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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生命的力量

奈德很喜欢雪。他喜欢走过雪地时发出的沙沙声,那种吹蜡烛的声音;喜欢从雪地进到家里那种温暖的感觉;喜欢站在大厅空调器边,那里能吹出杂着灰尘和金属味的热气;然后再回到外面,打着寒战弯下腰,用手铲起一把雪来团雪球,用湿湿的手套把它使劲儿往一起压,接着将雪团举起来,使劲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他喜欢顺斜坡往下滑雪橇时滑板下发出的吱嘎声,那亮光光、平滑坚硬的斜坡像优质的宝石一般。

在十二月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早上,奈德从窗户往外看时,那条河像一条银蛇一样闪闪发亮,在雪山之中蜿蜒而行。

他心不在焉,草草地吃了点儿早饭,连谷物食品盒上的故事都没有看。斯 卡罗普夫人今天早上也闷闷不乐,所以没有管他,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像看厨房里那些椅子一样。

在门廊上,他停下深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想象着空气中好像有股海洋的味道。然后当他费力地走进雪中,路过帕卡德车时,他看见车窗那里只是一片白色,都看不见车窗了。山楂树的树枝也沉沉地挂满了雪。他沿长长的小山往下走,因为车道已经埋在雪里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车道附近走呢。当他终于走到斯 卡利先生家时,他的橡胶套鞋上面全都是雪,脚也湿透了。斯 卡利先生拉着窗帘,房子看起来也蜷缩着,好像冻得伸展不开似的。

奈德绕到房子后面,直到看见了那个棚子。雪地里有通向棚子和返回后门的鞋印。他猜想老人已经把猫食碗拿回去了,因为哪儿都看不见那只碗了。这种天气什么都不能放在外面,会冻成冰的。斯 卡利先生告诉过他,对动物来说冬天里找水是个大问题。舔食冰雪来解渴会让它们生病的。

奈德使劲儿盯着棚子看,或许猫在里面,挤进那些圆木后面的空隙里了,因为那地方小,它可以用呼出的热气保暖。如果现在不马上去上学,他就要迟到了,但他还 在不停地找。他找遍整个院子,好像恨不得能让猫从雪里或灰色的天空里冒出来似的。他的目光两次扫过那个冰箱,可到了第三次才看见冰箱上面那个鼓包,那不只是被子,还 有猫呢,雪把它和冰箱盖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鼓包。

奈德屏住呼吸待了一会儿,然后把脚放进斯 卡利先生的脚印里,沿着他的脚印向棚子走去。脚印已经冻上了,在奈德身体的重压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可是那只猫并没有抬起头来。奈德在离猫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可是,哦,当然啦,他想起来了,猫听不见他走路的声音,因为它耳朵聋了。他本来可以走过去,离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些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见那只猫突然紧张了起来,好像它还 是听见了他走过来的声音。

当他走回房子前面的时候,看见路上有刚刚踩出来的新脚印。他能看出那是路,因为它的两边是斜坡,下面是一些深沟。他猜想那些脚印是比利踩出来的。想想就觉得奇怪,大呼小叫的比利想着自己那点儿事从斯 卡利先生房前走过去了;而几乎同时,奈德,一直在只有几码远的地方找猫呢。他也发现了伊芙琳的脚印,接下来是珍妮特的,她的脚印最小了。他感觉有点儿害怕,好像自己被单独留在了一个白茫茫鸦雀无声的世界里。

在常绿树林里的某个地方,一定有雪从树枝上滑落下来,因为他听到了“扑通”一声巨响,然后是弱一点儿的响声,那是树枝卸掉重量后又反弹起来的声音。他想着那只猫,回想着它在被子上的样子。它怎么会一直都那么安静呢?为什么他没有走上近前去看一看,摸摸它的毛呢?为什么它那样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呢?去年夏天,他在井边草丛里看见的死野鼠就是那么安静得一动不动。他来到白雪覆盖的柏油路,路上有小汽车开过留下的车轱辘印。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转身回去,平生第一次逃学。斯 卡利先生视力不好,可能看不见冰箱上的猫,那他就不会给它放吃的了。他心情烦躁,浑身颤抖,两脚麻木,但还 是继续向学校走去。

他很努力地集中精力听课,看着杰斐逊小姐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圆润连贯的字迹。她把托马斯 ·格雷的一首诗写在黑板上,那首诗是这个星期全班都要背下来的。但是尽管奈德很努力了,他脑子里还 是总出现那只躺在破被子上一动不动的猫。上个星期,一个雨天的下午,那只猫看见了奈德,就立起了脑袋,好像要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它那只眯起的眼睛让他联想到了一颗麦粒。

“晚钟声声响,夕阳已离去,

牛群哞哞叫,迂回过草地……”

奈德读了好几遍才把它们抄在笔记本上。这些诗句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从去年秋天他和斯 卡利先生看见了那只猫开始,他在学校的时间就这么难熬。那只猫转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使他无法关注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所有事情,他会因为看见了猫在那里而心情放松,或者因为不知道猫身处何处而担惊受怕。

在下午回家的路上,奈德和比利打了一架。

珍妮特一转上她家的小路,就让一个埋在雪里的树根绊倒了。她是向前摔倒的,书掉了一地。奈德帮她捡起书,弹掉沾到上面的雪,等她站起来时把书递给了她。

“真能装啊!”比利大声说,“妈妈的乖儿子哟!”

奈德感到一种无比强烈的冲动,他压抑不住地把胳膊像根铅链一样挥动起来,怀着一种胜利的喜悦一下子把比利打进了雪里。珍妮特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是傍晚时分,地都冻了,雪很硬。他和比利在地上到处翻滚,互相抓挠着对方的脸和耳朵。

“停下!”伊芙琳大声喊。

“哎呀,你们这些男孩子!我讨厌男孩子!”珍妮特大声喊叫起来。

奈德和比利都站了起来。比利的线帽子还 戴在头上。奈德发现自己很讨厌那个帽子——它高高地站在比利那又大又圆的脑袋上,看起来真傻。突然间比利伸出舌头,奈德爆笑起来,比利也立刻大笑起来。伊荚琳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吃力地往前走。但是珍妮特却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问比利是不是很喜欢让人打倒啊。比利只是对她咧嘴笑了笑,并不言语。

很长时间了,奈德第一次感受到刚才的表现才像自己,或者说才像他认识的自己。他和比利像伙伴一样又一起走起来,一直走到斯 卡利先生家。他们边走边聊,聊到曲棍球,聊到学校附近的水塘一定冻得有多结实,还 聊到今年大孩子们该会允许他们在赛场周边滑冰了。奈德想起那些男孩子们滑冰的情形,想起他们怎样把曲棍拿在身体的斜下方,想起他们的比赛鞋怎样从破碎的乳浊冰上一闪而过,想起他们怎样对他和比利大声喊,叫他们闪开路,想起他们看上去有多么像勇士。

比利继续往家走。奈德下山到州际公路旁斯 卡利先生的邮筒,下山的一多半路他都是滑着走的。今天没有报纸,他猜一定是雪太大,送报员没办法送了。但有一张手写的便条,上面写着沿州际公路的新车库很快就要完工了。斯 卡利先生的那辆福特小汽车几乎被埋在雪里了。奈德猜想,爸爸会给斯 卡利先生买些杂货的。过去每当天气不好,或者斯 卡利先生害怕他那辆小车会陷进某个沟里出不来的时候,都是爸爸帮他买东西。

脸颊冻得冰凉 ,他就举起手用手套捂着。他爬上小山,朝斯 卡利家走,边走边想,喝杯热茶该多好啊。他抓住外屋的木瓦走过了一片结冰的地面,往棚子下面的冰箱上看,那只猫还 躺在被子上面,就像早上他见到的情形一样。他呻吟了一声,声音很大。他向房子里看,斯 卡利先生正从厨房窗户往外看那只猫呢。

地面很滑,奈德蹒跚着跑到了后门。斯 卡利先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打开了后门。

“它死了吗?那只猫死了吗?”奈德大声问道。

“进来。进里边,快点!别让冷空气进来。”

奈德靠在餐桌上。雪从他那橡胶鞋套上化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涡。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斯 卡利先生的脸。

“把你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奈德。”老人平静地说,“没有,至少,现在它还 没死呢。昨天就在你回家以后,我看见它爬到那个被子上了。它躺下了,看起来没什么事。可当我把它晚上吃的东西给它放到外面的时候,它并不像往常那样关注。天开始下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冒险把它抓进棚子的最里面,野生动物会伤人的。我还 想,如果那样做的话或许会吓着它——它的胆子很小。我一直看着它。雪越来越深了,可它还 是没动。最后我上床睡觉了。奈德,跟你说,我一点儿都没睡好。老年人不像年轻人那么能睡,年纪大了,很容易醒。也许是雪停了我就醒了吧。我拿着蜡烛下楼来,把它放在这张桌子上。我想喝杯茶。脱下你的外衣,奈德,搭在靠炉子的那把椅子上。年纪大了,少有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小事上你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来。我年轻的时候,是从不会想到要在大半夜 里喝茶的。谁听说过这种事啊?”

奈德不能摇头,不能微笑,也不能说一句话。

“别紧张了,”斯 卡利先生说,“那猫病了。我不正跟你解释嘛。不管怎么说,我还 是不住地往院子里看,你知道,我刚好能看见它,因为天空完全没有雪了。于是我穿上外衣和鞋,走出去到冰箱跟前,紧挨着它站着。开始我以为它死了呢,它是爬到冰箱上死的。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它喘气了,就一点儿点儿气息进出的声音。实际上,我都把手放到它的脖子上了,它才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可怜的家伙,那不是猫的呼噜声,那声音像是用一片玻璃刮石头发出来的。我猜它喉咙也疼。我把那碗食物放在被子上,就在它的旁边。它的头只抬起一点儿点儿,瞄了一眼食物,就又落下去了。它不想吃,所以我就把碗拿回来了,要不该冻了。从那之后,我给它拿过好几回吃的。现在它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它是因为眼睛的伤才要死的吗?”奈德声音哽咽着问。

“我想不是。人们常把鼠药放在他们的谷仓里灭老鼠。它可能吃到鼠药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手里的那个是信吗?”

奈德把关于新车库的那张便条递给他。“哼!”老人的声音很大,把那张条用手团了团扔进炉子里。奈德又穿上外衣走出厨房。斯 卡利先生没有阻止他,什么都没说。

待在屋里的时候,他感觉已经不是白天了,现在就像午夜 一样寂静。他过去因为喉咙疼半夜 醒来过,也因为吃了太多甜食肚子疼半夜 醒来过,那些时候他都感受过这种寂静。

他走到冰箱跟前,去的路上还 在雪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那只猫没有动。奈德又靠近了一些。他紧紧抓住冰箱,向上看着那只猫,并伸出一只手来摸它的后背。他手离得越近越能感到它还 活着,尽管只是奄奄一息。有气息了,他的手指好像感觉出它的气息来了。

“你能断定它还 活着,对吗?”奈德回到厨房时,斯 卡利先生问他,“有点儿奇怪,不过还 是能感觉出来的。”

“它要冻死了。”奈德说。

“现在还 不能那么肯定。如果温度不再下降太多的话,它能撑下去的。我想让它进来,可它不会进来的。我把门给它打开过,可它跑掉了。”

斯 卡利先生很勇敢,奈德心想,敢让猫进自己的家门。

“哦,是的,”老人说,好像奈德真表扬他的勇敢了。“我确实试过了——因为想到难熬的天气来了,它身体又不好不能捕食。但是那时它看起来正变得强壮起来。自从我们看见它玩耍,我相信它真有可能活过冬天了。这是你的茶,咱们坐在炉子边吧。好吧,如果你能帮我把最后一个盒子从阁楼里拿下来的话,我会很感激的。我知道在那里呢,因为客厅里没有。一旦我们把那个盒子也整理完了,那么这地方的一切就都井井有条了。我会尽最大能力把这里安排得井然有序。”

奈德喝完了茶。热茶让他暖和起来了,他感到舒服多了,有一会儿工夫他不再想被子上的那个鼓包了。他从一个小梯子爬上去,到了进阁楼的洞口,从洞口处他看到了里面的最后一件东西。那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个皮包,上面捆着一个带子,皮子几乎烂掉了。黑漆漆的阁楼里没剩什么东西了,只有蜘蛛网和钉子露在外面的厚木板。木板年头很长了,铁钉也已经生了锈。

他把那包拿到餐桌上,斯 卡利先生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带子扣。

“看这个……”他惊讶地说道。包里装满了孩子的衣服。一个弯把黑勺落在了桌子上。老人用指头擦了擦,黑色褪掉了。“银的,”他轻声说,“桃丽丝用来吃谷类食品的东西……”有用纽扣装饰的鞋子,那鞋以前是白色的,现在已变成了乳白色。斯 卡利先生手举一条有小树枝图案的薄棉裙,用钩针钩织的裙子领正抓在他手里。“我们住在波基普西市时,她就穿着它去参加了一个生日聚会。我的,我的……想想她,现在远在那黄金西部呢。”他看奈德看了有一分钟,然后摇摇头,好像在否定什么事。“我必须把所有这一切都扔掉,已经没有用了。”

奈德刷完他们的杯子,摞起来,放在炉子附近的几根木头上,然后他穿上外衣。斯 卡利先生说,“奈德,等一下……”奈德在门口停下来。斯 卡利先生看着他说:“你上阁楼的时候,我看了看那猫,我很确定它抬头了。”

当奈德走回家时,黑暗已经降临了。他又冷又累,同时对那只病猫命运的恐惧也使他疲惫不堪。接着他看见从自家窗户透出的明亮灯光。他想到了父母的声音,和那好像缭绕在所有房间和厅堂的回声。甚至在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比如爸爸在书房里工作,妈妈坐在轮椅里看书,他都感觉得到。

他看了一眼客厅里面的凸窗,看见了他祖母挑选的褪色柳墙纸,青铜狮子后背的顶部,爸爸读报纸用的那盏灯的羊皮纸灯罩。房间里没有人。有一会儿工夫,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从早上离开家去上学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快步跑上前,上了门廊的台阶,用扳手打开门,跑进大厅。

爸爸的外衣挂在衣架上,衣服边搭在那两把伞的伞柄上,那两把伞没人用过。大厅里有张桌子,爸爸常往上面放他那个旧皮包,有时也放他在沃特维尔镇买的一盒巧克力。在桌子上,他看见一个信封,收信人的位置上写着他的名字。那是舅舅希拉里直接寄给他的第一封信。他打开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奈德:

在我们去南方的路上,我们可以中途停一下,去参观我最近刚刚了解到的一个小岛,那里有生活在森林里的小野马。大概,有一艘渡船给那个小岛送信和生活用品,所以我们只要能搭上那艘船就行。一定要包好书。我一做好所有安排就从纽约给你打电话。我只是遗憾你只有十天的假期而不是一年。当然啦,人只有在五岁之前才有一年的假期。

奈德惊讶了,意识到圣诞节只差几个星期就到了,他竞还 穿着外衣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能用什么理由推掉这次假期旅行呢。他现在很害怕这次旅行,几乎和让他单独与斯 卡罗普夫人一起度假一样让他害怕。这时,斯 卡罗普夫人出现了,她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向他走来。因为除了跟她打个招呼他几乎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在警告他要安静。

“你必须要很安静。”她重重地低声说道,“你妈妈病得很重。”

奈德脱掉外衣,猛地扔到衣架上,开始上楼梯。

当他把脚放到第一级台阶上时,他就听见了几乎是从上面飘下来的颤抖的哭泣声。他停了下来,很害怕。他迟疑地转头看着斯 卡罗普夫人,她点点头,好像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接着他一次迈两级台阶,上得很快,因为他根本就不想上去。他又听见一声更虚弱的哭泣声。他到达楼梯顶时,看见爸爸的手撑在妈妈的床上。爸爸抬眼看见了他,又看一眼床,然后快速走出房间,来到奈德跟前。

“她在受罪呢。”爸爸低声说,“现在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但她很虚弱。你最好现在别进去,小奈德。你去吃饭吧,我要陪她坐一会儿,等她睡着。”

奈德在餐桌边吃饭,斯 卡罗普夫人密切看管着他,每次他用叉子捡起一粒豌豆,她的嘴唇就微微动一下。她做了巧克力布丁,那几乎是他最爱吃的甜食了。他对此并不高兴,他的心思要么在母亲的身上,要么在猫的身上。斯 卡罗普夫人注意到他没在吃,就说:“斯 卡罗普夫人做的巧克力布丁是有名的,而小奈德对这样美味的布丁并不感兴趣,只是用勺子乱动它呢!”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他突然对她大声喊道。

以前他从没跟任何大人顶过嘴,他对自己居然这么做感到很惊讶。斯 卡罗普夫人盯着他,她薄薄的下嘴唇像小孩子一样撅起来。“你怎么能对我大声喊叫呢?”她小声问道,好像她的喉咙缩成了针鼻儿那么大。让奈德惊讶的是,一大滴眼泪出现在她右眼的下眼皮上。

一滴眼泪,他暗自观察到,尽管他对自己的做法觉得很尴尬——可是,人怎么会用一只眼睛哭,还 哭出一滴眼泪呢?

他匆忙站起身,撞倒了椅子。他扶起椅子,咕哝出一句道歉的话。她没有动,那滴眼泪顺着她那大大的脸颊慢慢流下来。他说,他得马上上楼写作业,今天晚上他不饿,但他还 是感谢她做的布丁。他抓着椅子背,抓得很重,以至于都能听见木头吱吱的响声。

“哦,我真的关心你吃什么。”斯 卡罗普夫人用孩子似的声音说道。

“嗯,我知道你关心我。”奈德说,意识到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爸爸。他弯了弯腰,笨手笨脚地走出了厨房。

在楼梯的最顶上,他看见妈妈的房间里已经点起了一盏小灯,就放在窗户附近。爸爸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睡着了。奈德靠在门口,看见了妈妈,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很大。她轻轻转过头来,看着他。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就像斯 卡罗普夫人那样,然后指了指爸爸。她表情虚弱地对他笑了笑,奈德也努力对她报以微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今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最好的一段就算是打架了,然后是和好,和那个比利。当他关上门,打开灯,看见书架上的那些书,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他坐在小编织椅上,那是几年前希拉里舅舅从菲律宾群岛给他带回来的,现在他都快坐不进去了。有很长时间,他都坐在椅子里,看着河岸那边闪烁的灯光,庆幸自己远离成人的痛苦和疯狂。

后来,当他爬到毯子下面时,发现自己睡不着了。有一会儿,他很想像以前那样再来一次深夜 散步,满屋溜达一番,可他突然想起了客厅给他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相当奇怪的空虚感,是他从斯 卡利先生那里回来通过窗户往里看时感觉到的。那不是屋子没人的感觉,而好像是整个房子都空了一样。

严寒持续了好几天,所以奈德和斯 卡利先生花了很多时间在厨房里观察那只猫。它还 是偶尔抬一下头,每次它一抬头,奈德和老人都会惊呼一下,其中一个就会说一遍“它还 活着”。他们轮流往外拿猫食碗。有一次,奈德把碗正好推到猫的脸前,它叫了一声。“叫声像生锈的钥匙在锁眼儿里拧时发出的声音一样。”他向斯 卡利先生汇报说。

“它不想让人打扰。”斯 卡利先生肯定地说,“我们现在一定不要再打扰它了,奈德,别管它了。”

“我们不能带它去看病吗?”

“我想医生接近不了它的。别看它身体虚弱,今天下午你来之前我碰它脑袋一下,它还 冲我咝咝叫呢,还 张大了嘴巴。我告诉你,奈德,它是一只野猫。我们只能等待,要耐心地观察。再说,我也没钱付医疗费啊。”

第二天,斯 卡利先生和奈德都断定猫死了。下午下了一阵小雪,猫身上盖了一层雪。斯 卡利先生已经感觉不到它的一点儿呼吸了。

“离开那窗户吧,奈德,你会把玻璃弄出一个洞来的。如果猫死了,我明天就把它扔了。我在担心一些事,想和你说一说呢。”

奈德很不情愿地慢慢离开了窗户,在餐桌旁边的斯 卡利先生对面坐下。

“是那炉子的烟囱。”老人说。他的音量提高了,他的皮肤斑驳发青。奈德知道他很激动。

“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斯 卡利先生继续说,语速很快。“那个烟囱不得不清理了,要不然,我很可能把房子烧成平地了。我给桃丽丝写了封信,如果你把信给尊敬的牧师请他寄出去的话,我会很感激的。我会给你两分钱买邮票。冬天太难熬了!气温只降低了几度,可你看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人的声音,他那愤怒的语调,都显示出他已经厌倦那只猫了。奈德的心沉了下去,好像那只猫有二百磅重,而现在他只能一个人扛了。

奈德把给桃丽丝的信和买邮票的两分钱都带回家交给了爸爸。走到楼上时,他看见妈妈穿好衣服坐在轮椅里呢。这是他和比利打架那天,也是她犯病那天以来的第一次。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可一看见他,她便露出笑容,让他进来。她一只手握着她最喜欢的瓷杯,杯子很薄,上面画着玫瑰花蕾和玫瑰花叶。

他走到她跟前,她放下杯子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她的手指关节已经不那么肿胀了,他知道她就想让他看到这一点。

“奇怪,”她说,“是什么让它时好时坏的,好像没人知道。就像小船通过珊瑚暗礁航行一样,你从来都不知道会撞上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能撞上。我累了,就这样。我都想我可以走路了,已经很久没尝试了。我的腿没劲儿,不过我想可以试试。”

她的腿上盖着毯子,她慢慢地从毯子下面伸出一只脚来。

“希拉里舅舅从中国给你带来的那些拖鞋。”奈德说。

“他把世界都带给我了,对吗?就要和他一起去旅行了,你高兴吗?”

对她说谎是很难受的。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他得跑回斯 卡利先生家,他忘了再给他抱进一抱柴火烧炉子了,天太冷了,斯 卡利先生会需要柴火的。

他跑下楼,穿上外衣,走到外面,颤抖着站在房子北面的山楂树下。当他抬眼看楼梯平台上那褪了色的窗户时,他感到有生以来从没这么难受过。透过厨房窗户,他看见斯 卡罗普夫人站在水池边,看起来像在唱歌呢。突然她伸出双臂好像在指挥一个乐队,一只手里抓着土豆,另一只手里抓着胡萝卜。虽然现在他感觉非常难过,可他发现自己还 是笑出了声。在这以前,他还 从不相信斯 卡罗普夫人能让他的感觉好点儿呢——但是现在她确实让他感觉好些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他很早就起床了,没吃早饭就直奔斯 卡利先生家。

天气已经好转了。天空晴朗,在冬日淡黄色阳光的照耀下,草地上发出冰雪融化的沙沙声。奈德顺着斜坡往下走。

奈德跺掉鞋子上的雪,进了厨房。斯 卡利先生正往窗外看呢。他转向奈德,乐得张大了嘴巴,露出了颗颗牙齿。

“它根本就没死!”他大声对奈德喊道,尽管他离奈德只有一两英尺远。“那个老伙计走了!看那里。在那边松树枝的下面,我看见了它的爪子印。明白吗?不管它吃了什么——毒药、细菌,它还 是挺过来了!现在它已经离开去做它的事了。它坚持住了,我都放弃了——可它蒙了我!很奇妙吧,那样被蒙一下?”

奈德都不知所措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好像谁突然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幸福闻起来好像斯 卡利先生给自己新煮的咖啡和烧木柴的混合味;幸福是横照在餐桌上的阳光那黄油一样的颜色,而且还 有那脏被子的颜色——那已不再是濒死动物的灵床。

他听见帕卡德车开过去的声音,他希望他正和爸爸一起坐在里面呢,毕竟,如果今天他事先知道猫的这一情况,他就能和爸爸一起去教堂了。爸爸会和执事们见面谈论圣诞节的计划,妇助会会在地下室里把酸果和爆米花穿成串儿挂在圣诞树上,还 有给集会孩子们的糖煮苹果和包装礼品。甚至今天高大的教堂门也会打开,很多人会一起抬进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有个人会上楼到画室里,把那颗大星星放在适当的位置,接着树的其余部分都被装饰起来。到了平安夜 ,那树的奇特气味会充满整个教堂。那是松林深处的气味、雪的气味,也许还 有弯糖棍那薄荷油的气味。可是他不会在那里了!他会和希拉里舅舅一起在去查尔斯 顿的路上。

斯 卡利先生说,他感觉很振奋,想点支烟抽,尽管现在烟丝可能干巴了,不值得抽了。他的烟袋在客厅里,当他去拿的时候,门开得很大,奈德闻到冷空气中有一股苹果的香味。斯 卡利先生的客厅里存了几篮苹果,还 有一袋土豆和一袋洋葱。斯 卡利先生拿着他的海泡石烟斗返回厨房,烟袋锅上面雕刻着琥珀色的牧羊犬。在奈德看来,老人的身体很长时间都没现在这么硬朗了。他往烟袋锅里装烟丝,压烟丝,从窗台上的铁盒里拿火柴,把火点着,所有这些动作都做得很麻利。

“它会回来的,我会再喂它的。”斯 卡利先生说,“现在它一定饿了,它一定想恢复体力。金博尔夫人昨天给我拿来一只鸡。我要给它些。你看着吧,我们很快就能让它到处跑了。”

“你也高兴?”奈德说。他很惊讶,原以为老人只是因为对他有耐心,才容忍他对猫的关心呢。现在他能感觉到斯 卡利先生很有责任心——不仅如此,可以说很有同情心——对待动物。

“我高兴啊!”斯 卡利先生用一种严肃的语调说,“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动物生命的力量会让你心情振奋的。”

奈德到家的时候,斯 卡罗普夫人正在楼上呢,所以他能够自己弄点儿早餐,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吃完。他刷完碗收好,然后上楼到妈妈的房间。

“我很高兴要和希拉里舅舅外出了。”他对她说道。

她大声笑起来,说:“哈哈,就是嘛!昨天你就该这么回答嘛,是不是啊?有时你会迟一些才回答问题啊。”

他不能告诉她从昨天以来发生的事,以及为什么他现在比以前感觉好多了。

“告诉你个事。今天早上你爸爸开车带斯 卡罗普夫人去沃特维尔镇了,他已经给她找了份养老院的工作。你记得我们谈论过她需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王国的事吗?她可能会得到一个王国了。爸爸带她去面试了,她戴着一顶像南瓜一样的帽子去的,没准儿就是为面试准备的呢。不管怎么说,我相信那会打动雇主的。”

“她不会再和我们待在一起了,爸爸是怎么告诉她的?”

她又笑了。“我们之前不得不全盘演练了一下,”她说,“当然啦,他不想说谎。不过他不得不把实际情况说得巧妙一点儿。他告诉她我们正在考虑搬到牧师住宅去住,我们真需要一个有实际经验的护士来看护我,直到我们搬走为止。我真高兴她要走了。”妈妈叹口气,并往窗外看去,说:“多好的天气呀!我喜欢冬天里的暖天气。哦,她很能干,我承认。但我确实相信她很不喜欢我,因为我不太欣赏她那感情容易激动的性格。事实上,我怀疑,她真正的性格,可能看起来就像她织的一块儿地毯一样。”

奈德感觉妈妈其实在说她自己呢。她仍然看着窗外,声音轻柔。

“嗯,那么真会有有实际经验的护士来咱家吗?”他问道。

现在她转过身,对他露出笑容,好像突然之间才看见他手扶轮椅站在那里一样。

“是的,是金博尔夫人。”

“伊芙琳的母亲?”

“没错,是的。最小的孩子,小帕特里克,现在喝牛奶,所以其他的孩子可以照看他。你爸爸几个星期前和她说过这事,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事。”

“每件事都让人想不到啊!”奈德说。

“一直都是。”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