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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

嗬!

屈洛特和爱里丝小姐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基里第二天下午从学校回来,听到了她们在起居室里的争吵声。

“决不,决不,决不!”屈洛特像一头被夺去小牛的母牛一样吼叫着。

基里在门厅里一动不动地站定身子,一点也不出声地把门关上了。

“屈洛特太太,我们机构里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看做是你有什么过错——”

“你以为我那么在乎你们机构里的人是怎么想的吗?”

“你是我们中间一个最最能干的领养孩子的母亲。你跟我们相处已经二十多年啦,这不会影响你给我们工作的记录。你太有价值了——”

“有没有记录我才不在乎呢。你不能带走基里。”

“我们这是替你着想——”

“不,你们没有替我着想。要是你们替我着想,你就不会来找我,还 有这样愚蠢的念头。”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孩子,太太。她需要特殊——”

“不!我不会放弃她。决不!”

“要是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威廉姆·欧内斯 特想想啊。去年他这情形,让他——也太过分啦——我亲眼看见她是怎么惹他的。”

“昨天晚上还 是威廉姆·欧内斯 特把她弄回家来的呢。”屈洛特的声音很干脆,也很固执。

“那是因为他看到你是那样的心烦意乱。这不能说明她不会毁了他。”

“威廉姆·欧内斯 特已经跟我生活两年多了。他会对付得了的。我知道他对付得了。有时候,爱里丝小姐,你真该用你的脚后跟走路,让你的脚指头放松放松,尽管这样做会使你的脚后跟有些疼。”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啊。”

“总得有人让基里放松那么一会儿。长期以来,对她也实在太过分啦。”

“我们正是为了这一点。我非常了解基里的需要。我办理她领养的事已经办了将近五年了,信不信由你,我真的很关心她。可是我并不认为刚才我们谈的就是她的需要,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你的需要。”她说得很平静。

一阵沉默。接着——“是的,上帝知道,我需要她。”屈洛特发出一种像是啜泣的破碎的声音,很古怪。“当我发现她走了以后,我真想死。”

“你不能这样,屈洛特太太。你不能让感情把你撕成碎片。”

“你不用去告诉一个母亲她该怎么去感受。”

“你是一个养母,屈洛特太太。”爱里丝小姐的声音坚定不移,“你不能忘了这一点。”

基里整个身体让一阵巨大的痛苦吞没了。她把前门打开,又重重地碰上,假装她才刚刚进来。这一回她都听到了。

“基里,是你吗,宝贝?”

她走到起居室的门口。两个女人全都站了起来,脸红得好像刚参加过赛跑。

“呃,基里。”爱里丝小姐开了腔,她的声音像一棵假圣诞树一样闪闪烁烁。

“爱里丝小姐,”屈洛特大声地插嘴说,“正在说如何对你负责。”那社会工作者眼睛里闪出一道警告的目光。屈洛特假装没有看见。“你想呆在这里,跟威廉姆·欧内斯 特和我住在一起——那也很好。你才是做出决定的人。”她的目光很不自在地移到了爱里丝小姐身上。

“决定什么?”基里问,她的嘴巴干得像一块不新鲜的梳打饼干,“有什么关于我真正的母亲的消息吗?”

爱里丝小姐的眉毛挑了起来。“几个月以前我写过信给她,那时我们决定把你从纳温斯 家转出来。她从没有回过信。”

“她写信给我。她要我离开这里。”

爱里丝小姐看了看屈洛特。“是的,我知道明信片的事。”那个办事员说。

那些该死的警察偷看别人的信,还 把内容乱说一气,把信传来传去,还 可能对它嘲笑过一番呢。

“基里,要是——要是她真的要你跟她一起——”

“她确实要我。她是这样说的!”

“那她为什么不来带你呢?”爱里丝小姐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个硬硬的棱角,她的眉毛也非常恼火地拧在了一起。“已经八年多了,基里。就是住在附近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来看过你。”

“现在不同了!”——难道不是吗?——“她要来啦!她真的要我!”——她真的会吗?

屈洛特走到她跟前,把她的胳膊重重地放在基里的肩膀上。“要是她知道你,只要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女儿,她一定会马上到这儿来的。”

噢,屈洛特,不要发傻啦。要是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孩子,她是决不会来的。只有像你这样笨的人才会接受我。基里轻轻地从沉重的拥抱中脱出身子,眼睛眉毛都在跟爱里丝小姐说话。

“等她来……等她来带我以前,我看我就住在这儿。”

屈洛特用她那只大手抹着她的脸,同时抽着鼻子。“呃,我们哪天再跟你见面?爱里丝小姐。”

那个社会工作者却不想那么容易就被赶走。她把两脚分开,好像生怕屈洛特会设法推开她的身子。“雷恩警官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你昨天晚上身边的钱大大超过了一百美元。”

“是吗?”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莽撞,但是爱里丝小姐还 是眯起了眼睛继续说下去:“很难相信,这些钱都是你的。”

“怎么样?”

“因此我把拿了别人的钱称之为偷,霍布金斯 小姐。”

“是吗?”

屈洛特拍了拍基里的胳膊,好像对她嘘了一声,要她安静下来。“那我们就这么办。我领养孩子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了,你肯定不会认为发生这种事对我来说还 是头一回吧?”

“不,我知道这不是头一回。”

“那你就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爱里丝小姐摇了摇头,抚平她那与裤子相配的上装,一直抚到臀部,这才穿上她的外套。“我会随时跟你联系的。”她说。

屈洛特差一点没有把她从前门推出去。“我们一定会做得很好的。不用你那漂亮的小脑袋为我们的事担心,听见没有?”

“人家付我钱,就是要我担心这些事,屈洛特太太。”

屈洛特很不耐烦地笑了笑,很快关上了门。当她转身面向基里时,她的脸就像拉希莫尔山上的石头一样了。

基里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截然不同的脸色。

“你知道,我不会把偷窃随随便便看成一桩小事。”

基里点了点头。她知道,装出一副无知冒失的样子是没有用的。

“我想那些钱并不都是我的,对不对?”

“对。”

“那好,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捡到的。”基里轻声地说。

屈洛特走到她面前,用双手捧起基里的脸,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是从隔壁那幢房子的一些书后面捡到的。”

屈洛特不相信地松掉了她的那双手。“你从伦道夫先生那里偷来的?”

“钱就躺在那里的一些书后面。他甚至可能忘了……”

“基里,你偷了那钱,别挖空心思找些花巧的说法。钱是他的,你拿了,是不是?”

“我想是的。”

“多少?”

“嗯,四——三——”

“别跟我打马虎眼。多少?”

“四十四美元。”基里可怜巴巴地说。

“呃,你要把它们还 回去。”

“我还 不出。”屈洛特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臀部上,眼睛盯着基里,直到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了阿格尼斯 ·斯 托克丝五美元。”

“你给了她,嗯?”

基里点了点头。

“那好,”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借你五美元,让你去还 给伦道夫先生,你可以用工作来偿还 这五美元。”

还 掉伦道夫先生的钱,并没有起初想的那样难。那个老人显然根本没有这个念头,他的书后面还 会有什么钱。要么是他自己忘了,要么是他妻子放在那里的,他的妻子早在屈洛特的丈夫梅尔温去世以前就死了。不管怎么说,基里去把四十四美元还 给他,屈洛特在她后面隐隐约约像支庞大的军队,他接受了她叽里咕噜的解释,并没有显出很大的震惊或是过分的好奇,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一本正经而已。

“谢谢你,”他说。他第一次没把这句话说上两遍,他把钱放进口袋,稍稍擦了擦双手,就伸出一只手来,让人带他去吃晚饭了。

基里犹豫了一会儿,等着听长篇说教,她以为一定会有的,他不说的话,屈洛特也会滔滔不绝的。但是他们谁也不说,因此她搀起了伦道夫先生的手,而不像平日那样,光搀他的胳膊,那是一种感谢的表示。

屈洛特显然既没有听说过最低工资,也没有听说过儿童劳动法。她在厨房里贴了那么一张条子。

洗盘子和打扫厨房  十美分

楼下用吸尘器吸  十美分

打扫两个浴室,包括地板  十美分

掸灰  十美分

帮助威廉姆·欧内斯 特做作业一小时 二十五美分

基里开始花许多时间在威廉姆·欧内斯 特身上。她因此发现了一些事情。一个就是那个孩子看上去并不像那么傻。要是你管住自己,不去逼他,他往往能自己动脑筋。但要是你催他,他就会马上愣住。要是你笑话他,他就会举起双手,好像要保护他的头,不让别人打他。最后基里终于想到,每回他出错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她会给他一下似的。

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屈洛特总要踮起脚在那男孩周围转来转去,好像有点骚动,他都会成为碎片似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一旦有人在他周围闲荡的话,她都会极为不满的缘故。

但这样是不行的。威廉姆·欧内斯 特不是一个有凹槽的古董杯子,放在纳温斯 太太家的瓷器碗橱里。他是一个孩子——一个领养的孩子。要是他不自己坚强起来,一旦没有了屈洛特的照顾,他该怎么办呢?

所以基里问他:“要是有人打你,你怎么办呢?”

眼镜后面他那对眯缝的小眼睛变得非常狂乱。

“我不会打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

他把右手的食指伸到嘴里,开始咬起指甲来。

她把那只手指拿出来,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他那指甲和又短又粗的手指。“我看得出来,这没有什么毛病啊。有没有想过回击他们?”

他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你准备就这么过你的一生,一直让别人挑你的眼?”

他耷拉了脑袋,手指又伸到嘴巴里去。

“瞧,威廉姆·欧内斯 特,”——她弯下腰来,贴近他的耳朵,用嘶哑的声音悄悄朝里边说——“我来教你怎样打架,不要任何报酬。到时候有什么大个儿的小流氓朝你走来,想找你的麻烦,你就能让他们吃吃苦头。”

他的手指从嘴里掉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有点不相信。

“你听到过一天我跟六个男孩打架的事——就我一个人跟他们打吗?”

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在我完全把你训练好以前,你一定要这样做。嗬!嗬!嗬!嗬!嗬!嗬!”她发出想像中的六下猛击,把六个想像中的恶霸全都打飞了。

“嗬!”他轻声地响应道,勉强地握起拳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头一件事情,有人朝你嚷嚷,你别举起手来,”——她模仿他的动作——“做出一副人家要杀你的样子。”

“嘿!”他挥动小拳头,像是挥出了一个问号。

“不,这不是头一件事情。你瞧,他们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打你。头一件事情是你要进行一次深呼吸——”她在横隔膜里吸足了空气,等他想办法模仿她的样子,他的肋骨也从他的衬衫里顶了上来。 “接着你就这样大声叫道:‘谁他妈的敢挡道!’”

这句话还 没有说完,屈洛特就把门道挤得满满当当,像大力神要执行天罚了。

“好,好,”基里说,“那骂人的话我们就不说了。主要的事情是——”

“你们这两个孩子在干什么?我还 以为我付你钱是让你帮威廉姆·欧内斯 特读书的呢。”

“瞧,这是我的业余时间。我不收费。”

屈洛特很不安地看着威廉姆·欧内斯 特。他踮着脚尖站在那儿,紧握拳头,红红的脸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谁他妈的敢挡道!”他转身对基里笑着说,“这样行不行,基里?”

“在屈洛特面前最好别说骂人的话。不过这个头开得相当好。真的不赖。”

“基里。”屈洛特说。

“你瞧,屈洛特。他得学会照顾自己,我他妈的——是附近最好的老师。”

屈洛特还 继续站在门口,好像她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这时那个小家伙大步走到她面前,把他的拳头放在她那宽大的胸口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尖声尖气地说:“看你敢挡我的道!”

那女人眼睛里淌下了泪水,她张开双臂抱住威廉姆·欧内斯 特,像一头熊抱住它的崽子。

“我只是在练习,屈洛特。我并不是跟你认真的。”

“我知道,威廉姆·欧内斯 特,宝贝。”她说, “我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他得学会照顾自己,屈洛特。”

那个大块头女人用她的围裙擦着脸,还 抽着鼻子。“我难道就不知道吗,娃娃?”她说着拍了拍那男孩,站直了身子,“到外面去上完这一课怎么样?有些话我是不想听见的。”

“来吧,基里。”威廉姆·欧内斯 特从屈洛特身边溜过,向后门奔去了。“嘿!嘿!”她们听得见他一路朝门厅过去,一路发出轻轻的呐喊声。

“我不会教他专跟别人打架。”基里说,“我只是教他如何照顾自己。他不能每回有人给他看白眼的时候都躲在你的裙子后面。”

“我想也是。”

“就是真正的母亲也不能一辈子守着她们的孩子,况且你只是他的养母。”

“所以他们老是跟我这么说。”

基里不是有意要心肠硬,不过她需要让屈洛特懂得。“要是他知道如何读书,还 知道如何自立,那就好了。”

“这些你全都想到了,是不是啊,基里?宝贝。”她放心地微笑着,“好吧,我不阻止你的拳击课。我只是不想看你们上课。”

拳击课?这个女人真是要倒退到另一个世纪去了。基里经过她的身边,朝后门走去,不过在擦过那个庞大的身体时,屈洛特抓住了她,在她的前额上给了她一个湿漉漉的吻。基里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想去擦擦前额,但是一看屈洛特的脸,她的手又停了下来。

“真不知道是什么进了我的脑袋。”屈洛特嘟囔道,想把刚才的事情变成一个笑话。“我知道你不许别人吻你。有时候我想避开,只是身不由己。”

“主日学校里阿波盖德小姐把它称为妖魔附体。”

“她现在还 这么说?妖魔附体,是不是?”她开始大声笑起来,基里都能感觉到地板在她脚下震动。“妖魔附体——发发慈悲,小姑娘。我要是想领先你一步的话,非乘喷气机才行。好吧,你最好趁魔鬼还 没有抓住我以前就走开吧。”

她挥了挥手,假装要打基里的屁股,但是她的手还 在空中时,基里的屁股跟身体的其他部分早就到门厅里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