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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

婴儿

某一个天气闷热的傍晚,整个村庄一片静寂,就如同整个世界都屏住呼吸一样。闪电和暴风雨快来了,艾莉丝想道,她要赶在天空放晴之前,在窗户四周钉上数片木板以固定窗户。

就在那时,来了一群骑马的人进入旅舍院子里。其中有一个面貌英俊的男士,身上戴了很多珠宝;还 有一位臃肿的女人,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另外还 有两个仆人,一男一女,闷闷不乐,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那个男人将臃肿的女人抱下来,匆匆进入旅舍里,只留下小男孩泰姆将马拴到旁边,将它们擦干,晚上喂它们东西吃。

因为他们看起来像是重要的客人,珍妮赶忙过来招呼他们,看看他们需要些什么。

“吃晚餐吗,先生?我们有冰啤酒和郡上最棒的面包。来一瓶麦酒或瑞尼诗葡萄酒?”

“我们不想吃东西。”面貌英俊的男士说。

“那么,我能为你服务吗?”

“你没办法的,小姐,除非你是牧师、魔术师或懂医术的人,因为我太太的肚子里长了一条虫,深受折磨。”

那女人呻吟了一声,接着大叫出声,几乎淹没了附近轰隆轰隆的闪电声。珍妮在胸前画了十字,那个男人则将大桌子上的盘子和马克杯全扫到一边,然后帮助她的太太在桌子上躺下。

珍妮从约翰·塔克手上抢过一杯麦酒,递给这位正在哭嚎的女人。她注视着这个女人一阵子,便将红润的手放在女人肿大的肚子上,对那个男人说:“老实说,先生,我想你太太就快替你生个小孩了。”

这个男人满脸不悦,以厌恶的眼光看着珍妮说:“走开!你这个笨蛋!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太太一直都无法生育,除了不满以外,她什么也没能生出来。的确,她最近是相当肥胖,可是那是因为她吃了很多鲱鱼馅饼和杏仁布丁。生小孩?不可能的事!”

珍妮又注视着女人一会儿,然后说:“不只可能,先生,而且很快。”

全部的人都注视着躺在桌上的女人。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因为过分用力撑住身子,涨红的脸像要爆裂。

“不可能,”男人又说了一次,这次信心似乎有点动摇,“我们应该怎么办?”

那个女人发出像牛一样的吼叫声,约翰·塔克马上冲到外面去,跟待在屋里比起来,他宁愿选择屋外的雨。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有个村子,那儿有一位产婆。我会告诉你的男仆怎么走。”珍妮说。

有一段时间,旅舍里充满闪电的隆隆声、产妇阵痛的哀嚎声,以及产妇的先生发出的无用的咯咯声。

终于,仆人再度出现了,全身湿淋淋地说:“我找到你所说的产婆家了,可是产婆不在,屋里也没生火,看起来似乎有另外一个小宝宝也需要产婆,所以产婆到他那儿去了。我们这一个必须自己想办法了。”

女人再度撑起身来开始哀嚎,整间房子嘈杂起来,陷入一片混乱——女人的先生把他的红宝石手环给她握着;珍妮给她麦酒;男仆给她一个沉郁的眼神,便到外面去加入约翰·塔克的阵容了。

夜已经深了,女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大。珍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然而她所知道的不过是酿酒、烘培,而不是接生小孩,因此她的忙碌并没有任何实质的帮助。麦吉斯 特·瑞斯 出去又回来,出去又回来,他帮不上忙却又不甘愿离开。艾莉丝站在楼梯下看着这一切,她实在不想成为这其中的一员,因为这些声音与气味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仿佛是在不断重复地告诉她,她替艾玛·布朗特接生失败的事。但是她待在那里没有走掉,因为她的同情心和热情,还 有某种程度的好奇心,迫使她留下来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会如何,以及是否可以帮这个产妇解脱、加快或减轻痛楚。

众人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几乎与那位阵痛的母亲差不多。珍妮把他们都赶到外面去——那位女仆的叫声似乎远超过她的女主人;那个女人的丈夫也在那里大喊大叫;麦吉斯 特·瑞斯 则是站在钉上木板的窗子前,狂乱地翻阅他的伟大著作,找寻每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线索,并不时大叫:“珍妮,你必须去找一个白色百合的球茎,”或是“少女的头发及蚂蚁蛋也行,”或是“一块老鹰石也可以!谁有老鹰石?”

最后,珍妮替那位呻吟的女人盖上披风,喃喃地说:“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这个婴儿可能生不出来了。”然后溜出了房间。

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在阶梯下观看的艾莉丝,以及那个流着泪、承受着阵痛之苦,却没人帮助的女人。艾莉丝全身颤抖,她对自己说,我应该帮助她,但是我不行,我以前试过而且失败了。你一定要帮她!她告诉自己必须回去那个女人那里。麦吉斯 特·瑞斯 说过,没有人真的那么笨;葛罗美·史密斯 说,你真是个白痴;威尔·罗塞特则说,你确实有勇气和常识;产婆珍说,你放弃了。“救救我!”躺在桌上的女人大喊。“躺好,全身躺直。让我来试试看!”艾莉丝从楼梯后面走出来。

艾莉丝将那女人扶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路,不时停下来倒麦酒给她喝。接着她为她摩擦腹部,在肚皮上抹油并用力推。她吩咐那个女人坐下、站起、跪着或躺下。她呼唤她所知道的每一位圣者保佑这位母亲——圣玛格丽特、圣吉尔斯 、圣菲力西达斯 ,即使是保护马儿的圣罗伊、看管猪儿的圣安东尼,因为她觉得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害处。所有她看过产婆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自己还 发明了一些其他的方法。

暴风雨过去,夜晚逐渐转向黎明时,在一张满是刮痕的木头桌上,艾莉丝接生了一个男孩,他有着像父亲的黑色头发及像母亲的红色脸蛋。

艾莉丝手边没有现成的干净的亚麻布、油膏或是草药篮,因此她从女人的洋装布边撕下一块麻纱粗布,绑住婴儿的脐带,用厨房借来的雕果刀将脐带剪断,又因为没有让脐带密合的草药,所以她将口水唾在手上,摩擦着脐带剪掉的尾端。

接着,艾莉丝将门打开。“先生,你的儿子,”艾莉丝将婴儿交给他父亲,“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虫,只有一个活力充沛、叫得很大声的小孩。”

婴儿的母亲在里面大叫:“肚子里有虫!呸,我还 以为肚子里有一条龙在吃我呢!把那个小家伙给我,我要教训他,他给他的母亲带来多么大的苦难和痛楚。”惊愕的父亲将婴儿带到婴儿的母亲面前,那位母亲开始斥责痛骂那个小家伙,却一直抚摸着婴儿的黑头发,并握着婴儿的小手,直到她的责骂变成轻声细语,婴儿的哭声变为咯咯的笑声。然后母亲与婴儿都在旅舍的桌子上睡着了。

艾莉丝看见男人与他的仆人们都以敬畏的神情看着她。“这真是一个奇迹。”他们低声说,“我们亲眼目睹腹部隆起的女人生产,肚子里的虫变成纯洁的婴儿,龙竟然被这里一个小女孩给打败了!”

这个男人对艾莉丝说:“心地善良的小姐,你是天使还 是圣者呢?”

艾莉丝凝视着他:“天使?我不是天使。”

“那么,你就是圣者了!”他大嚷着。所有的人都惊愕地下跪。

“不!”艾莉丝重复:“我不是圣者,也不是天使。天啊!我只不过是接生一个小孩而已。你太太肚子里从来就没长过虫。”

然而,这个男人和他的仆人还 是跪在她面前,祈祷并感谢她治愈他们的女主人并为孩子接生。当艾莉丝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位女仆人还 向她祈求一件冬天穿的披风,此外,还 要求弄掉她下巴的肿瘤。

艾莉丝推开他们,走出室外,进入温暖的夜。月亮有如新的乳酪,又圆又白。在老橡树底下有一张长椅,上面坐着约翰·塔克与麦吉斯 特·瑞斯 ,他们一同享用一杯麦酒。麦吉斯 特·瑞斯 先是向艾莉丝眨眼微笑。艾莉丝也报以微笑。接着,艾莉丝大声的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这笑声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响彻清朗的夜空。这就是那天晚上真正的奇迹,六月的第一个奇迹——也就是这个月。麦吉斯 特·瑞斯 应该告诉过艾莉丝,六月(June)是以朱诺神(Juno)的名字命名的,而朱诺是罗马诸神中掌管月亮、女人及生产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