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矮个子萨米家
chapter nine short sammy's
在走进矮个子萨米的水箱房子之前，你就能闻见它的味道。因为不管他在那个大黑铁锅里做些什么，一定会用到动物油。大豆、烤饼、莴苣、苹果——统统都用动物油烹制，其中又以培根油为他的最爱。水箱房里飘出的气味让乐琦觉得有点儿饿。
乐琦和HMS猎兔犬号走上了通往萨米家的路。路两侧摆着旧轮胎，而且每个轮胎中央都种着一棵仙人掌，这就确保了你会小心、笔直地前行，不可能走岔。
这栋房子曾经是一个巨型的金属水箱。由于水箱上的洞越来越多，镇里就买了个新的来代替，而萨米则得到了旧的这个。这是一间大大的圆形房屋，切出了四扇窗户，门锯得不太整齐，门链也只是根皮带，因为矮个子萨米根本不担心任何东西被盗，除了那只大黑铁锅——那是他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
乐琦觉得水箱房子比普通房子要好，因为它不像通常的房子那样有着笔直的墙壁和角落，也没有不同的房间。它只有一个房间，起居非常方便，里边放了一张床、一个矮个子萨米冬天用来煮东西的柴炉、三把椅子和一个装满了书的柳条箱（上边摆了把吉他）。墙上有几根钉子，挂着他的衣服和一幅日历，还 有三顶污损的白色牛仔帽。他还 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高速公路保养装备——橘红色马甲、安全帽和垃圾袋，这些都放在他那辆六二年凯迪拉克的后备厢里。
墙上只有一幅照片，那是一只傻乎乎的狗，长得活像高飞①，它的笑脸刚好嵌在一个干净的沙丁鱼罐头里，罐头外缘貌似一个完美的相框，搞得跟个神龛似的。乐琦知道，这就是矮个子萨米的那条英雄狗罗伊——萨米正是因为它没被响尾蛇咬死才决心戒酒的。
（①迪斯 尼动画片《米老鼠》中米老鼠养的一只狗，是一个和蔼的傻大个，性格随和，头脑简单，是米老鼠的忠实伙伴。）
地板是由平板岩石铺成的，整齐得像拼图一样，裂缝中还 灌了水泥。这是一块往上面泼多少东西都没关系的地板。矮个子萨米经常用水浇地，浇完之后，地板闻起来特别棒，那是一种潮湿的石头与灰尘混合的气味。
屋外有一根洗东西和淋浴用的软管、一个夏季用的韦伯牌烤架，后边还 有一间厕所。
乐琦跟在HMS猎兔犬号后面走进了萨米的家，同时听到了电台播报员柔和的播报声和萨米雷鸣般的大嗓门。
“老兄，我想把它融化，结果失败了；想要磨碎它，结果成了一团糨糊。要对付它肯定得有什么秘密武器。”矮个子萨米说。屋子中央有一张粗糙的木桌（它曾经是卷电线用的线轴），林肯就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小袋菲多利玉米片。他正拿着把勺子埋头大吃。袋子旁边是一条长绳，上头打了好多结。
“萨米一直在做实验，研究到底怎样对付那些政府配给奶酪。”林肯对乐琦解释道。电台播音员正在播送交通信息。
“到目前为止，还 没有人能想出办法，让这玩意儿变成一样你想吃的东西。”萨米说着，把牛仔帽的帽檐往上抬了抬，对着奶酪直皱眉，“这辣椒倒是不错，我把它跟政府配给猪肉罐头一块儿做了，你们随便吃。”
有很多人，尤其是布瑞琪，都打心眼儿里认为矮个子萨米烹调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动物油。布瑞琪告诫乐琦，无论萨米主动邀请她吃什么东西，都要礼貌地回绝说还 不饿。
“好的，那就来一点儿吧。”她说。萨米打开另一袋玉米片，递给乐琦，还 给了她一把锡勺。
“锅在外头，小心，盖子很烫。”
乐琦拿了块洗碗布把盖子拎起来，放在石头上，然后用勺子舀了豆子和猪肉倒进玉米片袋子里，接着盖上了锅盖。
“……洛杉矶市区101南路——”电台播音员说，“行驶阻滞。由于车道上有汽油泄漏，10号公路向东行驶缓慢，如有可能，请大家转上60号公路。帕萨迪纳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三车追尾事故现场现已清理完毕。”
矮个子萨米把热水倒在一张滤网里的咖啡渣上，摇摇头说：“洛杉矶的交通可真够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交通路况的播报总能使他高兴起来。“今天是星期六，可交通糟糕得跟星期一的高峰时段一样。”他把浓浓的黑咖啡倒进了一个锡杯里。
“那条蛇怎么样了？”林肯问道，他从袋子里舀出最后一口辣椒拌玉米片，开始舔勺子。
“我把它吓走了，”乐琦扑通一声坐进一把椅子里，“那是条红游蛇。”矮个子萨米的食谱真是完美极了，不单美味十足，而且除了勺子和那只空锅以外，不需要清洗任何东西。
交通广播还 没有结束，矮个子萨米却关掉了收音机。“红游蛇可是些好伙计啊，老兄，”他说，“它们能干掉响尾蛇和黑蛇。”
“我知道。”乐琦说，“不过布瑞琪讨厌它们。这辣椒真带劲！”
萨米用杯子挥打着眼前的苍蝇，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布瑞琪还 好啦。她只是需要做点儿什么事，她太闲得慌了。”
乐琦心想，布瑞琪正做着她的监护人，这难道还 算不上什么事吗？有这件事做着她还 会闲得慌？再说，除了乐琦在拾得物风铃博物馆暨访客中心的工作、上校的邮件分类工作，还 有阿点在美美沙龙的工作之外，硬土镇上就再没有其他活儿了，不管你想工作的愿望有多么强烈。
“她不开个餐馆真是太可惜了。”林肯特别喜欢布瑞琪做的法式苹果派，“我敢打赌，人们会从滑石镇和四面八方奔过来，还 会有从洛杉矶来的地质考察队和游客。”乐琦眼看着林肯从桌上拿起绳子，两头一扯，上面的一排绳结奇迹般地一古脑儿消失了。他马上又开始重新打结。
在乐琦的想象中，这个餐馆的菜单里会有舌头和杂碎之类的东西，还 会有货真价实的腺体、牡蛎、蛇和兔子——她相信，法国人一日三餐就围在餐桌前吃这些玩意儿。她想，在硬土镇上开家这样的餐馆，恐怕是一个顾客都不会有的。
矮个子萨米蹲在HMS猎兔犬号旁边，挠它的耳朵后面。小猎喜欢萨米的房子，因为躺在这儿的石头地上非常凉 快，也因为矮个子萨米是它除了乐琦之外最好的朋友。当它还 是条小狗的时候，萨米曾经用镊子从它的鼻头上拔出了十五根仙人掌刺，从那时起他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想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做的这些奶酪！”萨米说。
乐琦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布瑞琪的妈妈从法国寄来的杂志里边，有些漂亮的城堡和房子的图片。“萨米，”她说，“你去过法国吗？”
“当然去过，”矮个子萨米说，“不过是上辈子的事了！”
乐琦知道这是指他跌到人生谷底之前，当他还 在喝朗姆酒和自酿酒的时候。
“法国有个特别著名的博物馆。”林肯说。
“对，卢浮宫，我还 记得它旁边的一家咖啡馆。”矮个子萨米接嘴道。
“那么你是喜欢住在法国还 是喜欢住在硬土镇？”
矮个子萨米在HMS猎兔犬号的胸脯上最后挠了一下，然后从帽檐下斜着眼瞅了瞅乐琦。他站起来，膝盖噼啪作响，如同扭动指节一般，然后，他以尖头靴的后跟为轴转了一圈。“你瞧，老兄。”说着，他走到一扇窗户前。锡墙上挖出的这扇大窗高度合适，正好能给乐琦的脸做一个相框。萨米和乐琦一般高，不过靴子和帽子让他显得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瞧瞧那个。”他说。
乐琦向外望去，拖车、厕所、棚屋，还 有生锈的车子。远远地还 可以看见阿点正在往她家后院的晾衣绳上晾晒着小白毛巾。镇子的尽头，乐琦的火腿罐头拖车和与之相连的其他拖车一起组成了一个半圆。“看什么？”乐琦四处寻找矮个子萨米想让她看的东西。
林肯走到敞开的大门口，也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看硬土镇啊，”矮个子萨米说，“四十三人的硬土镇，还 有其他的一切东西。看。”乐琦照他说的做了。
在硬土镇外，沙漠就像一片淡绿色的海洋漫卷向前方，漫卷向你能看见的任何地方。先是科索山丘，再往后则是黑色的科索山脉，它就像一个巨杯破损的边缘，把小小的硬土镇环抱在杯底。穹庐似毯，蓝色的毯，上面隐藏了无数的恒星、行星和星系，即使在你看不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也都一直挂在上面。巨大的宁静感，使人们的大脑放松下来，它让你感觉到，你能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人，仿佛全身都充满希望。
HP，乐琦想着，HP代表硬土镇①，可这时候她又意识到，这两个字母同样能够代表神奇力量②。说不定，硬土镇就是矮个子萨米的神奇力量，虽然它老迈、破旧、地处偏僻，可是它节奏缓慢、平和安静、气息甜美。乐琦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让布瑞琪爱上硬土镇，就像她爱法国那样。
①“硬土镇”的英文为“Hard Pan”。
②“神奇力量”的英文为“Higher Power”。
萨米皱皱的屋顶在阳光下开始鼓胀，发出微弱的震动声，像是有小雨点砸下来。
“我刚才说的那个博物馆，”林肯说，“名字我不太会念，LeMusee Mondial du Noeud③，那是个绳子博物馆，我是在《绳结新闻报》上读到的。”
③法语，“世界绳结博物馆”的意思。
乐琦叹了口气。她的脑子里塞满了问题，却搞不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
矮个子萨米已经转过身去了，继续对着桌上的那块奶酪皱眉。“只有一个法子了，老兄，试试用墙根油把这玩意儿给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