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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内医女

《大长今》第十七章 内医女

从施然那里听说淑仪洪氏寿辰将至的消息,长今又无可奈何地想起了御膳房里的一幕一幕。现在御膳房一定接到了食物清单,最高尚宫正不遗余力地做好了准备。曾经帮助丁尚宫为提调尚宫的寿辰准备食物的日子,竟如谎言般坚硬。

回头想想,因为失去味觉而绝望的那些日子却是最幸福的。从来不曾得到祖母的长今得到了丁尚宫对待孙女般的感情,还有政浩从来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总是微笑着借书给她,最重要的是拥有韩尚宫,幸福的日子……如果可以重新回到那段时光,哪怕截去她的手脚也是心甘情愿。

长今坐在笼罩一切的黑暗里,摸索着悲伤的回忆,这时一道来了。一道每次来看长今,都会给她讲起德九夫妻的近况,还有宫中的一些传闻。

“有什么事吗?你的脸色不大好。”

“没有啊,大叔和大婶都和从前一样吧?”

“就是因为跟从前太一样了,所以才有问题。如果按照谁最没有变化来排名次,大概我会得第一,我爹会得第二。”

“为什么大婶会得第一呢?”

“我爹喝酒比以前多了一点点。”

一道的诙谐让长今丢掉烦恼笑了起来。

“对了!你帮我转告大叔,让他帮我弄些上好的雨前茶。”

“雨前茶是什么?”

“就是谷雨之前采摘的绿茶。”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有急事。一定要转告大叔,千万别忘了。听见没有?”

“也不看看是谁的命令,我怎么敢忘呢?”

也不知道一道为什么那么高兴,看着长今不停地笑。

寿宴结束以后,长今拿着一道转给她的绿茶去找淑仪。淑仪灿烂地笑着迎接长今。

“快进来!”

,恭喜您!”

“谢谢。你不要空着手走,多带些吃的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准备的食物您满意吗?”

“是啊,食物堆得太高了!我从来没见过堆得这么高的食物。宫里是根据身份高低决定食物高度的吗?”

“是的。”

“我刚刚从施然那里听说,原来你曾经做过御膳房内人,还参加了最高尚宫的比赛?”

“是的……”

长今的心顿时变得冷了,不明内情的淑仪却始终面带微笑。客人都走了,周围冷清下来,长今和淑仪单独对坐在茶几旁。

“我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送给您,就准备了雨前茶。”

“御膳房内人出身的医女送给我茶,听着就感觉身体健康了许多。”

“这是生长于智异山山脚下的茶,赶在谷雨之前采摘嫩叶,再收集百种草尖凝结的晨露特别煮成。”

“百种草尖凝结的晨露?”

“茶叶的味道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是用什么水来煮,而且一定要用石锅煮才好。”

“尽管如此,你能为我采集百种草叶凝结的晨露,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你满意我就高兴了。”

“岂止是满意啊?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深情厚意呢!”

“您一定要常常喝茶,保护玉体,希望您能得到大王更多的。大王身边特别设置尚茶的职位,可见茶有多么重要。茶树本身就是一剂药方,所以茶对人体很有好处。”

“是啊,因为它同时具备草和树木的特,把草和木合起来不就是‘茶’吗?”

“是的。现在是夏天,所以我采集草叶上的露珠。冬天我会采集向北伸展的松尖上的露珠为您煮茶,春天则要选择向东伸展的松叶。”

“哦,我真的可以这样奢侈吗?”

“还有腊雪水,就是历冬至之后的戌日,雪岳山下的积雪融化而成的水,把这种雪水保存在暗通风的地方,一年四季用它煮茶,可以防止衰老,预防各种传染病。还有流淌在紫水晶矿山下面的紫水晶水,如果用它煮茶,会收到增强生命力的神秘效果。只是这两种水我无法弄到,不能进献给了。”

“行了,草叶露和松叶露已经让我倍感幸福了。你还能再煮更多的茶吗?”

“请您吩咐。”

“如果我把这茶献给王后,她一定会很高兴。为我这卑贱之身了不少的心,我正不知道如何回报呢。要是能在你的帮助下做点让她高兴的事,那不是再好不过吗?”

一听见王后这两个字眼,长今的心里便七上八下地狂跳不已。为救韩尚宫而夜闯中宫殿的事,她会知道吗?不,也许她连长今这个名字都忘记了。然而不管怎样,只要是为王后准备的茶,别说百种,就是准备千种、万种草叶露,她也会不辞劳苦。

“左思右想我都觉得你是一颗福星,自从遇见你,我的白斑症越来越轻了,大王也经常到我这里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报你。”

“只要您能身体健康,心情舒畅,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快乐了。不过,您的白斑症还没有彻底治愈,还不能掉以轻心,尤其在食物上要格外小心。柿子、虾酱和鱿鱼等食物不要吃,油腻食物最好也少接触。”

“好,我记住了,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第二天,长今比平时早起了一会儿,去采集露珠。脑海里浮现出洪淑仪和王后边喝茶边谈笑风生的情景,长今的心情就明朗起来。

王后对后宫的宽宏大量是非常有名的。听说不管是大王迎娶新妃子,还是大王不常到她那里去,她丝毫都不嫉妒。另外还听说,每逢单独过夜她就靠阅读《史记》、《真圣女王传》、《善德女王传》等书籍来打发时间。

当时女人必读的《内训》或《烈女传》她不读,却喜欢女王传,这就很特别,也许从此时开始,王后需要的就已经不是大王的,而是他的权力了。

后来,章敬王后所生的任宗即位不到一年就驾崩了,她立自己的儿子为明宗,并垂帘听政,也许野心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萌生了。

听说御医女叫自己,长今过去一看,银非也在那里。自从在上次大闹宴会之后,长今以为御医女再也不会找她了,可是御医女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生硬而豪爽的格。

也许她自己有过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煎熬。尽管如此,她对这两个桀骜不逊的医女应该满心憎恶才对,可她竟然什么也不说,御医女的心思让长今由衷感激,同时也感到信任。

这就是御膳房宫女和医女之间的区别。御膳房里每天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有一天安宁,相反,没有鄙视和仇恨的医女世界就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了。最初的时候,长今看到大家互相照顾互相关心,甚至觉得又是新奇又是糊涂。

心怀纳闷的长今没过多久就悟出了其中原由。医女的世界里不存在品级,也就没有必要竞争;没有竞争,就不会陷害别人,大家只是学怎样彼此护彼此协调。

认识到这个事实以后,长今不得不承认以前梦想做最高尚宫的想法是错误的。自己不该梦想最高尚宫的职位,而是应该梦想做出至高无上的美食。如果御膳房里的每个人都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也就不必在残酷的竞争中彼此憎恨了。

长今暗下决心,就算有御医女或更高的职位摆在面前,自己也决不奢望,更不会贪恋什么身份和地位。重要的不是身份,银非不也这样说过吗?

想到这里她朝旁边瞥了一眼,银非正嘻嘻笑着,仿佛正在等待长今抛过一个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御医女立刻大声呵斥。

“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东西!这么严肃的场合,你们也敢笑?”

长今和银非面面相觑,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御医女要翻白眼了。

“你们知道女官的品级吧?银非你来说说看。”

“是。女官是指宫中享有品级的女人,王后、妃、嫔还有贵人……还有……”

“岂有此理?身为医女,竟然连女官的品级都不知道?长今总该知道吧?”

“是。原则上往后是超越品级的人,正一品的嫔妃被册封为王后,就成了无品级的女官。之后是从一品贵人、正二品昭仪、从二品淑仪、正三品昭容、从三品淑容、正四品昭媛、从四品淑媛,等等。”

“银非你听见了吗?”

“是……”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负责照顾品级最低的后宫,正式从事医女职务。银非伺候金淑媛,长今伺候崔淑媛。尤其是崔淑媛刚刚经历死产,更需要特别照顾。现在产室厅还没撤掉,你就到那里去吧。你的前辈芬伊还在那里,今后你就和芬伊组成一组。”

产室厅是为了迎接王孙诞生而临时设立的官厅。大王、王后病情严重时设立议药厅,王后或其他后宫分娩时,设立产室厅方便医官和医女值班,这是王宫惯例。

值班医官一般有三名,元孙诞生时,都提调、医官、医女和下人都可以得到马或金钱的赏赐。不过,产母或王孙发生意外时,这些人都难逃干系,严重的甚至被流放。

长今在内医院门前与银非分开,向产室厅走去,她的脚步并不轻松。这第一个任务似乎就不容小视,产妇经历死产,不仅身体,甚至神都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再没有什么治疗会比照顾失意的患者更困难了。一般来说,只有患者本人强烈地想要康复,才容易好转。而像这种情况,患者本人被强烈的丧失感困扰,十有八九会自暴自弃。寻常百姓家的子孙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的后代!

长今在产室厅和芬伊见面,一起去了淑媛的住处。

,请您把汤药服下吧。”

旁边伺候淑媛的尚宫恳切地说。然而淑媛面向屏风,并不想坐起身来,仿佛她要躲进到屏风里面那个悠闲的湖泊里。

“要想保全您的玉体,一定要喝汤药才行啊。”

淑媛依旧纹丝不动。长今只好端着汤药托盘站在一边等候。几次催促下来,淑媛仍然毫不动弹。这时,尚宫走到淑媛枕前,挨着枕头坐了下来。

……”

淑媛躺在那里,伸出手臂摆了摆手。她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话一句,可见她伤心至极。侍女尚宫尴尬地长叹一声。就在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长今绝对料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无意之中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看,长今惊讶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汤药碗洒到地上。

“你……”

崔尚宫也是哑然失声。好长一段时间,长今脑海中迅速掠过御膳房的每一张面孔,她们全都搅在一起乱做一。不知道为什么,她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尽管早就知道山水终将相逢,却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在淑媛崔氏的住处。

“等等,淑媛崔氏……”

长今望着淑媛一动不动的背影。从这个方向看不见她的脸,但那黑缎子般的头发和纤细的肩膀,却是如此地熟悉。

长今歪歪扭扭地后退几步,汤药碗又随之晃动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今英蒙受圣恩的消息。听到“崔淑媛”这几个字时竟然没有猜到是今英,长今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

“你怎么又回宫了?”

崔尚宫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我现在是内医院医女。”

今英好象还没忘记长今的声音,她转身望着长今,仿佛不大相信眼前的一切,目光闪烁地打量片刻,不知是出于绝望还是不耐烦,终于把眼睛闭上了。

崔尚宫好象已经意识到了芬伊和侍女尚宫的存在,闭上嘴巴不再追问,而是变换脸色向今英走了过去。

,我就知道您会这样,所以不能不来。您还是不肯服汤药吗?”

“请您不要管我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强。赶快起来把汤药喝了。”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会喝的。”

“不行!服药的时机很重要。要是不喝药,我就不回御膳房!”

今英还是不动,浓重难挨的沉默流淌在三人之间,隔光的房间里黑暗沉。此时汤药已经凉了。

,您伤心我还能不了解吗?可就算为了将来生个健康的王子,也一定要照顾好您的玉体啊。”

“健康的王子?所有对胎儿有益的事我都做了,有害的事一件也没做,可是孩子生出来竟然是死的。难道这是没喝汤药的结果吗?”

“这是因为您太敏感了,您太过小心,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只要您放宽心,就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想听,我烦透了,求求你让我单独呆一会儿吧。”

说完之后,今英转身面向屏风躺着。崔尚宫还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抑制住心底的焦急,闭上了嘴。

长今心情沉重,却仍像陌生人一样默默地听她们说话。以前她没有机会想这么多,所以没有意识到,可如果崔尚宫不那么残忍,韩尚宫就能平平静静地活下来。明明距离最高尚宫的位子还很遥远,然而崔尚宫却总是借助提调尚宫的权力折磨韩尚宫。

今英也是一样。当时去找母亲的料理日记却被戴上藏符咒的罪名,而今英从头到尾保持沉默,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疑之极。再说了,为什么偏偏在韩尚宫接受审问的时候符咒再次登场呢?知道符咒事件的人除了自己,还有韩尚宫、崔尚宫、今英、连生和提调尚宫。

写符咒的算命先生指认韩尚宫,分明是受人指使。大造殿下发现的符咒与韩尚宫毫无干系,这一点毋庸置疑。

就像自己遭人陷害的时候韩尚宫充满信任一样,长今也从来未怀疑这个事实。即使死去的韩尚宫重新回来坦白,她也不会相信。

如果有人指使,那么这个人必定会因韩尚宫的消失而赢得利益。事实上,崔尚宫不是做了最高尚宫吗?今英不也蒙受圣恩成为淑媛了吗?其中的经过谁也无从了解,但是御膳房内人蒙受圣恩的可能微乎其微。

首先,内人所从事的工作和活动范围就很难进入大王的视野。若非有意制造机会,作为一名内人是不可能见到大王的。崔氏家族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极有可能心策划了这件事,何况他们背后还有提调尚宫和吴兼护。

一旦产生怀疑,所有的事情好象都对上号了。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绝对不能宽恕他们。想到以前种种不可思议的遭遇竟然都是他人故意的陷害,长今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

韩尚宫悲惨的死竟然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只为满足一己的私欲!

长今手里端着汤药,暗暗地咬紧了牙关,一定要查清韩尚宫的冤屈,一定要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尝尝失去所之人的痛苦。

云白曾经说过,如果恨一个人,首先回伤害到自己的内脏。然而这一次,就算内脏统统腐烂也不能饶恕他们。只要能够洗刷韩尚宫的冤屈,就算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做祭品,她也是在所不惜。

长今翻来覆去地想着,血和泪生生地咽进了肚子,然而今英和崔尚宫仍然岿然不动。房间里唯一在活动的,只有随着倾斜的太不断变换位置的影子。直到黑暗降临这个本就暗淡的房间,崔尚宫才开口说话。

她要去检查大殿的晚餐准备。

“我先走了。等大王用完晚膳,我再过来。如果那时还没喝下汤药,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崔尚宫猛地站了起来,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的敌意暴露无遗,她恶狠狠地喊道。

“汤药不是凉了吗?再去热热!”

芬伊慌忙把腰弯下,长今却挺直了腰板。

听见关门声,今英心里难过得五脏欲裂。她做梦也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长今,更没想到会在王宫里重逢。

和长今之间的缘分也真是顽固又可恶。今英觉得骨悚然,就像撞鬼似的。还不如撞上鬼呢,那也只是恐惧而已,不会有犯罪感。

今英的心里充斥着自尊和野心,以及女人的欲望。她是那么希望长今消失,回头想想,这个念头从长今猜出丁尚宫的食物里放了红柿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就在那个瞬间,她失去了对于绝对味觉的自信,却意外地发现拥有绝对味觉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的孩子。她越是想努力否定这个事实,越是滋生出深深的自卑,折磨着自己。

起先,她多少也还有点怜惜和犯罪感。制造符咒事件的时候,如果长今遭到驱逐,也许她会永远心怀歉疚。然而长今明明无罪,却始终保持沉默,她被长今的信念震撼了,自尊心受到深深的伤害。就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屈服了,不仅向姑的欲望,也向自己的欲望屈服了。可是长今没有,她就像越间叶越茂盛的生菜一样。这让今英倍感厌恶,几乎无法忍受。

尽管如此,也还不至于想要把她杀死。如果不是在云岩寺看见长今和政浩站在一起的情景,她也不会失去理。今英看见了那一幕,看见了政浩看长今时柔而多情的目光……

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曾得到过那样的目光,所以她的感觉才会更强烈。

其实不用谁去干涉,他们也不会再往前迈出一步。今英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事实,然而她更想将他们分开。因为她知道,如果只能将某人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孤单地思念,对待此人的往往会更深切更强烈。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彻底放弃了光明正大的竞争……

当她认识到自己无论在料理上还是情上都无法战胜长今时,她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从那一刻起,她一心只想战胜长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已经失去了清纯,至少要成为胜利者。即便战胜了长今,今英也没想过要坐今天的位子。当姑命令她代替生果房尚宫到大殿进献晚餐时,她坚决不肯听从姑的命令。

她对嫔妃没有兴趣。随着长今的消失,她的权力欲望也消失了。后来,她之所以改变想法,是因为她听说了政浩要去釜山浦的消息。今英想到这种情况下政浩仍然希望和长今的距离近些,便禁不住又一次热血沸腾。要想调回政浩,就要坐上高过政浩的位置。

把青裳树树皮磨碎以后装进酒瓶,今英仍被嫉妒之心抓得正紧。青裳树皮被称为合欢皮,能够镇静五脏六腑,消解烦忧,有助于寻欢作乐,所以经常用做春药。今英拿着酒瓶走向大王的寝宫,一步一滴伤心的眼泪。

今英很快就后悔了。大王只是小心翼翼,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她对大王也没什么感情。此时政浩也已经离开了釜山浦,调动不得。恰在这时她又怀孕了,身体不灵活,也加重了她的后悔。

娠三月一到,为了进行胎教她过上了近乎流配的生活。怀上王孙的后宫寓所,除了尚宫和内侍以外,严格限制其他人出入,大王也不来光顾了。她为自己的命运而郁闷,再加上思念政浩,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不如到御膳房料理食物呢,也许心里还会痛快些,可是怀孕的后宫需要彻底节制欲望,端正坐好,仿佛入定一般,只看美好的事物,只听美好的故事,只说美好的言语。为了胎教,必须学毫无兴趣的诗、书、画,这让今英烦躁不已。吃不合口味的食物对她来说也是一件苦差事,豆类、海藻类、白肉鱼类、贝、虾、野菜等等,只是闻到味道她就感到恶心了。

进入妊娠六个月,这样的情形愈演愈烈。另外还设立了母仪学堂,当着值班内侍和内人的面,每天从早到晚朗诵《千字文》和《明心宝鉴》。

今英对这类事情不胜其烦,终于惹出了事端。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必须定期欣赏宫廷音乐,她非但不能平静,反而像锥子似的敏感,甚至从乐工手里夺过枷耶琴狠狠地摔在地上。

也许从这时候开始,孩子就已经不正常了。自古以来,只有懂得调节七情的人才能拥有平和的心态。

所谓七情,就是人们日常感受到的喜、怒、哀、乐、、恶、欲等七种情绪,它们都可能伤害身体和心理。今英终日被这些感情包围着,除了喜悦和快乐,腹中的胎儿自然也就无法安宁。

当她失去孩子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他一定极其讨厌这个世界,甚至还没看见世界上的第一缕光,就死在了母亲腹中。直到这时,今英才认识到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错了。残酷的是一切皆如覆水,再也无法挽回了。

一个不能后退、不能放弃也不能修改的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而这是她在丧失一切欲望之后所做出的选择。可是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长今。

今英感觉自己的内心又一次沸腾了,她不想让长今看到自己颓废的样子,而且现在二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已经悬殊得非从前可比,似乎只有把这一点证明给长今看,她心里才会痛快。她想让长今看看,不管长今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无法爬上如此高大的树。

今英坐起来,让人拿过镜子,细心地梳了梳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把自己端庄的面容展示给人看了。

“我要喝汤药。”

等待产室厅来人的时候,她在干裂的嘴唇上涂了点蜂蜜,现在看来总算有那么一点生机。

今英把长今递过来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个光,虽然药很苦,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现在该把脉了。”

和长今一起进来的医女话音一落,今英乖乖地把胳膊伸了出来。两个人轮流为她把脉,当长今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腕时,她感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事实上,今英出现浮脉的手臂上的确起了米粒般大的鸡皮疙瘩。

长今比另一位医女把脉的时间更长,也更认真。不但摸了手腕,还摸了摸腹部,然后又问了很多问题。

回答着长今提出的问题,今英的心情复杂无比。这个孩子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只可惜她太出色了,出色到无法成为自己的朋友。

还有那个秋日,她和政浩并肩站立在云岩寺庭院的情景。因为她拥有超人的才华,所以承受比别人更多更重的苦难也是理所当然。长今把完了脉,有那么一瞬目光飘忽不定。今英想问一句,但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衣袖。

长今谦恭地低头出去了。今英很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仅从表情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

从崔淑媛的住处出来,长今和芬伊一起去了产室厅。值班医官赶紧问道。

“淑媛有起色没有?”

“今天起来把汤药都喝了。”

芬伊的脸上忧虑全消。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我已经给她开了佛手散,下血很快就会停止,气力也会恢复的。”

佛手散就是佛祖之手,意思是借佛祖之手顺利分娩,一般在分娩之前服用,可以减少分娩痛苦并且预防难产,遇到产后下血不止的情况时也服用这种药材。如果持续出血,气力自然衰弱,抵抗力也会降低,把艾草和甘草放在佛手散里一起煎熬,趁热服下即可止血。但是长今却有不同的看法。

“大人,从婢诊脉的结果来看,多少有些不大对劲。”

“这怎么可能?”

医官不高兴地打断了长今的话,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医女竟敢质疑自己的处方。可是尽管自己已经诊过脉了,但淑媛的出血量的确是太多了。

“我总觉得腹中的死胎还没有出来。”

“什么?”

“四诊法和腹诊的检查结果都是这样,而且她的出血量实在太多了。”

“那是因为没有按时服汤药,现在她已经开始服药了,应该很快就能止住出血的。”

“冲脉和任脉过于不稳。”

“我亲眼看见死胎从腹中出来。别说废话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可是大人……”

“呃嗬!你懂什么,就敢在这里瞎掺乎?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亲眼所见!”

“大人说得没错,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见有蓄积物出来了。”

既然芬伊也站出来帮腔,长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长今退了一步,但是心里仍然疑惑不止。

胎死腹中治愈之后,也就是胎儿死于腹中、蓄积物从体内脱离之后,就应该逐渐恢复元气才对,可是崔淑媛的脸色根本不像正在逐渐恢复。虽然她的脸上稍稍透出一点红色,但是舌头、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呈青色,这些都属于异常现象。两天之后下血仍然不停止,这也很奇怪。尽管这样,值班医官还是坚持使用同样的药材,而不肯寻找新的治疗方法。不要说新方法了,他们竟然对初诊毫不怀疑。

内医女的本职工作就是按处方熬药、看护病人,仅此而已,所以芬伊显得很平静。其实医女教育大多只停留在皮水平,医女本身也并没有深刻的使命感,大多数都医术平平。

很少有哪位医官会耐心听取医女的意见,只把医女当成跑腿的差使或娼而已。因为得不到信任,也就没有机会承担重大任务,所以大多数医女很早就放弃了努力。既然没有医术湛的医女,医官也只会让她们干些杂活。医女制度设立很久了,却依然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变化和发展,就是恶循环的结果。

如果长今的判断正确,那么拖延时间就有弊无益了。可要是随欲进行针灸治疗,则可能丢掉医女的职位。医女擅自采取针灸治疗,自然属于越俎代庖的非法行为。

何况患者正是今英,长今就更不敢擅自主张了。为了释放心烦意乱的情绪,长今以取药为名去找银非。

“那位金淑媛啊,为了生王子,想尽了各种办法。据说她竟然以新尿缸接大王早晨的第一泡尿,把鸡蛋泡在里面,两个月后煮熟了吃。这就是转女为男法。”

转女为男,即在妊娠三个月前仍不能区分男女的情况下,通过服药或偏方可以将腹中的胎儿变成男孩。就是因为这种信仰,所以很多人才在妊娠之后仍然使用符咒等方法。

“可是,三个月之前真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吗?”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那之前应该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吧?”

“虽然是个血块,不过怎么可能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呢?”

“说得是啊,胎神婆婆在赐予胎儿的同时,别不就已经决定了吗?”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跟你想的一样。想来想去,别好象都应该在妊娠的同时决定了。”

“你不觉得可笑吗?”

“什么?”

“你和我,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却在这里谈论婴儿的形成……”

银非调皮地笑了,长今受她感染,也更着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朴昭媛为了独霸大王的,花费了多少心思。看见她们,我就觉得做医女真是命好。男人只有一个,可是身边有多少女人?身份高有什么用,要是换了我可能早就郁郁而终了。”

除了王后尹氏,大王还有敬嫔朴氏、熙嫔洪氏、昌嫔安氏、淑仪洪氏、淑仪李氏、淑媛李氏、淑媛金氏等等,再加上淑媛崔氏,共有九位夫人。

“哦,你知道内医院来了一位新儒医吗?”

“没听说。”

“我去取药的时候看见的,人很魁梧,比大王帅多了。”

银非在长今面前口无遮拦,长今吓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周围。

“你小心点,别让人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今天傍晚结束工作之后,大概要聚集到内医院开欢迎会,你也去看看。”

尽管答应要去,却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长今告别了银非,又向产室厅走去。儒医是士大夫出身的医生,在理学发达的当时,儒医做为一种独特的医疗工作者,属于儒生医官。

韩医学借鉴东洋哲学原理,对理学和汉学造诣深的儒生一般对于医学也有很深的学问,自然而然就成了家庭和当地的医生,儒医制度也就逐渐形成了。

内医院和惠民署的医官大部分都是中人出身,贵族出身的医官自然与众不同。他们潜心研究韩医学理论,为医生讲解医书,但他们很少实际作医术,主要从事理论研究,为建立韩医学的理论体系做出了很大贡献。

内医院由几十名医官组成,从正三品的内医正到佥正、判官、主簿、直长、奉事等,职位级别也很多。此外,还有针医和医药同参各十二名。根据职务不同,每个人承担的业务也各不相同,甚至还专门设有负责酿造的医官。

最重要的任务自然是照顾大王以及整个王室的健康,从启辞问安开始,丝毫不容许有半点疏忽。上书问候大王及王室是否平安,并针对各种药物和治疗方式展开讨论,这就是启辞问安。另外还特别设立了五天一次的日次问安制度,定于每月5日、10日、15日、20日、25日、30日询问大王以及王室的健康状况,这也算是一种健康检查制度。

有时,省略正式的文书直接以言语代替,这叫做口传启。还有另外一种口传问安,只简单地问候平安,适用于大王出宫、举行活动、接受针灸或肉灸的时候询问大王的身体状况。

去往产室厅的路上,长今额头上渗满了汗珠。这时已经是夏天了。

长今想起了在太下接受训练的一道。他天生怕热,一到夏天什么也不愿意做,只想找一片凉爽的树。她在产室厅的这段时间,一道说不定来过几次呢。回到内医院后,应该马上给他开个药方,补补他多汗的身体。

再说崔淑媛,炎炎夏日却必须躺在棉被窝里,她的痛苦也非同寻常。为了让她早日康复,就应该针对根本对症下药,然而看形势却不是这样。长今心里很是郁闷。

长今静静地窥探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因为对方是今英,所以自己才不愿意积极地站出来呢?她也为此自责。但她从来没有希望今英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什么意外,现在仍然时机未到。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查明真相。只有揪出事件背后的主谋,才能真正为韩尚宫洗刷罪名。

长今加快脚步向产室厅走去,就算挨骂,也一定要说服值班医官。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禀告御医女来改变内医院的舆论了。如果这些统统行不通,她打算去找云白。

长今赶到产室厅门前时发现政浩正站在入口处,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去年芒种见过一面,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想来已有一年多了。古铜色的脸庞略微有些消瘦,看上去更有男子汉的味道了。但他的目光中饱含忧愁,看来有些危险。

“我去内医院找过你,她们要我来这边,我就过来了。”

长今感觉有些生疏,没有勇气正视政浩的脸,而政浩的声音却激昂有力。

“您过得还好吧?”

“是的,我游历全国八道刚刚回来。”

看来他是晒黑的。长今避开光,带政浩来到产室厅对面的树下,却还是摆脱不了热气,冷汗沿着后背不断流下。

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激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漂浮在身体和心灵之中。那热气仿佛尴尬的云彩,抓也抓不到,驱也驱不散。

“我来是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好象有些过分,请你原谅。”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应该是我道歉才对,还有我朋友的无礼,也请您一起原谅。”

“不,他看见陌生人抓住你的手,当然会那么做。如果换成是我,看到那样的情景也会像他那样。”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弟姐妹一样。”

长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她有些慌张。大概是怕政浩误会,便不小心透露出了焦急的心情。

“我说过,不管你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但我违背了这个诺言。从现在开始,我会继续遵守承诺,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把我推开。”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她真想问问政浩,这样做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直到死亡来临。不,长今甚至怀疑政浩到底知不知道国家的法度。

长今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政浩。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他心里仿佛仍不畅快。世界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丁尚宫是这样,韩尚宫是这样,云白是这样,自己是这样,政浩也不例外。

长今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或许政浩身上也有一股抓不到也驱不散的热气,必须痛痛快快地淋上一场雨才能镇静。

“听说你在帮助淑媛进行产后调理?”

“是的。”

“我也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在御膳房里跟你一起做事的朋友?”

“是的。”

“我知道你很难,但是一定要振作。如果需要我帮忙,请随时和我联系。我主动申请做了内医院的儒医。”

“这么说,内医院新来的儒医……”

政浩微笑着点了点头。

“每次你还给我医书的时候,我都很想知道医书的内容,所以我也经常读。我常常想,徐内人是否也读过这一章,还是把这部分略了过去……读书的过程中,我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半个糊涂医员。”

“大人您的梦想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曾经想过要做保卫国家的武官。”

“那您为什么还要主动申请做儒医呢?”

“梦想是可以改变的。当你最珍惜的对象变化了,梦想也会随之改变。作为一名男子汉保卫国家固然重要,但守护自己心的女人也同样重要。上次在海南码头我就下定了决心。当时我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但我再也不会第二次错过你了。”

“您守护在我身边,说不定会碰上什么灾难。”

“与其让你像上次那样独自离开,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反而更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心里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长今怎么会不知道呢。自从韩尚宫走后直到现在,她只能日日夜夜咀嚼着残存者的孤独与痛恨。

“我之所以主动申请做儒医,原因有两个,第一,如果我不能在近处守护你,我无法安心。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要为韩尚宫嬷嬷洗脱罪名。我一定要让世人都了解,韩尚宫没有谋逆。也许这样说对今英小姐,不,对淑媛有些失礼,不过这些事肯定与崔家有着很深的关联。”

他说要为韩尚宫洗脱罪名,这话听来要比守护她更令她感激,也更让感觉踏实。政浩要比长今更清楚这一点。如果韩尚宫谋逆的冤屈得不到洗雪,长今就永远不会幸福,不会平静……

和政浩分开后,长今向产室厅走去,现在跟从前完全不同了,眼里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亲切了。

对于自我感受的变化,长今独自笑了笑。就像积雪会默默地从里向外融化,长今也没有意识到,她从前的孤独和委屈也都一起消失了。

长今端着汤药进了房间,崔淑媛正处于昏迷状态。侍女尚宫摇晃着淑媛的身体,看见长今立刻大声喊道。

“快!快,快去叫医官!”

芬伊跑着出去了,长今赶紧察看病情。令她吃惊的是,崔淑媛全身滚烫,烧得厉害。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可能会有危险。情况危机,可是不知为什么,医官却迟迟不来。长今焦躁地走到门外,等着芬伊回来。

“产室厅一个人也没有。”

芬伊焦急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值班医官怎么可能不在产室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去过内医院了吗?”

“没有。”

“你去叫医官来,这里有我呢。”

“好吧,中间可别有什么事啊。”

芬伊跑开了,长今立刻回到淑媛的住处。

“医官来了吗?”

侍女尚宫看见长今独自回来,不禁提高了嗓音。

“这……马上就来……”

“烧得越来越厉害,这些值班医官到底磨蹭什么呀?”

事实果如侍女尚宫所言,医官迟迟不来,甚至就连连芬伊也是一去不回。长今急忙为今英把了把脉,子宫、冲脉、任脉的气血循环已经严重紊乱。如果不马上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

长今又给她把了一次脉,心里仍然排除不掉死胎未脱母体的疑惑。

死胎长期残留在子宫,不但会引起出血、感染和日后的妊娠障碍,还会使母体血液凝固,甚至危及生命。再也不能拖延了。

“你要干什么?”

长今从针筒里拔出针来,侍女尚宫瞪大了眼睛。

“情况紧急,我给针灸。”

“你这丫头!还不赶快住手?一个医女懂什么医术,竟敢给淑媛的玉体针灸?”

“我也是担心淑媛的玉体才这样的。医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等医官来了再说!”

“值班医官总说很快就好,可现在不是已经发生这种事了吗?内医院严格禁止医女擅自行医,我难道会轻易拿我的命开玩笑吗?”

听长今一说,侍女尚宫也闭上了嘴巴。

“没时间了!”

“……”

“嬷嬷!”

“你安静一会儿!我再想想。”

“您在心里数十个数,如果那时医官还不来,就算您阻拦,我也会采取措施的!”

侍女尚宫无力阻拦,浑身瑟瑟发抖,更顾不上数什么数字,失魂落魄一般。反倒是长今数起数来,当她终于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十”,便毫不犹豫地开始了针灸。针灸的目的是把蓄积物引出体外。

然后,长今赶紧到内医院寻找牛皮胶。牛皮胶又叫阿胶,是把驴皮、牛皮或猪皮煮过之后浓缩而成,对补充血和止血有独特的效果。蒲黄粉、侧柏叶和艾草叶磨成的粉末也一起放在水中熬煮。

长今没有找到槲寄生浸泡过的寄童酒。槲寄生是一种寄生树木,扎根于栎树、赤扬、朴树等落叶阔叶树木的干,从中吸取水分和养料,泡过槲寄生的酒是治疗子宫出血的天下第一名药。分娩后分多次服用少量寄童酒,可以把体内淤血清除干净。

寄童酒暂且不说,内医院的药材库里连槲寄生都没有储备。长今满心遗憾,只好端着准备好的汤药去了淑媛的住处。

“听说你给针灸过了?”

站在门口的芬伊叫住长今,低声问道。看来值班医官已经到了。

“我不等下去了,只好先针灸。”

“就算你不采取措施,责任也都由值班医官承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人命关天啊!”

“你呀你,万一淑媛再也站不起来,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医官去哪儿了?”

“哎呀,他们为了迎接新来的儒医举行宴会,产室厅一个人也没有,都到那边参加宴会去了,我去的时候正喝着酒呢。”

这些都不必说了。长今默默地走过芬伊身边,进到里面去了。淑媛静静地躺着,犹如死了一般,不过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脱离危险了。长今放下汤药,静静地退了下去。值班医官跟着长今站了起来。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医官不分青红皂白抢险斥责道。

“怎么等您也不来,我只好先动手了。”

“那也得等我来呀!”

“要是那样的话,淑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医女擅自行医还有理了?”

“一针、二灸、三药。之所以把针灸放在最前面,就是因为针灸效果最快。为了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放肆,真是胆大包天!先看看结果再说,等着瞧吧!”

医官气得青筋迸起,太都鼓了起来,但长今毫不畏惧。他是因为自己犯了罪,所以才故意高声说话。

值班医官不在产室厅,这是百口莫辩的玩忽职守罪。这样的时候他竟然在喝酒,所以有生命危险的人应该是值班医官。

要是这件事传扬出去,长今也是罪责难免,只要淑媛恢复气力,侍女尚宫和医官都不说,这件事也就悄悄过去了。虽然不知道结果怎样,不过一般来说,医官自己犯下罪行,而侍女尚宫因为主子得救而心怀感激,也一定会就此罢休的。

当天夜里,淑媛排出黑色瘀血和一个死胎。既然医官和芬伊都说是亲眼所见,那一定是淑媛怀了双胞胎。长今松了口气,医官又遇上了新烦恼,浑身抖个不停。

“幸好没什么大碍。你擅自行医,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你格外注意言行。”

都这个时候了,医官仍然有意大声叫喊。

淑媛明显恢复了平静。产室厅撤除,长今也回到了内医院。夜里,长今终于美美地睡了个来之不易的长觉。

脱离危险的崔淑媛难以入眠。侍女尚宫已经把值班医官姗姗来迟,长今代替医官诊治的经过告诉了她。本应该惩罚医官,奖励长今,但她恨的反而是长今。无论医官怎样,她都毫不在意。

自从被贬为济州官婢到回宫做医女,前后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就算她学医术,可是三年之内她又能学得多深呢?然而她不但通过了医科考试,甚至拥有了比内医院医官更高更强的实力,那可是需要通过漫长岁月的积累才能具备的丰富经验啊。内医院医官都看不出来的深层问题,她竟然准确地查看清楚并且治疗成功了。

真是比鬼还可怕的孩子!她再也不想看见长今了,就算看上一眼,她都会心生惊悸。

闻讯赶来的崔尚宫听都不听,便斩钉截铁地斩断了今英心里的矛盾。

“你和她是不共戴天的命运啊。就像天上不可能有两轮太一样,月亮也不能有两个。只要她还在,就不会有一天太平日子!”

“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冤孽。”

“这孩子真像蚂蝗一样缠人,不是吗?要是放任不管,她早晚会把的血吸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可这次是她救了我的命啊,这个我不能不考虑。”

“她能救你也能害你,你等着瞧吧。她很快就会给你带来大灾难!”

“那该怎么办呢?”

“医女擅自给大王的后宫行医看病,除了谋逆,还能用什么来衡量她的罪过?”

谋逆!听着就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何况那些被冠以谋逆罪名的人,她们该有多惨?

今英举棋不定,崔尚宫又开始鼓劲。

“你要狠下心肠才对,轻率的同情会给你招来大祸。从前我给明伊灌附子汤的时候,也因犯罪感难以入睡。可是,现在我后悔当初没有做得更彻底。否则,也就不必为此心了。”

“我恐惧她!”

“我说过了,你要狠下心肠!上次就应该连韩尚宫带她一并弄死,趁此机会把她送到韩尚宫身边吧。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崔尚宫的眼睛里杀气腾腾。最后,当天边露出朦胧的曙光,今英派侍女尚宫去找内医正。

崔淑媛派来的侍女尚宫刚走,内医正郑润寿立即召集了所有的内医院医官和御医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医女竟然擅自行医……产室厅值班医官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值班医官低头不语,他好象在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崔淑媛为什么晕倒,产室厅又为什么没有人,你快点儿告诉我呀!”

“胎儿死于腹中,所以流了大量黑血,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蓄积物排了出来,然后给开了佛手散。”

“清清楚楚的蓄积物又出来一次,这可能吗?”

“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我没有发现……”

“太让我失望了。看见蓄积物出来你就放心了,你竟然没有再诊脉?”

“对不起!”

“为什么不在产室厅?”

“这个……”

“不说我也知道了,你在新任儒医的欢迎宴会上,我亲眼看见你了!”

因为自己也难逃干系,内医正也没能尽情发泄,只好闭上了嘴巴。郑润寿,就是云岩寺里负责治疗保姆尚宫的医官,帮助御医谋害韩尚宫的人也是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正三品内医正,正训斥着手下几十名内医院医官。

“应该按谋逆罪论处!”

御医女本来觉得事不关己,这时也忍不住愤怒了。

“谋逆?虽说医女擅自行医决不允许,但以当时情形推断,她的意图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这种事也算谋逆,那医女不都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还怎么做事啊?”

格豪爽的御医女在内医正面前毫不拘束,犹豫不定的值班医官也插话道。

“依我看,判谋逆罪实在太重了。法规自然重要,但是眼看生命危在旦夕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这难道不是行医者的使命吗?”

“你还知道使命,那为什么不在产室厅而去喝酒呢?”

听到内医正的厉声训斥,值班医官顿时缩头如乌龟了。

“无论如何,谋逆罪的确太重了。”

“是的,如果逆谋罪的事实传扬出去,这把火肯定第一个烧到内医院。”

“上面肯定会追问,医女擅自行医,那医官们都在一旁看热闹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内医正认真听在心里。侍女尚宫前来转达崔淑媛的意思时,他几乎吓破了胆。

为了平息御医对大王所做的误诊,三年前强加罪名给韩尚宫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可真是惨痛的记忆。擅自行医的人竟是长今!

崔淑媛说她之所以回来,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帮助韩尚宫洗脱罪名,查明真凶。就算长今不能如愿,把所有事情一一查个水落石出,可只要重新翻出这件事来,王宫上下肯定不得安宁。

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情做个了断,只是没想到医官们会这么强烈反对。他想不顾一切地把罪名强加给长今,可是理由实在不够充分。

身为内医正却无法加罪于医女,他为此坐立不安。年轻医官中已经有人察觉到他和崔判述的关系,所以他多少也有些顾忌。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先听听御医女的意见。

“她来的时间不长,还不大懂规矩,所以惹了大祸。我一定会严加训斥,保证下不为例。”

“这样是不是太轻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长今赶出王宫。这么大的祸根放在身边,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把她送到惠民署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如果彻底废了她,岂不可惜了她的医术?”

惠民署太近,他不太满意,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权且先把她送到那边,再慢慢处理也不迟。

“好吧,就送惠民署吧。御医女马上执行!”

长今正在给淑媛准备早晨的汤药,听到命令后不得不去收拾行李。刚听见时,她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没过多久也就明白了,不禁哑然失笑。

她想不到今英和崔尚宫如此害怕自己,也算见识到了她们恐惧的程度,这足以证明她们的心虚。

长今镇静自若地整理着行李。此时的长今,已经不是那个因金鸡事件被赶到茶载轩的小丫头了。她被赶到这个国家最远的地方——济州,最后不也回来了吗?何况惠民署并不比济州遥远,对那里也不陌生。

银非跟在长今身后,急得直跳脚,长今悠然地拍拍她的后背。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今对前来送行的银非耳语一番,便笑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