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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萨米骑着自行车跟在詹姆斯 后面飞驰,两人一起送着报纸,而黛西则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取回邮件。十月初,外婆给波士顿医院的信终于有了回音——妈妈就在那家医院里。黛西在一堆广告传单里找到了它,顺手把所有的信都塞进了自然科学课的笔记本里。

黛西本来想把传单留在邮箱里或者退还 给发送者,但外婆说,当天气变冷时可以用它们来生火。黛西怀疑南马里兰州的天气是否会真的变冷。以前在家那边的海岬,一进入十月,天气就马上变得干冷,树叶褪色,沙子也不像夏天那么温暖。而在这里的改变,只有变得清亮的海水——你甚至能看见浅浅的沙底,以及变成了黄绿色的桑树叶子。虽然夜里开始有些凉 ,但白天仍旧很暖,孩子们甚至可以舒适地穿着短裤。然而外婆却宣称:冷天气肯定会来。

外婆已经事先让萨米用小斧头砍些小树枝回来了。她告诉黛西,他们需要找个周末,用那把巨大的双手锯去锯几块大的木头回来。黛西对此有些郁闷,因为这会把她本来就进展缓慢的修船工作又多拖延一段时间。按现在的进度,就算到明年春天,船也无法下水。不过,她只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下。

黛西把来自波士顿的信拿给外婆时,她正在厨房里做面包。外婆侧眼瞄了一下,哼了一声,然后继续揉面。黛西吃着苹果,等待着外婆腾出手来。最后外婆接过信,在打开前看了黛西一眼:“我希望你没有抱太大期望。”她说。

“我没有期待什么,”黛西不耐烦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我也没指望有什么好消息。”外婆说,然后镇定地拆开了信。

这是一封用打字机打出的长信,足足有三页。外婆很快地扫了一遍,然后又仔细地再看了一遍。她没有把读完的信纸递给黛西看。黛西不耐烦地咬咬嘴唇,尽量不显得坐立不安。外婆终于读完了,她把信叠好放回了信封,然后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嘴角绷紧成一条线,眼神空洞地盯着信封。

黛西焦急地等待着外婆告诉她结果。

“我需要一杯茶。”外婆突然说。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炉子边去烧热水。她背对着黛西开口道:“没有起色。”

“一点儿都没有?”黛西问,尽量保持平淡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希望跟外婆一样,以冷静的态度讨论这件事。

“没有。所以我们得继续着手办收养的事了。”外婆说。黛西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被遮在宽松衣服下强壮的后背,以及深褐色的腿和光着的脚。“既然清楚了,我们就可以去填那些表了。”

“信里面说了什么?”黛西问。

“我告诉过你了,丫头,没有起色。你刚才在听吗?”

但是,信足有三页长,黛西并不相信上边只写了“没有起色”。“我们能去看看她吗?”她问。

“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无论是多少,肯定便宜不了。

外婆把茶包在杯子浸了一下,然后放到一边,留着下次使用。她转过身来看着黛西,说:“活着是件艰辛的事情。”

“信里面是坏消息吗?”黛西问,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问。

“你刚才没有在听吗?”外婆的声音和淡褐色的眼睛里开始升起怒气。

“写‘没有起色’用不着三页纸。”黛西回答,她也生气了。但她是为自己担心害怕而生气。

外婆哼了一声。“医生向来就会那么做。不要以为活着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黛西说。

“我想你也知道。我是个天生的傻瓜。”外婆说,“我一直都抱着一丝希望。萨米年纪还 太小,也许根本不能骑那么久的自行车。”

黛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解她这些话的关联性。她很高兴没有其他人在场听见外婆的心声。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谷仓了。”她说,并等着外婆的回答。如果外婆想要她留下做伴的话,她会很乐意。然而外婆只是说:“随你便。”她只好耸耸肩,走去谷仓。她不让自己去多想外婆到底一直在抱着什么希望,因为外婆说了,信上写着“没有起色”。

十月的脚步继续向前走着。孩子们安顿了下来,秋天也降临到了农场和水面上,让它们呈现出了各种颜色:耙过的地,干枯的草,折断的玉米秆,以及过去八点而现在接近七点就下山的太阳撒下的长长的余晖。在律师的帮助下,外婆填完了所有的表格,文件夹里满塞着孩子们的出生证明和成绩单复印件,以及三份政府文件——上面用数字记载着一些关于外婆、农场、妈妈和孩子们的信息。现在,他们只有等待审核结果了。

现在大多时候,萨米会让黛西单独和船待在一起。当他来打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船一侧的大半工作),他似乎只对提问题感兴趣,比如印第安人是怎么割下人的头皮的,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鬼,或者谷仓大门的下部是怎么弄坏的。“你认为是有人故意做成这样的吗?”他一边问一边抚摸着断掉的木板,“黛西,你是不是用锤子或榔头敲过它?”

“学校最近怎么样?”黛西问。

“我想还 成吧。”萨米不感兴趣地说。从前,他从普罗文镇的学校或者布里奇波特市的夏令营回家,总是带着黑眼圈、瘀伤和撕破的衣服。而现在,至少他没有那样了。只要他不打架,黛西就不担心。

詹姆斯 还 在为他的报告努力着。他最后总算确定了一个题目——《朝圣者为何来到美国》。“这个很有趣。”他说,却不想说明为什么有趣,“有事情做感觉真好。”他又说。

有一天,美贝斯 带了一张生日聚会的请柬回家。“你可以骑你的自行车去参加,完事之后,我会骑车去接你。”黛西说,因为聚会结束的时候天一定已经黑了,“那礼物你打算怎么办?”黛西不知道,参加生日聚会的客人该送什么礼物。

“我想做件东西,”美贝斯 告诉她,“就用松果。外婆会帮忙的。你会帮我吗,外婆?”

“当然。但是,你不能穿着短裤和T恤去参加聚会。”

所有孩子的衣服都得以实用为前提,短裤和衬衫是他们仅有的衣服。“没关系的。”美贝斯 说。

“也许真的不重要。”詹姆斯 对外婆说。“还 有谁被邀请了,全班都去吗?”

“只有我们几个人。”她告诉他,“生日蛋糕上将会有粉红色的奶油。”

美贝斯 开始交朋友了,萨米看起来没有再惹麻烦,而詹姆斯 工作得也很努力。黛西自己呢,也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明娜。她们岩石分类的课题得了“A”。明娜每次在学校见到黛西的时候,都会跟她打招呼。“嘿,黛西,过得怎么样?”而黛西总是礼貌地回应一句之后,便匆匆走到书桌前或赶去上另一节课。她不需要任何人认为她想结交朋友。

后来,她又见到了那个弹吉他的男孩。第一次,她直接走过去问那首关于彩色大衣的歌词,他立刻记起了她。后来,只要是天不下雨,她就每天都能看见他。每次在她冲出教室去推自行车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矮墙上的同一位置上弹着吉他。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叫杰夫,并且问她的名字。“黛西·提乐曼。”她说完,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你和那个农场上的老太太有亲戚关系?”他问。黛西点点头,下巴抬得高高的。“你是她外孙女?”黛西又点点头。“你能唱那首歌的旋律吗?”他问,“我想试试和声。”黛西答应了。她先听他唱了一遍,然后开口唱。当他们唱和声的时候,她聆听着他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时而混合,时而冲突。她认为他唱的装饰音过多,但没有当面指出来。她喜欢唱这首歌,尽管不明白它所讲的故事。“你唱得非常好。”杰夫评价道。

“不是特别好,”黛西回答,“虽然比你好点儿。我妹妹才是真的会唱歌。你应该听听她唱这首歌。”

“我很想听。”他和悦地说。黛西看得出,他在期待着什么。他在期待自己邀请他去家里吗?

“我得走了。”她说。

“为什么呢?”他问,“我还 有一首歌,你可能也会喜欢。”

“我得走了。”黛西坚持说。她转身把自行车推出车架,骑着离开了。

米莉从不介意黛西迟到几分钟,或者说她看起来根本没有注意过。生意越来越好了,黛西认为。米莉却从来不说什么,仿佛已经把她们当初的协议忘到了九霄云外。第三周过去了,接着是第四周。

今天,黛西走进店里,发现米莉正在收银处研究着一张长长的打印条,而她身后的过道上堆满了一箱箱的干谷物。米莉默默地读着,胖胖的手指在单词下挨个儿滑移。

“要我把这些摆在货架上吗?”黛西问。

“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米莉说,“也不知道它们该放在哪里。”

“你没有订吗?”

米莉摇摇头。黛西向四周望望,看有什么活儿可做。窗户可以等一两天再清洗,也可以马上清洗。地板倒是需要拖了。她做了决定,窗户还 可以等等。

“哦不。”米莉在她背后说,“看我都做了什么,有时我真是笨透了。看看这个。”

黛西越过米莉的肩膀看过去——那张纸是经销商的订单,上边被米莉用铅笔填得满满的,从擦掉和划掉的痕迹上可以看出,她改了不少次。“我想订玉米饼,却订成了玉米片。这么多箱的玉米片永远也卖不出去。我该怎么办?”

“你不能把它们退回去吗?”

“但是总有人想要玉米饼,我得备着它们。”

“或者你可以降价促销玉米片。”黛西建议。她怎么会把这两个东西混淆呢?

“我讨厌订货,因为我总是出错,总是得检查。赫比曾想办法教会我怎么做,不过最后他还 是放弃了。”

订货在黛西看来很简单。你只需找到所需的货物名字,先在旁边的方框里填人数量,再算出总花费,最后复抄一份就可以了。“你怎么会弄错呢?”她问。

“因为我根本不太识字。我连报纸都不会读。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为一个笨老女人工作?”

“但你不是上过学吗?”黛西说,“你说过你和我外婆是同学。”

米莉哈哈大笑,不过听起来并不快乐。“我从低年级就开始留级,直到我实在太大,跟低年级一块儿上课太难看,加上我又很规矩,他们才让我升上去。我一直都没有毕业,艾比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对,她不是多嘴的人。这在当时并不要紧,而且我很快就结婚了。赫比并不在乎这个,因为他喜欢我这个样子。你是不会明白的,你属于那种聪明的孩子。”

“你不会阅读吗?”黛西很惊奇。

“我当然会。”米莉耐心地说,“只是我读起来要花很长时间,那些字长得都差不多。如果当时就有现在那些用来辅助教学的机器,我或许可以学会流利地阅读。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黛西不知该说什么好。“以后如果你告诉我想要什么货,我就可以帮你填这些订单。”她最后提议。

米莉的脸上露出希望:“你觉得这样没问题么?你还 这么小。”

“当然,”黛西回答,“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订什么货,但是我认得货物的名字和数字。”

“那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米莉说,“自从赫比死后,如果我订错货,经销商就再也不让我退货了。所以我非常怕出错,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这就要花很长的时间,而时间一长我脑子就犯糊涂。有时,我甚至划掉了自己想订的,却订了自己不想要的,就像我故意出错一样。”

黛西点点头,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那么你是要我留下来喽?”

“留在这里?当然。”米莉说,“你怎么会认为我不要用你了?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所有的事。”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黛西连忙说。

十月的这些日子里,黛西每天都在斜阳余晖中骑车回家,在邮箱那里停一下(每次她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外婆对从波士顿来的那封信只字不提),然后再去谷仓修半个小时的船,她已经接受了进展缓慢的现状,尽量克制自己的不耐烦,就像在学校里尽量让自己不被注意一样。

每天,吃完晚饭后,做家庭作业之前,她都要陪美贝斯 在厨房的桌子旁阅读半个多小时。在阅读课本上有好些该背的单词表,这些表上的单词都会出现在故事里。杰克逊夫人告诉美贝斯 ,如果她读故事时遇到一个生词,她就应该回到开头去再重新背一下单词表。因此,大多数时间里,可怜的她都在猜测着单词表上的那些生词是什么意思。每当她犯错时,黛西便会叫她停下,叫她重新开始。她看起来并不泄气,但是黛西却很沮丧。

看着美贝斯 ,黛西忍不住想到了米莉。她不希望美贝斯 长大后跟米莉一样。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米莉。实际上,她喜欢她。为米莉工作,黛西确实学到了很多如何经营杂货店的知识;并且她也希望米莉能够抽出时间给她展示一下如何切肉。但是,跟米莉聊天时她就会觉得很无趣,不像与以前的其他雇主一样。她真为米莉感到难过,她长得那么高大,反应却那么迟钝。她希望美贝斯 将来能够活得比米莉好。

美贝斯 在阅读、数学、社科这些课程上拼命地努力着,她从来都是在学习结束之后才去练习钢琴。

至少在钢琴上,美贝斯 进步飞快。她已经学完了音阶,开始转到练习弹奏旋律和有和弦的曲子了。在看了林格勒先生借给她的一本乐谱后,詹姆斯 说,实在想不通她是怎么看懂这些奇怪的符号,再在钢琴上把它们弹奏出来的,他觉得它们看起来可比单词难多了。美贝斯 却摇摇头,认为这一点儿都不难,然后继续弹奏曲子。

晚上大家都在客厅的时候,外婆拿出了一件用自己的旧上衣改成的裙装,上边印着小花。那是她花了一整个星期的晚上才做好的。她让美贝斯 穿着它参加生日聚会。虽然这并不是一件非常特别的裙装,但是美贝斯 穿着它却显得十分漂亮。她兴奋极了,在客厅里打着转,让裙摆飘起来。

这时,詹姆斯 把他写的关于朝圣者的报告拿了过来,让黛西看。迫于他的强烈要求,黛西只好打开来读。但她刚扫了几行,就被吸引住了。詹姆斯 写的是关于“五月花号”的乘客来美国的动机。他甚至一一列出了他们是谁,来自什么地方,到达普利茅斯 之后他们的遭遇。她对他所写的内容感到很惊奇。这些人中只有一部分是因为宗教原因来移民美国的,即使是这些人(就如詹姆斯 所指出的)也只是前来进行传教,而不是为了追求宗教自由。这和黛西曾经听过的截然不同。除此之外,有些人是所谓的贫贱阶层和社会败类,因为无法在英国社会容身而前来美国;有些人是被迫来的,比如前面说的那些人的妻子、儿女,还 有签约的佣工;还 有一部分人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向往在没有被文明污染的土地上生活和工作,他们喜爱野外,并想体验和野外斗争的过程——黛西不明白这种感情——最后一类定居者则是为了寻找黄金和皮毛而来,幻想着自己能迅速地发家致富。

“写得真好。”她读完后对詹姆斯 说。他正焦急地站在她身后。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很有趣!”黛西说,“我打赌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报告——也打赌它一定会比你们班任何其他的报告都好上一倍。我还 要告诉你,”她说——因为报告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赞叹地说,“我不觉得我能写出这样好的报告。”

詹姆斯 设法掩饰住脸上的喜悦之情。“你觉得外婆也会喜欢它吗?”他问。

“当然,外婆也一定会为你骄傲。”黛西鼓励他说。

就在那之后不久,夏佩尔先生给黛西班上的学生们布置了一篇作业,让他们交一篇人物描写。他说,它可以是关于任何一个他们遇到的人,或者认识的人。他们需要在文章里展示出这个真实人物与生活的冲突。他刚一说完,四下就响起了抱怨声和提问声。黛西却一点儿也不头疼。她知道她可以写谁,她知道的很多人都可以写。比如说妈妈,但是她却不太想让夏佩尔先生知道她的事。她也可以写威尔·霍金斯 。她不会写他是孩子们的好朋友,带着他们和他的马戏团一起去克里斯 菲尔德,也不会写他在马戏团的生活——虽然这很有趣。她想写的是,他虽然对朋友是那么真诚,却在另一方面用花招骗人们去看他的表演。马戏团里充满了你所不知道的把戏,除非你像黛西姐弟一样住在里面,你才会了解其中的底细。虽然看马戏的人们可能从不在乎这些,但人们想看的东西也不是黛西所关注的。她只想描写威尔如何调适这两种相反的生活。可能.如果她真写他的话,她就能指出他是如何让两个对立面能够共存的了。又或许他就是让它们一直分离开来的——他的朋友和工作。她想着正带着马戏团周游全国的他,想到他曾经允诺过会带着马戏团回来看他们。她相信他会。

她还 可以写写住在布里奇波特的尤尼斯 表姐。在黛西看来,她是一个令人厌烦的人,但她也有自己的冲突。她同样收容过他们一段时间,然而她只是因为想让人们认为她在做善事才那么做。她真正想过的生活是在被提乐曼姐弟改变、打乱之前的她自己的生活,她根本就不喜欢孩子,孩子对她而言,只意味着麻烦和花销。但是她仍为他们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黛西思考着,各种想法在脑海里翻腾着。或许她能写出跟詹姆斯 的报告一样好的文章,她想。接着她立刻纠正了自己,是“几乎一样好”。詹姆斯 太聪明了,她根本无法赶上他的。

或许,她确实可以写写妈妈。如果她在文章里称妈妈为莉莎夫人,不提某些细节的话,夏威尔先生就不会猜出她的身份。

下课后,明娜在门口等着黛西。“这篇作业真有趣。”明娜说,“我已经有一个点子了。”

黛西不知道为什么明娜要找她讲话。她们快步走在拥挤的走廊上,朝着家政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如何写它。”明娜说。

“没问题。”黛西说。她通常都喜欢明娜的想法。

“放学后怎么样?”

“不行。”黛西说道。明娜等着她进一步解释,但是她却没有。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解释,可能别人对她知道得多了……就会对她有某种掌握。她不知道明娜会怎么看待她需要打工这事儿,是否会怜悯她。

“那你愿意来我家吗?”明娜问。

“不行。”黛西说。

她们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明娜脸上露出了矛盾复杂的表情——一点困惑混杂着一些不悦和一丝笑意。最后,她微笑着说:“真的是很难跟你交朋友,黛西-提乐曼。”

这就是明娜真正想做的事?黛西太意外了,因为明娜已经有很多朋友了。黛西甚至都没有回应她的话。她们一起走进了可怕的家政课堂。今天的课程是要她们运用以前所学的一切——裁剪、缝制、做褶、钉纽扣——来做一件围裙。黛西想出了个巧妙的法子,可以避免弄纽扣的麻烦。她自觉那是个非常聪明的主意。作业规定他们必须缝两个纽扣在围裙上,然后再弄一个褶边和领结在领口上。黛西遵守了这些规定,只不过是按她自己的方式。

围裙做得很快,她几乎是最早把作品交上去的。在车棚推自行车的时候,杰夫叫住了她:“嘿,黛西。”

她溜达过去。“你听过这个吗?”他问,接着给她弹起了一首歌。大部分他的曲子她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歌。一次,她让他弹一首妈妈最喜欢的歌——由于某种原因,它一直在她心中回旋:“水面宽阔,我无法渡过……”他没有听说过这首歌。不过,几天后,他就能够弹奏它了。

通常,黛西会留下来和他一起唱一会儿歌,因为她喜欢。好几次,杰夫都问起她妹妹——那个唱歌唱得很好的女孩,但是黛西没有告诉他太多。不过,她认为美贝斯 会喜欢他。杰夫说自己在十年级,并提醒黛西她是八年级。“我知道。”黛西回答。“我也是。”他说,目光偷偷地从吉他转移到她身上。这种交谈真愚蠢,但她仍然微笑着,而他也对视而笑。她得去打工了,因此没能问问杰夫他是否也觉得这对话很傻,

一天傍晚,黛西结束了谷仓的工作,身上沾着点点油漆,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向房子走去。突然,她听到传来一阵快速而流畅的钢琴声。你不能随着它歌唱,因为没有歌词可以跟得上这种从低音一路飞扬到高音、如流水飞瀑般的旋律变化,只有钢琴才能“唱”出这个曲子。她目瞪口呆地驻足聆听着。美贝斯 怎么突然弹得这么好?

黛西走进厨房,却看见美贝斯 正和外婆坐在桌旁,她们旁边是一张杰克逊夫人永远发不完的单词表。美贝斯 磕磕绊绊地大声念着。你可以听得出她在一边念一边猜测单词的意思。她继续循着音乐声走到客厅里。

一个男人正坐在钢琴旁。他长得很胖,以至于屁股都垂到了长凳后面。应该说,他胖得像个卡通人物。刚开始,黛西只注意到他庞大的身躯,之后才看见他的后脑勺秃了一块,只有几缕松散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这块不毛之地上。这就像在三根鞋带下藏着一个篮球,她想。男人的眼睛鼻子和嘴都像被埋在了满脸的肉里,双下巴低垂着。尽管他的手指又胖又笨拙,此刻却飞快地在琴键上舞蹈着。他如此地聚精会神——身躯随着琴弦的起伏不停地调整着在长凳上的位置,眼睛一直凝视着手指下的琴键——汗水顺着耳朵流下,衬衫的腋窝处也被浸湿了。他的嘴巴张开着,好像在喘息。音乐自钢琴中倾泻而出,如同流水从山腰喷涌而出,如同劲风吹卷树枝。

黛西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着。

过了一会儿,音乐突然停止。男人在琴凳上静坐了一会儿,兀自微笑着。接着,他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似乎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于是转过身来望向黛西。

“你是谁?”黛西问,“你就是那位音乐老师?”

“伊萨克·林格勒,”他看着她,“你一定是黛西了。”

“我没有看见你的车子。”黛西说。

“哦,我把它停在前面的一棵大树下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来送美贝斯 回家,顺便有事想问问你外婆。但她坚持美贝斯 必须先读一会书,不能推迟。你外婆真是个很固执的人。”

黛西对他的话报以一笑。男人也跟着笑笑。

“美贝斯 必须非常努力地学习。”黛西解释道,“这对她很重要。”

“你呢?你也必须要很努力地学习吗?”

“我不用太费劲。”黛西对他说,“孩子们很快要下课了。我得洗手准备晚餐了。”

林格勒先生再次转回头去面对着钢琴,他把手悬在琴键上,仿佛在思考接下来要弹什么。他的身躯高大得像山一样,黛西认为。至少像座小山。

黛西拍掉短裤和衬衫上的尘土,洗过了手,然后回到楼下,正碰见外婆走进客厅,站在那里等待音乐结束。

一曲结束,林格勒先生转身站了起来,说:“贝多芬。”仿佛在回答她的问题。

“你还 没结婚。”外婆对他说。

他露出迷惑的表情,接着脸微微红了起来。“如你所说。”他承认道。

“那你得留下来吃晚饭。”外婆告诉他。

黛西的抗议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来填饱那具庞大的身躯。

“我不确定……”他说,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仿佛不相信外婆是在真心邀请他。

“我现在腾不出时间,但等到吃完饭黛西洗碗的时候可以。”外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客厅。

黛西在心里暗暗发笑,外婆总是让人感到出其不意。林格勒先生站在那里,对着外婆的光脚丫刚才所站的地方发愣。

“她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他问。

“她实际上是在问你问题呢。”黛西说。

“那是问句吗?”他摇摇头,“多古怪的一家人!”

黛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然后离开客厅,把男人独自留在了那里。

晚餐吃的是螃蟹和烤土豆。外婆叫男孩们吃干净后把蟹壳扔进篮子里。从桌子中央堆的熟螃蟹的数量来看,显然外婆对林格勒先生的胃口有着跟黛西一样的估计。詹姆斯 不时地看向高大的男人,然后又把眼神移开。而萨米则尽量不盯着他看,却没能做到。坐在男人旁边的美贝斯 此时显得格外瘦小,她不停地谈论着学校的事情。有时候,如果被林格勒先生直接问到,萨米也会一起聊。林格勒先生似乎很了解萨米。他一共吃了四只螃蟹,跟黛西一样多。除此之外他只吃了一个最小的土豆和几片西红柿。

最后,萨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吃得不多啊。”他有点责备地对客人说。

林格勒先生涨红了脸。黛西对此感到有些惊诧,因为他已经是个不再年轻的人了,甚至连青年人都算不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萨米还 有其他所有人回答道:“让我直说吧,我很胖。”

“没有人对此说什么。”外婆硬邦邦地说。

“我只是觉得还 是说出来比较好。”他抱歉地说。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外婆简洁有力地回答,“你说的都对。”

黛西咯咯地笑起来,觉得外婆有时候真逗。她喜欢外婆以及她思考问题的方式。林格勒先生好奇地看了看黛西,又看了看外婆,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要适应你们提曼家的人真是需要花一点儿时间。”他评论道,“本来美贝斯 已经让我够吃惊的了。我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咧嘴笑着说,“我想再轻松点儿,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我们也都希望你放松点儿。”美贝斯 对他说。

“你吃饱了吗?”萨米问。詹姆斯 想阻止他,但完全没来得及。

“坦白地说,没有。但这样就够了。我回到家会再吃些东西。我只要与陌生人第一次吃饭就会紧张,而我一紧张就会没胃口。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年轻人,你该检讨自己的言行了。”外婆对萨米说,眼睛里却闪烁着光芒。

“是的,外婆,”萨米回答,“下次我什么都不会说了。”

“很好。”

之后,外婆把孩子们打发到客厅里去做作业。黛西用报纸包起螃蟹壳,然后把碗和玻璃器皿都一一擦洗干净。旁边的林格勒先生向外婆提议,美贝斯 一周一节的钢琴课是否可以改成一周两节,但是外婆一口拒绝了。

“请听我说一句,”林格勒先生恳求道,“我的意思不是说美贝斯 是一个天才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我的意思是,她属于少数可以幸运地在生活中拥有音乐的人,那些不管生活怎么伤害或打击他们,他们仍然可以在音乐中找到慰藉和快乐的人。我愿意尽我所能地教授给她我所知道的一切——因为我想这么做。对我来说这很快乐。而且……”当他的身体向前倾的时候,椅子嘎吱响了起来,“我也听到了其他老师是如何议论她的,我也看到了她在学习上是多么艰辛,但是她可以在钢琴上取得成功。难道你不想她在某方面出人头地吗?”

“我们当然想。”外婆斩钉截铁地说。正在擦盘子的黛西知道烦扰着外婆的是什么:钱。她不愿意承认这个问题。黛西赞赏外婆的骄傲,但是认为她不告诉林格勒先生是错误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丫头。”外婆对站到一旁的黛西说。

“我是对的。”黛西说道。

“你总是认为你是对的。”外婆说。

黛西只好回到水槽边。她本来可以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但是她想听他们的谈话,于是故意放慢了节奏。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我们没有钱。”

“我不是要谈钱。”林格勒先生气地喊道,“我提了钱的事吗?”

黛西转身,正好看见外婆一闪即逝的笑容。“如果您能接受的话。”外婆说。

“我无法接受的是不教她。”林格勒先生告诉外婆,“我猜你并不了解,能够教美贝斯 这样的学生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这样的话,我们意见一致了?”

“完全一致。”外婆说。

在走之前,林格勒先生又为他们弹奏了几首曲子,并希望他们也给他唱几首歌,因为美贝斯 以前告诉过他,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都喜欢唱歌。他们唱了《天赐恩宠》。林格勒先生也以低音加入了他们的合唱。接着,外婆要他们为她唱了一首《谁为我歌唱》,然后萨米又提议唱《吞了一只苍蝇的老妇人》。当他们唱完后.林格勒先生为度过了这么愉快的一个夜晚表达了谢意。他挥别了大家,钻入自己的小轿车,然后打开车灯,沿着车道颠簸着离开了。孩子们则回到客厅里继续做作业。

当黛西送萨米上床道晚安的时候,他对她说:“我过去不知遭他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他很友善。”

“那你过去认为他是怎样的人呢?”

“很滑稽。”萨米动了一下,用淡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大家都嘲笑他。”

“因为他胖?”

他点点头。

“你也这样做过吗?”

萨米耸耸肩:“我还 没惹过麻烦呢。”

星期五的家政课上,埃弗斯 莱小姐终于决定把围裙的教学告一段落。黛西的围裙早已完成——如果不说质量的话;从那之后的课堂上她一直都是假装做围裙但实际上是在做其他科的作业。这天也是如此,当埃弗斯 莱小姐让她们每个人都穿上自己做的围裙时,她在阅读的书上贴了个标签,然后把围裙草草套在头上,接着又坐下,打开书。

但是埃弗斯 莱小姐要求每个人都必须站起来。黛西并不为自己做了一件很差劲的围裙而后悔,但这不等于说她希望站起来让大家围观。她站了起来,面孔如石雕般,没有表情。

班上沉默了好一会儿,除了仍在低头看书的黛西,大家都在互相看着对方做的围裙。埃弗斯 莱小姐像将军视察士兵一样四下走着。就好像围裙是件多了不起的东西似的,黛西想。当第一阵笑声响起的时候,她抬起了头。

大家都看着她,以及她身上的围裙。她知道,围裙的褶边上下翻着,领子歪向一侧,而用来装饰的两颗红纽扣被缝错了地方。她知道这些,可她不在乎。她对着那些嘲笑的面孔怒目而视,绷着脸。威廉明娜拼命地想忍住笑,但她的表情和闪亮的眼睛出卖了她。除了黛西,另外一个生气的人就是埃弗斯 莱小姐了。她怒气冲冲地看着黛西。黛西一边考虑着该说什么,一边跟外婆一样高高地昂起下巴。这时候,铃声响起,下课了。

黛西猛地从头上扯下围裙揉成一团,然后抓起书,因为她看到埃弗斯 莱小姐正向她走过来。她冲出教室,砰地把围裙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在门厅里黛西撞上了明娜。“你想干什么?”她毫不客气地问。

“那个看起来滑稽极了。”明娜说。

“我想选机械制图。”黛西愤怒地说,“如果我是男孩,我就会在那个班有一个位置。”

“别对我撒气,”明娜说,也感到生气了,“男孩。我还 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我从没要你那么以为。”黛西说完便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厅。还 好那天是星期五,要等两天后她才需要再次去面对学校。

每次星期五回到家的时候,黛西都可以独自待上一会儿。外婆会先去学校接萨米,然后带他一起去购物并坐船回家。詹姆斯 要送报纸,而美贝斯 在上每周的第二节钢琴课。

黛西心情恶劣地冲进家里,甩上大门,一路跑进房间,把课本“砰”的一声丢在桌子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一饮而尽。她用扫帚飞快地拂了几下楼梯,才觉得自己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当她正准备去谷仓干活的时候,萨米和外婆到家了,于是她去汽艇边帮忙拎东西。

“今晚上我们有牛排吃喽。”萨米宣布道,“外婆买的。”

“买了牛排,福利办公室的支票到了。”外婆说,她的嘴巴

绷得紧紧的,“我们拿到了从申请那天开始算起的钱。我想……

一些事也许可以庆祝一下,如果值得庆祝的话。”

外婆不喜欢接受救济,黛西知道,因为她这样说过。黛西也不喜欢。但是,外婆也说过,如果她同意收养他们,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领救济金。

“我必须说,”外婆说,从桌旁走到电冰箱边上,“我一直纳税,但从没有得到过政府返回的钱。现在我得到了,所以感觉很好。”

黛西在心里替她说完:事实上却不是。黛西觉得自己应该向外婆道歉,毕竟把大家带到这里、试探能否留下是她的主意。“我很抱歉”几个字已经到了她嘴边。然而,没有人能够强迫外婆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她不想收留这些孩子,她一定会直说。

“牛排很棒。”她最后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最好如此。”外婆答道。

“我想玩棋,”萨米说,“好吗,黛西?”

她摇摇头。

“求求你了。”

“詹姆斯 一会儿就回家。叫他陪你玩吧。”

“外婆?”

“今天不成。”外婆砰砰砰地在厨房里走来走去。黛西大概能了解她的心情。

“我去接詹姆斯 好了。”萨米做了决定。他跑出房子,砰地把门带上。外婆把鸡蛋和黄油放在桌上,接着拿出了搅拌用的大碗。“你要做什么?”黛西问。

“巧克力蛋糕,并且我不想要任何帮忙,也不需要。”外婆说。

上一次他们看见外婆做巧克力蛋糕还 是在萨米的生日上。不同的是,那次外婆似乎做得很开心。

黛西又独自去了谷仓。在刮油漆的时候,她想起了阅读课的作业。她想向大家证明自己也能写出好东西。她开始想怎么描写妈妈,怎么写出足够多的东西把所发生的事情讲清楚,同时又不让大家知道是在写谁。过了一会儿,她想出了不错的点子,一个不错的开头。这样的开头让结尾也容易写。于是她放下刮刀,回去房子楼上自己的卧室里,坐到书桌旁,开始动笔。

这时从楼下传来男孩们的声音,他们高声谈论着,仿佛在争吵。她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但外婆总会平息他们的,所以她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过了一会儿,一个问题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美贝斯 怎么还 没回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她该去厨房了——很可能已经晚了。又厚又黑的乌云堆满天空,湿地被笼罩在苍白的薄雾中,远处海湾里的水也已成了深紫色。

詹姆斯 和萨米正在下棋。黛西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转身从门厅向厨房走去。

“是我就不会进去。”詹姆斯 提醒她,“外婆正被什么事儿烦着呢。”

“她今天收到救济金了。”黛西解释道。

“我不知道。”詹姆斯 说。

外婆已经摆好了桌子并布置好了玻璃杯子,土豆正在炉子里烘烤,黄油也放在了桌子上。她做好的蛋糕正放在侧板上,高高的,铺着糖霜。牛排则在炉子旁的一个大煎锅旁边等待着。外婆自己此刻正坐在桌首的老位置,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她苍白又疲惫。

“你有事吗?”她的语气不太好。

“我本来是想来帮忙。”黛西说。为什么外婆对她生气?“美贝斯 在哪儿?”

“晚点儿回来。”外婆的脸板了起来。

“萨米和詹姆斯 刚刚在吵什么?”她又问。

“为了这个世界上一个完美主义者之地。”外婆说。“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问他们。”

黛西于是走到客厅去,没好气地问:“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你在生气?”萨米问,“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生气?”

“没吵什么。”詹姆斯 告诉她,他淡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忧虑,“我们不应该烦到外婆。萨米说我扔报纸的时候不认真不小心。这一点儿都不重要。”

“你有不认真吗?”黛西问他。

詹姆斯 摇摇头。

“我只是告诉他一下而已。—萨米说。

“你觉得美贝斯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詹姆斯 问。

“美贝斯 能出什么事儿!”黛西安慰他。可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在美贝斯 身上,或他们身上,或任何人身上。虽然詹姆斯 很聪明,不会上当的,但他还 是迫使自己相信了她的话。黛西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

“这就是外婆生气的原因吗?”萨米问。

这句话提醒了黛西。她从窗口望出去,目光穿过宽广的前庭,一直落到车道消失在松林的地方,但看见的只有不断变浓的夜幕。“真的是太晚了。”

“我饿了。”萨米抱怨。

黛西又走回了厨房,她无法按住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越来越化不开的担心:“通常她都几点进家门?”

“一个多小时前,”外婆回答。“如果你没有什么事儿可做,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黛西知趣地离开了,还 没走到客厅里,詹姆斯 和萨米就冲了过来。“车到了!”萨米喊道,仿佛她在几英里以外一样。

美贝斯 一进屋就冲去了厨房,向外婆解释原因。外婆脸上终于露出了平日的笑容。林格勒先生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上台阶,站在门口等美贝斯 说完。他的右手绑着绷带。

“……车爆胎了。”美贝斯 说。

“没关系的。”外婆说。

“千斤顶打滑砸到了他的手,幸好有人停下来帮忙,把我们送去看了急诊。”

外婆抬起头:“进来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很抱歉,提乐曼夫人。我知道您一定很担心。我曾设法从医院打电话回来——”

“我家没有电话。”外婆告诉他。

“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缝了几针。”他愧疚地说。

“我应该装一个电话了。家里有了孩子却不装电话,是不负责任的。”外婆有些对自己生气。

“没关系的,外婆。”美贝斯 说。外婆伸出手,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放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有关系。我会装一部电话。你留下来吃晚饭吧?”她询问道,“我们今天吃牛排。”

“外婆,”萨米抗议道,“外婆!”

她没有理会萨米,只是等着林格勒先生的回答。此刻,黛西终于明白了——却但愿自己仍蒙在鼓里——他们搬到这里住对外婆意味着什么。她爱他们,这不仅仅意味着好的一面,还 包含着担忧和恐惧。在孩子们到这里来之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外婆,但现在……不过,外婆一定已经清楚了这些。当她答应他们留下来住的时候,她一定是清楚的,因为她曾经有过孩子。黛西但愿自己不知道这些,但愿自己能够像萨米一样,早已把到外婆家之前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只关心现在自己能否吃到更多的牛排。

“谢谢,我很乐意。”林格勒先生说。

“好。”外婆说,快速地瞥了萨米一眼。

萨米抬头看着林格勒先生。“你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还 紧张吗?”他问,眼睛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林格勒先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提乐曼全家也都跟着捧腹大笑起来。