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正的荣誉
欢呼，欢呼，齐声欢呼，
为我们勇敢的流亡者欢呼！
威震莽林，傲视青山，
高举战剑，金光闪闪，
把蘑菇帮赶出我们的家园！
啊，致敬，一起致敬，
向我们勇敢的流亡者致敬！
——威姆的诗：《五英雄赞》
明吉一到，大家立刻派人带上他从蘑菇人山洞中拿来的药膏，奔赴山冈和草鞋村。利提德也连忙替上山追击蘑菇人时负伤的勇士们涂上了这种珍贵的药膏。
瓦尔特伯爵选了十名迷尼宾人随他进洞搜查漏网的蘑菇人。他们请明吉带路，但是明吉却婉言推辞了。
“蘑菇人在哪里，凭鼻子就能嗅得出来。”他说，“我可不愿意再闻那味儿了。而且，我将来再也不吃蘑菇了，除非发生饥荒！”
瓦尔特伯爵带着十个人进洞搜查了一个上午。他们回来时，抬出来三箱金子。这些金子是在离明吉呆过的那个山洞不远的地方发现的。他们报告说，整个矿坑里没有发现一个蘑菇人。“我们用大石头把矿坑的另一头儿堵死了。”瓦尔特伯爵对利提德说，“你看这样合适吗？”
利提德点点头。然后，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山外是什么样子？”
“灰蒙蒙的。”瓦尔特伯爵说，“举目望去，一片灰色。那里没有花草树木，没有一丝生机。山上倒是有水流下来，但是这水十分苦涩，难以入口。那边可不是一片令人愉快的土地。”说着，他转身望望沐浴在陽光中的翠绿的山谷。“世界上别处或许还 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但是有了自己的家园，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不会见异思迁。”
“我也一样。”利提德凝视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林，随后又问道：“你能否告诉我，古代手稿上关于福力的旅行有何记载？”
瓦尔特伯爵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了：“那是一次偶然事件。村里的一个能工巧匠为一个游园会制作了那个气球。气球还 没有绑好，福力便坐了进去。他把沙袋扔出来，便乘着气球飞出了高山。”
“原来是这样！”利提德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怎么回来的仍然是个谜，大家都不清楚。当时人们说，真是傻人有傻福啊。博物馆里的那些东西的确是他带回来的。他着陆的时候也确实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但是他大脑迟钝并不是这次着陆造成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迷尼宾人，而且胆子挺大。”
“我明白了。”利提德说。
“对不起！”瓦尔特伯爵说，“这些事本来不必让大家知道。”
“你错了。虽然这些年来我们嫡系帮的人一直自视高人一等，不可一世；但是当我们认识到正义时，我们还 是有正义感的。”利提德苦笑着说，“我们是否把图画和家庭之树搞混了？”
“是的，但这没关系。”瓦尔特伯爵安慰他道，“福力回村前，这里压根儿不种树，因为人们嫌落叶会弄脏街道。你瞧，这倒是歪打正着，咱们意外受益。要是没有种下这些房前树，村里会是什么样呢？”
克兰博冲过来报告说：“我们已经焚烧了蘑菇人的尸体，队伍也准备回村了。”
但是，那天下午，他们到山冈后，利提德坚持要大家留在此处过夜 。他还 派了一个人乘船到村里送信，但没有人知道口信的内容。全靠了明吉带回的药膏，伤员们都有所好转。
勇士们卸下盔甲，在春意浓浓的微风中休息、闲聊。明吉在他们之间闷闷不乐地走来走去。他不想回草鞋村。或者说他是不想回到他那空荡荡的小房子里跟一箱子钱为伴。当然了，他现在交了不少朋友。刚才回山冈的路上，利提德还 和他谈了有关伤病基金的事。但是……他想起那一天，在玛戈尔丝舒适的小家中和她美餐的事。他们一同吃了新鲜面包和甲鱼汤。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刻啊！要是玛戈尔丝也有同感，那——他忙打住了思路。这时，明吉瞅见萨奇仰面躺在一棵树下，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瓣儿大蒜，不禁皱了皱眉头。玛戈尔丝到底会不会……喜欢？
“我得去问问她！”明吉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萨奇问道。
“我说我要去问她！”明吉又重复了一遍，“我一定要去！”
萨奇只见明吉快步走向露天石屋，边走还 边挠着头，嘴里喃喃着：“一定！一定！”
房子里，卡米正在责怪玛戈尔丝、科莉·格林和瓦尔特伯爵。他不停地嘟囔：“擦破块皮，没啥了不起的。我只需要一帖膏药。难道你们看不出，我已身强力壮如初了吗？”
“不让你起床你就老实呆着！”玛戈尔丝和他针锋相对，“昨晚你差点儿就没命了。要不是明吉带白药膏回来，你现在哪能侃侃而谈？闭嘴吧！”
“暴君！玛戈尔丝，你真是个多管闲事的暴君。”卡米仍不停口，边说边朝玛戈尔丝报以微笑。“其实我很感激你们。要是我死了，一定还 牵挂这一切到底结局如何。”
“你该喝点儿热汤了。”科莉·格林说，“要是你乖乖的，喝茶时再给你吃条烤鲑鱼。”她仍略显苍白，可涂了白药膏后，她头上被长矛击中而起的大包已消肿了。
瓦尔特伯爵用力一点头，对卡米说：“你就听她们俩的。要不然的话，明天我派船送你回村，不让你和队伍一起步行。”
卡米又开始抗议，不过嘴里含着汤，话都说不清了。
明吉探进头来，卡米忙挥着汤勺对他说：“我为你想了一首打油诗，但没完全想好。听着：在大山深处，有蘑菇人盘踞。无畏的明吉身陷囹圄，却四处查探……”
明吉根本没心思听卡米的。他问道：“喂，我们全都回草鞋村吗？”见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明吉又粗声粗气地说：“我是说，要是回村，我们在这儿的一切不全白费了吗？”
瓦尔特伯爵皱皱眉说：“可我已答应利提德替村里翻译古代手稿了。”
科莉·格林有些犹豫不决，她望望卡米，说：“我们也商量过这事。我们想，村里和山冈上两头住住也挺有趣。在村里呆烦了，就来这儿住上一两个星期，或者干脆夏天来这儿消暑……”
卡米咧嘴一笑，打断了科莉·格林的话：
娶个老婆，
麻烦多多。
麻烦虽多，
却也快活。
不再孤独，
不再寂寞！
“嚯，”明吉脸上十分不悦，嘴里却说：“那么祝贺你老兄了。你们一定不愿意让我呆在这儿，把山冈上弄得乱糟糟的啦。要是我也有个妻子，我们就把屋顶盖好……咳，算了，……没关系……”他转身要出去，在门口又停住，回头说：“我这个人脾气太坏，爱抬杠。娶个妻子可真是好事，这点我信。可那些结过婚的人整天废话连篇，虚度光陰……”
“明吉……”玛戈尔丝轻柔地叫道。要不是明吉一直盼着她开口，说不定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装出恶狠狠的样子，说：“怎么啦？有话就说，别磨蹭。我还 有要紧事。”
“你根本没什么事。”玛戈尔丝口气沉稳地说：“你过来，我替你把脚包一包。别抬杠。我来告诉你，你要娶妻子的话，我就是一个人选！”
明吉脸涨得通红，一下子靠在门板上。他十分快乐，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好，”他说，“咱们说定了。等我脚伤好了，咱们就盖房顶。决不拖延，下星期就干。大概你想把门漆成橘黄色吧？要我说，那纯粹是浪费油漆。但我宁愿照办也不愿和你费话。”说着，他一瘸一拐走到玛戈尔丝身边，脸上绽开了笑容。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瓦尔特伯爵带着五十名勇士回到了草鞋村。迎接他们的是欢呼着的妇女和孩子们。彩旗飘飘，鼓乐阵阵，花环挂满了广场。陽光照耀着勇士们盔甲上的宝石，光芒四射，耀人眼目。
迷尼宾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脚下的鹅卵石也发出轻快的声音。
“向英雄致敬！”
“欢迎回家！”
“向瓦尔特伯爵致敬！”
“玛戈尔丝、明吉，你们好！”
“科莉·格林、卡米，你们好！”
“欢迎回村！”
玛戈尔丝有点儿不自在，她抓住明吉的手，小声说：“你瞧，你瞧这阵势！”
明吉则四下瞧望。那些飘扬的彩旗上写着的名字——正是流亡者们的名字。各家各户都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有红色的，有橙色的，还 有黄色的，蓝色的和金色的。各家的大门也漆成了彩虹般的色彩。
“掐我一下！”科莉·格林对卡米说，卡米照办了，疼得她叫出了声。
瓦尔特伯爵一声令下，队伍立刻解散。迷尼宾勇士们安然无恙地回家了！妻子们奔上来拥抱自己的丈夫，孩子们乱扯父亲的盔甲，发出的叮当声震耳欲聋，听上去简直像是开始了又一场战斗。然后大家又拥抱流亡者们。大家说呀，笑呀，禁不住泪流满面。然后大家边流泪边交谈，一会儿便又开怀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三个陌生人从通河大街走了过来。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他们在人群中穿行，这儿昕一会儿，那儿听一会儿，还 彼此交换着眼神。渐渐地，他们弄清了发生的一切。广场上稍稍安静了一些，利提德便站到集市中央的箱子上。丁格尔和萨姆见他要讲话，便鸣号三声，差点儿把那三个外地人的耳膜震破。广场上立刻一片宁静。
“乡亲们，”利提德说，“我们的勇士们杀死了三百多个蘑菇人，现在凯旋而归了。我们为他们而自豪。因为盔甲不够，所以有些人不能参战。但是他们英勇地看护伤员，运送给养，输送情报，我们同样为他们而骄傲！但我们当中有五个人，他们曾受到了某些人的不公正的对待，被赶出村去——他们并不是为了保全我们的面子而自动流亡，而是被赶出村子的……我说到哪儿了？对了，这五个人，本来有理由对村子心存怨恨，但他们却救了村子，使我们免于死亡！他们是我们的英雄！”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利提德挥手示意：“当我提到‘某些人’的时候，我指的是我自己和嫡系帮的人——伟大的福力的后代们。”此时他苦笑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我刚刚弄清楚，我们那位祖先其实一点儿也不伟
大。瓦尔特伯爵已答应我，将把他家传的古代羊皮纸手稿交给博物馆收藏。手稿上说，福力到山外去的飞行不过是一场闹剧。气球不是他造的，他只是在一个游园会上偷偷乘坐了气球而已。”
惊讶的人们议论纷纷，一时不能相信利提德的话。利提德一挥手，请大家保持安静。
“大家请看，你们一向自视高傲的村长不过是一个傻瓜的后代。我曾希望领导你们去赢得卡麦基神杯，但我却使你们丧失了获胜的机会。我向大家道歉。现在我所能做的，便是辞去草鞋村村长的职务。”
大家都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利提德从箱子上走下来。这时，科伊的声音响了起来：“利提德把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这不行！是我把五位朋友赶出村的，不是利提德！”
“还 有我！”格欧和威姆异口同声地喊道。
“等一等！”瓦尔特伯爵声如洪钟。他跳上箱子，战袍上的宝石在陽光下光彩夺目。“以前我们有过分歧，但大敌当前，我们发现我们的心息息相通。利提德是个好村长。他提到我们未能赢得卡麦基神杯——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在村里自足又快乐地生活，又何必非要卡麦基神杯呢？”
“对！”村民们齐声大喊。
“可我不会讲话。我们请一位头脑清醒、看问题一针见血的人谈谈。欢迎玛戈尔丝讲话！”人们发出欢呼。
“我？”玛戈尔丝没有准备，吃了一惊。她四下看看，想找人帮她一把。但大家簇拥着她，将她推到箱子上。她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知道说什么。
“你就假装着催我们干活儿好了。”卡米小声对她说，“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朋友们……”玛戈尔丝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便又卡了壳。她顿了一顿，看到科莉·格林正朝她微笑。“朋友们，我曾说过，我们内心世界的色彩各不相同。现在，我发现我说的不对。至少在对敌作战的那一夜 ，我们的心底都是金闪闪的，就像宝剑上古老的字迹一样。当然，那是在重要的场合下的情形。我们的心灵不可能总是闪闪发光，那样我们会累垮的。我们……我们就像那些宝剑：日常生活中，我们呈现出丑陋的黑色，为小事而计较，发火。但我们要记住，在内心深处，有一簇光芒，并且……并且……”
“说下去，玛戈尔丝。”明吉鼓励她道，“说得挺好！”
玛戈尔丝有些紧张地揪住橘红色的斗篷，不停地揉搓。“关于福力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依我看，他生活在四百四十年前，不论我们把他看成英雄还 是傻瓜，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我们对他的看法改变不了事实。反过来也是如此。利提德就是利提德。我们并没有选福力当村长，我们选的是利提德。我就说这些吧。还 有，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卡麦基神杯。无论三个评审官如何对待我们村子，都无关紧要。对我们来说，这里就是山谷里最好的村庄。我们不需要卡麦基神杯来证明这一点！”
玛戈尔丝走下箱子时，村民们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萨姆和丁格尔吹奏出欢快的凯旋乐曲，彩旗四处飘扬。
“玛戈尔丝说得好！”
“为我们村欢呼吧！”
“利提德是我们的好村长！”
这时，有人带头唱起了歌儿：
利提德是好村长，
心地公正目光亮，
他有智慧和远见，
啊，就是我们的利提德，
独一无二的好村长！
人们手拉手，唱起歌，跳起舞。大家欢呼雀跃，在广场穿梭，又绕着村长家和福力大厅尽情舞蹈。欢腾的人群中年纪最长的村民费恩起劲儿地跳着，仿佛他和身边的小科伊同岁似的。玛戈尔丝的手被邻居英格友爱地紧紧握着，她身边还 有科莉·格林、威姆和卡米。瓦尔特伯爵和明吉也被科伊和布劳思拉进了欢腾的人群。村民们在鹅卵石地面上旋转舞蹈。老费恩带着他们，沿着小路走出了村子，在绿草地上尽情地跳呀跳呀……
市场上现在已空空荡荡了。三个外地人彼此看了几眼，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一个丝绸包裹。“这是我们视察的最后一个村子了。”其中一个先开了口。
“先前的十个村子都为我们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会，这儿可是个例外。”第二个说道，“他们沉浸在欢乐之中，压根儿没注意我们。”
“他们曾共赴难关。”第三个人说。
第一个人严肃地点点头：“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也许其他村子也有不曾告诉我们的秘密。”
第二个人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挠了挠下巴：“他们不需要卡麦基神杯。你们听到那个玛戈尔丝的话了吧。”
第三个人把帽子取下，又小心地戴上：“但是比赛规则可没提需要还 是不需要的问题。问题在于这个村子是否配得上这份荣誉。”
他们沉默不语地站在广场上，看着四周的彩旗、花环、五颜六色的大门和白色的房舍。远处的芳草地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快乐的歌声。
“这个村子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他们没有隐瞒任何情况。”第一个人打破了僵局。
“我真想快点儿回沃特斯 普来希。”第二个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对那些大型宴会呀，演讲呀也感到腻烦了。”第三个人说，“那些乡亲们正在忘情地庆祝胜利，我们悄悄地离开吧，他们并不缺我们三个。”
广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却仍洋溢着快乐的气氛。他们又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便沿着通河大街离开了。他们绿色的斗篷在小路上飞扬着。
广场中央的箱子上，有件东西在闪闪发光。它反射着下午时分温暖的陽光，映照着每家每户的大门。那正是卡麦基神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