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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霍伯姨丈

中午时分,屋顶实在热得让人有些难以忍受,尽管如此,小妹还是没有抱怨,而我也没有进屋里的打算。我心里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叫小妹到第二根烟囱的阴影下躲避太阳,虽然那里的位置比较高,坡度也比较陡峭。当霍伯姨丈从屋顶的窗口探出头来时,我还在盘算这件事。

“嘿,”他说,“你们要不要喝杯水,顺便来个奶酪三明治啊?”

“也好。”我回答。我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要这些东西,因为我心里明白,我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被抓去关禁闭,就已经谢天谢地,怎么敢再开口要食物和水。

“你不介意我出来陪陪你们吧。”霍伯姨丈微微前倾着身子,递了一罐凉水给我。我注意到他打了领带,不仅如此,还穿了星期天上教堂时才穿的白衬衫,平常他大多只穿条纹衬衫,因为那不需要配领带。

“小妹,”他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这把阳伞?”

她照办。

“拿稳,”霍伯姨丈说,“不要滑掉了。”

他放了一只野餐篮在屋顶上,然后从窗口爬出来。

霍伯姨丈没有站起来,只是蹲靠在窗户旁边的一小块阴影处。这会儿,我又发现他连那件上教堂才穿的蓝色西装裤和那双最好的皮鞋都穿上了。

“霍伯姨丈,你为什么这么打扮?”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嗯,参加特殊场合的活动时总得好好儿地打扮一下嘛。”

他的背上原本还驮着吉他,可是因为吉他弦不能接受强烈的日照,所以便卸下吉他,放回屋里,靠在窗户旁边。接着,他脱掉脚上那双黑皮鞋,扒掉黑袜子,露出两只白皙的脚丫子,他的脚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就连派蒂姨妈也没的挑剔。然后,他开始一步步地向我们靠近,坐在我们身边,嘴里不停地叫嚷着:“啊,啊,好烫。”

小妹和我挪了挪身子,腾出一点儿空间给他,正好让他坐在我们刚才坐的地方,那里不那么烫。“好像坐在一块已经被电熨斗烫了很久的桌布上,”他说,“你们怎么受得了啊?”

小妹耸耸肩。“我想,我们已经习惯了,”我说,“感觉上已经没有那么烫了。”

霍伯姨丈从小妹的手上接过阳伞,放在他的身后,以免它滑下屋顶。他从野餐篮里取出两个杯子,斟满凉水递给我和小妹。当我们咕噜噜地灌水时,他又从篮子里拿出两个包着塑料纸的三明治,他一言不发,令我不得不怀疑他在耍什么把戏,如果霍伯姨丈想把我们弄进屋里去的话,势必先要喂饱我们,并且消除我们的戒心。不过,他似乎不像我想的那样,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吃吃喝喝,打起那把阳伞为我们遮阳。

“这里实在太热了,”他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要做日光浴,可是,如果真要做日光浴的话,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地点。”

“我想是吧,”我说,“从早上到现在,我的左脚已经多冒出三颗斑点了。”小妹也随即抬起她的左脚比较一番。

接着,我把小妹在屋顶上所做的复杂算数以及这附近一共有多少绿色屋顶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向霍伯姨丈报告,而他也伸手指着商业区,告诉我们药房、银行和戏院的位置,不仅如此,只要你随便指出一间房子的屋顶,霍伯姨丈就可以说出那家商店的名字。他说以前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他曾经兼差当过修理屋顶的工人,所以才会对这些屋顶如数家珍。

“你现在已经老得没法再做修理屋顶的工人了吗?”小时候,我总觉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大概是因为他鼻梁上戴的那副眼镜吧,但是现在我明白并不是所有成年人的年纪都很大,只是因为他们长得比较高大而已。

“欧,不。”看见他一脸惊讶的表情,不禁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我赶紧解释,“你为什么要辞掉那份工作?”

“你派蒂姨妈不喜欢我成天在屋顶上工作,她会担心,所以我便改行帮人油漆房子。”

“我不记得你曾经当过油漆工人。”我说。

“嗯,那份工作我也不做了,因为你派蒂姨妈怕我会从梯子上摔下来。”

“派蒂姨妈可真爱担心。”这让我想起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到屋外探头探脑了,我还挺想念她的。

开玩笑的啦,尤其是“想念她”的那一部分,这种玩笑派蒂姨妈绝对听不懂,因为在派蒂姨妈的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玩笑存在,就连霍伯姨丈似乎也没有说过什么笑话。因此,我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她现在人在哪里?”

霍伯姨丈要我们别太担心派蒂姨妈,“她已经不哭了。”他说。

“派蒂姨妈哭了?”

“只哭了一下,”霍伯姨丈说,“然后她就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在额头上盖了一条冰毛巾躺在床上,现在已经睡着了。”

霍伯姨丈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好过一些,“我想,她大概是怕我们从屋顶上跌下来吧。”

“刚开始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霍伯姨丈说,“但是后来发现你们一直没有跌下来,而且也不会跌下来的时候,她就不再那么担心了。”

“那她为什么要哭?”

“呃,薇拉,她大概是觉得很伤心吧!”霍伯姨丈似乎因为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而感到十分诧异。事实上我的确没想过。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害怕你妈妈会知道这件事,然后责怪她没有把你们照顾好。”

“我们不会让妈妈知道的。”

“除非你们没有从屋顶上跌下去。”他晃了晃阳伞,把它稳稳地固定在我们的头顶上方,“还有,如果你们中暑的话,这件事还是一样会被你妈妈知道。”

霍伯姨丈就这样为我们撑了约摸一个小时的伞,我想除非太阳被云层遮住,而且刮起 凉 风,否则他一定不会罢手。在屋顶上的确可以感觉到一阵阵微风拂掠而过,只是霍伯姨丈说,天气还是太热,风也不够大,所以还是得继续打着阳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进屋里去吧!”他说。

“不要。”我说,小妹也连忙摇头,她也不想进去。没办法,霍伯姨丈只好将伞递给我,让我自己撑着,然后他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爬回屋顶的窗口,取出他的吉他,轻轻地拨弄着。

他弹奏一首我似曾相识的曲调,一首耳熟的儿歌,我希望他不要唱太久才好。然而,霍伯姨丈没有唱出歌词,只是利用那个曲调搭上一些数学问题,当然,小妹马上就掰着手指,跟着姨丈一起数数儿。这比原来的那首儿歌要有趣多了,但没过多久,大家也就玩儿腻了。因此,霍伯姨丈便不再哼唱,只是弹奏一些曲子,我不知道他在弹些什么,不过听起来倒是挺悦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