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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

“当然,”我说,“而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点喷灯的姿势十分潇洒。恨不能再者一遍。”

他欣慰地笑笑,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擦的手势甚是优美。“好,再来一次就是。”他说,“可要把喷灯和火柴准备好哟!”

“晕过去时用的枕头也一同带去。”

“高见高见!”嗤嗤笑罢,他又戴上眼镜。然后想了想,调低音响的音量,说:“要是可以,谈一下你说的那件死人的事如何?时间也差不多了。”

“咪咪,”我盯着雨刷的另一侧说,“是她死了!给人杀死的,在赤坂一家宾馆里被人用长统袜勒死的。犯人还没下落。”

五反田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三四秒钟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脸形当即扭歪了,如同大地震中的窗棂。我斜眼瞥了几次他表情的变化,看来很受震动。

“被杀是哪一天?”他问。

我告以具体日期。五反田沉默多时,似在清理心绪。“不像话!”他连连摇头,“太不像话!凭什么杀死她?那么好的女孩儿,而且……”他再次摇头不止。

“是个好女孩儿。”我说,“童话似的。”

他浑身瘫软,喟然长叹,疲劳不可遏止似的骤然布满他的脸——那疲劳本来压抑在体内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奇特的家伙,居然有这本事!疲劳终于外露的五反田看上去比平时多少有些憔悴。但即使是疲劳,在他身上也不失其魅力,一如人生的小配件。当然这样说是不够公允的,他的疲劳和伤感也并非演技。这点我看得出来,只不过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显得优雅得体而已。恰如传说中点物成金的国王。

“3个人时常一聊聊到天亮,”五反田静静地说,“我、咪咪和喜喜。真是一种享受,关系融洽得很。你说是童话,而童话是不可能轻易得到的。所以我很珍惜,可惜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之后我们都没做声。我注视前方路面,他盯着仪表板。我不时地开几下雨刷。“沙滩男孩”低声唱着过去的老歌:太陽、冲和赛车。

“你是怎么知道她死的?”五反田问。

“给警察叫去了,”我解释道,“她有我一张名片,就是上次给的那张,告诉她有喜喜的消息就通知我一声,咪咪把它放在钱夹的最里头。她为什么带它到处走呢?总之她是带在身上来着。不巧的是这名片成了确认她身份的惟一遗物。所以才把我叫去。拿出体照片,问我认不认识。蛮厉害的两个刑警。我说不认识,说了谎。”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我应该说经你介绍两人买了女人不成?那样说将落下什么后果,你以为?喂,怎么搞的,你的想像力哪里去了?”

“是我不好,”他乖乖道谢,“脑袋有点混乱,问的是废话,后果可想而知。糊涂虫!后来怎么样?”

“警察根本不相信。老手嘛,哪个说谎一闻就知道。折腾了3整天,在不违法不触及皮肉的限度内,折腾得昏天黑地。真有点吃不消。年龄不小了,今非昔比。又没睡觉的地方,在拘留所过的夜。倒是没有上锁,没上锁拘留所也是拘留所。弄得心灰意懒,垂头丧气。”

“可想而知。我也进去过两个星期。一声没吭,人家叫我一声别吭。很可怕的。两个星期一次太陽也没见到,以为再也出不来了,心情糟得很。那帮家伙还会打人,像用啤酒瓶子打肉饼似的。他们知道用怎么样的手段使你就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指尖,“3天折腾下来你什么也没说?”

“那还用问!总不至于中途来上一句‘其实是这样’吧?那一来可就真的别想回去了。那种场所,一旦说出口就只能一咬到底,横竖都要一口咬定。”

五反田脸又有点扭歪:“对不起,都怪我把她介绍给你,让你倒了霉,落得个不清不浑。”

“用不着道歉。”我说,“当时是当时,当时我也很快活,此一时彼一时。她死又不是你的责任。”

“那倒是。不过你是为我才在警察面前说谎的,为了不连累我而一个人忍气吞声。这是我造成的,是我搭桥牵线的。”

等信号时间里,我看着他的眼睛向他说了对我至关重要的部分:“喂,那件事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不必道歉,不必感谢。你有你的处境,这个我理解。问题是无法查明她的身份。她也有亲人,也希望能把犯人逮住。我真恨不得一吐为快,但是不能。这很使人痛苦,咪咪连名字都没有地孤零零死去——她能不寂寞么?”

五反田紧紧闭起眼睛,陷入沉思,几乎像是睡了过去。“沙滩男孩”的磁带已经转完,我按键取出。周围一片寂然。只听得车轮碾压路面积水那均匀的沙沙声。夜半更深。

“我给警察打个电话。”五反田睁开眼睛低声道,“打匿名电话,说出她所属俱乐部的名称。这样既可查明她的身份,又对破案有帮助。”

“妙计!”我说,“你真聪明,的确有此一手。这么着,警察就会调查俱乐部,搞清被杀几天之前给你指名叫去过家里。当然你免不了被警察传去。这样一来,我挨3天折腾而始终守口如瓶又意义何在呢?”

他点点头:“说得对。唔,我这是怎么槁的,头脑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我说,“这种时候只消静等就行,一切都会过去,无非时间问题。无非一个女子在宾馆里被人勒死。这是常有之事,现在人们就已忘记。情理上你也不必感到有什么责任,悄悄缩起脖子即可。什么也不必做。眼下你要是轻举妄动,反而弄巧成拙。”

也许我的声音过于冷漠,措词过于尖刻。其实我也有感情,我也……

“请原谅。”我说,“我不是埋怨你。我也很不好受,对那孩子莫能助。如此而已。不是说是你的责任。”

“不,是我的责任。”

沉默愈发滞重,于是我放进一盘新磁带,是E金唱的《西班牙女眷》。我们再未出声,直至进入横滨市区。然而由于沉默的关系,我得以对五反田怀有一种过去所没有的亲密感情。我很想把手放在他背上,安慰说“算啦,反正过去了”。但我没有说。毕竟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被冷冷地埋葬了。那是非我一已之力所能挽回的。

“谁杀的呢?”过了很久他开口道。

“这——”我说,“干那种买卖什么人都碰得到,什么事都能发生,不完全是童话。”

“可那家俱乐部只以身份可靠的人为对象啊!况且又有组织从中牵线,对方是推一查马上就晓得。”

“那次大概没有通过俱乐部吧,我是这样觉得的。或是工作以外的私人客人,或是不通过俱乐部知道的临时接客,非此即彼,肯定。无论哪一种,都怪她选错了对象。”

“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