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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后感·可叹恩爱夫妻不到头

《浮生六记》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首先浮生这个名字就好。然后文字恬淡安然,好。最好是它记录的这一段完美婚姻。

古代婚姻里的夫妻,在大家庭里生活,仰公婆鼻息度日,在公共场合要举案齐眉,要严肃端庄,要相敬如宾,否则就是不成体统,结果是两人独处时反而像是在偷情,因而夫妻间也不乏羞怯,躲躲闪闪,担惊受怕。都说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可是这样的夫妻关系,有着合法身份,却又不是偷情胜似偷情,实在是别有情趣,我看比现在的柴米油盐、鸡零狗碎、你检查我的钱包我查看你的手机的监控夫妻关系好太多了。

“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忑忑,如恐旁人见之者。…芸或与人座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多么美。简直跟私奔一样美。

《浮生六记》作者沈复,是个典型的古代文人。古代的文人,我看也比现在的好。古代男人穿长衫。长衫自然有一段风流 的韵味不说,它还代表舒缓, 柔,细腻。张敞画眉这样的逸事我相信在古时闺中绝非特例,而是常有。这样的男人好像有点娘的嫌疑,然而一个人的风骨其实不是一袭长袍掩得住的。沈复十三岁认识妻子陈芸,两小无猜。喜欢她才思隽秀,又怕她福泽不深,跟他妈说:非陈芸不娶。就这样结了姻缘。古人结婚年龄都早,似乎性成熟也早,真是令人羡慕。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多好的程序啊。

他们夫妻俩一起去逛妓院,结果芸爱上了一个叫“憨园”的妓女,想以为丈夫纳妾的名义,跟这个姑娘厮守终身。李渔在《怜香伴》中写过一个类似的同性恋的故事,(有人说李渔“凭空结撰”出这些一“反常情”的情节,除了新人耳目之外,笠翁亦寓其“不妒”的微旨,简直就是臭男人左拥右抱梦想作祟下放的臭屁。)说的是范生的妻子崔笺云到佛堂进香,忽闻风中传来女子奇香,循香觅见少女曹语花,两人一见如故,(这个闻香识人是不是一种性吸引啊?)于是决定同事一夫,曹语花甘为范家侧室,其实是二人借此为掩护得以结合。曹语花一心要嫁范生为妾,却一直连范生是何等人物也没见过,她所心心念念的,只是崔笺云。所以她把嫁范生称为“再嫁”,因为心里已嫁了崔笺云了。而崔笺云则怕曹父不肯让女儿做妾,甘愿退居次室。两人情深意笃,以一种“寄生”的方式,“女同性愛依附在陽物异性恋下,以不惊扰寄主、甚至是让其愉悦(能多得一位美娇娘)的方式,吸取寄主的资源,完成女女情爱的实践。”而《浮生六记》里的芸则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因为她有个天底下最好的老公,一口答应帮她娶憨园,心甘情愿做她们的保护伞。一个有夫之妇搞同性恋,还是爱上一个妓女,老公还来帮忙,真是快意人生啊,比引刀成一快还要快的快意。可是最终老鸨为了得高价,将憨园卖给了富家,芸竟然因此而死。多年之后的病危之中,仍大叫:憨何负我!这个天下第一好老公不仅没有吃醋,反而只有怜惜。

这样的女人自然是得不到公婆垂青的,公公搞外遇她没能及时给婆婆通风报信得罪了婆婆,婆婆搞监视公公又怀疑她从中帮忙,再加上想娶妓女回家等大逆不道的行为,一纸逐书,她终于被扫地出门。于是她的天下第一好老公陪着她也出了门。失去了经济来源,两人穷困潦倒,彼时是乾隆盛世,可一介穷书生,再也无力花前月下地玩物丧志小资情调了。两人携子带女,颠沛流离,终至一死。

芸惨死后,沈复灰心地“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语云:恩爱夫妻不到头。”这是一种多么脆弱的哀伤。人因缺憾和失去而对美好产生怀疑,是最可悲哀最可伤感的脆弱。所谓恩爱夫妻不到头,要想白头偕老,必需彼此隔膜,或者如很多婚姻失败者的所谓经验之谈所说的,无爱的婚姻最稳固,其实都是一种令人伤感的脆弱。挫败就不敢坚信了吗?就不该坚信了吗?就不能坚信了吗?我不相信……

芸临终前道:“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悠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悠游泉石,烟火神仙,这才是不枉此生。这几天常常念叨一首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一向不喜欢以苦字修饰的词,什么苦命,苦恋,苦夜,太矫揉造作了,可是回想这对没能到头的恩爱夫妻的一生,真是甘苦合为一流,难品滋味。啊啊啊我又抒情了。打住,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