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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绝邦交却德使 攻督署大闹蜀城

却说国务总理段祺瑞,主张绝德,黎总统不肯照允,他遂负气退出,竟往天津,且遣人赍呈辞职书。黎总统未免惊惶,当即派员挽留。不意教育总长兼署内务总长范源濂,也居然送入辞职书来。显见是段氏嫡派。黎总统益加忧虑,乃亟延冯副总统入府,商议挽回的法子。应前回冯氏入京。冯国璋道:“总统若要挽留段总理,除非与德绝,否则国璋亦想不出甚么良法。”黎总统尚沉吟未决,可巧派遣留段的委员,回府复命,报称段总理已决计南归,不愿再来任事。国璋听了,不禁微笑。旁观者清。黎总统向国璋道:“他不肯再来,奈何?”国璋道:“总统若依他计策,管叫他即日来京。”黎总统徐徐道:“恐怕未必。”国璋道:“国璋愿赴津一行,劝他回来,但请总统决意绝德便了。”黎总统尚是默然。国璋道:“依愚见想来,我国尽可与德绝,非但无害,且有大利。”黎总统道:“利从何来?”国璋道:“德犯众怒,已成公敌,就是与他联盟的意大利,亦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古人说得好:‘寡不敌众’。看来德国总不能持久的。这可见中国与他绝,将来决不致有害。若从利益上起见,是现在协约各国,已允我修改各种条约,岂非是一种大利么?”黎总统道:“改约的事情,果真靠得住吗?”国璋道:“且待段总理回京,再去探询协约各国政府,如果实行承认,始提出照会,与德绝。”黎总统道:“既这般说,请台驾一行,留回段总理便了。”国璋当即退出,即乘专车赴津。

到了晚间,果然两人同回,相偕至总统府,投刺进见。黎总统也即出迎,免不得与段总理周旋一番,段亦谦逊数语,当下发电各国,令各使探问明白。寻得各使复电,略言:“驻在国政府,大致承认,如果我国实行绝德,将来各种条约,可望修改”云云。于易黎、段两人,才表同情。冯国璋即日回宁。惟当时内外士绅,尚多异议,国会议员,如曹振懋、唐宝锷、丁世峄等,有对德抗议的质问书,马君武等且通电各省,反对绝德,外如张勋、倪嗣冲、王占元诸督军,统电请政府维持中立。还有孙文、唐绍仪、康有为、姚文栋、宗尧等,也迭电政府国会,不应与德绝。他如顺直省议会,奉天、上海、天津、山东、广东等各商会,暨他种商学体,均电请仍守中立。段总理绝不为动,一意向前进行,特于三月九日,在迎宾馆开宴,延请议员,疏通意见。议员等多半聪明,乐得见风使帆,隐表同意。这是三酉儿好处。

到了翌午,参众两院各开秘密会,段总理及财政总长陈锦涛,教育总长兼内务总长范源濂,司法总长谷锺秀,外部参事伍朝枢等,先至众议院,报告外经过情形,并述对德绝的宗旨,请议员表示赞助。众议员经讨论后,投票表决,同意票得三百三十一张,不同意票只八十七张,得大多数赞成,表示通过。段总理复至参议院,登堂报告,仍如前说。适值夕西下,不及投票,乃约于次日表决。越宿参议院投票,有一百五十票是同意,只三十五票不同意,也算大多数通过。绝德案已经决定,正拟草定照会,提德使,凑巧德使辛慈,着人赍送照会至外部,但见上面写着,本公使于本日即三月十日。午后七时,接奉帝国政府训令,着以下列复文,传达中华民国政府。文曰:

中华民国抗议德国新近宣告之封锁政策,而附以威吓,帝国政府,曷胜骇异。盖其他各国,仅仅提出抗议,中德邦,素号亲睦,且中国于封锁区域以内,并无航业利益,则德之政策,于中国毫无影响,乃今于抗议之外,独附威吓之辞,以增抗议之力量,是尤不能不令人惊诧也。民国政府之抗议书中,谓:“华人因战事而丧失生命者,已属不少”云云,然须知民国政府,绝未尝以关于此种损失之事实及申诉通知帝国政府,而就帝国政府所得报告,则知华人之丧失生命者,仅受人雇用,于前敌开掘战壕,及充当其他军役之辈,盖若辈已不啻为战斗员,因以冒此危险也。帝国政府尝一再抗议运送华工赴欧,充当军役,是德国即在此次战事中,亦未尝不示中国以友谊,而帝国政府,即因顾全此友谊故,以此种威吓为非出自正轨,因望民国政府,改正其见解。帝国政府,愿于中国之航业利益,力加注意。以此之故,德国今虽不能于敌人宣告封锁之后,取消其政策,而禁制实行无限制之潜艇战争,然已准备磋商民国政府关于保护华人生命财产之特别愿望。帝国政府以如此对待友邦者,盖谨依其平日见解,以如中国若与德断绝友谊,则将失却一真挚之友,而陷于纠结不解之局也。

末后,复附列一行道,本公使既将帝国政府的通牒,传达贵国政府,倘贵国欲提出保护航业的问题,本公使已由帝国政府授权,得与磋商一切云云。当由外部递呈段总理。段以德国照会,虽有保护航业的示意,但封锁战略,仍然不肯取消,是我国提出抗议,终归无效,只好与他绝,不必迟疑。黎总统此时,已将全权授与段总理,当然不再阻挠。段乃令外部缮定照会,请黎总统盖过了印,并附发德使护照,送他出境。照会中的内容,大略说是:

关于德国施行潜水艇新计划一事,本国政府,本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国际公法之宗旨,曾于二月九日,照达贵公使提出抗议,并经声明,万一出于中国愿望之外,抗议无效,迫于必不得已,将与贵国断绝现有之外关系等语在案。乃自一月以来,贵国潜艇行动,置中国政府之抗议于不顾,且因而致多丧中国人民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贵公使照复,虽据称贵政府仍愿议商保护中国人民生命财产办法,惟既声明碍难取消封锁战略,即与本国政府抗议之宗旨不符,本国政府视为抗议无效,深为可惜。兹不得已,与贵国政府断绝现有之外关系,因此备具贵公使并贵馆馆员暨各眷属离去中国领土所需之护照一件,照送贵公使,请烦查收为荷。至贵国驻中国各领事,已由本部令知各涉员一律发给出境护照矣。须至照会者。

照会去后,再电令驻德公使颜惠庆,向德政府索取护照,克日归国,并由黎总统布告全国道:此次欧战发生,我国严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国政府照会,德国新定之封锁计划,使中立国商船,从是日起,在限定禁线内行驶,诸多危险等语。当以德国前此所行攻击商船之方法,损害我国人民生命财产,已属不少,今兹潜艇作战之计划,危害必更剧烈。我国因尊崇公法,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起见,遂向德国提出严重抗议,并声明如德国不撤销其政策,我国迫不得已,将与德国断绝现有之外关系。在我国深望德国或不至坚持其政策,仍保持向来之睦谊,不幸抗议已逾一月,德国之潜艇攻击政策,并未撤销,各国商船,多被击沉,我国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数起,昨十一日据德国正式答复,碍难取销其封锁战略,实出我国愿望之外。兹为尊崇公法保护人民财产计,自今日始,与德国断绝现有之外关系,特此布告。

同日复下一通令道:

现在我国已与德国断绝现有之外关系,所有保护德国侨民及其他应办事宜,着各该管官署查照现行国际公法惯例,迅筹办法,颁布施行。此令。

为这一令,国务院中遂组织国际政务评议会,研究外关系事项。正会长就是国务总理段祺瑞,副会长乃是外总长伍廷芳,并函聘王士珍、陆徵祥、熊希龄、孙宝琦、汪兆铭、汪大燮、曹汝霖、周善培、魏宸组、陆宗舆、张嘉森、夏贻霆、刘崇杰、丁士源、伍朝枢、张国淦等,为会中评议员。所应研究事件,共分七则:(一)处置国内德侨;(二)对于协约国应提条件;(三)华工招募;(四)物料供给;(五)关税改正;(六)巴黎经济同盟条文;(七)议和大会中各问题。

各会员方共同讨论,逐条采行。

德使辛慈,已卸旗回国,各埠领事,亦相继出境,于是天津、汉口德租界,即令地方官收回。还有津浦北段铁路管理权,及在上海、厦门、广州等处德国商船,均先后归华官收管;就是供职路矿的德国工程师,亦一体解职。惟普通侨民,暂许仍旧侨居。德华银行,暂听照常营业。独上海法租界中,有一德人所办的同济医工大学,教育部拟收回自办。哪知法人先行逞强,由法租界工部局,勒令解散,把德人驱遣出境。看官可知租界的规例吗?租借权虽归外人,土地权仍属我国,所有德校处置,应由我国办理。经外部援据法例,向法使抗议,法使不肯照允,只论强弱,不问公法。乃由教育部派员到沪,与该校董事协商善后办法,当将该校迁入吴淞中国公学旧址,由部另任校长,仍留德人为教员,照常开学。既已绝,还要留住教员,也可不必。既而财政部复发出通告,停付欠德各款,将应解款项,暂存中国银行,俟欧战了结,再行定夺。偏英法各国,复出来反对,主张此款应存外国银行,又惹起一番涉。而且驻京的荷兰公使,来一照会,自言受德使委托,所有在华利益,暂由本使代管。且中德虽已绝,尚未宣战,不能适用待遇敌人的法例,遽将德国所有利益没收。那时段总理迭遭刺激,转滋懊恼,索提出宣战问题,欲加入英法各国协约,实行抗德,一来可满足协约国的希望,二来可免荷兰公使的牵掣,倒也是个贯彻始终的主张。惟黎总统以与德绝,已属太甚,再拟宣战,更觉不情,因此决计缓进,不从段请。自是府院的意见,复致相左,免不得又生冲突,激成嫌隙。这是黎菩萨过柔之误。

正在双方龃龉的时候,忽来了四川警电,报称川、滇两军,寻衅鏖斗的事情,当由黎总统下令,着四川督军罗佩金,及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一律来京。看官!你道川乱何故发生?原来罗佩金署督四川,威望不及蔡锷,且所部滇军,驻扎川境,尝与川军有嫌。政府因川事平靖,电饬罗佩金裁撤各军。罗即拟将川、滇兵队,酌量裁遣。师长刘存厚、周道刚、锺体道、陈泽霈、熊克武等,暗地不服,意欲乘此逐罗,免不得反客为主。刘更跋扈异常,居然率领所部,径入成都,只说罗督军意分厚薄,遣派不均,来与罗督评理。罗佩金亦不甘坐让,饬阻刘军入城。刘军哪肯从命,一哄进去,竟向督军署扑来。说时迟,那时快,督军署内,竟发出大炮,轰击刘军。刘军开槍还击,遂闹成一片兵祸,把省城作为战场。可怜成都居民,茫无头绪,骤闻各种槍炮声,已吓得魂飞天外,突然间一弹飞来,将墙壁间击成窟窿,又突然间飞入数弹,碰着人体,顿时血肉模糊,昏晕倒地。既而东坍西倒,南毁北焚,爆裂声、倾塌声,与男女哀号声,并作一片,何罪至此!那两边的丘八老爷,还是兴高采烈,拚命相争。百姓都死,丘八老爷恐也难独生。嗣经商民举出代表,吁请休战,方才停了一两天。罗刘各电致中央,争辩曲直。黎总统尚欲笼络两人,特任罗佩金为超威将军,刘存厚为崇威将军,叫他即日来京,另命省长戴戡暂行兼代四川督军,刘云峰为暂编陆军第二师长,更派王人文为四川查办使,张为查办副使,赴川查办。一面下令申告道:

四川自军兴以来,兵队增多,饷需支绌。上年叠经电商暂署督军罗佩金,酌定裁遣各军办法去后,本年三月,据川军师长刘存厚、周道刚、锺体道、陈泽霈、熊克武等电称,罗署督编遣军队,支配饷械,主客各军,显分厚薄等情。续据罗署督电称,刘存厚、陈泽霈收束军队,有意迟延。正拟派员查办间,即据罗署督电称刘存厚围攻督署,刘存厚则谓罗署督开炮攻击所部。并据各方电告,省城连日槍炮猛烈,人民生命财产,损伤甚巨,着派王人文、张驰往彻查。川民叠经兵祸,疮痍未复,又遭此次重变,本大总统实痛于心,该查办使务须秉公据实查复,勿得稍存偏徇。在未经查复以前,责成戴兼督严饰在省川、滇各军官长,约束所部,勿论如何,不准再滋事端。其省外各军,各有维持地方之责,不准擅离防守,倘敢故违,军律具在,政府无所偏倚,即决无所姑息。所有此次被难商民,并着该省长迅即查明,妥为抚辑,勿任失所!此令。

王人文、张两人,奉命登途,尚未到川,罗佩金已遵令卸,将印信与戴戡。可见罗直刘曲。戴戡即日就职,函商刘存厚,请他退兵出城。刘存厚仍然不睬,还是拥兵图逞,蟠踞城中,戴乃不得已电达政府,据实报告。小子有诗叹道:

尽说军人贵服从,如何同境不相容?

武夫跋扈从兹始,肇祸原来是滥封。

府接得戴电,应该如何办理,且至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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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德绝一事,自日后观之,似为段祺瑞之先见。然我国亦未尝得沾大利,徒令府院冲突,酿成他日之各种战衅,是岂不可以已乎?段失之太刚,黎又失之太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吾不能不为黎氏咎焉。若夫川省之兵祸,曲在刘而不在罗,黎乃欲调停了事,至欲笼以虚名,无分彼此。试思刘之目的何在?乃欲以将军二字,敛彼野心得乎?况无罪者加赏,有罪者亦赏,是徒亵名器,益启武夫玩视之渐。尾大不掉,适滋国忧,虽曰观过知仁,而总统失权之弊,盖自此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