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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深思

接近上午十点了,屋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热,艳阳高挂,空气闷热。我真希望能够让小妹进到屋里去,她的鼻子和脸颊已经被晒出红晕,可是她却假装没听见我说话,自顾自地享受着日光浴。我的肩膀出现刺痛感,鼻子一碰就痛。

派蒂姨妈已经回到屋里去了,她进进出出了三四次,换换衣服,或是做其他必要的工作,不过,等到她完成一件工作以后,还 是会出来看一看,而我也只能趁她进屋里的时候,享受一下片刻的宁静。

你或许会以为待在屋顶上一定很无聊,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刚开始的时候,这里的景观美丽如画,山坡上绿草如茵,上面还 零星散落着黄色与粉紫色的小花,一弯清澈的小溪自平原上蜿蜒流过,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毛色黑白相间的乳牛在草地上悠闲漫步,几幢红顶农舍从小山冈的后面如春笋般地冒出来。

白色的教堂屹立在溪谷中,每每到了十二点的时候,塔楼上的大钟便会当当作响。

在两座隆起的丘陵之间,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条公路蜿蜒而过,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凝聚成一条见不到尽头的车流,往来穿梭,当我凝神注视的时候,就常常会出现同一辆车又返回来的错觉,仿佛这些车子哪儿都不去,只是不停地在这段公路上来来往往。

我们时而仰首瞻望,时而玩耍嬉戏。我和小妹利用一些被遗留在屋顶窗户旁的破瓦片玩儿画圈或打叉游戏,屋顶上的每一块瓦片,几乎都已经被我们画满“O”和“×”的记号和斜线。

再不然,我们还 可以数数儿。

一开始,我让她计算一些很复杂的数字,我心想,当她发现这些数字大到她无法用手比划的时候,可能就会开口说话了。但是我猜错了,因为小妹又从中发现到另一种比划算数的乐趣。

她发明了一些新的方法来表示她的计算结果。她会以竖起拇指像是要搭便车的方式来表达千位数;以手指向下来表示百位数;然后再以亮出所有的手指来代表十位数。因此,只要开始数数儿,小妹就会显得兴致勃勃。

如果是像往常一样,她根本用不到百位或千位数字的记号,但如果是数瓦片,那可就大不相同了。比如最靠近我们这儿的瓦片一共有一百三十二片,她就会将一根手指向下表示一百,接着亮出三根手指代表三十,最后才以另外两根手指表示二,然后,直到我正确地念出一百三十二的数字以后,她才会停止动作。当我们将每一部分的瓦片都加起来,计算出一千六百一十一块瓦片的数字时,她的脸上便绽放出胜利的笑容,因为她又可以用到代表千位数的记号了。

她会急急地伸出大拇指来表示一千,将两只手中的六根手指向下代表六百,然后以连续两次亮出一根手指的方式来表明十一,直到我完全念出正确的数字以后才停止。就这样,小妹到最后总是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因为她比划的速度极快,要赶上实在很不容易,她也因此不必开口说一个字。

我们一起数着这附近一共有多少个绿色、灰色、棕色或红色的屋顶,在数的过程中,我们才发现,原来大多数的人对于屋顶颜色都有着相同的偏好,几乎清一色是绿的,就我们计算的结果,一共是一百零二间。

此外,你也会很惊讶地发现,在派蒂姨妈所住的这条死巷里,竟然出现如此多的“11路车”在这里穿梭停留。你一定想象得到,绝大多数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观察候鸟的模样,其中有些人还 挂着一副双筒望远镜。他们注目的焦点当然是我和小妹喽。

如果派蒂姨妈在这个时候出来,她一定会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有两个人整个早上都坐在她家的屋顶上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她可能只会仰起头来,一如平常地问我们晚餐要吃青豆还 是胡萝卜。这实在很有趣。

当莉丝来的时候,派蒂姨妈还 待在屋里。莉丝从马路前成排的树阴下走出来,她没有一直注视着我,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径自穿过街道走了过来。她站在下面,偏过直射的阳光,仰头看着我。

“要是我敢这么做的话,我妈妈一定会活生生地扒了我的皮。”莉丝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不过听见她以这种责骂的口气跟我说话,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你派蒂姨妈担心死了,她打电话给我妈妈,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派蒂姨妈,”虽然不会有其他可能了,我还 是这么说,“打电话给你妈妈?”

“我妈妈要她打电话给你妈妈,可是她不肯。”

“你妈妈还 说了些什么?”

莉丝一脸严肃地说:“如果下大雨的话,你们就会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因为这句话而笑了起来,不一会儿,莉丝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要去买牛奶了,”她说,“我可是不鼓励你在那里继续待下去。”

“我知道。”

她转过头,语调哀伤地说:“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你的派蒂姨妈感到这么悲哀。”

我和小妹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不知怎么的,莉丝让我对派蒂姨妈产生厌恶感。她尝试过,我知道她尝试过,事实上,派蒂姨妈比其他人更努力地在尝试。我不知道自己爬到这里来究竟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猜派蒂姨妈一定认为我是故意要气她,让她生气,或许莉丝也这么想。但我不是,虽然真正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就是想到这里来静一静。

就像我先前说的,我爬到这里来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想要看日出。事实上,当我走上阁楼,爬上椅子,推开屋顶的窗户时,脑袋里所想的就只有这件事而已。这里非常安静,就连鸟叫声也没有,虽然一片漆黑,可是天边那些蓝色的云彩告诉我,太阳就快要出来了。

我蜷缩起身子,看着天空由深蓝变为深紫,然后开始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梦,只不过我所能想起的也只有宝宝和那条升起的帘幕。

接着,小妹也爬了出来,她并没有像我一样换好短裤和衬衫,只穿着派蒂姨妈昨晚临睡前为她换上的那件白色睡衣就爬了出来。当小妹站在屋顶上的时候,看起来宛如天使,沁凉 的微风牵动着睡衣裙摆,撩拨着她习惯偏置一侧的长发,看着她不禁让我忘记了自己正在回想的梦境。

小妹蹲了下来,摇摇摆摆地像只鸭子似的挨近我身边,因为如果站得太直,再加上屋顶的凉 风,容易让她的肚子抽筋。然而她看起来并不怕冷,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耐心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没有开口说话,也不想做任何解释,生怕搅扰了这片深沉的静谧。

空气像一片凉 爽的薄纱,轻轻地覆盖在我身上,天空的颜色持续变化,越来越紫,接着绽出一抹粉红,然后再渐渐地转化为炽烈的橙红。那团像火球般的橙红在天际散发光热,令小妹不得不爬进我身后的阴影中。

我尽力地注视着那个“火球”,虽然妈妈总是警告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当我将视线移开时,甚至还 可以见到好几个耀眼的太阳在我身边打转。不过我还 是持续不断地回望着那颗火球,好像自己的双眼极需要这些璀璨的光芒。最后,我的眼睛终于无法再直视太阳了,只好转移目标,环顾着周围的其他景物,感觉上自己仿佛是在凝视着镜子里的影像。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是那颗火红色的太阳,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从地平线上爬出来,有如小婴孩一般,摇摇摆摆地想要在地上站稳脚步。我耐心地等待,直到自己不禁开始怀疑“它是不是卡住了”,只是每当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时,我就会发现太阳又向上升了一些,然后悬浮于空中。

那个特别的时刻,让我的心中充满喜悦。

我仰卧在屋顶上,看着晨光驱散最后一丝黑暗。我的肚子逐渐放松,不再像刚才那么疼痛,就连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贴近屋顶上的瓦片。小妹斜倚着身子看我,好像企图要看透我正在注视些什么,她的发绺轻轻地在我脸庞飘移滑动。我一直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

虽然不是刻意,但我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从来没有一个梦境会如此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几乎每一个梦都会随着我清醒的神志而粉碎破裂,我越是想要拼凑,就越是记不完全。

然而这个梦境却全然迥异,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画面清楚地重现着,它不是一幅画,而是一种会动的影像,感觉上就像电影一样,不过只是片断、不完全的,刚一出现,却又倏地消失了。

它栩栩如生地在我眼前重现时,我知道它是真实的,因为我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个梦境——那个宝宝死去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