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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再遇迪文玫瑰号

关于菲利浦·马歇尔姆和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的故事,以及小格利姆斯比那位慈爱的马歇尔姆博士留下的财产怎样传给了他的孙子,而后又怎样在战争中丢失的这段故事,也许要好几天才能讲完。对于这些,我无意去多说。

接下来的那些年充满了狂野的暴动,但是在这过程中,菲尔偶尔会遇到昔日冒险生涯中的某个故人。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位胳膊底下夹着本大书的疯子,那人混在布朗派分子或再浸礼教徒中,要不是菲尔从前听过他大声喊叫的破喇叭嗓音,也许就认不出他来了。那人的喊叫令人非常惊奇,而且赢得了同伴们的崇拜,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被那样有分歧的思想所不断围攻”!菲尔后来也遇见了加克比,加克比觉得汤姆·乔丹的那个计划荒诞至极,于是像只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地溜走了。菲尔曾有一次与他狭路相逢,但是当他们四目相遇时,加克比立刻溜向一个角落,逃走了。他是一个敏感而狡猾的人,不想被人提起他当过海盗的秘密经历。

菲利浦·马歇尔姆和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一起上了战场,并且他很快被提升为上尉。菲利浦·马歇尔姆的故事与安妮·布里斯托尔和她父亲约翰爵士的故事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了一起。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在纽布里的第二场战争中牺牲了,死时头枕在菲尔的膝盖上。失去了这样一个对他很友善的勇敢的爵士,菲尔万分悲痛,他祈求上帝要向圆头党人的军队复仇。

然而,菲尔后来发现自己太一厢情愿了,只看到了这场大战的一个方面。一次,当上级派他从国王军营的阵地出发,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时,敌人对他紧追不舍。他好不容易甩开了他们,沿原路返回,躲藏在一个农舍的阁楼上,高高地躺在茅草屋顶下,透过一扇灰蒙蒙的小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他能从红色公猪酒馆前的街道一直看到小山远处的草地,而自己却不会被人发现。他听见远处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嘈杂声,仿佛是一群蜜蜂在嗡嗡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听见那片嗡嗡声变成了沉重的轰隆声。过了一会儿,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偶尔还伴随着高声喊叫的人声。之后,一个声音就像远处的惊雷一样突然在空中炸响,他侧耳谛听,听到了一段合唱:

他的武器给我安慰和力量,

他的披风庇护着我,

我端起斟满的酒杯,

向战场上的得胜者庆祝。

雄浑嘹亮的歌声在草地上空盘旋回荡,那庞大的音量和高亢的热情震人心魂。

菲尔听见一只狗在叫,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口,草地上空升起了一片乌云,这时,敌人的军队开来了。

首先是一伙戴着钢帽的步兵,肩膀上扛着火炮,排着长队、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去了。紧跟着的是一小队铜鼓手,敲打着猛烈的节奏过去了。后面是一些骑兵,他们的马笼头上没有闪耀的金饰,钢盔下也没有露出一缕卷发。再后面,一列按照军衔排列的纵队稳健地走来,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翻过山丘和凹地,黑压压的场面显得阴沉而严峻,行进的队伍像一条厚重、缓慢的溪流一样蜿蜒起伏,似乎要克服每一处障碍向前进。

他们爬上山丘,既不右转也不左拐,径直翻过了山,向北进军,那里是查理国王和他所有军队的驻扎之地。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场面,因为他们都是那样严肃而坚定的军人。他们的行动中没有呈现任何时髦而轻率的举止,身上也没有佩戴显示贵族身份的绶带以及亚麻布或金银丝的花边。他们前进的时候紧皱双眉,眼睛注视前方,很少东张西望。他们表现得这样刚健,让人觉得他们简直是回过火的金属,是没有血肉的钢铁之躯,虽然对英勇的冒险生活并无热爱,但是在他们的灵魂里却浇铸着钢铁般的意志。

菲尔听说,过去迪文玫瑰号上的战士打仗时,会气势高昂地大声叫喊,牺牲之时还面带无畏的笑容。他也曾经看见老爵士约翰·布里斯托尔在行军途中会掉过头去,和小镇上的姑娘们开开玩笑,但是眼前的这些军人则体现出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风范。

菲尔看着大部队从眼前经过,头脑逐渐变得清醒起来,他这时才知道了什么是恐惧,虽然他现在安全地隐藏在肮脏的小窗户后面,但倘若那成千上万的军人中有一个发现了他,那么他菲利浦·马歇尔姆的战斗生涯就会从此终结。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支军队拥有非常高昂的士气,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即使自己阵营里最强的兵力都难以与之较量,没人可以征服他们。他们的面容显现了这一切,纵队进军的节奏也生气勃勃地昭示着他们必将到来的胜利。

第一个步兵团之后紧跟着来了骑兵,在骑兵队横排的间隔中,有五个人并排骑着马,其中有一位领先几步,带领着其他四人,他的眼睛和脸色都非常严肃而强硬,显然是在思考着问题。当菲尔从那扇小窗户观察他时,起初的猜测后来就变得确信无疑,他知道自己的确是看见奥利弗·克伦威尔经过了。

(①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17世纪英国的政治、宗教领袖,他发动起义,以“护国公”的名义统治英国。他生于亨廷登郡,曾就读于剑桥大学的雪梨苏塞克斯学院,信奉清教思想,是英国清教徒革命的首脑人物,是一个极端的清教徒,自称是“上帝的卫士”。他进入政界后曾多次被选入英国议会,反对查理一世的统治。内战爆发之初,查理一世作为国王,名义上仍是国家元首。当时,国会的领导权掌握在较为温和的长老会手中。他们同国王军队交战,目的只是想迫使国王就范,并没有完全摧毁王政的思想和决心。克伦威尔作为独立派领袖对此进行了激烈的谴责。1644年12月,他掌握了国会的军事指挥权。1648年,国会取得决定性胜利,他要求处死国王。1649年英国成为共和国,他实际上掌握大权,1649年至1652年,克伦威尔领导的独立派政府镇压了平等派士兵起义,完成了对爱尔兰与苏格兰的征服和对荷兰的战争。1653年4月20日,克伦威尔发动政变,解散国会。12月16日他又宣布自己就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护国公”,建立独裁统治。——译者注)

整个下午,军队一直持续不断地蜿蜒前进。在傍晚的暮色中,菲尔听着行军的脚步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敌军已经远去了。他赶紧上路去执行任务。虽然国王的军队坚持不懈地勇敢作战,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查理国王的时代结束了,菲利浦·马歇尔姆只好打算离开英格兰。

于是,他第二次来到了位于迪文的比迪福德港口,他希望能够乘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忘掉他的这段青春时光以及早年的疯狂岁月。他甚至嫉妒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和其他勇敢的战友,他们已经在奈斯比或纽布里的战场以及其他各大战役中先后牺牲了。由于他是国王这派的人,所以他祖父留下的乡间的大房子也被敌方占领了,许多地主、绅士的财产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在克伦威尔的战争中成了牺牲品。现在,当菲尔看着那深深的海水时,心中不由有些犹疑,他不知道是跳入海中自杀呢,还是去航海寻找新的运气。

港口停泊着好多艘船,他的眼睛漫无目的地逐个看去,有大轮船、小渔船、双桅船,还有一艘平底小快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艘似曾相识的大船上。他长久地盯着它,然后迈开步子朝码头走去,和一个老人搭话,他正在太阳底下暖和暖和害风湿病的手脚。

“请问那是什么船?”上尉菲利浦问,“它和远处岸上的房子并排着,位于三棵树的右边。那里停的是什么船?”

老人眯起眼睛,想要弄清楚问话人向他提的问题,然后哑哑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噢,那个啊,”他说,“那是一艘护卫舰,名叫迪文玫瑰号。”

“迪文玫瑰号?不,它不会是迪文玫瑰号!”

“它就是迪文玫瑰号!先生,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古怪呢?”

“那决不可能是迪文玫瑰号!”

“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老人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咯咯咯地笑起来,“啊,它的船长就在那儿。”

年轻的菲利浦上尉走过去打招呼时,那位船长转过身来,相当客气地回答说:“是的,这是迪文玫瑰号。在下赫斯马船长,愿为您效劳,先生。您想搭乘这条船?好的,我们可以带上您。但是您问都不问这条船驶向哪里,这不是有点奇怪吗?说不定这是一条干着谋杀或偷盗行当的船呢?”

“不,我知道这条船不会做这些。现在,老的规则和秩序已经改变了,我想要到国外去。”

“去殖民地?”

“人们告诉我所有的殖民地都为这儿的圆头党人所掌控,就像在新英格兰的波士顿和在伦敦的所有秘密集会一样,到处都有凄凉的歌声在诉说这种不幸。”

那个船长幽默地笑起来,“你说这话真是很大胆,”他说,“如果我是站在另一派立场的人,那么你说的话就会让你立马掉脑袋。不过,请放心,我们是往南开,去巴巴多斯岛,到那儿你会找到和你志趣相投的人。”

这正合菲利浦·马歇尔姆上尉的意愿,于是,他提出了搭船的协议,用金子支付了这笔费用。他第二次登上古老的迪文玫瑰号,离开了英格兰。应该感谢上帝,在菲尔最需要的时候,这艘黑暗护卫舰又回到了比迪福德,带着他再次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