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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片天空,一缕风

四月,五月,六月,七月!距离围马节只有四个月了,只有四个月时间来为“幻影”做计划和工作。

时间突然变得重要起来。

“我们得设定进程并坚持下来。”保罗说,同时敏捷地翻过围栏,研究起爷爷的马栏里的马,这是在同一天下午做的事。

莫琳从围栏中间钻过来赶上了他。“别再像渔民那样说话了,像养马人那样说话吧,好让我能听懂你的话。”

“好吧,我会的。爷爷这儿有十一匹母马,其中六匹母马各有一匹马驹,那黑色和栗色的各有一匹一岁的马驹和一匹还 在吃奶的马驹。从现在到七月,你觉得爷爷能卖多少匹马驹?”

“很可能会全卖了吧——当然除了还 在吃奶的。”

“我也是这么算的!如果我们能让马驹带惯缰绳,再教给它们一些规矩,人们会愿意多出点钱,不是吗?”

“我想是吧。”

“好了!”保罗又轻易地翻出围栏,“也许爷爷肯付给我们差价。”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保罗面前放着一盘烤牡蛎,他抬起头来,撞上奶奶的眼神。

“奶奶,”他问,“你喜欢懂规矩的马驹吗?”

毕比奶奶的脸像冬青果那样圆,唇边还 长了一圈汗毛,就像一匹很小的马驹的触须。她这时撅起了嘴,纳闷这个问题里有什么图谋。

“保罗的意思是说,”莫琳解释道,“如果你来马场买一匹马驹,是会选一匹驯养过的呢,还 是一匹有野性的?”

爷爷笑得咯咯响:“你们难道不知道奶奶看到一匹野马驹就会高兴得乱跳吗?”

“那是你的回答。”奶奶一边哈哈笑,一边把玉米面包切成一片片金黄色方块,“我会选一匹懂规矩的马驹。”

保罗咽下一大块牡蛎,因为咽得急而差点卡在喉咙里。“你会不会,”他噎了一下,“也就是说,你愿不愿意为它多出点钱呢,奶奶?”

“这个嘛,这要看情况,”奶奶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一边把面包递给大家,“得看多出多少。”

“你会多付十元钱吗?”

“要是它很懂规矩,我会的,对,我会的。”

“瞧,爷爷!”保罗把话一古脑儿全说出来了。“要是我和莫琳能够让马驹习惯带缰绳,我们可以——”他停了一下,接着又结结巴巴地说,“每卖出去一匹马驹,我们可以得到十元钱吗?”

餐桌这里一片沉寂,厨房里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锤子在敲。

爷爷慢慢地把他那片面包抹上黄油,然后扫了一眼餐桌前的每个人。

“把好东西递给爷爷,莫琳。”

几双眼睛全都盯着爷爷在黄油上面又涂了层黑莓酱,

然后又加了一方块玉米面包,做成一个三明治,直到尝了一口并觉得好吃后,他才转而对着保罗。

“要钱干吗?”

保罗和莫琳盯着自己的盘子。

“肯定是个秘密,克拉伦斯 。”奶奶说情了。

爷爷把几片面包屑扫进手里,然后开始把自己的盘子摞起来。“我从来没有打听过任何人的秘密,”他说,“现在也不准备打探、掏话。说定了,孩子们,你们也不需要告诉我钱是干吗用的,直到你们准备把它花掉的时候。”

保罗和莫琳扑向爷爷去拥抱他。有一阵子,他们忘了自己几乎已经长大了。

接下来的每天、每星期,时间都不够长,连一半都不够。黎明即起,驯马驹,给它们套上缰绳,教它们在前面领路,给拴住站在那儿!带着遗憾去上学,然后一放学就匆忙往家赶!

现在,当一个买马的人来看马驹时,莫琳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脸深埋在枕头里,好不让自己哭得那么响。保罗也不会一跃跨上爷爷的一匹马,飞驰在那个海角的坚实土地上,好让自己不哭。现在他们居然会把马驹拉到买主面前,来说明它们有多么温驯。他们甚至会帮忙把马驹装上等着的卡车。做这些事情时,他们一再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匹马,永远不会被卖掉。多少钱都不会。

四月、五月过去了,学校放假了。

保罗和莫琳不辞辛苦地干活。他们捉螃蟹,卖螃蟹,在退潮后长牡蛎的石头露出来时采牡蛎。最让人兴奋的,是去“踩蛤”,他们穿着法兰绒做的软鞋来保护自己的脚,头上戴着阔边帽,就那样冲进辛可提湾。有时候,他们会发出嘶鸣声、喷鼻,装做自己是躲避马蝇的野马。突然,他们的脚会感觉到一只蛤的薄薄外缘,才想起他们是来踩蛤的,在为了买下“幻影”而挣钱。

保罗学会把脚趾掏进沙里,用软鞋的鞋面把蛤弄出来。莫琳怎样努力都做不到,她是用一把长柄木耙子把蛤耙出来,然后扔进一个自制的篮子,那是在一个旧汽车内胎里面撑一块帆布做成的。为了防止篮子在大海里漂远,她用一根绳子把它绑在腰间。

慢慢地,一个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用来存钱的爷爷的那个烟草袋鼓起来了,直到里面正好装着一百元。保罗和莫琳从来没想过在今年的捉马行动中,“幻影”有可能再次跑掉,他们觉得十有八九能拥有它,似乎有人给他们发了一份电报,上面写着:

围马节时将你们的马运到。

七月快来时,有一天一大早,爷爷在谷仓前的院子里忙碌,保罗把他堵住了。他跨到正在走动的爷爷前面,让爷爷只好马上停下脚步。

“爷爷!”保罗上来就说,“从围马节开始,你可以借给我一间马房吗?我会像个大人一样干活来抵偿。”

爷爷用手拍拍保罗的后脑勺:“你要马房想给谁用,小伙子?准备自己睡里面吗?”

保罗的脸红了。“我,”他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说,我和莫琳准备……”

“怎么样?”

“我们准备——我们准备在围马节时买下‘幻影’。”

好嘛!消息泄露了!

爷爷把头往后一仰,张大了嘴巴,正要哈哈大笑,但是看到保罗郑重的眼神时,他根本没笑,而是一边尖声叫着“喂嘀嘀嘀,喂嘀嘀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把金黄色的玉米粒撒在他脚的周围。

野性的鹅和听话的鹅,大鸭子和小鸭子,沼泽鸡和小鸡,全跑到谷仓前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它们的喧闹声让空气都变得狂野。

“没人能捉到‘幻影’。”一片嘈杂中,爷爷喊着说,“两年了,辛可提岛上最好的捉马人都拿它没办法。是什么让你觉得今年它会故意让人捉到?”

“因为,”保罗在这片喧闹中嚷着说,“因为消防队长答应今年我也可以去。”

毕比爷爷后退一步,来仔细打量他的孙子。他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接着,爷爷的脸上又掠过怜惜的神色。

“小伙子,”他说,“‘幻影’不是无缘无故在肩部隆起的地方有幅美国地图的,那代表自由,任何人都无法剥夺它的自由。”

“它想找我们。”保罗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自从那天去阿萨蒂格岛以来,我跟莫琳就知道。”

一只白色的鸟从地上飞起来落到爷爷粗糙的食指上。爷爷对着那只鸟说了起来:“我活了一辈子,就是不明白他们俩干吗想再要一匹马。咳,围栏里面全是,完全也可以是他们的嘛。”

保罗绷紧了嘴唇。“那不一样,”他说,“拥有一匹你永远不用卖掉的马……”

那只小鸟飞走了,保罗和爷爷不出声地看着它向下俯冲,然后又飞上天空。

爷爷站在那里考虑。“小保罗,”他慢条斯 理地说,“记住我的话,‘幻影’不是一匹马,甚至不是一位女士,而只是一片天空,一缕风。”

保罗想开口,咽了下口水,又努力了一次:“我们一心一意想得到它。”他声音发颤地说。

爷爷把他那顶旧毡帽推到一边,挠了挠头。“好吧,孩子,”他叹了口气,“给你一间马房。”

不一会儿,保罗就在告诉莫琳这个好消息。“拥有一间马房这样的好事,仅次于拥有一匹马。”她笑着说,同时他们兴奋之极地干起活来。

他们用长柄扫帚和热气腾腾的一桶桶水,把“幻影”的马房的墙壁和天花板清洗了一遍。他们从硬邦邦的地上铲掉几英寸厚的沙子倒到树林里,然后换上新鲜而干净的沙子。他们做了个马槽,花了很久的时间来决定需要放多高。他们把一个接雨水的桶擦洗干净当饮水槽。他们甚至挖出一条做缰绳的“灯芯”——那是野蔷薇在地下蜿蜒的根,又长又粗糙。

“‘幻影’闻到‘灯芯’缰绳时,就不会害怕。”莫琳说,“那会比绳子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