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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五郎

忠五郎

作者 : [日]小泉八云 

从前,在户小石川,有个叫铃木的旗本(注?)。铃木宅邸就在户沼岸当中一座桥的附近。在铃木的管家中,有个叫忠五郎的下级武士,是一个面貌清秀、和譪可亲、稍有才干的年轻小伙子,而且在同伴之间的风评也相当不错。

忠五郎在铃木宅邸里服侍已有四、五年之久,不但品行良好,也不曾有过错失。但是最近,这位忠五郎每天夜里都偷偷溜出宅邸不知去向,而且每次都是到了东方将白,才回到宅邸。这件事被他下级武士的同伴察觉了。

起初,没有人当面对忠五郎的怪异行动提出质疑,那是因为他并没有因夜晚外出而耽误每日工作,而且大家也都认为他如此做想必有其苦衷。

但是,日子久了,忠五郎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身体也日形衰弱。同伴们都认为这事非同小可,便向他探个究竟。话说有天晚上,当忠五郎正要溜出宅邸时,有位年长同伴将他唤了过去,说道:

“忠五郎!你近来每晚都离开宅邸,到凌晨才回来,其实这件事我们大伙儿早知道了。瞧你!近来脸色也不好看,我们大家都担心你是否与恶友相,不要因此而搞坏身体才好!你是否有什么隐情,能不能说来听听?要不然,我们就得把这件事禀告上头。”

当然——说归说,大家都与你多年手足,情谊深厚,就凭这点我们就不想禀告上头。可是,你违反宅邸规定,万一半夜出了点事,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要怎样替你担待?所以大伙儿要我向你问原因。你怎么说?”

忠五郎被这一问,显得十分苦恼。顿时,他绷着脸陷于沉思之中,不久便径自往庭院前面走去,而这位年长的同伴也紧跟着尾随其后,来到一处没有人的隐蔽地方。忠五郎停住脚步,背着身子开口说道:

“唉!我把一切告诉你!但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记住!如果您泄漏出去,那会使我痛苦一辈子!

我这段恋情,大概是初春,现在算来是五个月前之事。有天夜里,我回家省亲,在回宅邸途中,发现离宅邸大门不远,靠河边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看她一身装扮,是个出身良家的妇女。不过,在这深夜里,一个如此装扮的妇人独自站在河边,想来实在很不寻常。我当时并不打算多管闲事问她原因,只从她身边走过。忽然,那妇人径自挡住我的去路,就像这样拉着我的衣袖,轻声说道:“壮士!实在过意不去,能否劳烦您陪贱妾走到前头桥下,有点话要告诉您。”

我望着她,竟是个十六、七岁的绝色女子,声音听起来柔悦耳如银铃,使人觉得飘飘然而心胸舒畅。当她说话时,那张莞尔轻笑的羞红脸颊又是那么不可言喻的惹人怜

于是,我们边走边谈,这时那美女低着头说出“贱妾常在您出入宅邸时得见您风采,因而对您一见倾心”等语。她又说:“我希望能嫁给像您这样的丈夫,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侍候您过一辈子。”我听了那话竟不知如何作答,但是却也沉思着她大概是个好女子吧!

来到桥旁,女子依然扯着我衣袖不放,于是我们便往下走向河堤。这时,女子以耳语说道:“请一块儿过来这边!”

于是我被她诱往河边去了。如您所知,那儿已是深水渊旁。我忽然有了戒心,正想缩回步子时,女子又微笑地挽着我的手说道:“跟我一起,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着,我被她的手一碰,立刻全身瘫痪不能自主。情形就好比梦中想要逃跑而手脚无法动弹时一般。终于,女子双脚踩入深渊,而且把我也拖了进去。我觉得眼睛和耳朵都被塞住,渐渐不省人事,但是没有濡湿或寒冷的感觉。四周围也都是干干的,地板光洁平滑有如皇宫。至于这是什么地方,如何来到此地,却全然不知晓。女子牵着我的手向前走着,经过了数不清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是空着而且都极为富丽堂皇。不久,我们来到一间约有十数丈高的巨厅,而在尽头处的壁龛前面,可看到排列整齐的烛台和一席酒宴,旁边虽铺着一张张华丽的坐垫,却不见什么客人踪迹。 

女子将我领至上位后自己也依旁坐下。“您看!这就是贱妾的家。如果与我共同生活在这里,您是否愿意呢?”她微笑地问我,使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微笑更美的东西了。这时我也浑然忘我地答道:“是啊!”忽然,我联想到浦岛太郎的古老传说,心想她会不会就是所谓的仙女呢?我不敢当面问她这个问题,怕会使她尴尬。

不知不觉地,许多侍女端着各式各样的美酒珍肴出现在我俩面前。这时女子说道:“如果您不嫌弃,今晚就此让我们举杯共饮以示结为夫妇,而这就是我们的婚宴。”

于是我们彼此立下今生今世永结夫妻的山盟海誓。在酒宴结束后,我俩就离开大厅前往预备好的房间去。这一夜我俩不断地缠绵,而那女人的娇媚颤动,更使我欲念高涨,不能克制。

当我被摇醒,睁眼一看,已是黎明初晓时刻。这时,女子说道:“你如今已是贱妾的丈夫。你要记得,绝不可对他人说起我俩之事,如果你说了,就会发生灾祸,你千万要答应我才行。『就要天明了,我们暂时分手,请你乖乖地回去,千万不要思乱想。到了晚上,你再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座桥头,你一定要去等,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时,我一面想到浦岛太郎前世姻缘的故事,一面就照着女子所说立下了誓言。我们再度穿越那些华丽而杳无人声的房间来到了玄关。在玄关口,女子紧握住我的手,四周剎那间变得一片漆黑,待我恢复神智,已经是孤零零地伫立在桥边,回到宅邸时,各寺院还尚未鸣钟。

次晚,我照着约定的时间到达桥边,看到女子已在那里等着我。像这样已经有五个多月,我们非常恩,现在她一定也在那里等着我。我想,如果她等不到我,我就会失去了她。所以我现在非去与她会面不可,请千万不要把我刚才所说的告诉别人。”

年长的那位武士听到这一番话后极为震惊,觉得忠五郎所说的不像谎言,令人有骨悚然之感。忠五郎的遭遇或许是错觉,而这错觉是由某些欲陷人于灾祸之魔力所激起的幻想。万一他果真妄生幻觉,乱给这位年轻人一些意见,反而是害了他。老人如此想着,便委婉地说道:

“不会的,只要你平安无事,我绝不提刚才所说。——那么,你还是去与那妇人会面吧。我看你近来脸色苍白,总觉得你可能被某种魔力所摄,你要好自为之。”

忠五郎对于老人的忠告仅报以微笑,便匆匆离去。但是,数小时过后,忠五郎就异于常态地,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

“怎么啦!难道没等着?”老人问道。

“没有,她不在那里。”忠五郎愁眉苦面答道:“她不在我们平时相见的地方,今晚还是第一次呢!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都是我不好,把秘密告诉你以致毁了誓约,实在是再愚蠢不过!”同事的老人不断地试着安慰他,但却没法可想。

突然,忠五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像中邪一般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全身像得了疟疾病似地开始颤抖不已。

那老人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吩咐佣人去请大夫来。

“奇怪!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血了!”医生仔细地诊视忠五郎之后,惊讶地说道:“他的血管里所流的都是黑水呀!要保住他这条命,恐怕很难了!唉,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

为了救忠五郎命,铃木用尽了一切办法,却始终不见任何效果。终于,在太西沉时,忠五郎就去世了。这时,老人才把事情发生的原委告诉了铃木,大夫在旁边听到后说:

“是啊!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像这种被吸干了血的人,任何仙丹妙药都莫能助。被那女子取走命的,并不是只有忠五郎一位啊!”

“到底那个女人是什么妖怪?你可知道?”其他武士纷纷问道。

“会不会是射干(注)一类的怪物?”

“不对!这种东西自古以来经常在这条河上出现!最喜欢吸食年轻男子的血!”

“是不是蛇或吸血僵?”

“不是!不是!白天的时候,到桥底下去看,就会看到一种模样非常恶心的动物。”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蟾蜍!既大又恶心的癞皮蟾蜍!”

注:“旗本”为德川墓府的直属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