困。休眠不是睡眠,它是生命和睡眠之间的一种东西。”

“血!血!”传来妇女恐饰的喊声。

外科医生向四周看了看。观众的视线集中在列斯里的身体上。他那白大褂的袖子上显出一个血点。

“安静!”外科医生喊了一声。“这完全没什么可怕的。在列斯里教授休眠期间我们给他作了一个和休眠完全无关的小小手术。当血液变暖,便恢复了血液循环,因此伤口出了点血。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现在就包扎。”

医生扯开列斯里的袖子,把手包扎好。在包扎时,列斯里也恢复了知觉。

“您觉得怎么样?”

“谢谢您,很好。我感到呼吸好象轻松点。”

列斯里呼吸时确实比以前好了,胸膛已经不再那样痉孪。

“大家看到了吧。”医生对观众说。“休眠是成功的。现在两位休眠者要由医务专家进行全面的体检。”

观众吵吵嚷嚷地开始往外走,而梅列和列斯里则走进了手术室。

五、营利的买卖

经医生们详细的身体检查之后,发现休眠对于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具有意外的效果。由于体降低,列斯里肺中的结核杆菌全部被杀死。因此艾杜阿尔德·列斯里的肺结核病完全被治愈。

诚然,当巴赫门捷耶夫在进行试验时,他就已经在理论上预言了这种可能。但现在已经成为不容置辩的事实,成功地解决了消灭对人类极可怕的结核菌的问题。

卡尔松没有弄错:艾杜阿尔德·列斯里和梅列成为伦敦和整个世界上最时髦的人物。

天文学家虽然现在身体完全健康,但他仍不惯记者访问他,给他拍照,请他作报告等扰。他坚决要求使他重新休眠到一九二三年。

“为了科学我必须再次休眠。”他说。

他的愿望实现了。他被送到格陵兰。他第一个进入很深的冻结大批人用的、被称为“宽赛尔瓦托里乌姆”的集体保存所。

而梅列对这种声誉却自得其乐,他不仅出面作报告,而且还写了一首长诗《在斯迪克司①彼岸》。他在诗中说,他的灵魂如何离开了被冻结的躯体,飞到蔚蓝色的太空,在土星的光环中飘荡。到过遥远的星球,那里长着淡紫色的大花,并唱着永远幸福的歌。它飘荡在第四种计量法的宇宙中,那里的一切物体是以宽、长、深来计量的。

【① 斯迪克司:希腊神话中的冥河。】

“地球上没有适当的语言,”梅列写道,并乱地解释说,什么第四种计量法的世界里没有“时间”,没有“内、外”的概念,所有的物体都互相渗透,但还保留其原形。他讲了些在通向宇宙外银河上的奇遇。

他的长诗当然不值一驳。因为在休眠状态中他连作梦都不可能,结成冰块的大脑是完全停止活动的。但是群众寻求刺激,倾向于神秘的东西,因此对这幻想出来的图画十分感兴趣。竟有人也想通过休限享受在“无际的天空中飞翔”的滋味。他们当然象冻肉一样是毫无感觉的,但”苏醒”之后,也跟着梅列同样扯谎。

休眠给吉贝尔特带来了巨额利润。除了寻求刺激的人之外,还有来自各地治疗结核病的人。格陵兰的“疗养院”买卖兴隆。患者苏醒后,病体痊愈。过不久又有了新主顾。

英国政府认为对于“不可救药”的罪犯进行休眠要比判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更经济,并且更“人道”一些。

休眠还利用在对牲畜的运输方面。以前从澳大利亚运来的冻肉失去它原有的美味,现在运来冻畜。运输过程中不需要饲养,到达英国之后,使牲畜苏醒过来再杀,便可吃到味美价廉的新鲜肉。

卡尔松得意地着手。他在休眠事业中获得了很多的利润。

“怎么样?”他洋洋得意地问吉贝尔特,“这回您可理解到买空卖空的意义了吧?您的钱,我的规划使您得到千百万元的收入。要不是我,您在您那煤矿事业上早就破产了!”

“煤矿现在也使得我赔本,”吉贝尔特说,“销路不好,工人不好说话,政府不予资助。是啊,卡尔松,生活是复杂的东西!您是很优秀的空计划设计者,但现实和我们原来的愿望相违背。我们原是想冻结那些失业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而现在我们的冰库成了疗养所和监狱!”

“要有耐心!工人也会来的!现在您已经有许多活动资金。如果工人愿意休眠,您应该许诺他们,保障其家属的生活。请您相信,他们是会上钩的!当他们惯于休眠之后,您还可以降价嘛!最后为了不至饿死,他们会主动要求全家进行休眠!他们会来的!困难会迫使他们来!请您相信我的话吧!”

他们果然来了……

六、在格陵兰永冻区

透骨的冷风横扫着生物。加的夫煤矿的年轻矿工低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光秃秃的果园内的小房走去。

本哲明·甄松在门口停了停,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拉开了门。

他的妻子菲列捷莉卡在大壁炉旁洗餐具。两岁的儿子萨穆耶里已经睡熟。

菲列捷莉卡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丈夫。

甄松衣服也没脱,就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没找到……”

食盘从菲列捷莉卡手中溜下来,落在木盆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惊恐地看看小儿子,但他没被惊醒。

“罢工委员会再也没有钱,商店不再赊胀……”

菲列捷莉卡不再洗餐具,擦了擦手,默默地坐在桌旁,眼睛望着墙,不愿让她的丈夫看出她的不安。

甄松从薄大衣衣袋中取出折皱了的一份报纸,放在妻子的面前。

菲列捷莉卡挥着挡住视线的热泪,读着大字标题的广告:

“凡是同意体眠到春天的工人,其家属每星期可享受五英镑的奖励待遇……”

后面是对休眠的说明。

菲列捷莉卡已经听说过这件事。吉贝尔特的人早已在工人当令进行过宣传工作。

“你不能这样作!”她坚决说,“我们不是畜牲,让他们给冻起来!”

“城里的老爷们还同意休眠呢!”

“他们是吃肥了烧的!他们算什么榜样!”

“你听着,菲列捷莉卡,其实这并不可怕,也不可耻。这对我一点危险都没有。这样我可以不破坏罢工,也不侵犯任何人的利益。”

“那么我的利益呢?你自己的利益呢?要知道这相当于死亡,尽管是暂时的!我们应当用斗争来夺得生活的权利,而不是,而不是变成冻肉躺在那里,等待老爷们大发慈悲,再让我们复活!”

她非常激动,声调很高。

小萨穆耶里披惊醒,哭起来,要东西吃。菲列捷莉卡把他抱起来哄着。甄松忧伤地看着孩子淡黄色头发的小脑袋。这些日子孩子的小脸变得那么苍白!菲列捷莉卞也是那样……

孩子睡着后,菲列捷莉卡坐在桌旁两手捂着脸,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泉水般地流下来。

甄松用他粗糙的手抚着妻子同他小儿子一样柔软蓬松的头发,并象安慰小孩那样和地说:“我是为你们而担心!你应当明白,明天萨穆耶里就可以喝到大杯热牛,吃到白面包,你也可以吃到牛肉,土豆,油和咖啡……别离是痛苦的,但这是暂时的,仅仅到春天!春天果树一开花,我们就可以聚了。我会看到你们健康,活泼,快乐,就象咱们花园里的苹果花一样……”

菲列捷莉卡又泣几声,就不再哭了。

“该睡了,甄……”

他们再没谈论这些事。但甄松知道她被说服了。

第二天,他和妻子孩子告别之后,乘上客机到格陵兰去了。

大西洋灰绿色的云幕被北极的景物所代替。荒漠的冰川上此起彼伏地凸现着一些冰峰……当飞机接近地面飞行时,便能看到这渺无人烟地区的主人——白熊。它们看到飞机便恐怖地两条腿立起,好象在求饶,然后又箭似地飞快地逃走。

甄松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羡慕它们严酷但又自由的生活。

远处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些建筑物和机场。

“到了!”

以后的事进行得非常快。

甄松被请到“宽赛尔瓦托里乌姆”事务所,记下了他的姓名,住址,发给他一个牌子,象手镯那样戴在腕上。

然后他被送到地下室。升降器飞速地穿过层层矿井,降落下去,度逐渐上升。上几层都是零下若干度,下面竟达到零上十度。

升降梯停下来,甄松走进非常亮的房间里。

室中间有个小台,台四角有四条相当粗的铜缆通向天棚宽大的洞里。台中间有一张矮,上面铺着白单。

甄松换上一件白大褂,躺在上。他脸上戴上一个面具,开始吸进某种气体。

“可以了!”他听到医生说。

这时或者的手术台开始上升。他越来越感到寒冷。后来冷得受不住。他想喊,从这个手术台上跳下来,但四肢已经僵硬,不听使唤……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昏迷。霎时他又感到遍体暖而舒适。实际这是一种错觉,所有被冻死的人部产生这种错觉,人在被冻僵之前,全身反而感到暖。在这一刹那,甄松的思想迅速地活动着,实际这不是思想,而是清晰的形象。他看见他的苹果园在灿烂的光下盛开着洁白的花,他的小儿子萨穆耶里沿着淡黄色的小路向他迎面跑来,菲列捷莉卡蓬松着卷曲的浅色头发,满面春风,笑盈盈地跟在后面……

一切都模糊了,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经过某一瞬间,他恢复了知觉,睁开了眼睛。一个青年弯着腰坐在他的身边。

“您觉得怎样,甄松?”青年微笑着问他。

“谢谢您的关怀,身上稍感虚弱,其它都很好。”甄松说着向四周看看。他躺在雪白的充满光的房间里。

“请喝一杯果酒和鸡汤,之后我们就上路!”

育年又笑了笑,说:“我不是医生。我的名字叫克鲁克斯,我们认识一下吧。”于是他伸出了手。“您的休眠很成功,不过关于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吧。飞机在等着我们!”

甄松惊喜地感到休眠竟过得这样快,他穿好衣服便同克鲁克斯升到上面去了。

“菲列捷莉卡肯定哭了一整夜。”由于很快就能和妻子见面,他幸福地微笑了。

在地道的通口处停着一架巨型飞机。夜深人静,冰雪连天,北极光不时在变换着它那柔的光彩。

甄松穿着皮大衣,十分满意地呼吸着清新寒冷的空气。

“我把您送到家!”克鲁克斯扶着甄松登上舷梯,对他说。

飞机飞上天空。

甄松眼前重新出现了来时他所经由的地点,沿途不时看到些冰山,还有那些不久前所羡慕的白熊。前面就是波涛翻滚、苍茫的大西洋。又过了一会,灰蓝色的迷雾中可以看见海平线上出现了英国的海岸。

加的夫……煤矿……舒适的小住房。浓密的绿荫深处隐约地闪现出他那白白的小房。甄松的心激动地跳着。一会他既能见到菲列捷莉卡,抱起小儿子萨穆耶里并把他举过头顶。

“再举举,再举举。”孩子肯定会象往常一样地说。

飞机转了个弯,降落在甄松家附近的一片草地上。

七、归来

甄松大步走下飞机。天气很暖和,他脱下皮大衣向房子走去,克鲁克斯紧紧随在后面。

这是初秋时节一个晴朗的傍晚。晚霞照射在果园中低垂着的红红的大苹果上。

“怎么回事呢,”甄松惊异地说,“难道我一直睡到了秋天?”

他跑到围墙旁边,看见了妻子和小儿子。小萨穆耶里坐在花丛中大笑着把苹果扔给母亲。他没看见妻子的面孔,苹果树枝遮挡着她。

“萨穆耶里!菲列捷莉卡!”甄松幸福地高喊着跨过了矮篱笆墙,越过花坛奔向妻子和小孩。

然而小孩在看见甄松时不但没迎面扑来,反而哭了,惊恐地扑向母亲怀中。

甄松收住脚步,意外地发现自己弄错了。小孩虽然长得很像萨穆耶里,但却不是他。

年轻的女人从树后走过来,她和菲列捷莉卡的年龄相仿,脸庞也那样排红,但头发的颜色稍深一些。这哪里是菲列捷莉卡!

他怎么会认错人呢!这肯定是女邻人或是菲列捷莉卡的女友。

甄松缓步走到女人面前鞠了一躬。年轻女人好奇地看着他。

“请原谅,我可能把您的小儿子吓着了,”他细看这小孩,不知他为什么竟很象小萨穆耶里。“菲列捷莉卡在家吗?”

“哪个菲列捷莉卡?”女人问。

“菲列捷莉卡·甄松,我的妻子啊!”

“您是不是把门牌号弄错了?”女人说,“这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我自己的家怎么会把门牌号弄错?”

“您的家?……”

“不然是谁的呢?”这个糊涂女人使得甄松不满意了。

门口出现了一位三十三岁的青年,他是听到谈话声走出来的。

“怎么回事,耶连?”青年吸着短烟斗,没有走下台阶,问道。

“是这么回事,”甄松回答年轻人说,“趁我不在家,这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我的家被外人占了……”

“您的家?……”站在台阶上的青年讥讽地说。

“是啊,正是我的家!”甄松指指小房说。

“您到底是什么人啊?”青年问。

“我是本哲明·甄松!”

“本哲明·甄松!”青年反问了一句,就哈哈大笑起来。“你听到吗?耶莲。”他对着女人说,“又来了一位房主人本哲明·甄松!”他指了指甄松,接着说道:“这很有趣。还带来了一位证人呢!请允许我说明一下,这样的玩笑很不中用。我就生在这所房子里,三十三年来一直就叫本哲明·甄松。”

“请允许我进到屋里,向您说明一些您所不了解的情况,您就会相信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克鲁克斯说话很诚恳,青年想了一想,便请他和甄松一向进了屋。

甄松激动地走进自己离开不久的家。他惯地认为会在壁炉旁看到菲列捷莉卡和在地板上玩耍着的小萨穆耶里。但他失望了……

甄松贪婪地环视了一下这所房子,他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幸福和痛苦的岁月啊!

所有的家俱都变了样,他都没见过。只是在壁炉上面还挂着伊丽莎白十代的画盘,这是甄松家的传家宝。

壁炉旁边的软椅上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头,天气虽然很暖,但他的两腿还用毯包着。老头用不友好的目光看了看客人。

“父亲,”青年对老头说,“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位自称是本哲明·甄松,是这房子的主人。您要不要再认一个儿子?”

“本哲明·甄松,”老头看着克鲁克斯喃喃地说,“我父亲曾叫这个名字……但他牺牲在格陵兰那个可憎的、冻结人的冰川里了……”

“请允许我把情况介绍一下,”克鲁克斯说,“首先我要说明,甄松不是我,而是他。我叫克鲁克斯,是历史学家。”

于是他面对着老头讲述出下列的情况:

“如果我没弄错,您那时只有两岁。您的父亲本哲明·甄松为了使您和您的母亲不至于饿死,竟上了煤炭企业家吉贝尔特的当,同意把自己冻起来。继甄松之后,又有许多受尽苦难的工人为了妻儿老小的饱,同意去休眠。格陵兰西北海岸上那所空空的‘宽赛尔瓦托里乌姆’很快就装满了被冻起来的工人。但是卡尔松和吉贝尔特的主意打错了。

“让工人休眠的措施并没挽救英国资本的危机。恰恰相反,阶级矛盾更尖锐化了。‘把活人冻起来’的事实激起了进步工人的愤怒,他们反对在‘宽赛尔瓦托里乌姆’冻结失业土人,并把这事作为宣传鼓动的材料,掀起了革命的潮。武装的工人队伍,夺取了飞机,飞向格陵兰去复活那些长眠的阶级兄弟,要让他们醒来站到并肩斗争的队伍当中。

“这时卡尔松和吉贝尔特害怕这一暴动,便用无线电报命令他们的人把格陵兰的‘宽赛尔瓦托里乌姆’炸毁,并企图把这一罪行掩盖起来,就说是发生了天灾。

“电报被工人截获,卡尔松和吉贝尔特受到了应得的惩罚。然而无线电报比任何飞机都跑得快,当飞机到达目的地时,人们眼前只是冒着黑烟的大陷坑,建筑物的残骸,以及四分五裂、迸得到处都是的冻人肉……经过挖掘发现几具完整的体,但是由于升过快,也可能是由于窒息,他们终于也没有苏醒过来。当时由于贮存室的图纸已经丢失,挖掘工作遇到许多困难。只好在这惨案的现场建起一个纪念碑。从此过了七十三年……”

甄松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不久前我搬出档案库的材料来研究我国的革命史。在一个库里我发现了吉贝尔特向某部写的申请报告。他请求批准他建筑冻结失业工人的‘宽赛尔瓦托里乌姆’。吉贝尔特详尽地、富有表达力地描述了‘采用这种办法可以解决失业问题和随之而来的工潮。’这份申请书上有部长的亲笔批示:‘让他们安静地睡眠,当然比制造暴乱要好得多。批准……’

“更有趣的是,在他申请书的后面附有矿井分布图。这张图上有一个矿井距离大片矿井很远,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不了解建筑师出于什么目的筑成这一回廓。于是我想到一个问题:这个矿井可能没被破坏,而且可能有被冻起来的人体。我把这情况马上向政府作了汇报。我们组织起专门的考察,到现场进行挖掘。最初,工作很不顺利,几个星期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通往矿井的门。这个门几乎是完整无损的,我们就进入了内部。

“悲惨可怕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长廊两侧设有三层壁龛,里面放着体。看样子,在爆炸时热空气也冲进这里,在门口躺着的休眠者当时就牺牲了。长廊中间的度是慢慢上升的,因此有几名工人苏醒过来,但他们由于窒息、饥饿和寒冷也牺牲在这里。他们四肢搐和变了形的面孔都证明他们死前遭受了痛苦的折磨。长廊的拐角处有封闭着的门。里面是寒冷的恒。在这里我们只找到三具人体,其余的壁龛是空的。我们全力以赴、小心备至地给他们加,使他们复活。我们的目的达到了。第一个复活的是艾杜阿尔德·列斯里,想当年整个科学界曾为他牺牲而哀悼过。第二个复活的是诗人梅列,第三个便是本哲明·甄松,我就用飞机把他送到这里……如果我说的话不足为凭,我可以提出不容反驳的证据来。我的话完了!”

大家默默地听着,对这叙述感到十分惊愕。

甄松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就是说,我沉睡了七十三年?您为什么当时没告诉我?”他带有埋怨情绪地问克鲁克斯。

“亲的,您刚刚苏醒,我担心您会受刺激过深。”

“七十三年!……”甄松深思地说,“现在是什么年代呢?”

“是一九九八年八月。”

“那时我二十五岁。这样说来,我已经是九十八岁……”

“但在生理上您还是二十五岁,因为当您休眠时,您的整个生命过程完全被中止。”克鲁克斯说。

“那么菲列捷莉卡,我的菲列捷莉卡呢!……”甄松痛心地喊道。

“嗯,她早已离开了人世!”克鲁克斯说。

“我的母亲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故去了。”老头用沙哑的声音说。

“这可真有意思!”青年叹息一声。他回过头来向着甄松说:“这样说来,您是我的爷爷了!您比我还年轻,但还有个七十多岁的儿子!……”

甄松觉得自己有点神错乱。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是啊……小儿子!萨穆耶里!我的小萨穆耶里竟是这个老头!菲列捷莉卡没有了……您……(他看着和他同名的人)是我的孙子……那位妇女和小孩呢?……”

“是我的妻子和儿子。”

“您的儿子……也就是我的曾孙了!他现在恰好象我丢下的小萨穆耶里那么大!”

甄松的思想不肯承认这个衰弱的老头就是他的儿子……老头同样很难承认这位年轻的,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的青年是他的父亲……

他们坐在那里很难为情地对视着,都默默不语……

八、阿格斯菲尔①

自从甄松苏醒之后已过了约两个月。

【① 阿格斯菲尔:古犹太传说中注定永远流的人。】

九月份一次刮风的冷天,他和他的曾孙格奥尔吉在院子里玩耍。

小孩坐在自动小飞机内,甄松调好自动驾驶装置,小飞机便载着小孩在距地面三米的高度环绕院子飞行,孩子在里面欢呼。绕过几周之后,小飞机便在指定的地方降落。

甄松生活的时代没有这种玩具,因此在很长时间内他龙有些不太惯,总担心机器发生故障,怕小孩摔着。但小飞机一点病都没出,飞行得很准确。

“过去把小孩放在自行车上,也觉得是危险的。”甄松一边看着小孩坐飞机,一边想。

大风突然把小飞机吹到一劳,自动纵器使得小飞机恢复了平衡,但它被吹到一旁,小飞机飞到苹果树上卡在枝桠中。

小孩吓哭了。甄松惊恐地急忙爬到树上伸手抱曾孙格奥尔吉。

“我对您已经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果园里玩飞机嘛!”甄松骤然听到儿子萨穆耶里的声音。

老头站在台阶上气呼呼地举着拳头。

“玩飞机可以去场,你们偏不听,非得在果园中飞不可!说也不听!这些小子简直没办法!等你们把我的果树弄坏了,我才不饶你们呢!……”

老头的自私使得甄松很气恼。老头萨穆耶里最吃烤苹果,因此他更关心的是树,而不是孩子的安全。

“你行了,不要忘乎所以!”甄松对着老头儿子喊道,“这个果园还是你没出世时,我亲手栽的呢!以后对别人喊叫还行,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又怎么样?”老头嘟囔着说,“命运赏给我那么个小父亲!你给我当孙子还差不多!大人说话就得听!”老头用教训的口吻说。

“应该听长辈的话!”甄松把小孩抱下来放在地上,恼怒地说。“再说,我已经九十八岁,比你年长得多呢!”

格奥尔吉跑回家找去了。老头站在门口,嘴里在咕噜着什么,生气地一挥手也进屋去了。

甄松把小飞机送到园中堆放锹镐的亭子里,无力地坐在长凳上。

他感到自己非常孤独。

他和这年老的儿子怎么也不融洽。二十五岁的父亲和七十五岁的儿子,年龄上的这一矛盾使得他俩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甄松尽最大努力想把两岁的儿子和这衰弱的老头的形象连在一起,但都是枉然。

和他感情最融洽的是曾孙格奥尔吉。天真永远是可的。新时代的神在核于的身上还没有反映。象格奥尔吉年龄的人也和几十年前同龄的孩子一样喜欢光,存的微笑,同样喜欢红润的苹果。而且他的小脸长得也很象他的儿子,孩提时代的萨穆耶里……格奥尔吉的母亲耶莲也使甄松想起菲列捷莉卡,因此他常常把忧伤和情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但是当耶莲注视他时,她的眼睛里只有怜悯、恐惧和好奇,好象他是从坟墓里走出来的人。

而她的丈夫,也就是甄松的孙子,虽然和他同名,但和这个新时代所有其他的人一样,是很冷漠的。

表面的一切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伦敦向四面八方伸展出许多英里,出现了成千上万的摩天大楼。

飞机几乎成为唯一的通工具。

城市里的活动公路代替了当年的大马车。市区比以前更肃静,更清洁。大小工厂不再冒出浓黑的烟尘,人们已经用新的方法生产动力。

但是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工人在社会上已经不是下层阶级,无论在服装、文化或生活惯上都和上层社会的人没有区别。

肮脏的重体力劳动几乎都被机器所代替。

体健康,衣着整洁,神愉快而又自由的工人,几乎是掌握社会命脉的唯一阶级。他们全都受过教育。这些人虽然都很欢迎他,但他总觉得不太自然。

现在的人们很少在地面上活动,经常是乘着小型飞机到处游逛。他们的兴趣、要求以及娱乐,和过去的人都不相同。

甚至他们那掺杂着许多新名词的简练的语言使得甄松都不太理解。

他们谈的是新的社会组织,机关,新的事物,新的体育形式……

每走一步,每谈到一句话,他都得向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夺回失去的七十三年时间,他觉得自己力所难及。困难不仅在知识面的问题上,而主要的是他所受的教育不同,他很难一下子接受人类在四分之三世纪内所积累的一切东西。他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和被别人所观察的人。这也使他很不舒服。他经常发现别人的目光里蕴藏着对他的好奇。他好象是一具复活了的木乃伊,是历史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有趣珍品。他和整个社会之间产生了距离很大的时间上的鸿沟。

“阿格斯菲尔!……”他想起少年时谈过的神话故事。“阿格斯菲尔受到上帝惩罚,让他永远活着并到处流,被世人所唾弃……幸而没惩罚我长生!我能死,而且愿意死!全世界也没有和我同一时代的人,除了几名被死神忘怀的老头……但他们也难理解我,因为他们一直活着,而我的生活中则有一段空白!谁也不能理解我!……”

他突然意外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在格陵兰和我同时复活的那两个人呢?”

他激动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两位素不相识,现在又好象唯一亲近的人。他们是和菲列捷莉卡、小萨穆耶里同一个时代的人……相互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找克鲁克斯!……他肯定知道他们的下落!

克鲁克斯和甄松不断往来,把他作为研究国内革命史的活资料来源。

甄松急忙跑到克鲁克斯那里,向他提出请求,非常激动地请对方答复,就好像他要见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克鲁克所有些犹豫。

“现在是九月末……而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份……是啊,艾杜阿尔德·列斯里此时应该在布鲁克夫斯基天文台,通过望远镜寻找他那又要消失的狮子星座。布鲁克夫斯基天文台的折射望远镜是世界一流的。列斯里肯定在那里。诗人梅列肯定也在他那儿……前不久他曾写信结我说,要到列斯里教授那去。”克鲁克斯微笑着补充说,“你们这些‘小老头’互相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甄松告别之后乘客运飞船向列宁格勒方向飞去。

他想象不到这次的会面将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幸福,但他觉得这是他生活中唯一可盼望的乐趣。

九、在星空的下面

甄松颤抖着的手推开了布鲁科夫斯基天文台大厅的门。圆形的大厅里暗无灯光。当他的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时,看到大厅中间摆着一台很象远程高射炮的巨型望远镜。炮口对着拱形棚顶的一道开口。高筒安装在有五百多梯级的大座架上。而登上观望台的级也足有三米来高。

他听到台上人说:“……长椭圆形变成抛物线的形状,是星体特殊运动作用造成的,是彗星和小行星向着太方向运动的结果。这里影响最大的是木星,它的吸引力是太的千分之一。”

甄松在空旷的大厅里听到这声音之后,对这不能理解的话有些胆怯。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对列斯里教授说些什么呢?这些椭圆形、抛物线和现代人讲的现代语言同样使他不可理解。但既然来了,就不好退出去,他咳嗽了一声。

“谁?”

“我可以见见列斯里教授吗?”

铁梯上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我就是。找我有事吗?”

“我是本哲明·甄松,就是……就是和您一起在格陵兰休眠的……我很想和您谈谈……”甄松前言不搭后诵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说到自己的孤独,他在这新的不可理解的社会里感到惘然若失,他甚至想到要死……

这些话如果说给那些现代人,他们可能无法理解,而列斯里教授本身也有过这种感受,因此很容易理解他的心情。

“不要难过,甄松。落后于时代的不仅是您一个人。我和我的朋友梅列有同样的感觉。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甄松按着老传统握了握梅列的手。现代人采取了古罗马人的问候方式,把手往上举一下,这种方法既美观又卫生。

“您也是个工人吗?”虽然对方并不象个工人,但甄松还是这样问。

“不是的。我是诗人。”

“您为什么要休眠呢?”

“出于好奇……其实也是生活所迫……”

“您也象我一样休眠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不,稍短一些。第一次我休眠了约两个月,苏醒后,过一段时间我再次决定休眠,是为了保持青春!”梅列笑了。

从前社会地位、文化程度完全不同的三个人,由于是同一个时代并经历了同样的命运使得他们格外亲近。甄松惊喜地发现他们谈得很投机,每人都有许多话要讲给对方。

“是啊,我的朋友,不但是你落后于时代。我也弄错了许多数据!我去休眠的目的是希望在几十年之后有可能看看天体的一些现象。我想解决当时十分难解的谜。结果怎么样?现在这些课题早巳被人解决了。科学有了极大的发展,解决了许多过去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问题!”列斯里说道,“我落后了……落后了许多。”他停了停,难过地叹了口气。“但我觉得比您还是幸福的!那里,”他指了指圆屋顶,“计算时间是以百万年为单位的。你我的百年又算得了什么?……甄松,您从来没通过望远镜观看过天体吗?”

“我哪顾得了这些!”甄松挥了一下手。

“看看咱们永恒的卫星月球吧!”列斯里便把甄松带到望远镜前。

甄松向望远镜里看着,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列斯里笑了,并得意地解释说:“是啊,咱们那个时代没有这样强度的望远镜!……”

甄松看到的月球好象距离他只有几公里。巨大的环形山口高高地耸立,冷落的荒漠上显示着又黑又深的裂隙……

刺目的强光和暗暗的黑影使月球的面貌呈现出非凡的画面。看上去,好象一伸手便能抓过来月球上的石头。

“甄松,您看到的月亮和千年前完全一样。月球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七十三年对永恒的世界来说短暂得不如瞬间。既然命运使得我们脱离了现实,我们就为永恒的世界生存吧!咱们去休眠,每隔一百年醒来一次看看天上地下都有了哪些变化。再过二三百年之后,有可能看到其它星球上的动物和植物或是人……一千年之后我们会看到遥远时代的奥秘。我们会看到和我们完全不相似的入,就象我们和猴子有区别一样……

“很有可能,甄松,地球上的人类到那时会把我们看成是低级动物,对于我们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感到难为情,甚至拒绝承认这种血缘关系……尽管如此……我们不是小器量的人。但是我们能看到的东西是正常渡过自己一生的普通人幻想也想不到的……为了这一点,难道不值得活下去吗!甄松!

“我和梅列已要求再次去休眠,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还去?”甄松惊异地叫了一声。但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反正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