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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狄克前往伦敦

12狄克前往伦敦

大猫往上一跳,像片黄叶似的趴在栏杆上。他其实喜欢趴在自己的干草窝里说话,可是大小姐坚决主张观众应该抬起头向上看。她说如果一直往下看,大家都会睡着了。大猫趴着的位置很冷,而且灌风。一片雪花刷过了他的鼻子。

惠灵顿清清嗓子,拱拱身子,用环纹尾巴裹住他的四只脚,就像是绅士们围着围巾的样子。他用粗沉的声音继续开讲——

有一天,在收割之后,土地经纪人来了。他每隔几年就会坐着马车过来视察雇主的房地产和收租金。一个红脸矮胖子,他身上那件深绿色外套的扣子绷紧在他的肚子上。

他的马车夫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壮汉,三十岁左右,喉咙侧边有一道长直的疤痕。他的名字叫做威尔·普莱司。他戴着黑色的高帽子,穿着制服,在手肘、袖口、膝盖的地方都镶了皮。他的外套是黑色的,滚着绿边,只是滚边大部分都磨坏了,那黑色也蒙上了好多灰尘。他的头发直直的很油腻,颜色是褐中带灰。

男孩儿问威尔,他和经纪人是不是要去伦敦。

“对,一路办事过去,该收的就去收,该调整的就去调整,”那马车夫说,“再见伦敦大概要过两个多月了。”

“我可以跟你走吗?”狄克问。

“不行,孩子。这话太多人问了,年龄都比你大,可是经纪人从来不答应。再说,伦敦根本不适合一个小孩儿……”

“对了,你几岁?”

“八岁。”狄克说。

威尔大吃一惊。这孩子的态度很超龄,可是他看上去只有六岁左右。马车夫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地方粮食不够吃,小孩儿发育不良,都好矮小。

“太小了,孩子。等你十四岁,身子结实点儿再说吧。”

小班打断了大猫的故事:“我也是八岁。我的个子是不是比他高?”

“是的。”大猫说。

“嗯……”小班说。

大猫继续——

狄克表示一路上他都可以帮忙,他想尽各种威尔应该带他去的理由:“我会照料马匹、套马鞍、缝缝补补,我能提东西,能整理马车,能跑腿。碰到泥泞的地方我能帮忙推车,我可以跟你换班驾车,我还  会唱歌。”

威尔只是摇头。他知道到时候经纪人会怎么说。

情况摆明行不通了,男孩儿的脸色起了变化,不过他没有哭,绝不在人前流泪是他的一份尊严。

他拟定了一个计划。他穿上他所有的衣服,再从面包店架子上偷拿了三个面包。这要是被抓到了,准定会被打个半死,好在没有被发现。他把面包塞在衬衫里。

第二天一大早,马车上路的时候,狄克跳上车子的后面,把自己缠在绑行李的带子上。他很瘦,可是很结实有力,威尔撵不走他。

“你不顾你的家啦?还  有你妈!”马车夫一面拽他,一面求他。

“我一定要去伦敦。”男孩儿喘着气,使劲儿地抓紧不放。

马车夫并不刻薄,刻薄的是那个经纪人。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儿缠在车后的行李带上,立刻用马鞭用力地抽他。他太胖了,这个大动作累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厉声地喊叫车夫:“打他,威尔!打他!把这个肮脏的小要饭的赶走!”

威尔不愿意。他编了一个故事,说狄克·惠灵顿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弟,他要带他去伦敦的亲戚家。

“一切由你负责,开销也全部由你负责。”经纪人吼着钻进了车厢,他气得脸更红了。

离开村子很长一段路之后,狄克听见了教堂单调的钟声,那是他祖母常去的一间教堂。他想象着她到处找他的模样。他一阵心痛,连忙把眼泪眨了回去。

他们在路上走了两个月。路很不好走,没有铺好土石的路面都是坑洞,尘土飞扬。碰上潮湿的地方,马车的车轮就整个陷进去。有些时候狄克要走在前面观察,找出一条最干燥的路穿过沼地。马车卡住的时候,他和威尔并肩叉拉又推,或者到车子前头跟马一起拉车。他努力地讨好车上那个乖戾的家伙。经纪人要“方便”的时候,狄克就赶紧把脚凳拿来,帮他在烂泥地铺一条干爽的小路。

路上有些地方常常会有突出来的树干树枝,更有小偷强盗出没。威尔随身带着一柄长刀和一布袋拳头大小的石块。离开狄克的村庄几天之后,一个瘦瘦干干的人东倒西歪地挡在路上,手里挥舞着一把尖刀。那几匹马吓坏了,威尔拼命地安抚着马儿,狄克掷出一块石头正中那瘦子的大腿,那人尖喊着踉跄地退入了树丛。

又过了一星期,大概走了五十里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有两个面目狰狞的混混从暗处冲出来,一把抓住了缰绳,硬把马匹往沼泽里拖。马儿直立起来,马车整个倾斜了。威尔气得大吼,想尽办法控制两匹马,狄克用牙齿咬住小刀,人扑到飞起来的马索上。他挽住拉绳保持平衡,一手挥起刀子,一个混混目瞪口呆地摔到了扬起的马蹄底下。狄克再转向另外一个,手起刀落。马缰终于松开了。

威尔用力把快要倾倒的马车拉回到大路上,对着两匹马猛抽鞭子。他很少抽打得这么重,通常一鞭子就能叫马儿开跑或是加快速度。这次他打得马儿狂奔,因为说不定还  有更多的强盗。

狄克在拔出用牙齿咬住的那把刀时,从嘴角到右耳划了好深一道口子。等到满身汗水的马儿休息的时间,威尔才用刺鼻的酸酪膏药和疥疮敷用的苔藓把男孩儿的伤口包扎起来。伤口会发痒,但是不会感染了。从此以后,狄克的左脸终生都带着一条淡淡的直线,不很丑,可是很引人注意。

这个事件以后,男孩儿吃饭穿衣都由经纪人出钱了。天气越来越冷,威尔在路上帮男孩儿添了很多胡乱拼凑的衣物。威尔每到一站都会问人家有没有像狄克这样大小的孩子,如果有,他再问那位母亲肯不肯把多余的鞋、裤子或是夹克之类的衣物便宜卖给他。狄克有什么就穿什么,可就是找不到一双合适的鞋子。

“你的疤是怎么来的?”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他们慢吞吞地走着,男孩儿问他。威尔那道疤痕笔直地贴着喉咙口,看着就像一条白色的线绳。

他们现在走在空旷的乡野地里,有好多吃着青草的羊群,点缀在长满青草和蕨类的坡地上,就像一坨一坨的奶酪。马车经过的时候,那些年纪大的羊只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小羊又蹦又跳地就像一群年轻的老鼠。小羊群里不时地发出阵阵的歌声,威尔和狄克没瞧见放羊的人。

“是比目鱼干的好事。”威尔说,“我当时被鱼刺鲠到窒息,脸都发青了。我妈以为我反正是死定了,所以就顺着我的喉管摸到塞住东西的位置,把喉咙破开,把鱼骨头什么的全部挖了出来,然后再帮我缝合好,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几乎一滴血都没流。”

有一晚,狄克问说可不可以帮经纪人擦靴子。“菜头脸”答应了,之后还  说他的靴子从来没擦得这么亮过。那天男孩儿的晚餐多了一大杯啤酒。黑啤酒里含有很多的维生素。他跟马儿睡在一起,秋天到了,跟他们睡可以取暖。

“啤酒?”艾比问,“给他喝啤酒?”

“那时候人人都喝啤酒。”大猫说,“啤酒或者苹果酒——你们所谓的水果酒。那比喝水更安全。有牛奶的时候他也喝牛奶,不过牛奶不好保存,苹果酒可以。”

大猫再继续——

狄克和威尔一路上说说唱唱,度过了不少个漫长无聊的日子。男孩儿开始信赖这个车夫,威尔也开始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小兄弟。狄克把自己的梦想告诉威尔,他也听车夫说了很多。威尔说出他跟随一位老预言家的故事,老人长得一副凶相,垮着一张瘦脸,非常果决。

“伦敦的那些道路,”有一个下午,威尔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跟别的地方一样难走……”

狄克摇着头。

“我就是要去伦敦。”他说。

“啊,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过这条路真的不好走……”威尔停顿下来,他看着这个一脸倔强的小孩儿。狄克盯着地上。

“不可能回头了。”他静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